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徐凤年有何动作,永徽十七开始画出范围更大的第二个圆弧。

与此同时,在徐凤年身边第一大圆内,所有来不及出刀便战死的御林军侍卫的佩刀,也开始离开地面,飞入空中,加入那条圆弧轨迹。

第二条更加远离徐凤年身形的弧线上,不断传出大业刀炸裂绷断的刺耳声响,不断有尸体倒地。

还活着的一百六十多名御林军侍卫,被迫站在了圆弧之外,看似是层层包围住了那个还未真正出刀的北凉王,其实是连年轻藩王的一片衣角就抓不住而已。

当徐凤年开始抬脚前行,那条快步可见却有迹可循的弧线,骤然间出现一阵涟漪变化,偶尔会跳脱离开弧线,抹杀某个侍卫后才继续返回弧线轨迹。

二十数名措手不及的侍卫立即毙命。

不知谁第一个喊出“一起破阵”后,在圆外的御林军侍卫舍生忘死地开始向那条弧线劈刀。

一个呼吸,常人恐怕自己都不会察觉。而在武学上登堂入室的寻常武夫,一口气机,依旧不过如同雨珠滴落屋檐,触地即消,但是武道大宗师,气机绵长如江河,从亲手制定划分武夫一品四境界的人间天人高亭树起,很早就有体内刹那八百里的说法传世。

实力相近的高手对敌,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一气之争”,谁气息更长,往往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谁换气时间更短,便能够更快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从而我生你死。

剩下的御林军不管如何,发现自己都不能再让年轻藩王继续舒服地“一气呵成”。

徐凤年继续前行,没有理会御林军侍卫的倾力破阵,转头望了一眼手持刹那枪的徐偃兵,后者笑着点了点头。

徐偃兵这次随行,不是帮忙杀人,甚至都不是帮着徐凤年阻挡街道两头的铁甲重骑军。

这些人,都会交由在下马嵬驿馆跻身一种崭新境界的徐凤年自己解决。

而是在徐凤年走入钦天监之前,牵扯住两个人和两座阵。

徐凤年今年今日身处太安城。

就像他年他日王仙芝站在武帝城!

这种心境与武道修为高低有关系,但同时关系又不大。

但是有无这种心境,反过来对修为的影响,先前徐凤年在下马嵬最后关头,真正做到了名副其实的一人战两人,其实已经说明一切。

当时。

曹长卿,洛阳,吴见,轩辕青锋等人,是有心为之。

邓太阿,陈芝豹,于新郎,柴青山等人,则是无意而为之。

空旷大街之上,徐偃兵轻吸一口气,手中枪杆大震。

这位在离阳王朝和中原江湖都一直被严重忽视的男人,一个旁人几乎从未听说走出过北凉辖境、也无太多显赫对敌战绩的中年武夫,抬头望向钦天监那座通天台,“陈芝豹,谢观应,谁先来?还是一起来?!”

通天台内,谢观应无奈道:“咱们两个,能打的,你不愿意出手,能跑的,我暂时又不能跑,怎么办?头疼啊。”

陈芝豹淡然道:“钦天监内两座大阵,龙虎山那座用来禁锢徐偃兵不就行了。”

谢观应叹息一声,“虽说春秋各国大小六十余方玉玺皆在,有没有衍圣公亲自坐镇,影响并不大,但是如果没有龙虎山大阵先去消减徐凤年实力,效果实在是天壤之别。最重要的是你又不愿意出手…”

陈芝豹打断这位野心勃勃读书人的言语,“你应该清楚,徐凤年来这里,是在做我一件我原本将来也会做的事情,我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想要借机让离阳北凉气数玉石俱焚,那就凭你的本事去做。”

谢观应自嘲道:“知道了知道了,咱们合作,都是在与虎谋皮嘛,我谢观应心里有数。”

这个时候,做了二十年北地练气士领袖的晋心安突然跑入通天台,脸色惶惶不安。

谢观应皱了皱眉头,袖中手指快速掐动,自言自语道:“衍圣公突然离京,并不奇怪,但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大的变数?”

晋心安脸色灰白,惨然道:“谢先生,我刚刚亲自去了一趟玺库,才发现衍圣公不知何时取走了中央那方象征儒家气运大玺。”

谢观应先是错愕,继而大笑,大袖抖动,举目眺望南方,意气风发道:“衍圣公啊衍圣公,你当真以为如此大逆不道行事,就能阻挡我谢观应了吗?弄巧成拙罢了!你们这些死读书读死书的读书人啊!”

驿路上,一辆马车从北往南的简陋马车上,中年儒士和一名小书童坐在车厢内。

小书童看着破天荒坐立不安的先生,实在想不通天底下会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自己的先生都感到心神不宁,小书童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先生,怎么了?”

不等先生给出答案,小书童灵机一动,觉得自己找到答案了,咧嘴笑道:“先生该不会是到了京城水土不服,吃坏肚子了吧?”

中年儒士膝盖上放着一个雕工古朴的小木盒,听到孩子的打趣后,依然不动声色。

小书童忧心忡忡,苦着脸问道:“先生,是在忧心天下大事吗?我能为先生分忧吗?”

很快小书童就重重叹气道:“肯定不能的,我如今连功名都没有呢。”

中年儒士微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有无能力是其次,有无道义在心,要先于能力。”

小书童脸色还是不见好转,“跟着先生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这些道理自然是知道的。”

儒士笑道:“这次你非要陪着我进京,说到底还不是想着偷懒功课,给先生读书!”

小书童哦了一声,开始大声诵读先生毕生心血总结出来的家训十则。

先生的家训,即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家训”。

车厢内外,书声琅琅。

中年儒士开始闭目凝神,读书人,听着读书声。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吾日三省吾身…”

当小书童读到十则最后那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时候。

中年儒士跟着默念了一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然后突然睁开眼睛,拍了拍小书童的肩膀,眼神坚毅,缓缓道:“正因为任重道远,我辈读书人,才更要记住一件事:士不可不弘毅!”

小书童不明就里,知道使劲点了点头。

正是当代衍圣公的中年儒士,笑着打开盒子。

空的。

衍圣公轻声道:“徐凤年,有你北凉死战在前,我中原自当弘毅在后!”

第250章 一位位仙人在前

本朝北地练气士第一人,晋心安站在谢观应和陈芝豹身侧,俯瞰钦天监大门外的场景,看着那个年轻藩王身陷战阵依旧极力压抑的气势,突然有些慷慨,何苦来哉?既然你都已经杀到钦天监,为何不肯放手一搏?

晋心安作为白衣扶龙之人和赵勾头目,这位明面上的监副大人,知道许多京城卿相都不了解的内幕,比如两座大阵的存在,才是真正抗衡王仙芝曹长卿之流顶尖武夫的中流砥柱,北莽西京曾有大缸藏蛟龙,可借机寻觅种种人间异象,钦天监的手段一样不差,甚至犹有过之。晋心安更知道这次为了针对姓徐的年轻人,可谓不择手段,在谢先生的谋划中,选中三百御林军并非纯粹倚重这些侍卫的战力,而是他们与离阳赵室气数的戚戚相关,尤其是说服当今天子让马禄琅调教出来的一千两百重骑紧急入京,更是希望以此损耗徐凤年的自身气数。

晋心安作为首屈一指的望气宗师,知晓气数气运之事,看似虚无缥缈,其实简而言之,就是人心所向,就是时来天地皆同力,相反,就是不再奉天承运,就是运去英雄不自由,万事皆休。所以谢先生真正的心狠手辣,不仅仅是漠视三千铁甲的生死,而是要让北凉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数,让徐凤年亲手打散,当时祁嘉节牵动的赴凉一剑,没有做到让徐凤年动用北凉气数,年轻藩王拼了性命也要让那万里一剑不入幽州,谢先生这一次正是再度逼迫徐凤年做出艰难抉择,是意气用事,闯入钦天监,不计后果也要力扛两座大阵?还是给处于离阳北莽夹缝中的北凉,留下一丝逐鹿中原的悬念?

现在看来,比起当初祁嘉节一人一剑先后入凉,徐凤年心境有所转变,不再束手束脚有所顾忌了。

虽说站在年轻藩王的敌对阵营,但当晋心安看到门口那一幕,仍是不得不感到由衷佩服,以这个年轻人领衔的离阳新江湖,李玉斧,齐仙侠,轩辕青锋,一个个都实在是太让人刮目相看了。

钦天监门外,昨日邓太阿才在太安城内显露出一手刹那间千人千剑的壮观手笔,今天徐凤年就现学现用,只见站在门外的一百御林军侍卫,每人身前都出现了一位强行借走大业刀的年轻藩王,一百御林军几乎都被一招破甲击退,纷纷倒撞在外墙之上,整面厚重墙壁轰然作响,摇摇欲坠。如有体魄彪悍的侍卫不愿退缩,试图誓死夺回御刀继续拦路,很快就被一刀捅入身体,连人带刀钉入墙壁。

杨东坪带来的三百御林军,此时只有不到百人活着,杨东坪更是第一个战死。

而那两辆马车才刚刚到达街道尽头的拐角,才刚刚与终于展开冲锋的重骑擦肩而过。

一辆马车上,陈渔掀起帘子,透过缝隙看到这支铁骑最后头,还有许多正在辎重辅兵帮忙下披甲上马的高大骑卒,除此之外,还有数百匹不曾被人骑乘的闲散战马。

陈渔惊讶道:“我还以为这支兵马就是以披甲骑军姿态进入太安城的呢。”

九九馆老板娘忍不住笑道:“傻闺女,这可是春秋战事中都没出现过几次的重骑军,他们在行军途中,是绝不会披甲的,临敌陷阵之前,所骑乘的战马,也一定是辅马,否则人马俱甲,时间一久,骑卒和战马都吃不消,别说到了战场上摧枯拉朽、发挥出一锤定音的关键作用,恐怕还没怎么冲刺,就已经自己把自己累趴下了。临阵挂甲,是重骑军的规矩,只有这样,才有足够的体力撕裂敌方最密集最重要的阵型,但即便如此珍惜战马脚力,在战场上,能够保持阵型齐整的前提下展开两次长途来回冲锋,就很了不起了。至于说把一支千人重骑军玩出迂回的花样,那根本就是演义小说,当不得真。”

陈渔恋恋不舍收回视线,放下帘子,感叹道:“洪姨,原来是这样啊,我以前还觉得铁骑铁骑,就是说他们能够一路披甲奔袭千里。”

老板娘眼神恍惚,轻声道:“真正的铁骑是如何骁勇,得去了北凉亲眼看过了他们的厮杀,才能知道,我其实也就是当年听我男人随口说的,不过那时候徐骁就借着酒劲,拍胸脯说过一些豪气干云的言语,说他这辈子总有一天会领着十多万的精锐骑军,打得一百万北莽蛮子当缩头乌龟,连家门口都不敢出。当年我男人荀平和徐骁,一个囊中羞涩的穷书生,一个还要看兵部脸色的大老粗,竟然能喝到一块去,还能吹牛皮不打草稿,已经够奇怪的了。我和吴素两个女人,每次看着他们在酒桌上摆出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臭屁模样,其实都挺无奈的。”

谢观应突然打趣道:“真不跟徐偃兵打一架?还是说等你们分别熬到走出那一步和半步,才来一场类似徐凤年和王仙芝的生死一战?不过我先把话说前头,这样的机会未必有,对你对他都一样。”

陈芝豹探出手,一抹光华猛然间从天而降,落在通天台之上。

陈芝豹握住那杆梅子酒,轻轻拔出,身形一闪而逝。

晋心安饶是一举跻身了大天象境界,在那杆长枪落地之际,仍是不由自主向后退了退。那一刻,练气士宗师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晋心安的境界,在徐凤年陈芝豹徐偃兵等人眼中,也许如同蝼蚁杂耍。

谢观应转头对晋心安抛出一个凌厉眼神,后者稳了稳心绪,点点头,白衣一掠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