三骑对阵两百骑,何况两百骑身后一里地还跟着独峰口军镇的两千精骑,以及躲在暗中如影随形的一拨北地练气士。所以在马车附近的钟鼓澄眼中,这叫慷慨赴死,说难听一些,就是以卵击石。钟鼓澄一向是无名散仙式的江湖高人,就算身负一品指玄境界,在武林中却并无太大声望,甚至连个如雷贯耳的绰号都没有,熟人见着他不过是称呼一声老钟,官府那边也不过是尊称一声钟大人,不过他不在乎面子轻重,里子的分量则很足,腰系七尾金鲤铜黄鱼袋的钟鼓澄,在京城刑部是一等一的座上宾,与那太安城第一剑客祁嘉节更是莫逆之交,在他手上解决了许多桩大案疑案,在赵家天子那边也都算是混了个熟脸的。这趟差事,钟鼓澄是明面上的负责人,一切大小事宜都得看他是点头还是摇头,钟鼓澄的望气功夫不弱,遥望驿路尽头的三骑,没有任何轻视,但是心怀戒备,并不意味着钟鼓澄就要心虚,在他看来,整个离阳江湖,只要前头不是武帝城王老怪、桃花剑神邓太阿跟大官子曹长卿,这三人之外换成任何人,即便是那新武评上的天下十人之一,都挡不住自己这边的马蹄南下。这不是自负,是莫大的自信,是背后太安城和赵室赋予钟鼓澄的胸有成竹。但是,钟鼓澄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所要对峙的三骑,有着怎样惊世骇俗的来头,因为这三人,的的确确不是武评十大高手中任何一个离阳高手,不是坐镇东海的王老怪,不是寻觅仙人的邓太阿,不是忙着西楚复国的曹长卿,不是天下用刀第一人的大将军顾剑棠,更不会是已经身死的人猫韩貂寺,但是临近上阴学宫的逐鹿山,在去年来了三个北莽“客人”,又恰好,其中两人,都在武评十人之列,白衣洛阳,断矛邓茂。钟鼓澄如果早些知道这个恐怖真相,大概就不会如此目中无人了,江湖大战,何尝听说天下十人中有谁跟谁联手对敌杀人?但是今天偏偏就给他撞上了。

看着台面上的两百骑如此托大地直直撞来,既是北莽皇室成员又是军方新贵的那个矮子耶律东床,瞪大眼睛,一脸略显呆滞的忧郁,缓缓转头对并肩缓缓前行的白衣女子问道:“咋回事,这帮人就这么不把咱们三人放在眼里,难道是逐鹿山的名头在离阳不响亮不吃香?洛阳,你坑我啊,你当时怎么跟我说来着,说逐鹿山的魔教是众矢之的,只要我上山,就有杀不尽的高手,结果一个屁都没有,这也就忍了,毕竟逐鹿山不好找,可咋到了江湖上,还是这般不济事?吓唬不了人啊!洛阳,你不地道,这趟杀完人,我不陪你在离阳玩了啊,这不姑塞州龙腰州那边马上就要打仗,我得去南朝捞军功,要不然那个董胖子肯定把我甩到十万八千里以外。”

洛阳没有理睬跟个婆娘一样幽怨念叨的矮小男子,平淡道:“邓茂,后头两千骑交给你去拖延,杀多杀少看你心情。至于隐蔽处的练气士,耶律东床你去杀。驿路上这些,不用你们出手。”

邓茂点了点头,没有异议。耶律东床立即急眼道:“姓洛的,你欺负老子不是武评十人,对不对,瞧不起我是不是?老子还年轻,十年后看谁更厉害一些…”

洛阳平静转头,看着这个北莽草原上的天之骄子,耶律东床缩了缩脖子,立即闭嘴不言。他当初在草原上奉女帝军令率兵截杀白衣魔头,结果差点被她给在大军之中取了上将首级,打那以后,就落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全天下他只怕三个女人,他可以私下称呼婶婶的女帝陛下,那个从小就喜欢欺负他的死胖妞慕容龙水,再加上一个从没对他笑脸过的洛阳。耶律东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胆量跟洛阳叫板,乖乖调转马头,一骑窜出驿路,去找那些鬼鬼祟祟练气士的麻烦。邓茂瞥了眼车厢,轻声问道:“方才的异象你我都察觉到,真的没有关系?”

洛阳嘴角勾起,说了一句邓茂也摸不着头脑的言语,“无妨,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一场故人相逢,再说此人未必真会掺和。我猜王仙芝不来,就算是我,也未必能让他真正回过神。”

邓茂一直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男人,见她不上心,也就懒得杞人忧天,何况对于在武评上排名还要超过自己的白衣魔头,邓茂没把她当作女人看待,一个能两次杀穿北莽的魔头,一个差不多能跟武评前三甲平起平坐的女子,哪个男人有资格去居高临下地爱怜疼惜?邓茂多看了一眼那辆马车,之后也就毫不拖泥带水地绕出驿路,去拦截那两千骑兵,不让其捣乱。洛阳等两人离去,心中有些不为人知的遗憾,若是自己位于武道巅峰之时,便是加上车厢里的高树露又如何?当时还给那人八百年辛苦积攒下来的修为,他虽然跟王仙芝一战后又还回于她,可一来一去,无形中便折损了两成,此时的自己,不说原先就有一段差距的王仙芝跟拓拔菩萨,恐怕连修力转为修心的邓太阿都未必再有太大胜算。洛阳有些自嘲,到底还是女人啊。八百年后的天下,即便连女子都能做皇帝了,可江湖始终容不得女子当那天下第一人,八百年前八百年后仍是一个德行。

钟鼓澄见到两骑离开驿路后,非但没有掉以轻心,反而第一次有种如临大敌的窒息,两百骑的阵形向前稳固推移,双方相距不过百步,眼力最差的三四尾铜黄鱼袋高手,也认清了一夫当关的白衣骑士,竟是个轮廓阴柔却英气勃发的女子?离阳江湖不就只有个徽山紫衣很风头一时无两吗?这位又是何方神圣?位于最前方的六骑快马加鞭,准备为朝廷拿下头彩,六人中有成名已久的剑士刀客有久负盛名的拳师,六骑突出,同时互相掩护,配合娴熟,这就是到了一个层次后高手该有的境界。以刀客最先发难,是家传绝学抛刀术,算是飞剑术演变而来的一种冷门武技,一刀裂空而去,直取白衣女子的头颅。

洛阳没有去看那记旋转成圆当空而坠的划弧滚刀,一眼扫去,把钟鼓澄在内一干六七尾金鲤鱼袋高手都尽收眼底,一人一马继续缓缓前行,只是伸出一指,凌空轻轻点了六下,为首六骑连同那位自认抛刀术已经在刀法大道上登堂入室的朝廷鹰犬,一个个胯下马匹继续前奔,而他们的脑袋好似被一堵墙壁阻挡,不止脑袋骤然停住,身躯还往后一荡,然后重重跌落驿路之上,当场死绝。终于等到那柄“姗姗来迟”的飞刀,点了六指的洛阳并拢双指,轻轻一抹刀锋,这把抛刀在她身前转悠了一圈,以比起来势迅猛无数的去势,还以颜色,快到好像这把刀在众人眼中就直接消失了,然后几名执金吾卫骑就在马背上被分尸,这才让人惊醒这不是什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花哨手段,而是实打实的血腥杀人招式,不仅如此,已经没了主人的六匹战马还直愣愣向前奔跑,临近那白衣女子二十步时,驿路地面剧烈一震,六骑马蹄升空,碎裂成六团猩红雾气。白衣女子就这么闲适恬淡地越过了六滩血水,那柄滚刀终于被一名六鱼铜黄袋子高手截下,洛阳面无表情,双指在肩头向前一抹,如同向前推出一柄出鞘三尺剑,然后就真被她凝聚出了三尺青紫色剑气,一闪而逝,那名小宗师境界的高手根本来不及躲避,眉心随之炸出一个窟窿,坠马之时犹是死不瞑目。

洛阳蓦然停马,一副好整以暇的傲慢姿态,这让已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钟鼓澄胆寒,这位瞧上去极为年轻的女子怎会如此傲慢无礼!竟是丝毫不介意他们做出应对之策?钟鼓澄顾不得脸面,跟另外两名七鲤高手打了个眼色,无需言语交流,便有了一番计较,他们显然都看出这女子至少是浸淫指玄境界多年的顶尖高手,本身就在指玄境之中的钟鼓澄甚至隐隐感知到这女子就是想要让自己见识见识何谓指玄!就算是以钟鼓澄的超然地位,还是没有本事去接触神武城内的秘事,自然更不会知道在那座毁于一旦的城池中,有女子任由十四剑出江湖的剑道大宗师宋念卿几乎十四新招出尽,才“好心好意”教那位东越剑池的老剑宗“如何用剑”。但是钟鼓澄就算知晓这桩惊悚隐秘,也顾不上后怕,两百骑爆发出与他们实力相符的战力,执金吾中的十六名神箭手开始挽弓攒射,一些暗器高手也是顾不得什么压箱不压箱的本领,一股脑“倾囊相授”,几名驭气高手更是不惜耗竭精气神,顾不上成效,驾驭兵器远攻那名女子,这番一大帮高手群起而攻之的恢弘景象,在江湖上可不常见。

在神武城她曾左手横放,掌心朝上,右手缓缓下按,并拢天地做那天地之间一线剑,以此逼出了宋念卿死前那最后的地仙一剑。今日她就要随性许多,仍是并拢双指,在身前随意左右一晃,仿佛天地为之所用,亦是左右晃了一晃,那些弓箭暗器更是在掠空途中就开始东倒西歪,在她马匹两侧周围纷纷坠地。钟鼓澄脸色阴沉,好一个我敢与天地并肩而立的天象境,可这又如何,你终归只有一人在驿路,天地之大,毕竟不是你的走狗,人力有尽头。一人一世的正心诚意,即便昭告于天地玄黄,换来一时的天地共鸣,哪能妄自托大到真的长久跟天地并驾齐驱?钟鼓澄抬手狠狠一挥,示意两百骑继续尽一切可能抛射,耗费那女子的内力修为,既然她乐意当箭靶子,那就让她显摆去。

年迈宦官赵思苦掀起帘子,揉了揉眼睛,竭力看清驿路上的厮杀,这貂寺是个武道门外汉,也就看着觉得好看而已。干枯双臂篆刻有两道隐秘符箓的老人没来由心头一紧,赶忙转头,死死盯住那尊半死人,没察觉到任何异样,撇了撇嘴,老宦官继续转头盯住驿路。

那女子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准备大打出手。赵思苦笑了笑,反正越乱越好,乱了,北凉那边才有机会,否则赵思苦真不觉得北凉能从这边虎口夺食。

就在此时,所有人都心口一震,所有人,甚至天下第四的洛阳也没有例外。

她似笑非笑,眯眼望向那驾马车。

两百余骑痴痴转头,望向那个弯腰掀起帘子,伸了个懒腰的中年男子,从他身上一张张金光熠熠的符箓缓缓坠落,烟消云散,大概得有十六七道禁制?

男子望向洛阳,沙哑道:“四百年后,又见面了。”

洛阳有些怔怔出神。

那一年,高树露跟一位年轻道人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之后并非传言那般高树露就给封山冬眠,而是两人在东海之畔进行了一场天人对话,而她恰好在观沧海,两人也没有刻意回避她的旁听。

负剑神游天地间却从未出过一剑的年轻道人跟高树露打了一个赌,赌高树露解不开那一符,那时候的高树露何其自负,眼高于顶,可与天等高。

天下万物,一物降一物,一物即便已经看似势大无敌,总有另外相克一物悄然应运而生。毒蛇横生之处,附近总有药草供人采撷疗毒,便是此理。

如果说王仙芝是李淳罡的相克之人,那么那名年轻道人正是高树露的相克之人。

一符过后,那道人才回过神,对洛阳歉然一笑,迅速消散于天地之间,才来世间十八年,与她见过一面,就不复相见。

也唯有洛阳才知道,那道人不是什么吕祖转世,而是那人罢了。

高树露盘膝而坐,抬头望向遥远西北,“再不来,我可真要大开杀戒了。”

众人只觉得一阵春风拂面。

一个摇摇欲坠的紫金身影眨眼便至,竟似那传言中的仙人出窍神游。

然后两百骑都惊吓得纷纷后退。

那个模糊身影跟那张面孔,不是北凉徐凤年又是谁?

这位“徐凤年”作势为白衣女子牵马,笑望向高树露,“第九次出神,原本坐在昆仑之巅观东海。”

第170章 提前一战

徐凤年跟高树露,一位出神一位回神,说着除了洛阳之外无人知晓的天机,而钟鼓澄这些高手无奈到根本就没有愿意死战到底的勇气,一个白衣女子就已经近乎无敌,加上一个出窍神游的天人?身上只余下两道符箓禁制的高树露环视四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对身形飘渺不定的徐凤年说道:“你先还魂昆仑,且再观一回东海,我随后就到那…北凉?”

徐凤年笑了笑,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神游数千里返身,而是为洛阳拨转马头,缓慢走在驿路上,渐行渐远,留下高树露跟一大帮铜黄鱼袋高手。徐凤年轻声说道:“知道你钟情于谁,我也不强人所难。换成是我,若是所爱女子失忆,她便已经不是她了。虽说我有些不太一样,不是少了记忆,而是多了些记忆。大概在你看来,我这个徐凤年还是多过于那人。这笔你算了八百年还没有算清楚的糊涂账,归根结底,要怨就是怨你自己,当初我大秦方士出海寻觅仙丹,于东海所得两枚长生药,你以为我是要与她背着你分而食之,你因此故意与我说只得一枚,还当面毁掉,却偷偷将另外一枚藏于骊珠,独得长生,并且鸠杀了她。其实你错了…”

洛阳冷笑道:“错了又如何?便是可以重返八百年前,我一样会鸠杀那女子,一样不让你得长生,一样亲手毁掉你大秦绵延万世的念想!”

徐凤年先转头对马车那边说了句带着那老宦官一同回北凉,然后转身望向远方,微笑道:“你果然还是你啊。”

洛阳高坐在马上,心安理得让他牵马,还不忘记出言讥讽道:“可惜她已经不是她了。”

徐凤年平静道:“袁青山说武当李玉斧以后要让人间事人间了,天上人天上逍遥。我觉得不错,等我跟王仙芝一战之后,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洛阳冷笑道:“你要拦腰斩断天地?然后做个平常人?八百年前的你,不是最憎恶那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吗?”

徐凤年抬头看了眼白衣女子,一笑置之。身后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徐凤年跟洛阳都置若罔闻,走出一段路程后,徐凤年松开马缰绳,留下一句便恍惚而散,“别忘了三年之约。”

洛阳冷哼道:“你先赢了高树露再说。”

腋下夹着两颗鲜血头颅的耶律东床一路小跑过来,好奇问道:“洛阳,那家伙看上去很霸气的样子啊,谁啊,瞧着年纪轻轻的,就能出窍神游?该不会是童颜永驻的道教大真人吧,跟咱们麒麟国师一个辈分的老头子?”

洛阳淡然道:“比你年轻。”

耶律东床愕然道:“放屁!天底下就没有比老子更有武学天赋的家伙了,洛阳你骗谁呢!”

洛阳笑道:“他叫徐凤年,你说他几岁?”

耶律东床怪叫一声,很认真思索了片刻,谗媚笑道:“这样啊,那我就不回北莽了,让董胖子先触霉头。洛阳,我再跟你厮混两年,离阳的大好河山,还没看够,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怕了这新凉王啊。”

邓茂显然也察觉到这边的不同寻常,很快跟洛阳耶律东床汇合,一起返回逐鹿山。等到独峰口军镇剩下的一千六百骑赶到战场,许多甲士都下马呕吐不止,视野所及的驿路之上,都是血肉模糊的恶心光景,少有全尸。领兵校尉顾不得什么,赶紧让人确定马车那边的安危,只是车厢内空无一人空无一物,这让校尉更加如遭雷击,然后几十腰系黄玉带的白衣练气士也陆续飘然而至,一个个面面相觑,亦是如丧考妣,校尉一看这些人间神仙都是这般惶恐气态,确定自己这回是难逃一死了,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北方太安城方向,又转头看了看旧西楚所在的广陵道,脸色阴晴不定,号令麾下精骑返回独峰口军镇,在归途中却跟几名心腹一番权衡,宰杀了两个对赵室忠心耿耿的都尉,其余将领都去独峰口拖家带口以及一些嫡系甲士火速离开军镇,流窜入广陵道。

在高树露捎带老宦官赵思苦悠悠然两骑前往北凉之时,发生惨剧的驿路以南几里路外一座山头,青衫中年文士皱了皱眉头,身边一个曾经亲手搅乱一池春秋水的老人嗤笑道:“在老夫操持下,天下气运由王朝入江湖,但也撑不住两位数的陆地神仙,所以八九个茅坑位置已经是极致,谁想来拉屎,就得走一个,李淳罡一走,是交由邓太阿跻身境界圆满的剑仙,两禅寺龙树僧人一走,是让陈芝豹钻了空子,洪洗象则是托付给了武当当代掌教李玉斧,以后再传回那孩子,这也是武当最让人佩服的地方,真真正正做到了代代香火传承,不服气不行。至于当年龙虎山跟赵黄巢一玺换一玺的赵宣素飞升不得,魂飞魄散,这才让你护着的那个小闺女,有了天下名剑共主的气象。现在高树露悍然出世,原本就该你曹长卿这个儒圣滚蛋…”

曹长卿摇头道:“我自有法子跟高树露一较高下。”

有资格在曹长卿耳边口出狂言的老家伙自然就是那黄三甲,老人想了想,“你的打算,老夫大致猜得出,不过老夫一直弄不明白你们这些聪明人,怎就看不透情字,情这个字,笔画也不多,也不难写嘛。王仙芝为何能够居高临下俯视你曹长卿,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天资不输于他多少的笨蛋,你,还有那个老夫在当世寥寥无几真心羡慕的李淳罡,再加上个徽山轩辕敬城,一辈子都在为个娘们画地为牢?值得吗?”

曹长卿神情坦然,微笑道:“要论值得不值得,那便不是情了。情字易写难放下,你黄龙士没遇上,你笑话我们痴傻,我们何尝不笑话你白白聪明了一辈子,不值当?无牵无挂是很好,可有牵有挂,也不坏。”

黄龙士呲牙道:“聪明人一旦病入膏肓,那真是神仙都无药可以救治。”

曹长卿转头问道:“你黄龙士自诩三甲天下,你除了将这个天下拔苗助长,对局势推波助澜,又能做什么?”

黄龙士咦了一声,“你猜到了?”

曹长卿笑道:“可惜你我时日都不多,否则就跟你好好聊上一聊。”

黄龙山呵呵一笑,转移了话题,“那个高树露可真下得了手,一杀就是两百来人。而且如此一来,赵室虽谈不上元气大伤,但也有了破绽可循,对你们西楚大有裨益。”

曹长卿摇头道:“江湖武夫身陷沙场,也就那么回事,从来左右不了战局,从春秋战事开始,军伍早已娴熟了如何阻杀单枪匹马闯阵的高手,两百位高手,真正愿意给赵室卖命,去西楚境内厮杀的大概就是半数,一百人丢入接下来动辄数万人的战场,杯水车薪罢了。何况逐鹿山也会参与其中,就那一小撮高手而言,鹿死谁手,一开始就不好说。哦,你黄三甲真正想说的是独峰口军镇校尉的叛逃?这倒是好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将近二十年时间不闻硝烟气味,京畿以南千里疆土,脂粉气之重,远远胜过赵家天子跟满朝文武的想象啊。认清这一点的,文臣之首的张巨鹿倒是开口说话了,可惜没人相信,武臣中最有分量的陈芝豹与顾剑棠都不愿意废话,卢升象明知道说了也没用,这才是机遇所在。”

黄龙士也跟着摇了摇头,似乎半点都不看好西楚的最终结局。

曹长卿也不以为意,低声笑道:“你这是打算把江山交给燕敕王世子赵铸,那么江湖交给谁?难道是那紫衣女子,轩辕青锋?”

老人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轻轻说道:“你说我黄龙士只能加快庄稼地的长势,收成只能是既定的那个收成,你错啦。”

曹长卿抬头看了眼依稀可见御剑悬停云海之中的身影。

黄龙士笑道:“打雷了,下雨了,也要开始不计其数地死人了。”

曹长卿感慨道:“数十年乱世换百世太平,不可能的。”

老人双手合十,吐出一口雾气,“挟泰山以超北海,古人不敢,后人不能,我来做。”

曹长卿默然无声,许久后缓缓说道:“疯子。”

黄龙士洒然一笑,“很高兴认识你们。”

当世数一数二的风流子曹得意突然问道:“曹长卿一直很好奇你心目中的太平盛世应当如何?”

老人嗯了一声,含糊不清道:“太平有道之世,不是君民相亲,而是国与民,两者仿佛两相忘,但各有真性情。”

曹长卿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黄龙士笑道:“别多想了,小心陷进去出不来,到时候任你是儒家圣人曹青衣,也不过是庸人自扰。我这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不合世道,我独自喝酒解闷也就够了。”

曹长卿睁开眼睛,揉了揉霜白鬓角,问道:“真能接连过了高树露跟王仙芝这两关?”

黄龙士平静道:“其实只要过了高树露这一关,也就差不多了。因为说到底,就是一关而已,王仙芝之于高树露,略胜一筹,但这是力气差距,而不是境界之分。”

曹长卿苦涩道:“说是一关,不异于提前跟王仙芝一战,不照样还是九死一生?”

黄龙士白眼道:“那小子自找的,关老夫何事?”

曹长卿笑问道:“当真没有留下后手?”

老人抬起头,斩钉截铁道:“没有!”

曹长卿的问话是替某人问的,而黄三甲的回答,显然是对天上之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