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帝南叹口气:“那么——至少麻烦你管教一下瓦尔德兹家的那些大人们,我受够他们了。你瞧瞧他们在干什么,抱着胳膊走来走去,玩猜字游戏,浪费火药炸那些没有用的海豚,到厨房偷油脂擦靴子!梅迪纳,真不愧是你的人!”

梅迪纳说:“斐帝南你应该知道,如果命令他们去干活,下场是什么。”

斐帝南无语了,他当然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男人们从来没有到过海船上,他们在一夜之间离开自己的家,过着苦刑犯一样的生活。航行的时间越久,他们的怨毒就越深,如果不是梅迪纳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们可能已经哗变了。他能要梅迪纳拿那些人怎么办呢?他们虽然不是好水手,但是不幸还多半都是好剑手,梅迪纳总不能也挨个去踩踩甲板说,这是多么伟大的时代啊,你们走上多么光荣的道路啊,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遍地都是黄金的国度发财……

梅迪纳嘴角露出一丝丝微笑,不易察觉:“所以,你看,他们喜欢浪费火药和子弹去打海豚,就随他们去好了,总比朝我们开枪来得好——斐帝南,放心,他们手里的弹药,我有数的很,等到他们打完的时候,好戏就开场了。”他眯起一只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嘴里轻轻“啪”了一声,逼真的。

斐帝南不寒而栗。他又一次发誓,从今以后对这个人只要防范就足够了,千万不要再做提醒他的傻事儿。

可是梅迪纳一脸笑嘻嘻:“海图,我勇敢的骑士。”

斐帝南很想回应一声“没带”,但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式反应还是让他取了出来:“我怀疑你能不能看懂。”

“少废话,除了女人的内衣,我看海图是我最熟悉——”梅迪纳愣了片刻,斐帝南手里拿出来的确实是一张制作极其精良的航海图,中非西海岸的数千哩海域上,大型岛屿和暗礁,洋流以及主要季节风向,标注得清清楚楚,更加少见的是右手空白处密密麻麻列着西班牙葡萄牙的主要商船船队,从最大吨位到炮火情况一览无余,梅迪纳自己的船队也在其中,名字前画着一个醒目的黑色叉号。

“这代表你的船队属于能不碰就不碰的一类。”斐帝南的手指渐渐移向洛比托,终于定格:“刚才英国佬那里弄来的玩意儿,这群海盗,造船和航行的技术已经到了不能小视的地步。”

“战术和意识也是一流,依我看我们和英国佬早晚有一战。”

“梅迪纳,你毁了我做一个好军人的机会。”斐帝南惋惜。

“怕什么,我们失去的是一枚勋章,赢来的可是整个世界!”梅迪纳鼓励,“当然了,再我们征服世界之前,要做一点事情,斐帝南,我们要停多久?”

斐帝南回答:“至少半个月,我们必须清除船底的水藻,更换腐烂的木板,修补船帆以及补充无数的东西,最好我们可以带几艘新船走,因为以后我们可能整整三个月看不见陆地。”

“好极了,那我就在到洛比托之前解决了那个小问题。”梅迪纳轻描淡写。

斐帝南提醒:“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晚上到洛比托。”

梅迪纳笑笑:“放心,明天日落之前,我们会找到机会的。”他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抓起望远镜向西南方望去,看着看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喂,斐帝南,我们的机会来了!你看看,那是不是印度的船队?”

斐帝南接过望远镜,也凝望片刻,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来自更古老的东方,中国。”

“中国?”梅迪纳拗口地重复,回头大声命令:“我管他呢——命令下去,瓦尔德兹家族侍卫队全体侍卫立即到胜利号集合!”

匪夷所思的命令,胜利号是一艘单桅轻帆船,船员水手纷纷离船转移,而134名原侍卫则笨手笨脚翻上甲板或者搭架舷板,这些在平地上身手敏捷的男人们此刻却个个神情紧张小心翼翼。

斐帝南皱皱眉:“我带他们去。”

梅迪纳厉声:“斐帝南!胜利号的支索帆坏了!”

斐帝南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纵身一跳,手按在船臂上翻进胜利号里:“我知道你的意思,梅迪纳,我会回来,只是不喜欢士兵打一场没有统帅的战斗而已。”

那些来自古老东方的船队浑然不知地驶进,隐隐约约听到了船头上众人的欢呼……一艘,两艘,三艘,四艘。

其时的西班牙海战还是延续着自罗马帝国以降的作战风格,基本是以登船作战为主。但是,无论梅迪纳如何骄横自大,他远航总是为了黄金和货物,并不是专门打架的,他的船队也终究不能与正规军舰相提并论——这一艘“胜利号”,是船队中损耗最为严重的一艘运输船,并没有配备桨手,他今日命令手下侍卫队出战,本来也没有打算他们能够回来。

斐帝南当时跳上船,唯一的目的,只是不想梅迪纳对着自己人开炮而已。

他握着剑,心里不舒服极了——身后的侍卫们指指点点兴奋无比,前面的中国船员用力挥手满脸笑容——他们即将莫名其妙的残杀,只是为了防止一个哗变的可能!

或者,更加让他不舒服的,是梅迪纳的邪恶如此强大,每一次杀戮似乎都是天经地义,梅迪纳推着他心中的底线,一步步后退,踏过天堂与炼狱的交界,不可自拔。

“秦爷,看,佛朗机人!”中国船头瞭望的年轻人高兴地回头大叫:“终于看见船了,咱们有救啦!”

只是一声嘶哑地喊声刚刚出口,一枝长箭便从胸口透了出来,年轻人向前一个踉跄,从船头跌落到碧蓝的海水中,挣扎了几下,然后再无声息。

那个被喊为秦爷的男子胡子拉茬,脸色被海风吹得焦黑皴裂,回头对身后那艘船怒吼:“李致知!你言而无信——”

斐帝南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喊些什么,只是他至少看得出来,这四艘船原来也不是一路,好像是历尽劫波反倒终于翻脸。这些东方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但勉强看得出都是格斗的好手。四艘船,加在一起大概一百多号人,现在旗帜分明地分成两派,年轻人一落水,所有人立即抓起刀枪,拉出决一死战的架式。

“大人,我们怎么办?”身后有人请示,一样的糊涂。

斐帝南索性挥手:“看不明白,等他们闹完了再说,停止前进。”

“李致知!你还要赶尽杀绝不成?”

船上的男人们挤成一团,船只没有人照料,被风吹得打横过去,一名水手连忙转舵,然而身边都是人,舵轮转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反而变成秦爷的船身横对着身后李致知的船头。他们俩的船看起来勉强算作旗舰,这一对峙,倒没有人注意不远处杀气腾腾的西班牙强盗。

李致知大声喊话:“秦伯旻,交出九龙璧,饶你们不死!”他声音虽然大,但是依然坚定决绝。

秦伯旻仰天厉笑,右手死死握着把刀:“李致知!我们在海上漂了八个月,这么些风浪艰险都一路闯过来——你,你还是忘不了九龙壁?”

李致知已经虚弱之极,手里的雁翎刀几乎都握不住,却只道:“职责所在,秦兄,见谅。”

秦伯旻一手挣着船璧,犹豫:“我给你九龙壁,你真的就此作罢?”

身后汉子们一起喊:“秦爷!”

“我们一路逃过来,村子也没了亲人也没了!秦爷,我们和他拼了——”

“秦爷,这个时候给他,咱们不甘心!”

秦伯旻却是举手制止:“兄弟们……算了……咱们死的人还不够多么?出海的时候咱们可是整一个村哪,你们想想那些舢舨,想想那些死了的老人孩子……咳!想想他们图的什么?这个九龙壁,害死多少人哪!李致知,我给你!天见可怜,咱们两边的人闯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没淹死没饿死,别死在自己人手里。”想必淡水已经缺了许久,秦伯旻说了这么几句话,喉咙已经嘶哑地发不出声来,只伸手撕开自己的内衣,取出个小小红匣子,上面缠裹着明黄丝绫,郑重托了起来。

李致知眼中已经有热泪翻滚,伸出手去,尽力够那匣子。

“轰”的一声巨响,炮弹落在了秦伯旻船的正中,这艘已经被风浪折磨到腐朽不堪的破船猛地倾斜,重重撞在李致知的船上,而且主桅杆当即砸下,秦伯旻躲闪不及,竟然被桅杆压在船舷上。海水从无数裂口翻涌上来,眨眼间,这艘船便要沉没。

秦伯旻船上的男人们竭力想要移动主桅,但是连桅杆带大小船帆何止数千斤,一时竟然移不开。秦伯旻大半个身躯被死死压住,刚才拼命用身子护住匣子,反倒变成左臂压住红匣无论如何都抽不出来,他头脸全是鲜血,抬不起头,只叫:“致知——九龙壁——”

李致知大吼:“秦兄,我在这里,给我——”

秦伯旻猛一咬牙,右手拿过刀,向左臂用力一砍。

李致知大吼:“秦兄——”

这一砍之下,秦伯旻力气不足,单刀嵌入骨中,只是他好像不知疼痛一样,反复砍砸伤口,连跺带锯,将左臂生生研断,右手取出红匣,在单刀上一挑,用力向上方掷了去。

他气力已经不足,单刀抛了一半就向海中掉去,李致知连忙一抄,手心握紧刀锋,把那带血的红匣拿了回来。

秦伯旻的帆船,终于被无边的海浪吞噬。

斐帝南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喊些什么,却看得见两个男人在誓死捍卫着某一样东西,不仅仅是一个盒子……

他回头,怒吼:“梅迪纳!为什么开炮!”

梅迪纳的座船也已经驶近,他双臂环抱胸前:“没什么,开一炮玩玩。”他对着斐帝南身后的侍卫们命令——“愣着干什么?还不上船?看看这些东方的客人们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东西。”

扮成海盗劫掠商船?侍卫们明白了过来,这可比打海豚有意思多了,他们一起吹着口哨跳上了中国船,看着那些中国男人们面色坚毅地聚拢在一起,有着破解不出的东方的沉静。

“我们是大明朝的子民。”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竟然说的是西班牙话,那是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黑瘦女孩,怯生生地从男人们背后走了出来:“我们船上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请放过我们吧。”

“喏——”梅迪纳伸出一只手,示意那个红匣子。

中国的男人们立即激烈地争论起来,那个黑瘦的女孩子也在内,但是,很快,黑瘦的女孩子就占了上风,只有零零星星地反驳。

梅迪纳不耐烦了,只听得几个重复性比较高的发音,什么龙、脉、五百年、归来……他打断了面前的紧急会议:“你们有完没有?”

黑瘦的女孩子走出来说:“先生,我们商量过了,这个盒子里是我们国家的珍宝,您可以拥有他,估价或者出售,但是恳请您保护它——如果做不到,我们将决一死战,玉石俱焚。”

梅迪纳当然点头:“当然,我不会和钱过不去,来,小姑娘,你亲自把它送过来。”

那姑娘虽然哆嗦,但是眼睛里瞧不出一丝害怕,她回头看了看那些叔叔、哥哥,他们一起对她点了点头。小姑娘跳上梅迪纳的小船,攀上他的座船船头,

红匣子里垫着数层软缎,里面是赤橙黄绿蓝靛紫黑白九色玉龙盘绕纠缠,纹理巧妙地相合,组成一个六面菱形体。梅迪纳对玉器毫无研究,一时也估不出价格来。

倒是那些中国人——如果运到新大陆,说不定能卖出好价钱吧?

“小虹——你可记住我说的话?”李致知忽然大喊。

女孩子用力点头,点得很重。

“别怕,爹爹哥哥们都在这里看着你,我们哪里也不去,五百年后苍龙归来的时候,我们一起给它指路——指回家的路!”李致知微笑起来,看着那个即将落在一群强盗手中,煎熬过无尽岁月的小妹妹,那个有着黄色肌肤和黑色眼眸的女孩子……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他显得很年轻,似乎也很英俊。

于是,逃跑的人和追捕的人,一起拉着手,纵身跳进万顷碧涛之中。

不知他们是否已经自尽,但是跳下海之后,这些人,再也没有浮起来……这里,离非洲西海岸,还有一天的航程。

小女孩用力扭过头,看向遥远的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她的家乡……

梅迪纳怒气冲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杀人是一回事,但是,看着那些人这样死去,似乎有种侮辱涌上心头。

女孩子别着脸,不说话。

梅迪纳捏住女孩子的下巴扭了过来:“装哑巴?找死!”

女孩子笑了,她有双很大很清澈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她张开嘴,鲜血流了下来,嘴里赫然是一小截小巧的舌尖。

小姑娘用力吐出了舌尖——好像恨透了那段属于自己的血肉一样。

斐帝南已经跳上梅迪纳的船,拳头握紧,骨节克拉克拉地作响。

梅迪纳也被震呆了,看了看斐帝南:“怎么不打?”

斐帝南低下头:“我的手一样脏,我没资格打你,梅迪纳,你和我,一定会下地狱。”

“是吗?”梅迪纳下巴扬了起来,倨傲不可一世:“既然如此,我把肮脏的事情做到底好了!”

他猛一挥手,身后,十几门火炮齐鸣。

落在海里的炮弹激起了冲天的水柱,当然,这么短的距离,不可能有太多落空的炮火——三艘中国旧船挣扎着,沉没,船上的一百多个瓦尔德兹家的侍卫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血肉横飞。

一些人落进水中,奋力向梅迪纳的船游了过来。

梅迪纳冷笑,转身,命令——“满帆!全速!目标格瓦拉。”

在古老的中国,有一句很古老的话,叫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碧蓝的海水,似乎可以容纳世上所有的鲜血和屠杀。

洁白的船帆渐渐在夕阳的余辉中远去,碧波清澈,碎玉熔金,美不胜收。

⒈ 元老大会

中卷 • world war Ⅰ

⒈ 元老大会

做女人难,做五十一万四千名亚马逊女人的首领更难。

特拉洛克女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宣传了十年的大灾难没有人留心,但是一则流言居然可以在几天内得到普及。

或许是数千年来的压抑,或许是女人唠叨的本能,总而言之——整个亚马逊王国的宣传媒体和大街小巷一起疯狂起来,讨论的中心只有一个,塞壬。

无数个版本令人应接不暇,塞壬究竟被谁带走了?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是怎么回来的?塞壬越是三缄其口,讨论就越是热烈,好奇心象洪水一样泛滥,在这个诗与美的国度。

塞壬今天唱歌了?唱得什么歌?情歌还是失恋的调子?塞壬今天居然没有唱歌?为什么啊怎么了?塞壬今天在发呆?多久?哪里?

希亚不得不承认,她的子民们未免——呃,闲得太久了一点。

希亚走在赛波林间静美洁净的小路上,前面就是赛波花园,她已经许久未曾在那里住过。这段日子,事务尤其繁忙,亚马逊第六百一十四次元老级会议正在召开,而亚马逊第三百二十九次战士大会也在紧张繁忙的筹备中,作为王国的接班人,两会期间,她有无数问题需要了解,表态和发言。而令她倍感无力的,是元老会议已经开了十二天,却连一个战前紧急暂行法案也无法通过,唯一达成协议的,就是近期将提前召开亚马逊王国全体公民大会,并对该法案进行表决。

近期……表决?希亚对未来无比悲观,她没有多少证据可以证明王国正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动摇昔年考特利秋陛下规定的基本国策——坚持艺术与和平一万年不动摇。

小路不长,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希亚从烦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赛波花园的社区公告栏上,醒目地写着:新书到货各取所需!《从古典诗人到主战分子——希亚公主的成长解析及心理探幽》,《他从海上来——昔日歌神穿越时空的爱恋》,《虐恋情深——不堪回首的一百零八天》,《考特利秋女王生平绯闻解密》,《亚马逊王国第六百一十四次元老级会议讲话精神摘要》。

在亚马逊王国,写作成为休闲和娱乐的一种方式,每个公民都享有自由的出版权,由于普遍较高的文化修养以及过长的生命,几乎一半公民都拥有自己的著作。但是,亚马逊图书馆馆藏的持续增加和作者数量与读者数量比例的长年失衡,也造成了日益激烈的争夺读者群的局面,个个标题耸动题材刺激极具震撼效果。近年来这种现象尤其显著,三个月前,一名正当青年的三百余岁女写手苦苦荐书无人阅读,一怒之下当众自杀,这才引起全体亚马逊公民的反思,并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创作意义与欢乐”研讨会,并决定将女写手自杀的当天——也就是每年的五月十四日定为亚马逊写手节,以纪念那些在寂寞中艰难跋涉的写手们。

希亚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把《从古典诗人到主战分子——希亚公主的成长解析及心理探幽》拿在手里,嘴里却愤愤地嘀咕:还不是那些老掉牙的说辞?这些人,这么有时间有精力,怎么不能做一些正经事呢?唉……

迅速理清了思路,希亚敲响了塞壬的门。

“什么事?公主殿下?”门后的塞壬脸色苍白,头发枯燥,眼神淡漠。

希亚平时滔滔不绝的口才一下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结结巴巴:“那个……那个……塞壬,我知道你有误会……”

塞壬作势关门:“殿下,没有别的事情,我要休息了。”

“等等,塞壬!”希亚一咬牙推开门:“我、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

塞壬静静地看着她。

希亚进房间,回手掩门,挠了挠头发,鼓足勇气:“塞壬……我想……请你把你的经过在元老大会上说一遍。”

塞壬冷笑,瞥了一眼希亚手里的书,封面刺目。

希亚羞愧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冥河里去,蠢啊蠢啊,临走的时候拿不行吗?她尴尬极了,但还是大声说:“塞壬,你是我们之中唯一和那些人生活过的,你的话最有说服力——塞壬,你见过他们的力量,也见过他们的野心,你一定知道如果再不准备我们将要遭遇什么样的命运!难道你真的相信这本书所说的?你真的相信,我是那种借助战争噱头扩张自己势力的人?我求你,我知道这很为难——”

塞壬打断了她的话:“闭嘴,希亚,不,殿下,你是什么人,我们心里都有数,出去吧,我不想答应你的任何情求。”

希亚窘迫之极,一转身就向外走,但是刚走几步,又扭回头:“塞壬,我知道你误会,你以为我一见你离开就迫不及待的抢了公主的位子,是不是?可是不是这样的,女王可以为我作证!好吧,你尽管不信,可是,你忘了那天我们一起在大火里念水之安魂的时候了吗?塞壬!我们彼此曾经那么信任!我求你,再信我一次——我还是当年的希亚,真的,我不会让她们伤害你,求你,信我一次。”

她睁大眼睛,望着塞壬的眼睛,看见了犹豫和斗争。

希亚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愿意,随时来找我。”扭头就走。

“找你?去王宫里找你?我哪有那个资格,殿下。”塞壬讽刺地笑了:“你知道我怕麻烦……希亚,一起走吧。”

希亚的眼睛里,很是感激。

王宫,圣殿和亚马逊大剧院鼎足而三,共同架构了王国的权力及艺术中心。

元老会议正在第一会议厅举行,高大的穹顶和弧形的墙壁使得本来不算很大的空间显得空旷深邃,而随处可见的水晶装饰更增添了璀璨的折射效果。当希亚拉着塞壬从侧门偷偷溜进去的时候,三千多名元老吵得不可开交,要命的是……亚马逊人是采用智慧的心灵感应去接受信息的,于是,过量的信息使得不少人心脏难以负荷,当即晕倒,场面更加乱成一团。

“五十年?不不不!您有没有考虑过,原本每一百年召开一次的国民大会如果变成五十年,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一位亚马逊公民将至少多开五次会议——那也就是说,每位公民将浪费一年半的时间在无谓的争论上——太可怕了!这是对生命的浪费!”

“浪费?怎么能说是浪费呢?我们可以相应地缩短会议时间,大家也可以乐意地话多活几年。参与到自己国家和种族的发展,这怎么能说……”

希亚忍无可忍地大声打断了讨论——“各位!如果我们再继续争论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那么亚马逊公民就没机会看到下一次国民大会的召开了!”

一片嘘声,这个耸人听闻的家伙!

希亚故意无视那些四面八方的责备的目光,把塞壬推上正中的演讲席:“对不起,我刚才失礼了,可是各位,我绝没有夸张目前的形式。塞壬曾经和那些侵略者们经历过一段时日,我请她来,把一切说给大家听。”

塞壬站在数千人中央,那一瞬间,她的感觉是极其奇怪而且强烈的——无数到眼光,那些都是什么样的眼光呢?好奇,吃惊,期待,轻蔑……老成持重者缄口不语,年轻激进者交头接耳,好事无聊者却鼓起掌来。塞壬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遮挡了一下,希亚吃了一惊——那是有死的人类习惯性的动作,拉扯一下衣襟。

只有一侧的特拉洛克女王和三大领袖,有些责备又有些忧虑地看着两个年轻的孩子。

“那要从……一个叫做梅迪纳的人说起……”塞壬的声音不大,但是很镇定,她低着头,说得很慢,但是详细,详细到……那些她本来一生都不想再提起的往事。

有人吃惊地打断:“天啊,塞壬,你真的和那个人……结合了?”

塞壬用力握紧拳头,鼓足全身的勇气去维系镇定:“是的,但是请不要用结合那个词,梅迪纳使用了暴力,这、这是罪行。”

轰!轩然大波!

天!塞壬被奸污了!

希亚难过地想要咆哮,但她无能为力,她望着塞壬,眼睛一眨也不眨,一遍又一遍用心说:原谅她们吧原谅她们吧塞壬,她们是无心的。

是的,她们是无心的,在亚马逊王国长达七千年的历史中,这样的案例几乎可以用十个指头数出来,她们……没有学会如何尊重受了伤害的姐妹。

塞壬不说话,用余光瞥到了一丝温暖和心疼,她深深呼吸,开口:“尊敬的陛下,各位元老各位姐妹,我说这些只是想要提醒大家,梅迪纳他们正在逼近我们,他们和那些土著不同,他们信仰暴力冷酷无情,我们必须尽快拿起武器,真的……我们没有时间了。”

一个声音传来:“唔……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我们确实要警惕了。可是塞壬,你如何证明这些都是真的呢?”

如何证明?塞壬猛地抬起眼睛,墨绿的眸子开始有怒火燃烧——自己站在耻辱台上,血淋淋地撕开伤口,难道是为了这样的审判和怀疑?她抬起眼睛不让泪水涌出,声音变得冰冷:“我无法证明,各位不愿意相信那就算了。”

说罢,转身就要下台。

希亚急了,一把拉住塞壬,回头吼:“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见过梅迪纳,我见过他的船和他的炮,我可以来证明么?”

但是冰冷的怀疑又一次响起:“公主殿下……就算,我是说就算我们相信你,你又如何证明塞壬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没有帮助外人欺骗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