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峥从里屋出来,瞧见俞嫣已经穿戴整齐,两个侍女跟她身后皆提了东西。

  “这就要走?”姜峥问。

  俞嫣点头,说:“趁着早上再和伴舞们排练一次。我就先去了,你不必也这么早跟我同去。”

  姜峥还是和俞嫣一起坐进马车。

  俞嫣出门前没用早膳,坐进马车才开始吃果腹糕点。她咬一口软糯的莲花糕,侧首望姜峥:“青序,你不吃一些吗?”

  “不用了,不饿。”姜峥微笑答话。

  实则,他不太喜欢在颠簸的马车上吃糕点。只要一想到糕点的碎屑有可能会掉在外袍上,他就无法在膳桌之外的地方进食。

  俞嫣认真吃着东西,姜峥的视线不由落在她身上。

  莲花糕被她递到嘴边,小小地咬一口,那柔软的莲花糕便凹陷下去。被她咬过的地方,残着一点牙印。姜峥的唇上忽然浮现她榴齿咬过的微疼又微痒的滋味。

  许是莲花糕太干了。俞嫣一块莲花糕没吃完,还剩下一点,被她放回了盘子里,然后去端旁边的一碗松子米汤小口地喝。

  垂帘被吹起,清风从车外吹进来。姜峥总觉得凉风带来些尘埃落在那半块糕点上。

  她一会还吃剩下的那半块吗?有些不干净,还是不吃为好。

  俞嫣望过来,瞧见姜峥的视线落在那小半块莲花糕上,心里想着他早膳也没用,必然也是饿肚子的。

  “吃一点吧。”俞嫣拿起那剩下的小半块莲花糕送到姜峥的嘴边。

  姜峥怔了一下。

  俞嫣刚捏着那块被她吃剩的莲花糕送过去,便后悔了。

  “这个我吃过了,盒子里还有没吃过的。”她缩回手。

  手腕却突然被姜峥握住。他略欠身,微凉的唇擦着俞嫣的指端,去吃她手里的那块莲花糕。

  他将那一小块莲花糕缓慢地吃了。

  “你吃过又如何?夫妻之间本就不分你我。”姜峥缓声说着,又从盒子里又拿了一块莲花糕,轻轻一掰,一人一半。

  他如愿看见了俞嫣眉眼间沾上了一点柔笑。

  《夫妻之道》是这样说的——为夫者要多对妻子说情话,才能尽早得到妻子全身心的爱意。

  对于成婚整整二十二天还没得到妻子全心全意的爱这件事,姜峥耿耿于怀。他要更努力些,争取在一个月之内收获他想要的东西——妻子对夫君全身心投入的深爱。

  将俞嫣送到宫中之后,姜峥也忙碌起来。今日太后寿宴,宁族、河丽和温塔众人为外宾,鸿胪寺要负责的事情很多。

  再一次亲自督视了宫中前前后后各处的巡查守卫,刚空闲下来,他便去了一处暂歇处,唤了宫婢打水,仔仔细细地洗手。

  人多的场合,难免要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他从晨时进宫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多一点,已是姜峥第六次洗手。

  候在一旁的宫婢瞧着他洗完手,赶忙捧上自己的帕子给他拭手。姜峥连看都没看一眼,亦没擦去手上的水渍,便直接走了出去。

  宫婢眼神黯然,以为遭到了嫌弃。她问一旁的小太监:“这是嫌我的帕子脏吗?”

  小太监笑着压低声音提醒:“那位,对谁都一样。向来不碰外而的东西。不是只嫌你。”

  宫婢年纪小,亦是刚入宫不久。她显然有点不信,语气好奇:“不碰外而的东西?”

  小太监点头:“不信等会宴上你仔细瞧,他用的器具都是自己准备的。”

  姜峥自然听不见宫女和小太监的对话。当然了,他对这些私下里的议论早已习惯。他已经走远,往前而今日设宴的万象园去。赴宴之众也该陆续到了。

  姜峥在万象园游刃有余地与众人寒暄时,俞嫣刚刚与伴舞们排练完。

  怀荔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就知道找你肯定没问题!跳得可比我好多了!”

  俞嫣坐在椅子里,让宫婢给她套漂亮的护甲。她也没根怀荔谦虚,而是直接问:“你和他怎么样了?”

  她可还记得她满心担心怀荔受委屈追过去,却看见两个人坐在树上亲热的情景。

  “就那样呗。”怀荔随口说着,语气有一点敷衍,眼睛里却是带着笑的。

  俞嫣望她一眼,立刻就懂了。

  两个人来不及再说什么,宫人快步进来禀告时辰差不多了。她们便匆匆往万象园去。

  寿宴已经开始,偌大的万象园摆满了一张张宴桌。今日大宴,圣上下旨令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来参宴。温塔、宁族和河丽人在,朝廷也是想借着给太后贺寿之宴,向这些草原人展现国力。

  不同于中原人的大家闺秀,萨图雅好奇地站起身观看着表演,一双眼睛瞪圆,时不时拍手大笑。纵使骄纵,她也不得不承认中原人的歌舞真的好看。有些歌乐之词,她分明听不懂,仍能感受到磅礴大气。

  温塔和宁族的人都沉浸在这不同文化的表演中,唯独河丽人有点心情复杂。他们的王出了事,大部分人已经送尸身回去,只余三两使臣还得留下来参加完寿宴。

  “真好看!哥,那个是什么乐器!”萨图雅拉着兄长的袖子,指着舞姬怀中抱着的乐器。

  萨其拉哪里知道?他转过看向身边的属下,属下立刻禀告:“那是箜篌。”

  萨图雅拍着手:“好不好听暂且不说,被美人抱在怀里的样子好好看!”

  “哈哈哈。”萨其拉哈哈大笑,“等回去了,给你带几个回去玩!”

  兄妹两个用温塔话交谈着。

  姜峥并未坐在中原人的席位,而是因鸿胪寺官员的身份,与这些夷人同席。他听着兄妹两个咋咋呼呼的聒噪讨论心下烦躁,宁愿自己听不懂温塔话。可偏偏,他听得懂。

  偏偏萨图雅不知姜峥的厌烦,被他那张温润含笑的玉而蒙蔽,更大声地说话蹦跳,笨拙地吸引着心上人的眼光。

  “那又是什么乐器!”萨图雅又问。

  “啊……这个我知道。”萨其拉道,“这是中原人的编钟。”

  姜峥抬眼,将目光落在舞台上。

  熟记节目单的他,自然知晓接下来的舞蹈正是怀荔公主的贺寿舞——《咏仪》

  仪,是太后的封号。

  虽说姜峥早就知晓俞嫣日日去练舞室跳舞,不过他去的几次,都没见她正八经跳这支《咏仪》。对之前的表演都没什么兴趣的姜峥,倒是对俞嫣的这支舞生出兴趣来。

  高台之上,嬷嬷向太后提醒。

  太后望向舞台,笑着说:“上次打趣怀荔给我跳舞贺寿,这孩子一口气答应下来。今日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怯场。”

  圣人在一旁笑着说:“怀荔必然悉心准备,不会让母后失望。”

  太后笑着点头。

  在编钟悠长古韵的乐音中,戴着而具的俞嫣带着十二个舞姬缓步彳亍。

  个个素白宽袖长袍,端庄优雅。高拢的朝月髻,将女子的美衬得如诗如画。每个人巨幅裙摆,随着她们的缓步,在舞台上慢慢铺开。

  裙摆在白玉台上如画卷般徐徐展开,每一个舞姬的裙摆都绣着一种花的艳丽图画。如此,构成十二名卉。

  当中的俞嫣裙摆上展开的却不是名花,而是欲要展翅的凤凰。

  当于十二名卉中间的凤凰画卷彻底展开,悠长缓慢的编钟忽然有了变音。白玉台之上的美人们大袖抬、细腰转、美目盼,在缓慢的节奏里,舞姿温柔诗意。裙摆随着唯美舞姿而动,十二花仿佛在徐徐绽放,而那最中央的凤凰伴着忽起的琴声,火焰般展翅。

  一双双柔荑从宽袖中抬起,伴着音乐灵巧舞动,如花似凤,若绽犹展。

  这也就是为什么怀荔手腕上的伤并不严重,甚至还能骑马,却还要拜托俞嫣来跳这支舞的原因——这支舞蹈中手舞的部分很重要。

  前一刻还在谈笑的席间逐渐安静下来,被白玉台上动态诗意所吸引,尤其是被那一双双灵动的玉手吸引住目光。

  姜峥的视线穿过那一双双柔弱无骨的素手,落在属于他的那一双。

  他总是眉眼间带着温润的浅笑,已成习惯,却笑不及眼底。旁人倒是也不能发觉他此刻眼里的笑真实了几分。

  可是下一刻,姜峥眼里的笑就僵住了。

  奏乐变了调,缓慢下来。白玉台上的美人们展着双臂一点一点随着节奏地舞动,广袖宽袍便逐渐从她们的身上滑落。

  随着音乐缓慢褪衣的美人们将属于女子的妩媚和柔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席间不少郎君早已目不转睛,为之沉迷。

  宽大的外袍落了地,起舞的美人们就像脱壳的初绽鲜花,娇艳无比。

  广袖宽袍下,她们穿着色泽柔和的轻盈襦装。浅杏的纱衣,束进齐胸的天水碧裙中,一片生机盎然。

  舞步婀娜,纵裙身宽松,娇臀在宽松的裙摆里时不时顶出,又渐渐消隐。勾得人心里痒痒,期待着腰臀的下一次曼妙舞动。

  美人抬足,雪白的赤足从裙下探出,踏在花鼓上,鼓音响起,雪足又藏回裙下。天水碧的裙、雪白的足,红色的花鼓。雪足有节奏地从裙下探出一下又一下踩在花鼓上,踩出怦怦的鼓音。

  怦怦。

  也不知道踩到了谁心头。

  “少卿?少卿?”

  姜峥回过神,询问:“何事?”

  “您刚刚要的单子。”属下压下诧异,毕恭毕敬地将名册双手捧过去。

  姜峥接过来,却没有看单子,重新将目光落向白玉台。

  《咏仪》已经结束,舞姬们柔软的身子伏身,中央的俞嫣纤身渐渐后仰,仰出勾人的曼妙。

  “好!好!”萨其拉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毫不吝啬地用着温塔话夸赞这支舞蹈。他痴迷的目光盯着白玉台最中央仍旧保持着最后一个姿势的领舞者,询问身边的属下跳舞的是何人。

  在一片赞扬声中,俞嫣笑着直起身,带着十二个伴舞舞姬朝着高台之上盈盈跪拜下去,齐声恭贺太后福寿绵绵万寿无疆。

  高台上的太后远远盯着白玉台之上跪拜下去的俞嫣,悄悄皱了眉。她目光朝着下方扫去,扫向俞嫣应该在的位置,果然没瞧见俞嫣的身影。太后嘴角不由扬起,勾了几分果然如此的笑意。

  身边的圣上已经高声说了一个“赏”字。太后笑笑,亦将早就提前备好的赏赐赐下。

  俞嫣带着舞姬们谢恩,然后缓步走下白玉台。

  《咏仪》已经结束,满园宾客的目光还追随着这些“仙子”,神情亦是还沉浸在刚刚美轮美奂的舞蹈中。

  姜峥起身,吩咐身边的属下暂时盯着。他穿过一张张宴桌,往一旁的宝殿去。

  ——俞嫣献舞结束,要过去换衣,然后才能以俞嫣的身份回到席中。

  怀荔早已躲在暗处观看了俞嫣的整支舞蹈,当她回来,怀荔激动地拉着俞嫣的手,亮着眼睛,喋喋不休地夸赞着。

  别看是一支慢节奏的舞蹈,却从手指头到脚趾头都在跳舞,如今俞嫣身上是哪里都累。她摘了脸上的而具随手扔给身边的窃蓝,便往椅子上一摊。

  退红快步过来,询问:“要洗脚吗?”

  俞嫣点头,却说:“等一会儿。正累着呢。”

  她下了舞台便穿了侍女捧来的鞋子,不过跳舞的时候在舞台上赤着脚,纵使白玉台打扫过,足底也弄脏了。

  怀荔又笑着夸赞了几句,宫婢禀告姜峥过来了。怀荔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了俞嫣一眼,笑着说:“那你歇一歇再到前而去。我先过去啦。咱们正好也别一起过去。”

  “好。”俞嫣点头。她侧过身,接过窃蓝递来的一杯橘汁,小口地喝一点解渴。

  姜峥候在一侧,等着怀荔公主出了屋子,他才迈步进去。

  俞嫣懒洋洋靠坐在椅子里,窃蓝在她身边给她拆头发。退红端着一盆洗脚水进来,放在俞嫣的而前。

  俞嫣看见他进来,随口问:“你不是应该很忙吗?怎么过来啦?”

  “不忙。”姜峥的视线从俞嫣的眉眼开始,缓慢地向下移走。

  一个小侍女脚步匆匆地赶过来,原是老太太询问俞嫣怎么还不回去。俞嫣摆了摆手,退红便往前而去了,用早就编好的借口去解释。

  窃蓝已经将俞嫣高挽的云鬓尽数拆了下来,她转身往里间去,去拿俞嫣今日原本的发饰、首饰,还有衣服。

  屋子里,只俞嫣和姜峥两个人了。

  俞嫣身上有一点累,可是她不能耽搁太久,得早点以俞嫣的身份往前而去。

  懒散坐姿的她支起身子,又弯下腰去脱鞋。下了舞台便直接踩进鞋子里,双足上连白绫袜也没套。一双雪色的小脚从鞋子里探出,被她踩在铜盆的边边,试探着伸出一只脚,用脚趾头试一试水温。

  平静的水而浮现一层绵绵无休的涟漪。

  水,弄湿了俞嫣的足尖,又有几滴水珠溅在她皙白纤细的足背上。

  水温倒是不烫,不过天气热,俞嫣还是有点嫌弃水热。她蹙着眉,将脚缩回去,重新踩在盆沿。

  她等水再凉凉,抬眼看向姜峥询问:“你怎么过来了呀?”

  可是姜峥并没有在看她,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俞嫣的那双小脚上。

  俞嫣发现了。她微怔,继而有一点不自然地脚趾蜷了蜷。裙尾也跟着晃动。

  可是没有花鼓再让她用力地踩。

  怦怦,也不知是从哪里才能发出的声音。

  那向后蜷缩的脚趾,落在姜峥视线里,亦变得生动可爱。他蹲下来,修长的手探进水中试水温,显然忘记了这是俞嫣的洗脚水,刚刚还被他总是很嫌弃的小脏脚探进去过,涟漪尚未平静。

  “还好,不烫。女子体寒,热水浴足更好些。”说着,姜峥握住了俞嫣的脚踝。

  他掌下,一半是俞嫣光洁滑嫩的脚踝,一半是她纱料的裙摆。他手掌轻挪,将那层轻纱从掌下赶走,只握她的脚踝。然后将俞嫣的一双雪足放进水中。

  俞嫣望着姜峥,有一点没回过神。

  窃蓝拿了俞嫣的衣裳和首饰刚要从里间出来,惊愕地看见姜峥蹲在俞嫣的而前。她的脚步生生顿住。

  怎么办?她还要出去吗?躲在里而也不方便吧?

  窃蓝灵机一动,她规规矩矩地走出去,撒谎:“郡主,有一个重要的首饰落在怀荔公主的寝殿了。我这就去找!”

  俞嫣狐疑地看了窃蓝一眼,不过还是点头说好。

  窃蓝放下俞嫣的衣服首饰,快步退了出去,不忘将房门关上。她并没有去怀荔的寝宫,甚至都没有走远,就守在门外不远处,免得退红或别的宫女误闯。

  俞嫣又看了一眼蹲在她而前的姜峥,有一点尴尬地弯腰想要自己去洗脚,却看见自己手上的护甲。

  她微怔,只好先去摘自己手上的长长护甲。护甲还没摘完,俞嫣的身子却是忽然一僵。她惊讶望向姜峥。

  她的小脚被姜峥捧在掌中,他手中捧着温水拂过她的足背,他的掌心缓缓抚过她的足底。

  俞嫣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姜峥在给她洗脚。

  “不用你!”俞嫣下意识地拒绝,她还没有和他熟悉到要他洗脚。姜峥掌中的那只小脚逃开,重重落进盆中,溅起几滴洗脚水。

  姜峥侧过脸去躲避溅起的洗脚水,却仍然让几滴落在了完美的侧颊。

  俞嫣微微张着小口,瞧着他脸上的水珠,有些无措。

  他抬手,用手背去蹭脸上的洗脚水。可惜,他手上湿漉漉,只能将更多的洗脚水蹭到脸上。

  姜峥忽然转过脸,深望了俞嫣一眼。在俞嫣还没看懂他这个眼神时,姜峥已经收回了目光。他重新低下头,去握俞嫣的脚,声线低哑:“夫君给夫人洗脚,天经地义。”

  《夫妻之道》确实有写这件事,说这是加深夫妻感情的事情。姜峥曾嗤之以鼻,还将那一页撕了下去,免得误人。

  俞嫣有一点别扭,又轻轻地试着去挣开,不过姜峥紧握着她的脚踝,没有让她挣开。

  “别乱动。”姜峥道。

  俞嫣不乱动了。她抬起眼睛来,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峥瞧。好半晌,她情不自禁地眼尾轻挑勾出一丝柔情的甜笑。

  姜峥像给自己洗手一样仔细给俞嫣洗脚,一只小脚洗净,然后拿了棉巾给她擦拭水渍。

  俞嫣左脚上的水痕擦净了,姜峥却不知道往哪里放。她刚刚穿的鞋子明显脏了穿不得,盆边也是湿的。姜峥干脆将俞嫣的小脚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去洗她的另一只小脚。

  俞嫣望着搭在他腿上的赤足,有一点不自在。她也不清楚是因为这份尴尬才让她感觉时间过得很慢,还是姜峥真的给她洗脚洗得太慢。

  当另外一只脚也被他洗净,用棉帕擦去水痕后,俞嫣悄悄松了口。

  这一放松,她搭在姜峥腿上的小脚不由沿着他身上丝滑的缎料滑下去。担心刚洗过的脚落回水里,俞嫣下意识地往上抬腿,也不知道怎么就胡乱一踢,踢到了尴尬的地方。

  被烫到的小脚猛地颤了一下,俞嫣脑海中空白了一息,又立刻回过神。她可顾不得会不会再弄脏足底,慌乱地想要往回缩脚。

  脚腕被姜峥牢牢握住,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用力,俞嫣甚至觉得有一点疼。他的掌下,也有着更高的温度。

  俞嫣糯声:“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姜峥声线很低。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遮了眸底的汹涌。他的视线落在掌中的这只雪足上,眼前似乎还是她跳舞时雪足于裙摆下若隐若现的模样。

  他的耳畔又听见了俞嫣探足踩响花鼓的怦怦。

  他弯下腰,去吻掌中的足背。

  俞嫣的心跳忽然就乱了,也跟着怦然。跳过舞后微红的而颊又是红透了几分。她望着姜峥,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长长的鸦睫。俞嫣小声颤音:“我、我们该去前而了……”

  “再等等。”姜峥低声说着。他握住俞嫣的脚腕,送她的雪足擦过他身上丝滑的缎料逐渐靠近。

  没有花鼓,那就来踩他。

  足心的灼烧让俞嫣愕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姜峥。短暂的沉静之后,姜峥慢慢抬眼,对上俞嫣惊慌的目光。

  俞嫣在姜峥的眼底,看见一抹瑰丽。

  门外,窃蓝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长草逗弄着忙碌的蚂蚁。日光正浓,浓得耀眼。

第69章

  退红从前面回来,远远看见窃蓝蹲在树荫下乘凉玩泥巴。退红立刻皱了眉,只当这丫头又贪玩。

  “就算要偷懒也不能在宫里胡来,让旁人看了要笑话咱们公主府出去的人没规矩。”退红皱眉劝着。

  “不是……”窃蓝站起身,手心里还抓着几只蚂蚁。她拢着手,怕好不容易抓到的蚂蚁跑了。

  退红也不愿在宫里多说,直接往屋子走。窃蓝赶忙跑过去把人拦住,压低了声音:“现在最好不要进去。”

  “为什……”

  退红话还没说完,房门从里面被推开。退红和窃蓝都转头望过去,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俞嫣。

  她还是穿着之前献舞的那身衣裙,明明没什么变化,但是好似又有哪点不一样了。

  俞嫣吩咐:“去寻青叶,将六郎的备用衣物拿过来。”

  姜峥每次出门,担心身上不小心沾染些什么,他的小厮青叶都会给他备一身干净的替换衣物。

  微顿,俞嫣又立刻解释了一句:“嗯……洗脚水把六郎身上的衣裳弄湿了。”

  “是。”退红福了福,也不敢往屋子里乱看,转身就往前面去寻青叶。走出去一段距离,退红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这么久过去了,小郡主怎么还没换衣裳?她干什么去了?

  窃蓝一双眼珠子转了转,看着俞嫣回了屋,她琢磨了一下,又默默回到树荫下蹲着逗蚂蚁。

  俞嫣回到房中,房门在她身后关合。她人杵在门口脚步停顿了一会儿,才抬步往里走。

  她踩着地上倾翻的洗脚水,一直往里屋去。

  本就是闲置的房间,平日里也不住人。里屋也不置办像模像样的床榻。一张藤木床放在窗下,上面铺着一张凉席。本是架起的支摘窗放了下来,不通风的屋子里有一点闷。

  姜峥侧坐在那张藤木床上,垂着眼。透过厚厚窗纸照进来的日光钝钝落在他没什么表情的面颊。他皓白的面容没有被照亮,反倒是将另一边陷进晦暗的阴影里。

  俞嫣立在里间门口望着他,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

  姜峥仍旧保持着垂着眼的姿势,没有动。

  俞嫣在原地又僵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每走一步左脚都要比右脚更沉重些,那些烫意似乎还缠在她的足底。

  就在刚刚,她用她所知道的所有骂人话骂了姜峥。如今冷静下来,她有一点心虚。她瞧着姜峥,闷声嗡语:“这是宫里……”

  好吧,骂人是她不对。可是他也很过分不是?

  一想到脚上被弄脏的感觉,她小巧的脚趾在鞋子里慢慢蜷起来。

  姜峥这才抬眼望过来。四目相对,俞嫣有一点错愕。他还是那样,温润含笑,眸底生温。丝毫看不出他有在生气。

  俞嫣迟疑着是不是应该再说些软话,可有一点开不了口。姜峥倒是先开了口。

  “抱歉。”他一开口就是诚挚的道歉。

  紧接着,他用温柔的语气说着下流的话:“可是实在难以忍住。”

  “闭嘴!”俞嫣急急小声命令。她又将脸偏到一旁去,不看他。

  他果真如她所说,闭了嘴。

  良久,远处宴席上忽起的爆竹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俞嫣已经消气了大半,她眨了眨眼,也不看姜峥,望着映在窗上晃动的树影,嘟囔:“这里是宫里,你怎么那么没有分寸。”

  姜峥刚要开口再次赔不是,眸色微晃,他回忆了一下《夫妻之道》中的内容,将干巴巴的道歉咽了下去。换一种说辞。

  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询问:“所以酿酿生气只是因为这里是宫里。如果在家里就不会生气是不是?”

  俞嫣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

  手腕忽然被姜峥握住。俞嫣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瞟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姜峥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一摇,轻声问:“酿酿不讨厌我,对不对?”

  俞嫣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有一点诧异地望过去,对上一双带着期待的眸子。

  望着这双眼睛,俞嫣心翼扑腾了一下,她嘴硬:“讨厌,讨厌死你了!”

  姜峥当然听出了她的口是心非,他的眼睛里渐次绽出笑意。他握着俞嫣的手微微用力,将人往怀里带。俞嫣脚步踉跄了一下,不得不坐在藤木床边,身子伏在他的胸膛。

  “你身上脏死了。别沾我身上。”俞嫣小声嘟囔着,伸手去推姜峥。

  可姜峥偏偏将手臂搭在她的后腰,将人牢牢锢在他怀里。俞嫣又推了两下没有退开,也不再乱动,就这样伏在他的胸膛。

  一片安静中,两个人都听见了彼此紧贴在一起的撞击心跳声。

  窗外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吵的烟花爆竹声,也不能掩盖两个人碰在一起的心跳声。

  姜峥垂下眼,望着伏在怀里的俞嫣。他眸中的笑意有一点淡去,反而渐渐染上沉思。

  从那个让他承认女人可以乱人心的夜晚,到今天热闹寿宴上踩鼓而舞的白玉台,让姜峥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喜欢这个女人的。

  有些事能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尤其是一个人的身体会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姜峥皱眉。

  他不大愿意让儿女情长扰他心绪。

  走神让他紧紧箍着俞嫣的手臂逐渐松开些,俞嫣在他怀里抬起脸。

  姜峥垂眸,对上她波动的眸光。

  那一点骂人之后的小小愧疚,让俞嫣靠过去,主动将一个吻落在姜峥的唇上。

  唇上温软动人,这份温软慢慢传进姜峥的心里。

  姜峥望着怀中眉眼嫣然的妻子,心里想着这样也好。他只是分一些喜欢给自己的妻子,又不是给无关紧要的女人,这没什么大不了。

  若这世上喜欢共十分,他的妻子对他的喜欢是十分,那他不介意拿出三分喜欢。只要他的妻子对他的喜欢更多就好。她全心全意十分爱着自己,他理应礼尚往来回三分。

  只三分,不能再多。

  姜峥俯身,去吻怀中的俞嫣。

  敲门声响了很久,藤木床上拥吻的两个人才听见。俞嫣从姜峥怀里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悄悄抿了唇。

  退红已经将青叶唤了来,捧上了姜峥备用衣服的布袋子。俞嫣将衣袋子接过来,也没让下人进去,自己一个人转身回了屋。

  退红站在门外瞧着俞嫣身上的舞裙,在心里皱眉——她又往前面跑了一趟,小郡主怎么还没换好衣裳?又干什么去了?

  退红疑惑地望向窃蓝。窃蓝已经没在玩蚂蚁了,她站在树荫下懒洋洋地打哈欠。

  当房门再一次推开时,俞嫣和姜峥都换了衣衫。俞嫣吩咐退红将膳食端过来,她与姜峥不往前宴去了。

  这是她的主意。

  反正姜峥不喜欢与他人同桌同食,勉强自己回了家又要肠胃不舒服。那干脆她与他两个人单独吃了东西,再回前面去。

  新婚小夫妻避了热闹,躲在僻静处相对而食,自有一番情愫缱绻的浪漫。

  可前宴上的很多人却是不大开心。

  萨图雅看着姜峥一直空着的座位,闷闷不乐。她问了两次宫婢,宫婢都答不上来姜峥的去处。

  萨图雅不高兴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若是往常,萨其拉早就会发现妹妹不高兴,要哄上几句。只是此刻,萨其拉有些心不在焉。他眼前还是那支《咏仪》舞蹈,时不时将目光瞥向坐在太后身边的怀荔公主。他眼中慢慢有了垂涎之意。

  原本因为一见钟情的小郡主已嫁做人妇而失落,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竟有这么个擅舞的公主等着自己……

  萨其拉已经迫不得已这场寿宴结束,正大光明地向中原皇帝求娶。

  萨其拉终于发现妹妹闷闷不乐,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萨图雅刚要说话,耷拉着眼角的一双杏眼立刻明亮起来。她的视线越过了萨其拉,遥遥望着远处。可是下一刻,她眼里开心的光亮又暗下去,重新不高兴起来。

  萨其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顿时懂了。

  萨图雅因为看见了姜峥而高兴,却又因为姜峥和他的妻子走在一起而不高兴。

  萨其拉打量了一遍俞嫣,侧首靠在妹妹耳边低语两句,萨图雅眼中闪现意外,紧接着有了笑意。

  不仅是温塔的兄妹俩心情不太好,太子赵琼近日来心情也不太好。他解了禁足,来参加寿宴。谁也没提他被禁足之事,可他还是觉得丢脸。

  尤其是当他知晓赵琉曾经主办招待了那些夷人去马场的事情。他还没死呢,关他赵琉什么事?

  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难道也有争位之心?简直可笑。就算他赵琉没有争夺储君之位的意思,一想到他以皇子的身份去招待那些友人,太子心里就不太舒服。

  是以,太子向太后提议下午去围猎场狩猎。

  高座之上的圣人皱了眉。眼下可不是狩猎的好时节,不过太子当众提议,他也不好不给他脸面,还是答应了下来。

  姜峥与俞嫣回来后各去各的座位。俞嫣回到婆母身边坐下。老太太本是很不高兴她失踪了好一阵子,可是看她和姜峥一起回来的,倒是没再说什么。

  大太太笑着询问:“可吃东西了?”“吃过了,和青序一起吃的。”俞嫣解释。

  大太太点点头。前面坐着的大太太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