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呼喊声,站起转身望去,三人小跑而来,有黑狐栏子新任统领林符,还有来自棋剑乐府的一名高手,更有那麾下望气士的头目,最后者神情慌张,快步走近了后小声说道:“大将军,我们望见有一气东来,目标正是帅帐!若是没有太大意外,应该是北凉王本人亲至!最迟三炷香!”

柳珪愣了一下,他可是无比清楚董卓马上就要幽凉两州以北地带展开大动作了,笑问道:“那北凉王疯了?”

林符无奈道:“我的大将军,这都啥时候了!还管他徐凤年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咱们赶紧布置防线吧,这种顶尖武道大宗师的单骑破阵,如果真要铁了心对大将军你出手,真的不容小觑。”

柳珪神情不变,但到底没有倨傲自负到谈笑风生等着那天下第一人杀到跟前,淡然道:“林符,传令下去,中军转东,再让呼延克钦和耶律宗堂各领五百亲军快马轻骑,列阵于左右两翼,你再领一百八十黑狐栏子,见机行事。至于那支王庭私军,让他们自行布置便是,对付江湖高手,他们更有经验。”

林符小声问道:“不需要把两百重骑放在战阵最前方?”

柳珪瞪眼道:“且不说两百重骑能否稍稍挡下那北凉王的脚步,就算能挡住,事后还能剩下几骑?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林符嘿嘿一笑,再不敢自作主张,赶紧转身跑开去调兵遣将。

柳珪跟那白衣练气士和棋剑乐府的高手并肩而行,练气士似乎被大将军的临危不乱所感染,不复先前的惶恐不安,轻声说道:“大将军请放心,陛下先前赐下那训练有素的六百人,若是用以陷阵杀敌意义不大,可要说专门针对这种单枪匹马的武夫,堪称有的放矢。虽说那北凉王确实武力惊人,但相信还不至于强大到…”

柳珪笑着接过话头:“杀人如探囊取物是吧?”

练气士神情有些尴尬,柳珪平静道:“我虽不了解那徐凤年的深浅,但我觉得他如果真想玉石俱焚,杀我柳珪并不难,难只难在他如何全身而退罢了。之所以说他疯了,不是说他徐凤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是觉得他用北凉王的命换我柳珪的命,怎么算都划不来。”

柳珪笑道:“我很放心,你们也更应该放心才对,咱们太平令算无遗策,暗中未必没有留后手。”

那名来自棋剑乐府的剑客会心而笑。

大概一炷半香后,柳珪大军阵前,出现了一支让人大开眼界的军伍。

人数不过六百,但每一名在北莽军中称之为材官的甲士都异常魁梧健硕,人人虎背熊腰,长臂如猿。

北凉多劲弩,北莽多强弓,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

但是这一刻,柳珪大军的阵前却摆出了清一色的弩阵。

更让人望而生畏汗毛倒竖的是这战阵中没有一张轻弩,甚至连腰引弩都只占少数,更多是那种足可用为攻城守城的大床弩和穿云弩车!

那一架穿云弩车便需要十二名材官控制,储藏弩箭五十,每支弩箭的箭长就长达三尺,与刀剑无异。

且箭尖淬有绿莹莹的剧毒!

北莽慕容女帝当初“招徕”江湖势力,那可不是光动嘴皮子就能办成的,正是此物立下奇功,将一座座不服管束的宗门帮派铁血狠辣地碾压过去。

两百步内,当一根弩箭激射而出,号称等同于二品宗师的全力一击。

如果这个说法还不足以形容大床弩和穿云弩车的可怕,那么还有一个更耸人听闻的说法。

百步之内,一枝弩箭即飞剑!

这些弩,根本就以舍弃原有用途的代价,重金打造和养护,换来一句女帝陛下的那句名言,“江湖人不肯乖乖在江湖里蹦跶,那朕就把你们串成做糖葫好了”。

在沙场上,若真是被形成规模的此弩往死里针对,全然不惜误伤己方士卒,一个陷阵悍勇的万人敌如何能身经百战,如何能长命?

柳珪在大军后侧重重护卫中,没有故意穿上金光闪闪的甲胄,也没有树起惹眼的旗帜,望向正前方,眯着眼睛不说话。

这位大将军身边一名嫡系将领忧心匆匆说道:“决定胜负其实也就在两百步到五十步之间的那三拨弩箭,如果连最后实力如同仙人飞剑的弩箭也无法见功,被那人闯入大军,大弩再掉转方向,多半来不及了。”

柳珪指了指前方那在练气士授意下不断微微改变阵型的弩阵,摇头笑道:“那你也太小看这些练气士和材官巨弩了,仔细看一看弩阵的宽度厚度,就能知道弩箭的攻击方向并非横向一线或者几线,而是决心要在纵向上射出一整张巨大的扇面箭雨。即便那人不会一根筋地直线破阵,这些大弩也可以在练气士的指挥下临阵应对。弩箭本身威势确实很可怕,但更可怕的,还是这些一开始就有备而来的练气士和材官。”

那将校感慨道:“也难怪咱们北莽的江湖拍马也不及离阳那边有生气了。”

柳珪冷笑道:“江湖要那么多生气做什么,一群只知以武犯禁的莽夫,眼中少有家国大义。我敢断言,将来我朝铁蹄踏入中原腹地,多的是离阳江湖高手帮着我们杀人,说不定杀起人来比我们北莽大军还要尽心尽力…”

柳珪突然不说话,老人视野所及的最遥远处,出现了一点刺眼的紫色。

身侧将领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还真来了!”

柳珪下意识就要抬臂发号施令,放下手臂后,一时间神情复杂,自言自语道:“不愧是徐骁的种啊。”

紫气东来,全然不停。

弩阵中传出砰一声巨响。

弩箭攒射,破空而去。

几乎是同时,第二拨急促箭雨就洒向高空直刺那道紫气。

刹那之间,以弩阵所在地为支点,扇面大张,射出了数百根如同形成一根根扇骨的弩箭,其中半数都无异于仙人一剑!

可是眨眼过后,紫气掠空,没有任何停顿,就那么划破长空,继续往西,一闪而逝。

竟然就这么在柳珪大军头顶消失了!

背朝大军的柳珪不知何时挪动了一小步,脸色阴沉,伸手随意拨开护在身前的那具剑客尸体,望向西方。

一根弩箭穿透尸体胸口,钉入柳珪脚边的地面后,连箭尾都看不见。

不理睬身边四周那些后知后觉情况下更显惊慌失措的护驾喊声,无动于衷的柳珪皮笑肉不笑道:“好一个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128章 大仗之前有大仗

动用弩阵,不但没能截下那抹东来紫气,反而使得那棋剑乐府剑道宗师为了保护大将军柳珪,被一枝弩箭悍然钉杀。

武力超群的江湖人士一旦踏入战场,虽说荣华富贵到手得很快,但未必能紧紧握住那份无根浮萍的军中地位,说不定还没捂热,什么时候就暴毙了。

一名貌不惊人的披甲材官速度赶到柳珪身侧,满脸歉意,抱拳苦笑道:“属下无能,让大将军受惊了。”

北莽军中有一条雷打不动的铁律,主帅战死,麾下万夫长和千夫长一概赐死。除了柳珪本人看不出异样,恐怕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柳珪摆摆手,一笑置之。这名隐藏在弩阵中的中年甲士可不简单,是道德宗麒麟真人最小的师弟,身负指玄境界,弩阵正是由此人全权调度,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器物是死的,哪怕弩箭有飞剑之力,若是连敌方高手的气机都抓不住,就算有一千一万根弩箭也白搭。练气士的望气天赋比起实打实的指玄境宗师,终归存在一定滞后性。事实上在箭雨中,便以这名道德宗真人的最后一箭最具威胁,但那北凉王也因此而恼羞成怒,心生杀机,不但用手接住了那枝百步弩箭,还朝大军阵型中的柳珪丢掷出一箭,结果棋剑乐府的高手成了替罪羊。柳珪有些费解,这北凉王此行不为杀人立威,到底图什么?在这个凉莽大战在即的节骨眼上,孤身跑去流州以西的荒芜地带做什么?那里照理说倒是会有一支羌骑搅局,可羌骑虽说刀锐马快,但才万余人而已,注定影响不了大局。

就在柳珪满腹狐疑的时候,一名年迈的望气士挤开亲骑护卫的包围圈,快步走到柳珪身边低声说道:“启禀大将军,西方又有顶尖高手突兀出现,气势不弱北凉王,两者很快就要对撞在一起,看情形是要阻截北凉王的西行。”

羌骑突入,龙象骑军的无理分兵。

柳珪突然哈哈笑道:“有意思,本将这大鱼饵都没能让北凉王上钩,那小小羌骑竟能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柳珪瞬间收敛笑意,喊来黑狐栏子的头领林符,沉声下令:“练气士分作三拨,第一拨带领弩阵向西推进,其余两拨为两翼的呼延克钦和耶律宗堂的各五百亲骑领路。至于你林符,带上全部黑狐栏子,我再给你两百重骑和一万轻骑,不用理会那北凉王的动向,只管寻找那些脱离大部的龙象军,不惜代价与之决战!”

林符惊喜之后,小心翼翼问道:“大将军,要是青苍城守军和龙象军副将李陌蕃选择此时出城,大举进攻古董滩?”

柳珪冷哼一声,反问道:“就算他们有这份胆识,可他们有这个胃口吗?”

林符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废话半句。

战场上危机四伏,危险常在,可机遇则稍纵即逝,是无功无过的庸人,还是力挽狂澜的沙场名将,往往就取决于主帅的一念之间。

柳珪看到那位年纪不大但辈分极高的道德宗真人似有犹豫,大概是生怕中了调虎离山计,一旦自己被北凉死士刺杀于流州,会被陛下迁怒道德宗,老人轻声笑道:“真人不用待在我这个老家伙身边浪费光阴,打不着秋风的,若是此次能够击溃那支龙象军,我一定亲自为真人向陛下请功。”

当下装束与材官头目一般无二的道人虽说贵为国师袁青山的小师弟,可在柳珪跟前还是十分恭敬,闻言后对这名大将军的好感又增加几分,北莽权贵武人大多目中无人,道人在心中决定不论流州战事成败,返回宗门后都要劝说几位师兄在柳珪身上押重注,而不是在柔然铁骑共主洪敬岩那边孤注一掷。北莽灭佛的手段比离阳还要狠辣惨烈,道门势力愈发如日中天,尤其是道德宗在师兄化虹飞升之后,地位趁势水涨船高,不降反升。相信若是能够跟柳珪在“发迹”之前结下香火情,以后北莽一统天下务必会整合中原道教,当下还勉强算是道教祖庭的龙虎山,更没办法跟近水楼台的道德宗争那执牛耳者。

柳珪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逐渐飞扬的尘土,突然哑然失笑,“总不至于咱们这仗还没开打,北凉就完蛋了吧?原来是大仗之前有大仗啊,太平令,好算计。”

东来紫气西去。

一尊气势雄壮如天庭神人的黄金铜人大步前行,脚下溅起的尘土,比起一支千人骑军的疾驰还要巨大。

紫气似乎不愿与此人过多纠缠,哪怕掠过弩阵与柳珪大军也没有任何路线更换的紫气,方向稍作偏移,但浑身金黄的巨人随之横移一步,踩踏出一个大坑,继续拦住去路。

紫气仍是不愿与之对撞,速度不减,可前进路径再次飞快侧移几分。

正是棋剑乐府铜人师祖的大宗师则得势不饶人,再度选择与紫气针尖对麦芒。

大路朝天,铜人师祖偏偏不愿与紫气各走一边。

事不过三。

转眼过后,不再刻意隐忍的紫气与铜人师祖已是近在咫尺。

这是铜人师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位名声震天的年轻人。

浑身流淌紫金气,眉心那枚枣印如倒竖第三眼。

那双冰冷眼眸与宗门内自幼天生“有眼无珠”的晚辈洪敬岩,倒是有几分神似。

这便是北凉王徐凤年吗?

铜人师祖张口欲言却无声,但同时腹部鼓胀如大钟撞击轰鸣声,一只手掌平推而出,看似轻描淡写,但势可断江开山。

徐凤年骤然加速,擦肩而过,身后黄沙大地塌陷出一只长达十丈的五指掌印。

铜人师祖身形倒退如平地滚雷,速度竟是相较徐凤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人前掠,一人倒掠,继续并肩。

铜人师祖伸出一手试图钩住徐凤年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