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像是听见了秘闻一样,她惊讶问:“六郎进宫陪伴皇后三个多月?我怎么不知晓?”

  苏嬷嬷慈善地笑笑,道:“那时候小郡主还没出生呢。”

  俞嫣“哦”了一声,望着正往这边来的姜峥。

  晨时光曦柔和静谧,洒落在姜峥绯衣肩头。他好像踩着晨曦而来,而俞嫣逆着光,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在这一瞬间,俞嫣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若她早出生几年就好了,说不定小时候就能在宫中见过他。也不知道小时候的他是不是会哭会笑,不像如今这般……只会笑。

  姜峥已经走到了俞嫣面前,微笑着:“走了。”

  俞嫣跟着他往外走登上马车,不由好奇地问姜嵘和宋臻吵架的原因。

  “他们总是这样,好的时候如胶似漆,闹的时候不管不顾。”姜峥摇摇头,显然也是有些无语。

  俞嫣微微偏着头瞧着姜峥。她不由去联想——日后和姜峥吵架的情景。

  俞嫣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从小到大和家人吵架拌嘴不知多少回。可姜峥永远温柔宽和,似乎和他吵不起来。

  她想不出和姜峥吵架的情景。可是心里又生出奇怪的滋味儿——若真的永远不吵架,似乎也奇怪。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下,不能入内。姜峥先下了马车,然后抬手仔细将俞嫣扶下来。

  恢弘的宫门前还有些或正进宫门,或等候一侧的朝臣。

  “青序。恭喜恭喜啊!”一个官老爷走过来,脸上带着笑道喜。

  “乔大人。”姜峥往前迎了两步,与之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别过,带着俞嫣继续进宫去。

  两个人往前走,踩着宫中四通八达的甬道。俞嫣仍旧琢磨着姜峥和刚刚那位乔大人的对话。

  那位乔大人年近不惑,却是与姜峥同一届的考生,也是那一年的状元郎。俞嫣从刚刚两个人的闲谈得知,姜峥当初曾和他一起入翰林,不过当初姜峥在翰林没待多久就被父亲带去了军中,而那位乔大人如今早已出了翰林,步步高升前途似锦。

  乔大人向姜峥道新婚的喜。姜峥向他道高升的喜,乔大人语气谦虚,言下之意似乎有姜峥相让之谢。

  官场的人说话弯弯绕绕,俞嫣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姜峥瞥她一眼,知道她心中疑惑,主动道:“乔大人谦虚。”

  “真的只是谦虚?”俞嫣好奇追问。

  姜峥沉默了片刻,似有顾虑。不过他最终还是如实相告:“那一年若高中,有可能会尚公主。”

  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往前迈出一步,双手握住姜峥的手腕,追问:“你真的把状元的位子让出去的?”

  姜峥望一眼她那双明灿潋波的眸子,视线徐徐下移落在俞嫣握过来的手。

  俞嫣也反应过来了,宫中宫婢与内宦随处可见,她立刻将手放下,又噙着几分不好意思地假装理了理裙摆。

  姜峥微微笑着,抓住她摆弄裙摆的手,握在了掌中。

  俞嫣轻轻去挣,换来的反而是姜峥长指的越发紧握。

  “乔大人也很有才学。”姜峥只是这样说。

  俞嫣可不愿意再想什么乔大人了。她先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正好经过的一长队宫婢,再偷偷看向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私下里亲密些尚且局促,这样光明正大的相握似乎更让她心中惴惴。

  俞嫣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心里的情绪并不是惴惴不安,而是害羞的怦然。

  承认自己害羞,实在是需要勇气。

  姜峥忽然道:“如果皇后问你这几日是不是和我同食,你便说有。”

  俞嫣皱了下眉,不情愿:“一定要撒谎吗?”

  姜峥轻笑一声,温声:“好,你不必撒谎,一切照实说即可。你觉得怎样舒心就怎么做。”

  俞嫣沉默了片刻,一开口问的已是别的问题:“哪个公主?”

  “什么?”

  俞嫣蹙了下眉,才问:“如果当初你高中,要娶的公主是哪个?怀荔?怀湘?”

  姜峥沉默了片刻,才说:“怀珍。”

  俞嫣对怀珍公主并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记得怀珍公主五六年前便远嫁了。

  俞嫣敏感地捕捉到姜峥回答前的短暂沉默,她沉声:“你本不想说。”

  本就是风寒后微哑的嗓音,俞嫣声线一放沉,更明显。

  姜峥哑然失笑,微微用力地收拢长指握一握掌中那只柔荑,用带笑的温柔口吻说:“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叫什么了。”

  “哦,这样。”俞嫣口气寻常地应声,且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然后她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地往前走。只是,她的唇角终究是不由自主地轻翘。

  俞嫣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失仪,她微微抬高了下巴,用尽量随意的口吻说:“公主尊贵,尚公主也没什么不好。”

  这想法估计只是民间之众所想。俞嫣心里也明白,对于普通人来说尚公主很好,可对于家世背景复杂些的侯府勋贵,尚公主未必是好事。

  她本是随口一说,想结束这个话题,不再说了。

  可是姜峥却侧过脸,含笑望过来,温声接话:“那样就遇不到酿酿了。”

  俞嫣张了张嘴,好半天只小声嘀咕:“没正经……”

  两个人被引路带去太后所住的福元宫,不过太后正在见客,暂时不能召见他们。两个人被林公公请去捧雪阁暂歇。

  捧雪阁是太后单独辟出来留给俞嫣的地方。虽说俞嫣并没有在宫中住过几次,可每次遇到坏天气,太后舍不得她折腾,就会让她留宿福元宫,后来干脆辟了这么个小地方留给她。十几年来,俞嫣也不过留宿过十几次。

第28章

  捧雪阁地方不大,紧挨着太后的住处。屋子里布置温馨,大片粉嫩色调的装扮,看上去还有点孩子气。

  姜峥往里走,忽然一阵清凌凌的脆响。他寻声看去,原来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小木马。木马“穿着”娇艳黄白游的小裙子,头上还用同色的丝绸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小银铃系在木马脖子上,每一次动一下,都会发现悦耳的响声。刚刚正是姜峥不小心碰响了小铃铛。

  姜峥望着这只小木马,不由忍俊不禁。

  他忽然想到俞嫣的在公主府的闺房里,窗棂上也挂了串风铃。

  ——她应该是很喜欢清脆晃响的小铃铛。

  姜峥再往前走,绕过一座遮内的落地屏。一张粉嫩的床榻出现在眼前,不过吸引了姜峥目光的并非床榻,而是床榻旁边的秋千。

  秋千上绑着粉花碧叶的绢花。

  姜峥的目光长久凝在这个秋千上。他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在寝屋床榻旁按个秋千。

  俞嫣跟在姜峥身后,有点尴尬。她没有想到会和姜峥在这里等候,她蹙了下眉,辩解着:“我都两年没在这里住了。没想到这里还留了好些小时候的玩意儿……”

  姜峥轻“嗯”了一声,试了一下在那个秋千坐下。顿时有清脆的细响。原来每一朵绢花的花蕊处缝了个小金铃。

  俞嫣看着姜峥颀长的身量坐在秋千上违和的模样,愣了一下。她急忙走过去,说:“我们去外面等吧,外面能吹吹风,这里太闷了……”

  俞嫣有点心虚地别开眼,视线落在床榻上。床榻里面不仅有工整叠好的被褥,还有七倒八歪的布娃娃。不是宫里的宫婢偷懒不整理,而是俞嫣小时候就喜欢躺在布娃娃里睡午觉,不让宫女整理。时日久了,太后便下令让这里保持着俞嫣在时的模样,不去碰她的小玩具。

  看着那些布娃娃,俞嫣的脸颊有点烧得慌。她是大人了,将这样幼稚的一面展现给姜峥,难免难为情。

  “好。”姜峥瞧出她的不自在。他笑笑,从秋千上站起身,带起一阵小铃铛的雀跃细响。

  姜峥回头望一眼,临走前又不由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秋千上的绢花。

  走出屏风到了外面,俞嫣走到窗前,将支摘窗撑起来,让外面的微风吹进来。

  窗下有一张长桌,上面还摆着几本书。俞嫣在桌旁坐下,轻抬着下巴望向窗外。从这扇窗望出去,能看见福元宫的小花园。正是花期,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姜峥在长桌的另一端坐下,正对着俞嫣。他瞧着桌上摆着几本书,有些凌乱,习惯性地去整理。一个小册子从几卷书中掉出来,姜峥翻开一页扫了一眼,立刻抬眼望向俞嫣,温声询问:“酿酿,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俞嫣望过来,只当是自己以前摘抄古文的手抄,也没在意,随口说:“可以呀。”

  姜峥深看了俞嫣一眼,含笑颔首。他将其他几卷书整齐放在桌角,然后开始翻阅着那个小册子。

  姜峥阅读总是很快,即使是没有接触过的晦涩内容也能一目十行。可是他看这个小册子上的手记,却很慢很慢。

  他甚至不似以往读书时总是端坐着,而是上半身微微向后靠,靠在椅背上仔细翻阅。他带笑的神情里有悠闲,还有几分趣味。

  好半晌,俞嫣隐约觉出不对劲来。她心里“咯噔”一声,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姜峥。她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问:“青序,你在看什么?”

  姜峥没抬头,他又翻了一页,读出小册子上的内容:“天蓝蓝云白白,鸟儿成群结队向南飞。红墙绿瓦锦绣窝,可我也想当只小小鸟,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江南的雨、九阳的山、还有岱北的大骆驼……”

  俞嫣早就臊红了脸。

  “你别念了!”她慌忙站起身,去夺姜峥手里的小册子。姜峥松手,让她轻易夺了去。她把小册子抱在胸口,气呼呼地质问:“谁让你看的!”

  这不是俞嫣小时候摘抄的小册子,而是她七八岁时乱写的胡语。

  姜峥哑然。他只含笑望着俞嫣,用沉默顺着她。即使他在翻阅之前确实问过她。

  俞嫣也知道姜峥的确问过的,是她看错了。她的指责有点没道理,可她仍旧理直气壮地指责:“你真不像话!”

  俞嫣脑子里乱乱的,努力去回忆小册子还写过什么惹人发笑的胡话。

  姜峥望着气呼呼的俞嫣,眼前浮现一个七八岁小姑娘皱巴着眉头在窗下愤愤疾书的模样。不管是小时候的她,还是现在抱着小册子生气的她,都让姜峥觉得可爱。

  这个还不算熟悉的小妻子在姜峥的眼里变得生动了些。

  他开口,温声询问:“你想去江南、北阳和岱北?”

  俞嫣抿了下唇,缓了缓情绪。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揪着不放好像有点不讲道理。她轻哼了一声,嘀咕:“想去也去不了。”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一辈子住在一个地方。江南、九阳和岱北都太遥远了。俞嫣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洛阳城。

  “选一个。”姜峥说。

  俞嫣讶然,不敢置信地望过来,再确定一遍:“什么意思?”

  姜峥微笑着,温声:“来年带你去。”

  俞嫣还是不太相信。一来一回路途遥遥,姜峥的身份恐怕不能离开洛阳那么久。

  “三个地方都去的话,确实有些耗时间。来年带你去一个地方。另外两个以后再去。”姜峥顿了顿,“反正一辈子很长。”

  “你认真的?”俞嫣惊了。

  他哄她的吧?

  他总是很会哄她。

  姜峥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温柔带笑的眸子望着她,告诉她他没有说玩笑话。

  如果她喜欢,挤出一段时日带她去就是。

  俞嫣低“唔”了一声,将脸转到一旁去,嘀咕:“再说吧。我再想想……”

  “好。”姜峥道,“也不止这三个地方,若是想去别的地方都可以。”

  俞嫣胡乱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话。她转眸望向窗外的风景,等待着宫人来请。等待的时光有些漫长。

  窗外的一棵芙蓉树离得很近,开满芙蓉的枝杈似乎近在咫尺。俞嫣等得久了,心头生出几许无聊。她站起身,走到长桌的中间,离那枝头更近些。然后她隔着长桌,探手到窗外,去摘枝头的芙蓉。

  姜峥望着俞嫣。

  枝头朵朵芙蓉粉嫩柔软,摘花的女郎更是娇妍曼妙。姜峥的视线从她探出去的手缓缓游走,望向她比花娇的面靥,然后是她的腰臀。随着她欠身的姿势,柔裙服帖而垂。

  姜峥的眼前忽然浮现今晨她对镜描妆时后身的婀娜。

  俞嫣终于将芙蓉花枝摘到手中,直起身来,含笑望着手中的花,拨弄着玩。

  姜峥抬手,将手搭在她的后腰。

  他以前也做过这样的动作,虽然俞嫣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可是因为不是第一次,倒也没太在意。她视线仍旧落在手中的芙蓉花枝,想着小时候被太后抱起来去摘枝头芙蓉的情景。

  姜峥的手掌在俞嫣的后腰搭了一会儿,徐徐向下。

  俞嫣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向后退,手里的芙蓉花枝也掉了。花枝落了地,一阵轻颤,颤落一点花粉。

  姜峥也没有想到俞嫣的反应这样大。他眉眼间仍旧蕴着浅笑,语气却很真诚:“抱歉。吓到你了。”

  俞嫣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她望着姜峥,心里忽然开始不确定,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

  夫妻之间该是怎么,她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苏嬷嬷讲授的情景一直在她脑海里不曾赶走。

  她望着姜峥,有点心虚辩解:“这是宫里……”

  “抱歉。”姜峥又真诚重复了一遍。

  俞嫣心里有一点慌乱,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小步朝姜峥挪过去。不过两步的距离,却被她磨蹭地挪了很久。她立在姜峥身侧,垂在身侧的指尖轻颤了一下,然后主动去拉姜峥的手。

  她的指尖一点点靠近,刚要碰到姜峥的手背,姜峥反过手来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再微用力地一拉,将俞嫣拉到怀里。

  他眉眼间带着温和浅笑,问:“没有外人在,抱你一会儿好吗?酿酿。”

  俞嫣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你都抱了才问我行不行……”

  姜峥轻笑了一声,没有答话,也没有松开她。

  俞嫣垂着眼睛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慢慢鼓足勇气,朝姜峥侧转过身去,她抬起一只手搭在姜峥的肩,然后慢慢靠过去,直到将身子轻轻靠在他的胸膛。

  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竟是缓慢地一点点完成。

  微风徐徐吹动窗外的木芙蓉飘摇,其中一朵溜进窗牖,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

  俞嫣的视线从那朵木芙蓉移开,抬起眼望向窗外的烂漫。

  不多时,当俞嫣想要将视线收回来时,却隐约看见远处凉亭里有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花枝遮挡,看不清两个人的脸。

  俞嫣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看见一个人将手伸进另一个人衣襟里,才隐约看懂那两个人躲在凉亭里拥吻亲热。

  这里是太后的福元宫,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胆?

  俞嫣还没想明白,就看见那个男人将女人的上衫解开,埋首靠进去。俞嫣懵了一下,立刻双颊红了个透。她慌张地收回视线,才后知后觉自己坐在姜峥怀里。她盼着姜峥没发现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却听姜峥道:“酿酿,你想试试吗?”

  俞嫣愕然回眸而望,对上姜峥的目光。

第29章

  姜峥看见俞嫣的眉眼间有几分羞恼的意思。他再次望向远处的凉亭。凉亭里的男女已经倒了下去。

  两个人望过去的角度不同,又有繁盛花枝遮挡着,俞嫣看见凉亭中男子解了女子衣衫埋进去,然而从姜峥的视线里只看见两个人靠得很近,他以为那两个人只是拥吻。

  如此,他口中的“试试”,落入俞嫣耳中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误会既生,姜峥倒也没多解释。他皱了下眉,将坐在怀里的俞嫣扶起身,然后探身去关窗——这样不成体统的场景不该脏人眼。

  支摘窗放下来的前一刻,俞嫣隐约认出来凉亭中将脸偏过来的女人。

  秀珠,太后宫里有头脸的宫婢。

  俞嫣有一点惊讶,在她的印象里秀珠是个很本分的宫婢。竟然能做出这样大胆荒唐的事情。

  外面传来脚步声,俞嫣来不及再想秀珠,转身望过来。

  珠帘掀起,赖嬷嬷含笑走进屋,目光上下打量着了一遍俞嫣,慈爱开口:“小郡主嫁了人,人变得娇艳了!”

  俞嫣弯唇,软软唤了声“嬷嬷”,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赖嬷嬷再对姜峥福了福身,然后笑着说:“久等了。走吧,太后等着呢。”

  路上,俞嫣随口问:“太后见谁耽搁了?”

  “是怀珍公主。”赖嬷嬷叹气,“也是个命苦的,这才嫁了没几年夫君就病故了。她不想给亡夫守着,想回宫。”

  俞嫣一怔,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姜峥。姜峥目视前方,神色没瞧出什么异常。

  俞嫣和姜峥随赖嬷嬷到了殿内,按照规制,行九拜之礼。往日俞嫣进宫常舍去行礼,今日来谢旨,却是要按规矩来。繁复的礼节之后,姜峥先起身,托着俞嫣的小臂,将人扶起身。

  上首的太后含笑看着这一幕,慈声:“快过来给哀家瞧瞧。”

  俞嫣走过去,太后立刻拉住她的手,反复摩挲着。太后询问:“这几日在姜家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一切都好。”

  太后却皱了眉。因为俞嫣的声线里还残着几分病后的沙哑。她急忙再道:“听说回公主府那日淋了大雨病倒了。不是说已经大好,怎么还沙着嗓子?”

  “好了的。”俞嫣赶忙说,“真的都好啦!”

  太后在俞嫣的脸庞多瞧了一会儿她的气色,才略放心。她再问:“姜六对咱们酿酿如何啊?”

  姜峥在一旁呢。俞嫣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出夸赞的话。她迟疑了一下,轻抿着唇。

  一旁的皇后叹了口气,拿出斥责的语气:“看来是让小郡主受委屈了。来人啊,把姜六郎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俞嫣愣了一下,赶忙说:“他对我很好!”

  一室的笑声让俞嫣轻哼了一声。皇后并非真的要打姜峥的板子,不过是故意逗弄她。俞嫣不知道吗?她也知道的。可是话头到了这里,她也只能如所有人的愿说出来。

  俞嫣也是不明白,这些长辈们怎么就那么喜欢拿新妇打趣。她记得长嫂刚嫁过来时,也是这样的遭遇。

  “好了,别站着了,都坐下说话。”皇后道。

  俞嫣跟在姜峥身边入了座。上首的太后笑着摇头:“看看,出嫁了就是不一样。以前都挨着哀家,现在就知道黏在夫君身边。”

  “又来了……”俞嫣嘟囔了一声。她说:“椅子就安排在这里,还要反过来笑话我。”

  太后瞧着俞嫣眉眼间依旧的娇憨,眼底藏了几分满意。这女儿家娇养在深闺,出嫁之后若是不如意,曾经的天真无忧尽失,眉眼间总是会带出来些。太后显然对这个还会像以前一样哼声顶嘴的外孙女很满意,也是对这门婚事很满意。

  皇后的视线却是落在姜峥的身上,心下有些哀楚。姜峥的眉眼有几分像她早夭的儿子。看着眼前刚刚娶妻的姜峥,她忍不住去想若她儿子还活着,如今也早已成家。

  过去的年岁里,皇后偶尔也想过若姜峥不是妹妹的孩子,而是宫妃的孩子该多好,那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人过继到自己膝下。不过也只是偶尔想想罢了,他在姜府也很好。

  皇后问道:“你太奶奶身体如何了?”

  姜峥如实说:“不太好。一直卧床,每日醒时不多。”

  皇后心里有了数,她点点头,再问:“你这次告假了多久?”

  “十日。”

  皇后其实有些对妹夫不太满意,若不是当年执意将姜峥带去军中,让他在翰林磨炼两年,如今也该有了造化,官职至少不会比当年同届的状元差。现在姜峥显然不打算随父从武,只能从头来。这其中几年平白耽误了不说,还让姜峥在军中吃了不少苦。

  “短了。”太后不满,“翰林也清闲,再请两个十日,多陪陪我的酿酿。”

  俞嫣赶忙说:“不用的!”

  姜峥却道:“好。”

  俞嫣惊讶地看向他。这儿是宫里,太后和皇后都在,俞嫣沉默着,倒是不愿意和他有了分歧。无关其他,实在是怕了太后和皇后再拿她打趣。

  宫婢端着点心和茶水进来,秀珠也在其中。

  “太子去哪里了?不是说去花园里转转?这一会儿工夫就没了人影。”皇后皱着眉,眸色有一些冷淡,全然没了刚刚看向姜峥时的柔和。

  俞嫣的视线不由落在秀珠微皱的裙摆上。她皱皱眉,把目光移开。

  秀珠将托盘里的点心一一放下,恭敬禀话:“太子殿下有急事回了东宫,过一会儿再过来给太后请安。”

  太子能有什么急事?皇后心里有些不满,却也没说出来。

  没多久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太后留姜峥和俞嫣在福元宫用膳。这午膳刚撤下去,圣上身边的内宦过来独召姜峥过去一趟。

  俞嫣独自留在太后身边,太后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问长问短,一遍又一遍。此时的她可不是母仪天下的太后,而只是一个心疼孩子的慈爱老人家。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倦了,祖孙两个挨着躺在一张床上午休。

  俞嫣靠着太后,懒倦得合上眼。太后慈爱地轻轻拍一拍她的肩头。

  “这给人家当儿媳啊,总要有很多磕磕绊绊。”太后顿了顿,“要是真的受委屈了,过来跟我说。我还没死,还能给你撑腰!”

  俞嫣捧起太后的手蹭一蹭脸颊,她软声:“我很好,不会让自己吃亏。您不要担心。”

  “好。”太后慈爱地笑着。

  俞嫣醒来时,太后还未醒。她抬起眼睫望见太后睡得正沉。俞嫣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拿起衣架上的外衫披在身上。为了不吵着太后,她几乎是垫着脚走出去。

  她坐在庭院里,悠闲地一边吹着风一边吃着宫婢端来的点心。都是她喜欢的口味。每次她进宫,太后这边都会备着她喜欢吃的东西。

  姜峥过来时,便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只团扇懒洋洋扇动着,正好奇地盯着蔷薇丛里两只缠飞的蝴蝶。

  直到姜峥走到她身边,俞嫣才发现。她抬起眼睛,午后粲然的光影洒满瞳仁。

  “皇帝舅舅找你什么事情呀?”她问。

  “太子的事情。”姜峥没有细说。太子前段日子逼死了一个良家女,这是皇家的丑闻自然压了下去。可是圣上到底是动了怒,即使明面上把事情压了下去,暗地里总要惩处。

  俞嫣“哦”了一声,她对太子的事情没有多少兴趣,没有多问。

  赖嬷嬷从屋里出来,原来是太后醒了。俞嫣起身,和姜峥进了屋,稍微坐着说说话,便告退出宫。

  两个人刚走出福元宫,迎面遇见正要过来给太后请安的太子。

  赵琼刚得了父皇训斥,脸色正阴沉不愉。此时再看俞嫣一身新妇的红裙,更觉扎眼。

  “太子。”姜峥先开口。

  俞嫣立在姜峥身侧,福了福身。

  “哦,是青序和……表妹啊。”赵琼那张阴沉的面庞逐渐露出笑。他打量着站在一起的新婚夫妇,缓慢地点了下头,悠悠道:“嗯,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你们这是要出宫了?”

  “是,在宫中已经大半日。”姜峥道,“也不打扰太子去给太后请安了。”

  太子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经过俞嫣身侧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俞嫣。

  俞嫣半垂着眼睛没有抬头。她不喜欢赵琼那双鹰目,瞧着既阴又戾。

  太子沉思了片刻,忽然笑了。他说:“青序,貌美娇妻在侧,你不能让人家守活寡吧?”

  他又将含着莫名意味的目光落在俞嫣的身上,悠悠道:“酿酿可是我表妹。你要是冷落了人家,我可不依啊。”

  姜峥深看一眼赵琼,才将目光顺着赵琼的视线,落在身侧的俞嫣身上。他微笑着温声:“当然。”

  太子笑笑,没再说其他,转身往福元宫走去。

  俞嫣眉心蹙着,还在想着太子说的话。那些话实在是有些不合身份,有点过分了。她还没来得及问姜峥,反倒是姜峥先开口。

  他问:“酿酿,你和太子熟悉吗?”

  显然,不仅俞嫣觉得太子的话越矩,姜峥亦是。俞嫣蹙眉,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太子很关心你。”姜峥遥望着太子走远的背影。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俞嫣摇头解释:“不熟。从小到大,母亲都不让我和宫里的几位皇子接触。”

  长公主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送俞嫣嫁皇子。

  这回轮到俞嫣问了。她望着姜峥的眼睛,询问:“太子为什么对你说那样的话?”

第30章

  姜峥将遥望着太子远去背影的目光收回来,对上俞嫣疑惑的目光。他眉宇之间仍旧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润浅笑。他望着俞嫣,认真解释:“陪着太子出去应酬的时候,旁人都有美人在怀。唯我不喜欢碰外面的女人。”

  姜峥微微停顿了一下,深望着俞嫣的眼眸,继续补充一句:“时日久了,很多人暗地里都以为我有隐疾。”

  俞嫣愣住。不仅是因为姜峥的话,更因为姜峥在外面大大方方说出这样的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朝身侧的宫婢瞥去。她收回目光再看向姜峥时,眸色里藏了一点嗔意。

  “走吧。”姜峥微笑着,伸手去握俞嫣的手。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掌中,逐渐握紧,牵着她往前走。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俞嫣小声说:“他们可真不是东西,自己不检点,还要恶意揣摩你。哼,你可不能学他们。尤其是太子。”

  “嗯,我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姜峥应声。他仍旧目视前方没有去看俞嫣,可他的声音里却是带着笑的。

  到了这个时候,俞嫣才开始琢磨起姜峥最后那句话。他到底有没有隐疾呢?他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对她说出传言,那应该是没有的吧?

  可是俞嫣又想如果姜峥真的有隐疾也挺好的。那她岂不是不用像小册子里的画面那样遭罪?不会被撕坏,也不会流血,更不会有脏东西弄进她的身体里去……

  俞嫣一路胡思乱想到了宫门外。姜峥立在马车旁,扶着她先上去。俞嫣踩着脚凳刚登上去,一回头,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车窗遮挡的帘子被挑开,露出车厢里女郎的半张脸,她正望向这边。

  俞嫣瞧着她有些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她问:“那是谁呀?正看着咱们呢。”

  姜峥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收回视线,道:“怀珍公主。”

  俞嫣惊讶,仔细去瞧姜峥的表情。可是他还是那样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来。

  俞嫣转身坐进车厢去,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裙子上的流苏。

  姜峥坐进来,望向俞嫣掩耳盗铃的小动作,觉得既可笑又可爱。他问:“酿酿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俞嫣眸色微凝了片刻,脱口而出:“今晚吃什么?”

  姜峥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啊?”俞嫣不高兴了。说是气姜峥,不如说是气自己。

  姜峥从这边的长凳起身,到俞嫣身边坐下,将俞嫣摆弄着流苏的手握在掌中。他说:“我不愿意尚公主,是因为姜家家主不适合尚公主,与对方是哪位公主并无关系。我既不厌恶怀珍公主,当然也不喜欢。”

  俞嫣轻轻眨了下眼睛,闷声:“难道不是应该说你讨厌她,更能哄我开心吗?”

  “我为什么哄你?”

  俞嫣讶然抬眸,对上姜峥的目光。

  他微笑着,温声道:“酿酿,我不会为了哄你而骗你。我只会对你说真话。”

  微顿,他又说:“于我而言,这世间女子只有两种,一是我的妻,二是别人。除了你,这世间旁的女子在我眼中与草木无异。”

  俞嫣神情有点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耳畔有车辕碾过砖面的枯燥重复声响,她重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裙子上的红色流苏随马车往前走而轻轻晃着,打着拍子似的有韵律。

  马车才刚走,突然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