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利芒斯的眼神哀伤而疲惫,他怀里的女人也不知流了多少血,但是偏偏不肯晕厥,对着希亚伸手:“我的孩子……”

希亚连忙把怀里那个脸色铁青、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婴儿抱了过去,母亲吃力地把干瘪的乳头往孩子嘴里塞,那孩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嘴一动不动,根本就不去吮吸乳汁——而他的妈妈,也根本没有乳汁可以分泌。

索利芒斯还不知道自己族人的全部名字,当然也可能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名字,绝望的新生和绝望的死亡在同时进行,女人的母亲喃喃乞求祖先饶恕女儿的罪过——显然,她已经放弃。

“你出去。”索利芒斯对巫师命令,他语气生硬,巫师不满的咕弄了一句,但还是走出了破门。

“你也出去。”索利芒斯对着女人的母亲,平静地吩咐。

希亚立即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一把拉住索利芒斯的手腕,哀求般的用力。

女人抬起眼,眼珠灰暗滞涩,好像蒙让一层土气:“酋长……那个人要孩子……给他……”

希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个人?那个奸污你的人?”

“别说了希亚,替我关上门。”索利芒斯伸出右手,青筋暴起,很快青色就占据了他的整个手臂,看上去象早春鲜嫩的树枝的颜色。

希亚狠心阻止:“不行索利芒斯!我来。”

索利芒斯左手拉起希亚的小手,轻轻吻了一记,随即右手伸到那个女人的嘴边,一滴鲜绿色的汁液从指缝中流了下来,垂危的女人还没有看清楚他肤色的变化,索利芒斯的手臂已经恢复了原状。

令人愉快的青色瞬间消失,女人的血神奇般地止住了。

树之精灵的血液汲取的是整个雨林的灵气,一滴已经足够。

“我陪你回去解释。“希亚不再说什么,只是拉住了他的手。

“我们走吧,希亚。”索利芒斯厌恶地看了看这个房间,忽然大声说:“我厌烦了,他们自己都不珍惜同胞的生命,我为什么替他们卖命?”

“你是说?”

“我是说,这个游戏,结束了。”

希亚点点头,他们都不是什么无私到挚爱整个世界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只是一推开巫师的门,两个人都惊讶地立在当场——出村狩猎的男人已经回来,群星捧月般簇拥着刚刚分手的达马,他们的脚步显然已经开始轻飘,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库里索——”男人们称赞着达马,这是一个通行于各部落的词语,类似这样的词汇在每个民族都能找到一些,用男人的生殖器的强壮来比喻和赞美人。

希亚皱皱眉头,她并不习惯这样粗暴的词语,生殖器官真是好东西,无论夸奖还是漫骂,都可以精准地概括。

“酋长……酋长……”一个肚子浑圆的男人跑上来:“这个达马真是库里索啊,刚才我差点被一条大蛇给吃了,幸亏他救我……”

索利芒斯认识他,这个人叫做巴部,是部落里一个颇有地位的头人和英雄猎人,也是身后草屋里那个可怜女人的丈夫。

巴部喝得醉熏熏的,一眼就看见了女人的母亲抱着初生的儿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怒火顿时上涌,一把提起孩子的小腿:“库里巴!谁让你们带这个杂种回来的!”

“住手!”几个声音一起响了起来,声音最高的反倒是达马,他走上去,接过孩子,示意身后那个北边来的翻译说:“巴部,这个孩子我们带走了,这桶烧酒,给你。”

巴部的眼里露出贪婪的光,白人的烧酒真是好东西,这一大桶,足够他在村子里炫耀好长时间啦。

达马笑容可掬地捧过一桶酒,从腰间拔出把佩剑,一刀劈开了铜箍,递到巴部面前。

那是把闪亮的、经过改良的长剑,足以和托莱多的一流名剑媲美,狭长的剑锋看起来比太阳还要耀眼,纯银镶金的剑柄更显得华贵大方。巴部的眼睛更直了,忍不住伸手在剑锋上摸了一下。

“好朋友,如果你喜欢,就是你的。”达马慷慨地把剑向前一送。

巴部不好意思了,试图找出可以匹配的宝贝回敬,窘迫的一脸通红。很快,他看见了达马疼爱地逗弄孩子的样子,立即有了主意:“好朋友,你不嫌弃的话,就把那个女人带走吧!”

达马哈哈笑着,拍着巴部的肩膀许诺更多的烧酒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眼底的余光却迅速扫过希亚,闪过一丝狐疑。继而微笑,致意,满脸写着:小姐,来日方长。

索利芒斯和希亚几乎是用逃跑的速度大步离开了阿瑟部落的村子。他们不懂,或者说懂了也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索利芒斯是一颗雌雄同株的杉树,在他原生的世界里性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希亚更是来自一个完全由女性组成的王国,维护女人的天性自由不被侵害,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法则。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索利芒斯一边奔向自己的本体,一边抑制不住了般的愤愤。

希亚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塞壬。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索利芒斯,希亚想要辩驳,但是声音却只在自己心中打转,牺牲弱者,牺牲异类,牺牲那些哪怕微不足道的影响了自己利益的人。在人类的法则里,爱不是天性,爱和恨,都是源于自私,自私导致竞争,竞争产生差异,差异分出高下,高下之后便是维护利益的打压和所谓的牺牲。精灵族有不同吗?是的,不同,但是不同只是因为——亚马逊王国离开人类,树族精灵离开丛林里没有独立灵魂的生物,然后大可以各取所需自由自在其乐融融。

可是最近一段日子以来,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变化,没有竞争的环境并不意味没有自私的天性,一旦战争正式开始……

希亚不敢想下去,但是不可遏制地向下想,自幼她就是一个喜欢坐在角落里思考的孩子,她并不缺乏智慧,只是缺乏经验而已,好像一只刚刚从茧里爬出来的蝶,脆弱地展不开双翼。那没什么,每一只蝴蝶总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在空气里翅膀坚硬,然后飞翔。

“连天神都抛弃我们,何况那些人呢?”希亚思维跳得太快,她觉得现在的亚马逊好像她自己,离开了一个强有力的庇护,正在学会生存,而生存,总离不开竞争的。

索利芒斯不知道她的小脑袋已经转了多少个念头,取笑:“公主殿下,大白天的,少说几句梦话好了。”

“不是梦话……”希亚认真辩解,又快走几步跟上索利芒斯的步伐,“我有一个不详的预感,索利芒斯,我觉得你和她们一样,也会被牺牲的。”

索利芒斯脚步顿了顿,说:“呸!”

杉树笼着一层淡蓝色的烟舞,藤条上的小白花一起哗然绽放,高耸入云霄的树梢好像可以通向天堂。

索利芒斯一看见那层蓝雾,脸色就变了。

“拜疆大人,您舍得回来,我们树族真是荣幸之至啊……”空间回荡着嘲笑声,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长老,请听我解释——”索利芒斯连忙消散了人形,回到树体之中,“长老,侵略者来了,他们很强大,我们必须联合。”

“联合?”嘲笑声更响,好像许多声音在回荡:“索利芒斯,你让我们和那些人联合?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在对丛林做些什么?”

“我知道……可是……整个丛林不是本来……就……”索利芒斯急于辩解,但立即被厉声打断——“听着,那些生灵对我们做什么是本能,我们不会反抗和敌对是另外一种本能,索利芒斯,你去做他们的酋长算什么呢,好吧,我姑且算你贪玩,可是你居然用精灵族的灵气为人治病!你需要我再告诉你一遍,这些灵气有多珍贵?”

索利芒斯不回答了,他当然知道,百年以上的乔木才能化身为树精,在获得灵魂之前,他也不过是苦苦从日月风水之中汲取丛林精气的小树之一。

而这无上宝贵的灵气,正是亚马逊丛林可以生生不息的源泉之一,在树族的观念里,它远远超过了一个个体生命的意义。

“对不起……我是一时冲动。”索利芒斯羞愧回复。

“冲动。我看你是做人做得太久,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吧,酋长大人。”雾里的长老问:“我问你,那些入侵者要扫平村落?”

索利芒斯很想回答是,但是撒谎是徒劳的,森林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树精的耳目,他只好老实说:“没有。”

“那么,他们要铲平雨林,填平沼泽?”

索利芒斯虽然觉得那些人未必做不出来,但还是说:“暂时看上去还没有。”

长老愤怒了:“索利芒斯!你就是为了那位亚马逊公主,做这些蠢事的不成?”

希亚远远地听着,她本来还想找机会插话,但是矛头忽然就指向了她——“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只是找亚马逊人的麻烦,索利芒斯,你喜欢和谁做情人是你的自由,你热爱黑头发我也不干涉,但是你给我记住,我们树族不喜欢战争,我们没有侵略者,当然也不需要同盟军,不要把你真正的族人推进火坑,我说完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蓝雾消失了,淡淡飘向雨林深处。

索利芒斯颓然地显出人形,和希亚两两相望,也不知谁来安慰谁好一些。

希亚决定妥协,她走上去抱了抱索利芒斯:“算了,喂!我说算了——那些人要找我们麻烦就让他们找好了,没有同盟我们也不一定会输的。”

索利芒斯也紧紧搂住希亚,身后的杉树上还刻着心爱女孩的名字,那印迹至死不渝,他抱着希亚:“没关系,小公主,我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

“你们这群该死的直挺挺的烂木头……”希亚在索利芒斯耳边抱怨:“就连两根小草都不肯互相帮助一下的,等着瞧吧,那些人……如果我们真的倒霉了,你们也不远的。”

情人之间的呢喃如此甜蜜,甜蜜地连周围的树枝和藤蔓都在微风中扭过头去,懒得向上司汇报。

这世上再没有一块儿地方比这里有更多的生命,但是,希亚和索利芒斯却觉得无比孤独。

5,卢巴安塔姆之门

希亚千辛万苦带回亚马逊的那枝枪起了决定性作用,虽然不少人还是藐视这种火器,然而,她们不得不承认,从某些方面说,那些“外来的人”的技术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王国。

兰戈授权希亚进行第二步行动,考察亚马逊的出入渠道是否完全安全。

希亚在王国图书馆里埋头苦干了整整一个月,结论连她自己也感到震惊。

据史料记载,亚马逊和外界一共有七个入口,其中的三个已经在过去数千年里完全堵塞,可以忽略不计,一个是王国广场上的五芒星水柱,也是公认的渠道之一。剩下的入口还有三个。

其中一个通向遥远的大西洋,一条漫长的海底隧道通向一个诡异的所在,如果步行的话,可能日程需要以月计算,大门早在千年前就被封闭,那扇门以第五任女王的名字命名,叫做亚特兰蒂斯之门。

另一个通道同样是以女王的名字命名的,那是第六任女王卢巴安塔姆,由于该女王杰出的智慧和洞察力,她兼任女王和引导者双职,在亚马逊王国的史书上,那七百年光阴被称之为卢巴安塔姆时代。

至于第三个通道,查遍所有的史籍,并无记载。

“多么神奇,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亚马逊女王,天哪。”希亚合上书,托着下巴,那十二位女王代代相承,开创了如此璀璨和神奇的文明之国,不敢想象的是,那代表着全部智慧的王杖,有朝一日,竟然会传到自己手上。

但现在显然不是暇想的时候,希亚把目光锁定在了卢巴安塔姆之门上,这扇门最后一次记载在八百年前,而位置……却是在元老院会议室的密室之下。

鉴于元老是一种以开会为天职的奇异生物,又鉴于希亚是天字第一号的行动派,抑制不住过分强大的好奇,希亚决定说干就干,趁着夜晚去大剧院一探。

亚马逊王国的夜晚很少有人行走,水晶的光源多半已经关闭,唯有王宫剧院那个硕大的水晶建筑在黑幕中发出剔透而夺目的光芒。水晶,这是一种在亚马逊唯一受到尊崇的物质,带着天神般的属性,纯粹而且神圣。

居然有人热爱黄金超过了水晶?希亚一边走进王宫侧门,一边啧啧感慨着那些外面的人。王宫素来是没有皇室护卫的,出于生而平等且追求自由的天职,也从来没有人肯去做某一个人的护卫……至少近两千年来,这个职业已经消亡了。

希亚走进会议室,这是一个足足可以容纳三千人的大厅,由于亚马逊王国的独特密封性,几乎每隔一千年才需要做一次微不足道的修缮。白日里辩论的硝烟已经散去,高大的穹顶如同外面旷野的星空,不知哪里透来的微光闪着静谧恒远的光芒。

“如果……应该……可能……很可能!”希亚的目光主席台正中那张巨大的圆石讲坛上,微微一摇,巨石略有些松动。

“书上说,先向左推半圈。”虽然这些年来希亚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这块巨石对她来说,本来还是太大了些——但是嘎嘎一阵响,石块居然轻轻挪动了,遥远的地下发出一阵闷响,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希亚惊喜过望,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努力向横推,这一次,是惊天动地的响声——王宫再怎么自由,也是王宫,乱七八糟睡池之门被打开的声音、工作的人惊呼的声音……无数声音纷纷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希亚狠下心继续向横又一推,地下的枢纽开始嘎吱嘎吱地转动,石桌缓缓移开,一分一分地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石门,上面印着五芒星图案,以及卢巴安塔姆女王的封印。

人声更加嘈杂,已经有人大声问——“谁?哪儿?出了什么事情?”

“是会议大厅……”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希亚把右手按在五芒星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点在水晶额环上,喃喃道:“以亚马逊女王的名义——”

古老的石门几乎是和会议室大门同时打开,希亚毫不犹豫,纵身跳了进去——

门,再一次关闭了。

希亚也不知下滑了多久,双脚终于落到了平地,这里是完全的黑暗,没有一丝丝光华,希亚再一次摧动幻术,轻声道——“要有光”。

额环被念力摧动,发出了明澈的光辉。

会有人吗?希亚试探地向前走。

一个阴沉的,带着令人厌恶的骨骼碰撞的喳喳声的嗓音响起,好像是地狱的幽灵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陛下,我们遵从那您的命令,已经在这里守卫许多年了。”

淡淡柔和的光环与眼前那群人是如此的不般配——那是一群亚马逊人,亚马逊女人,齐齐地排成两列,通向黑黝黝的远方,一时计算不出人数。她们的躯体是干瘪到极致的,皱巴巴的皮肤裹在高大的骨架上,破烂布袋一样的左乳房空空荡荡坠在胸前,那皮肤是北方干旱的红土地特有的颜色,褶皱之间布满了可怕的裂痕。

希亚第一次如此厌恶亚马逊人漫长的生命,一种说不出的悲悯和痛苦从心头席卷全身,她伸出手,缓缓抚摩着面前那个跪倒的战士的肩膀,轻声问:“我的战士,你们在这里,多少年了?”

“陛下”,那个人诚惶诚恐地回答:“自从卢巴安塔姆之门关闭的那一天起。”

那是多少年前?三千年?或者四千,卢巴安塔姆女王最后一次从落石之城返回亚马逊王国,独自一个人在王宫中沉思三日,然后就宣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很多人认为,如果卢巴安塔姆女王可以继续执政,所缔造的辉煌可能会超过考特利秋,王国的创始人。

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亚马逊王国开始逐渐弥漫绝对自由的空气,自考特利秋女王传下来的铁血政策从此消亡。

在亚马逊王国的史册上,那一年是一段极其混乱的记录,由于下一任继承者的紧急预案和消息封锁,具体真实并不被为大多数人所知。

但是无论后世学者如何地揣测,没有人想到——在神秘的卢巴安塔姆之门背后,还留有如此一群忠诚的战士。

面对如此在黑夜中灼灼燃烧的目光,希亚自动接受了“陛下”的称呼,她点点头:“战士们,你们在守护什么?”

跪下的首领回答:“陛下,我们在等待未来的入侵者,但是,您看——”

她的手所指之处,黑暗中出现一幅恐怖的画面:在某一个被匆匆挖掘出的甬道里,无数白骨横七竖八地堆积,白骨群上,浮动着无数幽灵,它们那么拥挤,甚至看起来渗透过彼此的身体,它们怒气冲冲,时不时抓过同伴来吞噬,又有些幽灵抓住自己的身体左右撕扯,分裂为无数新生的幽灵。

希亚倒抽一口冷气:“它们在、在哪里?”

首领回答:“陛下,它们在生之日掘错了方向,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差距……如今,它们就在我们的脚下。”

那是如何强烈的怨气和杀气,即使在深深的地下,希亚也依稀听见了无数幽灵的痛哭和怒吼,它们在喊——吃了她!杀了她!放我们出去!

“它们……一直这样喊着?”希亚打了个寒战。

“是的陛下。”首领回复:“从三千年前开始,就有人陆续要打通这条通道,但是后来的人都被先前的幽灵吃了,它们不知道路在哪里,又回不去。”

希亚被那些幽灵的强悍和执着惊呆了,喃喃说:“三千年……天哪,真是没有丝毫的创意。”

战士们面面相觑,在她们的印象里,女王应该是威严而且庄重的,无论怎么看,希亚都不象一个正常女王的样子——但是她头上的水晶额环,又是王室的不二象征。

“好啦。”希亚拍拍手:“既然三千年来它们都找不到路,那么以后也一定找不到,战士们,跟我回王国去。”

沉默……彻底的沉默……除了长矛上的光芒还闪着战斗的渴望。

首领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命令:“是的,陛下。”

希亚有些奇怪,按理说,刚才那样的动静,必定已经惊动了特拉洛克女王,但是女王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她爬上那条甬道,用手抵上大门,立即听到了那边特拉洛克女王焦急的声音:“希亚,你看见了什么?”

希亚迟疑:“陛下,是……是我们的战士,我要带她们回家。”

女王的声音更焦虑:“听着希亚,立即回去告诉她们,继续留在甬道里等待战斗,这扇门是明令不许打开的!你忘记了吗?”

“明令?”希亚大惊:“我翻遍了图书馆,哪里有明令?”

女王连声音都颤抖:“你没有看过亚马逊王国公务员条例?”

希亚快要晕厥了:“那种垃圾,不是写来玩的吗?”

“希亚公主。”女王显然开始动怒:“请你执行我的命令。”

希亚沉默了,执行命令,多么简单的一句话,那些战士们会毫不犹豫地遵从,直到新的莽撞者再次打开卢巴安塔姆之门的一天为止。可是,可是她无法忘记在王国的某个角落,还有一群煎熬和等待中的同胞,就好像那些战士们无法忘记脚下的敌人们一样。

“希亚!快去!”女王又一次加重语气。

希亚隔着巨门,跪下:“陛下,如果这扇门注定要阻隔罪恶和良知,请您允许我留下。”

没有声音,想必女王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希亚慢慢绝望,她想,自己看来并不象想象中那么重要。

真的要赌这口气?再也见不到阳光,河流,索利芒斯和美丽的雨林了么?真的要和那些形容可怖的同胞一起盯着那些幽灵,看它们的相互屠戮,直到地老天荒?

“陛下?”跟从而来的首领不解,“女王陛下”会跪在地上,绝望不已的用头抵着门。

希亚沮丧:“我只是公主而已,我叫希亚……抱歉,各位,请等待女王的命令。”

“是。”没有任何多余的问话,女战士们回到了原先的位置,雕塑一般,走在最后的首领回头看了看希亚,挤出一句生硬的问候:“殿下,请回吧。”

希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们是战士,不是机械,三千年的守候,并没有磨损那一眼中的温暖和感激——你看,她们什么都明白,她们和自己一样,她们是真正的战士啊。

希亚的手从石门上放下了,她对自己说,陛下不改变命令,我绝不回去。

等待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黑暗之中濒临绝望的等待,几乎每一点轻微的响动,希亚都连忙打起精神,希望那扇大门尽快开启——可是慢慢的,她不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心灵感应,所有一切都是幻觉和幻听。

和那些战士们交流一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希亚连咳嗽一声,上万人都会齐刷刷转过身子,举起长矛,等待她的命令。

软弱的自己,麻木的自己,卑微的自己,伟大的自己,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自己……无数个自我纠缠成一团,灵魂的转盘霍霍运转,希亚几乎听见了脑汁被熬尽的声音。

“算了算了算了……回去吧,等我做女王的时候,再回来接她们出去——库里巴!”希亚在不知多少次交战之后,决定妥协,她把手放在门上——几乎是与此同时,听见了对面的感应。

“希亚?”是女王。

希亚忽然有了最后一丝勇气:“陛下。”

“你考虑好了?”

“是的,我说过,我留在这里。”虽然底气不足,但勉强还算坚定。

希亚一手按住胸口,抵制那随时会决堤冒出的求饶的话语,可她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崩溃。

感应消失了,希亚绝望地叫:“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