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这扇门很是沉重的样子……希亚伸手用力一推,门却哐当一声开了,她骇得尖叫了一声。

一只狮身人面兽张牙舞爪,似乎要择人而噬,希亚的身体还没有那只巨兽的爪子高。她竭力向一旁一闪,可是狮身人面兽却僵直地倒在地上,引得寝宫一片空洞的响声。

连守门的神兽,也死去了么?

这是如何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啊。

可是,冥河的尽头,就在冥王的宝座之下——希亚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谁?”一个苍老阴冷的声音从寝宫深处传了出来。

希亚不敢造次:“我是亚马逊人希亚,追捕一个罪恶的灵魂来到您的领地,您……是冥王陛下?”

“希亚?”那个声音好像在咀嚼这个词,沉默如此良久,久到希亚差点认为冥王他老人家又抽过去了,就在她准备继续向里走的时候,冥王说:“进来吧。”

很少有人见过冥王,希亚想,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可怕的神兽,想必冥王本人也是身躯巨大、毁灭世界如摧枯拉朽的神祗吧?

但是坐在黑濯石宝座上的,却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头发是冷却熔岩的黑红色,眼睛里是亿万年的疲惫。

“希亚,你将是我见过的最后一个生灵了,亚马逊人,让我想一想,亚马逊人。”冥王敲着脑袋,声音的苍老完全不似外表,他说:“哦……你们是信奉大河之魂的亚马逊人,是不是?”

“您知道大河之魂?”希亚两眼都在放光。

冥王自顾自地回忆:“亚马逊人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哦,是那个叫做卢巴安塔姆的小姑娘,那个孩子去了哪儿?喔,我真是糊涂了,那好像已经是好久前的事情……不过那几年我这儿真迎接了几个象样的客人,我还记得阿喀琉斯,真是可以和天神媲美的人哪。”

希亚战战兢兢地打断了冥王的回忆录:“陛下,您知道冥河的尽头在哪里吗?”

冥王看着她,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可笑的话,先是微笑,然后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身子好像又缩小了一点,看上去象个五六岁的孩子。

“看起来亚马逊人这些年真是无所事事啊,连大河之魂都不明白了……”冥王闭上眼,他或许也寂寞了很长时间,并不介意给这个不速之客补课:“希亚小姑娘,你听着,冥河的尽头就是大河的源头,那些死去的生命从这里流进陆地上的大河,带去生命和文明,亚马逊河,只是那些大河的其中之一,但是生命力的损耗可能是最小的,所以啊,你们亚马逊人世世代代希望去找到源头的力量,很久以前我劝过卢巴安塔姆,可惜她也无能为力。”

冥王动了动身子,他现在的外表只是个一岁多的婴儿了,粉嫩的皮肤,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冥王加快了语速:“希亚,我快死了,我们都快死了,我们支撑不了这个世界,也再也维护不了这些平衡……我封印了大河之魂的力量,拿着我的冥王之杖回去吧……唉,就像当年我说过的一样,离开你们的地洞,做真正的亚马逊人,去吧……”

在宫殿的一角,一柄漆黑色的带着死亡标志的法杖插在石板中,那是代表了死亡终结力量的冥王神杖。

希亚立即冲了过去,右手接触法杖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就袭遍了全身——希亚集中全部力量,试图拔起法杖——而同一个时刻,一个黑影迅速奔进了大厅。

触电一样的感觉,从手心传到手臂,接着是全身,希亚全力拔起了法杖,回头——冥王已经彻底变成了刚刚出生的婴儿,满脸皱纹,和垂死的老人惊人的相似——梅迪纳把那个创世之初和天神们并驾齐驱的王者抱在手里,眉梢嘴角全是狞笑,一口咬了下去。

“住手!”希亚挥舞法杖,当头砸下,梅迪纳伸手一挡,两人各退了半步,都吃惊于自己所获得的奇迹般的力量,梅迪纳终究弱了一些,席地一滚,毫不犹豫地咬过第二口,希亚紧随其后的攻击砸在地面,浮石的大地被打裂一道深深的豁口。

梅迪纳确实本来就不应该做人,这完全是个魔鬼,他大口大口地吞噬和撕扯,象一只饿久了的狼扑向猎物,这个时机实在太好,冥王刚刚失去了攻击力,但是又尚未消失。梅迪纳疯狂地咬着,吞咽着,冥王的身体还在不断的缩小,但四肢躯干已经被他吃进了身体里,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脑袋,拳头一样大,好像母亲子宫之中的胎儿。

希亚又是一杖,这一次梅迪纳已经退到了死角,他就地一滚,法杖从背后划过,将灵体重重撕开一条口子——只是一滚之后,梅迪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咽下最后一口,看着希亚,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打了个饱嗝儿。

他吃了神。

希亚握紧法杖,面色凝重,但毫不畏惧。

梅迪纳笑了,“希亚,别这样,我们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那是神啊,是冥王啊,是创世的神祗啊!

希亚被气得想要吐血,这是什么样的强盗逻辑?

梅迪纳继续安慰她:“他反正也要死了,不如成全我——我可爱的小公主,你非要在这里和我打一架吗?也好,我们互相试试实力吧。”

只是,整个宫殿开始晃动,无数石块从房梁和巨柱的缝隙落下,地面下沉,冥河的黑水涌了上来。

希亚和梅迪纳互相对望一眼,转身就跑。

他们一边跑一边彼此打量,希亚想要趁机杀了这个弑神者,而梅迪纳也眼露凶光地盯着那把法杖,他们的目光不经意间对撞,梅迪纳哈哈大笑起来:“有点意思,希亚,看起来你并不是什么真正追求和平的人。”

寝宫在下陷,没有人知道冥河的下方是什么,那应该是任何力量都再也达不到的死亡世界。这个世界在千年中缓缓死亡,而两个入侵者给了它致命的一击,冥河水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红色越来越浓烈,轰的一声燃烧起来。河水泛滥纵横,怒吼着冲上河岸,转眼间变成了流动的火焰。

地狱之火吞噬一切,冥界成为炼狱。

希亚手持法杖,站在宫殿之外,火焰和众生望而却步,她用力向前一指:“梅迪纳,我回得去,你,回不去了。”

“谁要回你那里?”梅迪纳展开双臂,象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毫不犹豫地跳入了烈焰之中,他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黑色世界:“起来,受苦的灵魂们,让那些软弱的无能的老朽的可怜虫死去吧,停止逃亡,停止恐惧,到我的身边来,你们的神已经死了,除了力量,没什么值得你们信仰——”

希亚双臂带动法杖,挥起一条火龙,猛地卷向梅迪纳的身躯。

梅迪纳随着她的力量潜入燃烧的河水中,冷笑:“庆幸吧希亚,你的选择已经足够幸运,回去吧,带着你那群唧唧喳喳的女人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数魔鬼一起笑了起来,阴森的声音包围了整个冥界,有人哀悼,就有人庆幸,这个诸神死去的年代……

8,吸血军团

考尔克岛一向是海盗的聚居地,近海的珊瑚暗礁是商船的天敌,往往只有精通水道的水手们才能安然达到此地。

金色的寺庙和神典,浓绿的雨林,碧蓝无边的大海……即使是达马,偶尔也有闲暇之余,偶尔欣赏日落美景的时候。

他从北美带来了两万雇佣军,其中包括一万名黑人和数千名印第安人,这在探险家中,已经是了不起的实力。

但是那艘船……那艘船有点不对劲。

那是一艘黑色的大船,没有任何旗帜和徽章,船舱被盖得严丝合缝,看起来像是地狱来得使者们,庄严的落日渐渐沉默,黑色的船融进了黑色的波浪中,毫不费力地寻找着暗礁之间的航道。

达马握住了枪柄,这船是有些古怪——但是没关系,只有一艘而已,就算装满人,也不过几百个吧。

船停了,达马这才发现,几个黑袍的水手落帆抛锚,在如此炎热的赤道地区,他们居然穿这么多衣服——连眼睛也看不出来。

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下,脚步僵硬,无端令人寒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达马决定返回自己的营地,权当没有看见这一切。

但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已经向他走来:“达马?”

达马寒毛直竖,这个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人类气息,冰冷到窒息,他问:“你是谁?”

黑色的斗篷被揭了下来,露出一张阳光的——至少曾经阳光的面孔,这面孔年轻,苍白,嘴唇发青,他伸出手:“久违了,达马,我哥哥在哪里?”

那只手上,长长的指甲闪着青色的光芒,达马几乎是喊出声来:“迭戈?”

迭戈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还是像个孩子:“我哥哥在哪儿?斐帝南在哪儿?带我去见他们。”

达马从没有感觉过如此压迫的气势,好像巨大的帆船直撞冰山,他吸了口气,“我和他们失去联络很久了,迭戈,既然来了,到我的营地去吧,都是自己人。”

“这就去了?不等我这就去了……”迭戈轻轻抚摩着下巴,眼睛微微眯起,青色的指甲在雪白的皮肤上划过,“我倒是给他们带来了几个自己人,嘻嘻。”

老成一些的海盗们早就见势不好,向后退去,几个粗鲁的汉子自恃有枪,还在不远处闲逛,想找一点晚上和同伴吹嘘的谈资。

迭戈双眼一扫,兴奋饥渴的光芒顿时闪过,他向身后挥手:“你们还等什么?兄弟们,饿坏了吧?”

一阵兴奋的尖笑,迭戈身后的人们立即向着海盗扑了过去,长长的袖子在半空飞舞,象极了黄昏时分出洞的一群蝙蝠。

吸血蝙蝠。

海盗明显不够,一个海盗最多被七八个“蝙蝠”抓住,尖利的白牙刺进肉里,发出滋滋的香甜的声音。

四个最健壮的海盗被推到迭戈面前,达马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三个人,纹丝不动。

迭戈回头,微笑:“请用晚餐吧,诸位。”

四个人各自分享了一名海盗,毫不费力地咬断了他们的咽喉——达马腿肚有点发软,他确定,这是一群……吸血鬼。

离他最近的那个吸血鬼微微歪过头,动作高雅而轻柔,似乎是怕咬痛了他的猎物,他的斗篷落下,一头淡金色的柔滑秀发划过一边,一张精致到了无懈可击的面孔露了出来,他小口吮吸,只几口,就把海盗的尸体推开,好像这粗鲁肮脏的下等人实在不合胃口。

迭戈用大拇指缓缓推去唇边的血渍,笑:“西德,你的食量还是这么小,这样下去,我们怎么战斗呢?”

西德慢慢抬头,目光那么奇特,妖冶的美丽和忧郁的伤感交织在一起,他淡淡笑笑:“我还不太习惯鲜血,主人。”

迭戈转向达马:“好了,我们用餐完毕,带我们去营地吧。”

身后,一个矮胖吸血鬼问:“主人,这些人是否还有用?”

迭戈轻蔑地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资质太差,即使变成吸血鬼也是垃圾,不必白费力气,我们走吧。”

达马按捺心中的恐惧,伸手引路:“请——”

他走在前面,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又麻又痒,浑身紧张,忍不住暗地里咒骂,不知迭戈那个小子在欧洲做了些什么,居然带着这群漂亮的怪物来了新大陆。

达马的营地离海岸并不远,转过一片稀疏的常绿乔木,绕过几株早已枯死的骨藤之后,简陋的棚屋便在望了。

太阳已经下山,雨林的边缘黑黝黝的一片,飞鸟振翅和怪叫的声音宣示黑暗中杀机的浮动。黑袍吸血鬼们排成长长的一列,如送葬的队伍,脚步僵硬,每一个人都踩在前一个的脚印上,噗哧——噗哧——靴子反复在泥浆中拔起,落下,听起来像是丛林重重的心跳,而那固定的频率几乎让人发疯。

“到了?”迭戈忽然的发问让达马吃了一惊。

“是……是。”

“看起来你不欢迎我?”迭戈舔了舔洁白整齐的牙齿。

欢迎?达马快要哭了,他的营地根本就像是布置齐整的餐桌,在等着主人们光临。一瞬间达马考虑了所有可能的袭击途径,营地外面的陷阱太小,一次最多可以消灭二十个——更重要的是,他不了解这群吸血鬼的实力,他的雇佣军来之不易,他必须计算成本。

“迭戈,有些话我们最好说清楚。”心里有了决定,达马两手抱肩,挡在迭戈面前:“那里都是我的人,你不能吃了他们。”

迭戈冷笑一声。

达马开始发挥商人的天赋:“迭戈,你来这里是和亚马逊人作对,不是和我作对,是不是?你看——我并不顾惜那些人的性命,我那里有三万人,损失的那一点不会影响我的战斗力。”他刻意顿了顿,“迭戈,你初来乍到,总不至于认为……这片土地上,你不需要任何朋友吧?好,好,别着急,不是朋友,至少你需要合作者,是不是?我当然是最合作的那个,难道你会指望你哥哥?”

迭戈没有回答,但是每一句问话之后,他的目光明显平和了很多。达马忍不住想偷笑,这个水平,还是比梅迪纳差了很远啊,他继续诱惑:“如果我是你,我要做的,是增加自己的实力,顺便找几个好对付一点的土著下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迭戈忍不住开口:“你要什么条件?”

达马哈哈大笑起来,轻松感战胜恐惧感,拍了拍迭戈的肩膀:“好兄弟,和我谈什么条件?我们各取所需就好——跟我走吧,不过听着,我每天负责提供鲜血,但是不许你动我的人。”

迭戈嘴角扬了起来,恶魔般的笑容浮起在半大男孩的脸上:“你做了一笔好生意。”

达马意味深长地笑:“彼此彼此。”

他们就像荒原上的两匹狼,嶙峋的肩骨摩擦,一边不动声色地摸向猎物,一边互相打量,试图寻找机会,一口咬死对方。

越是深入雨林腹地,行程也就越慢,数百尺高的树木遮蔽了白日里所有的阳光,每一步踩下都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危机,每天总有人因为突发的疟疾、寒热以及不知名的毒虫叮咬而病倒,只要倒下,鲜血便成了吸血鬼们的饷宴。于是,在每个隐约可见月光的晚上,总能看见一群身着黑袍的人举着金杯狂欢,而不远处的人类聚集区,则躺着挣扎的人群,腐烂的尸体,和恐惧畏缩的北方来人。

达马对待这些人的态度,与对待运奴船上的黑奴并没有太大区别,他知道不会有人、至少不会有许多人反抗,末位淘汰制的最神奇之处在于——每个人都侥幸地以为,下一个倒下的绝不会是自己。

枪,火药和药品,牢牢控制在达马的亲卫队手里。达马严格地控制,不会让迭戈有增员的机会,这些吸血鬼的体质太强悍了,亚马逊的气候和环境对他们几乎没有影响,他们踩着沉重而固定的脚步,踏过沼泽,踏过丘陵,踏过火蚁们的队列,踏过豹的视野,即使染病的鲜血,一样甘之如饴。

达马开始理解梅迪纳对非人力量的强烈渴望了——人类的身躯终究软弱,是承载不了那么巨大的野心的。

好在,当大约三千人的骨骸被抛在无边的雨林里之后,向导报告说,那个开阔的村落,到了。

银月光华,洒满了神秘的土地。

达马对那个开阔的村落非常熟悉,他大约已经是第四次来到这里,这里聚集着八千名阿瑟部落的族人,其中女人大约在五千人左右,余下的男人里扣除掉老人、孩子以及在狩猎及战争中失去了战斗力的男人们,余下的精壮男子大约在一千五百人。在迭戈到来之前,他一直想要把这个村落变成通向亚马逊王国的补记站——但是现在情况显然有了改变,既然他不想和吸血鬼们硬碰硬,那么就势必要寻找一些替代品——还有什么比这些迟早要消灭的土著们更合适的呢?

“迭戈,稍后你用餐的时候,请允许我后退——我只是个商人,太血腥的场面,对我恐怕不大合适。”达马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睛。

“当然”,迭戈轻蔑地拍了拍达马的脸颊,这个侮辱的动作并没有激起他想象中对手的勃然大怒,迭戈微笑:“不过先生,既然今天您不肯踏入这个村落,那么从此之后,你再也休想踏入半步——好了,朋友们,你们还等什么呢?我们的小甜点和大餐就在前方,去吧!”

黑衣的蝙蝠们发出一声欢笑,从四面八方向那个充满诱惑的餐桌扑了过去。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速度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几乎在破门的瞬间,就可以听到尖牙切断喉管的声音——死亡来临的如此迅速,象无数个噩梦中见到的那样——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熟悉的房间里,银月的光华洒成不规则的形状,床畔却多了一双滴血的眼睛,一张青色的脸,以及迅速逼近的面孔,惨叫还来不及发出,便连同滚烫的鲜血一起涌进了魔鬼的喉咙,他们痛快的吮吸,大口的吞咽,身体深处的暴躁和饥渴渐渐得到满足……直到这时,女人们才开始尖叫。

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远远传入雨林,惊起沉睡的吼猴和巨嘴鸟;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恐惧象烈火一样蔓延,整个村落在恶梦中醒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快拿武器!快拿武器!”

自从十年前努恣温克的女头人阿苏拉被烧死在村落前的大杉树上,阿瑟部落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慌乱,但是血液中的警醒还是占据了上风,男人们手持武器冲出来,但是很快发现,那些并不是他们所习惯面对的敌人。

穿黑袍的人速度太快,长矛和弓箭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他们翻过围栅,起初侵入的是村落最外援的棚户,但是当他们走过第一道防线的时候,那十多间木屋中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他们是兽,但是比兽更聪明更狠毒也更强悍;他们是人,但他们的武器是牙齿。

恐惧感占据了上风,阿瑟部落的男人们不敢再短兵相接,他们逐渐后退,和那些怪物们保持了一矛投掷的距离。这是一场一百对八千的战斗,但是一方的意志已经被未知的力量击败,越是拥挤不堪,恐惧传染地就越是迅速。

短暂的袭击,吸血鬼们开始集结,砰——通——砰——通——脚步渐渐划一,黑色的身影结成死神的羽翼。

不知是谁,投出了第一支火把,火烧起来了,顺着房梁和木柱盘旋上升,大炽的火光阻止了吸血鬼们规律的步伐,疯狂中的人们纷纷效仿,把所有着火的,可以点火的一起向那些恶魔掷去,那只常年煮着玉米稀粥的大锅被扔了出去,祭司的圣火被扔了出去,打猎的火把被扔了出去……在这个不甚黯淡的黑夜里,火堆炽烈,火焰毕剥,大团和小团的火光在空中四射,一落地便照亮了一幕死亡的画面——那幅画面里,是永恒的青色的脸,白色的牙齿和鲜红的血——人们奔跑,互相践踏互相推搡,他们自己的赤脚踩在炙热的木炭上,却毫无知觉。

但是吸血鬼们还是走过来了,迭戈嘴角一直挂着嘲讽的笑容,这就是屠杀的滋味?真美好。

“西德,那里有个小孩子,看起来很鲜美。”他嘴角努了努,一根木柱背后,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死死搂着怀里的孩子,因为惊恐,她的力气太大了一点,那个孩子不满地牙牙哭泣起来。

“是的,主人。”西德面无表情地向着女人走去,伸出手,那是一个非常绅士而高贵的手势,似乎要邀请面前的女士共舞。

“啊——”女人惨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想要抓起什么扔过去——可是地上什么也没有,她徒劳地抓起一小撮泥土,狠狠一掷,西德皱着眉头闪开,女人坐在地上,拼命扭动着向后挪,右手在土里疯狂地刨着,四个指甲齐齐断裂,鲜血涌了出来,但血腥气更激起了西德杀戮的欲望。

那个女人的右脚和右腿垂直地撇开,看来已经在混乱中被踩断了,那个孩子还小,哭累了,伸手抓妈妈的头发,又咯咯地笑。西德单手按着胸口,几乎是要抓出胸腔里那颗嗜血的心——但这犹豫是暂时的,他微微转过眼睛,不去看这一幕,手却闪电般伸出,抓住了那个婴儿。

吸血鬼尖利的指甲弄痛了那个孩子,婴儿撕心裂肺地大哭,母亲死死抱着孩子,低下头,向那只青白色的手咬去。

“没有用的东西。”迭戈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

西德本来就是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好像想到什么极其痛苦的刑罚和折磨,他用力一扯,连着孩子带着母亲一起向前拽了几步。

“啊——”女人死死拉住木柱,疯狂地摇头,凄厉地呼救。

西德的泪水流了出来,但是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他知道有个人就在看着他——看着你,看着你自己毁掉最后一点自尊和人性,看着你唾弃那暴行而依旧伸出手,看着你用今天玷污昔日纯白的自己。

但是那个女人的力气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范畴,除非先撕裂孩子再撕裂她,没有别的办法让他松手。

“滚开。”迭戈走了过来,一个耳光抽了过去,西德颤抖起来,抓住迭戈长袍的边缘,“不……主人……千万不要……我马上动手,我马上吃掉他们……”

迭戈狭长的眼满是阴冷:“你没有机会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女人忽然拔出了那个插在地下的木柱,那个木柱埋得不算太深,被大力拉动,已经摇晃起来。那个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站了起来——就站在那只已经被踩断的右脚踝上——单手用力举起木柱,向前刺了过去。

那是一根削尖了的,又粗又长的杉树枝。

迭戈和西德一起大惊失色,向两边闪了过去。

一直站在远远的高地上俯瞰这一幕的达马放下了望远镜,锤了锤酸痛的肩背,吹了声口哨:“好了,总算等到这个时候了,迭戈小兄弟……就这样来亚马逊?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他扭头对身后的翻译说:“带着这个,去告诉阿瑟部落的巫师,让他们去请索利芒斯,告诉他们,只有索利芒斯可以赶走这群恶魔。”

他的手里,一个银质的十字架正在月光下发出柔润悦目的光芒。

9,血夜

断脚的母亲在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木棍,那一刻,她的世界就是怀里那个柔软的小小的生命,那是她的儿子,她是他的神,但是,神如果放弃了自己的世界,又还剩下什么呢?

她的断骨在折磨她的筋肉,砂粒和泥土滚进血肉模糊的躯体,但在连生命都可以抛弃的时候,疼痛已经算不了什么。

迭戈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他啧啧称赞,新的物种多么高贵多么有力,抛弃人的肉身,是何其正确的选择啊。

“主人……”劳瑞扯扯他的袖子。

顺着劳瑞的目光,迭戈远远看见,一个胸前佩着银色十字架的高瘦男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穿过战斗的漩涡,十字架的银链被扯得笔直,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恐惧。

“我们不如?”劳瑞试探地问。

迭戈轻轻笑了起来:“放他进去,达马这个蠢货,真以为十字架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低级的吸血鬼们纷纷躲闪,从黑袍里发出惊讶低沉的呼声,执十字架的人一路奔到部落巫师的面前——他正在努力安抚那个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母亲,母亲怀里的孩子发出咿咿呀呀的虚弱的哭声。

迭戈的使者似乎是在争执,而巫师却沉思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