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飞一下子回过神。他“噌”的一声站起身,睁大了眼睛望向兄长,说话也结巴了。

  周浩广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道:“这么多年了,还惦记人家呢?”

  周鸿飞握紧手里的芝麻饼,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哥,是她对不对?”

  周浩广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也不直接回答,而是道:“人家当年就拒绝了你,要一直待在京城。你老惦记人家干什么?”

  “到底是不是?”周鸿飞忽然很大声地喊了一声。

  周平安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在他印象里小叔叔总是爱笑的,他头一次看见小叔叔这样严肃的样子。

  冷春华道:“明儿个平安八岁生辰,请不请姜六郎过来?”

  周浩广还没说话呢。周鸿飞突然笑了,嫂子这话再明显不过。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芝麻饼。是她。他又用力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

  周浩广看着弟弟这傻乎乎的德性,却摇了摇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哥,她要在这边待多久?”周鸿飞问。

  “个把月吧。”周浩广道,“青序小夫妻新婚燕尔游山玩水,不过是暂时在这边。之后还要往九阳、岱北去。”

  周浩广看着弟弟的模样,忍不住提醒:“别干那没脸没皮的事儿。人家看不上你,别去碍人眼。”

  冷春华瞪了周浩广一眼,明显嫌弃他不会说话。

  周鸿飞又揪了一块芝麻饼放进嘴里吃。

  他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如今正在同一个地方,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实在惊喜。

  此时,俞嫣跟着姜峥离开了小院,去了姜峥所说的玉池。

  俞嫣原先还在琢磨姜峥定然是嫌弃河里的水脏,难道要造一个大一点的浴桶教她?浴桶再怎么大一点,也伸展不开啊!

  原来她所提到的、想要的,姜峥都会给她准备好。

  姜峥买了个很偏僻的小院子,这个小院子四周被茂盛的文竹包围,掩藏着宅院里面,从外面并不能窥视这小院里面的神奇。

  整个院落被凿出一方水池,青砖为底,玉石为壁。

  不仅有院墙外的文竹遮掩院内情景,又有幔帐围绕着这方玉池而搭。天蓝色的幔帐,随着清风微微浮动,鼓出几许水的波痕。

  姜峥总觉得外面的水不干净,这灌满整个玉池的水,都是烧开又置凉再灌进来,就算直接饮用也可。

  俞嫣走到池边,往里面望去。玉池里面的水很安静,也看不真切到底有多深。俞嫣正微眯了眼去判断这水有多深,忽然一阵风吹来,吹起水面一阵涟漪。俞嫣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到姜峥的掌中。

  姜峥一直站在俞嫣身侧,她刚往后退,他就抬手扶住了她的后腰。

  俞嫣蹙了下眉,立刻转头对姜峥说:“我才没有害怕。”

  姜峥微笑着点头,说:“我知道。酿酿一点也不怕。”

  俞嫣很认真“嗯”了一声。坚定的口气,让她自己都信了不怕。她悄悄在心里舒一口气,在心里劝自己——只是大一点的浴桶而已,就当成洗澡啊!

  “我们现在就开始吗?”俞嫣问,“先学什么?先从什么地方开始?”

  “啊?”俞嫣愣了一下,道:“瞎说!也没见别人学游水要脱了衣服啊。你又唬我。阿英小时候跟师父学过,我还去看过一眼呢!”

  “你的阿英跟她的师父学,脱光了不适合。我们是夫妻,自然用最方便的方式。”姜峥一本正经,“这身上衣服都能成了游水时的阻碍,刚学的时候没有阻碍最好。”

  俞嫣狐疑地望着姜峥,心里亦是半信半疑。下一刻,她又想起了落水的经历。

  不行,不能回忆。

  好像回忆那段经历,就会再一次感觉到窒息。

  俞嫣皱皱眉,把那些窒息的记忆赶走。

  瞧着俞嫣的神情,姜峥就知道她又想起之前落水时的不好记忆。他主动和她说话:“放心,这水不深。”

  说着,他又朝俞嫣迈出半步,立在她身前,帮她解衣。俞嫣早已习惯了姜峥的照顾,再加上她心里到底是有一点慌的,人便没动,由着姜峥帮她除去身上的衣服,半缕也不剩。然后他又去褪自己身上的衣服。两个人面对面而立,立在波光粼粼的玉池旁。从上面落下来的阳光照在他们两个皙白的身体。清风吹着天蓝色幔帐雀跃地轻拂。

  姜峥牵着俞嫣的手,带着她从一侧的石梯往水中走。他走得很慢,时刻注意着俞嫣的情绪。

  俞嫣嘴上说着不怕,可她握着姜峥的手却随着她逐渐走进水中而更加用力握紧。

  姜峥沉默,同样微用力回握。

  终于走下了石阶,立在了玉池的地面。清澈的水没过俞嫣的腰上一点。没有风,可水仍旧有力量悄悄推来又撞去。可到底是死水,这样撞在俞嫣身上的力道并不大。

  俞嫣在水中站了半刻钟,稍微适应了一点,那口不上不下的气缓缓散了。她微转过脸,望向姜峥,问:“然后呢?”

  姜峥这才将目光从俞嫣脸上移开,他看向水面,微动的水面如镜映出他们两个的身体。他缓声温语:“酿酿真好看。”

  俞嫣怔了一下,顺着姜峥的视线也望向水面。水面哪里是如铜镜?简直比镜子要更加清晰。

  纵使两个人早已亲密无间,可是在这样暖阳灼照的庭院,这样毫无遮拦地展现身体,俞嫣还是不由自主心里产生了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四望,只望见柔和的天蓝色幔帐,还有高高幔帐上面露出院墙外的葱郁文竹。

  确实只有他们两个,应该是安全的。可是明亮的日光照下来,莹白的娇身被照得发白。

  俞嫣皱眉瞪姜峥:“你真是在教我游水吗?”

  “是啊。”姜峥笑笑,“今天只教你习惯水,甚至喜欢水。”

  俞嫣嘀咕:“有什么好喜欢的……”

  “当然可以喜欢。”姜峥转过身,朝前迈出一步,走到俞嫣对面。他这么一走动,池子里的水顿时活络起来。俞嫣明显感觉到撞到她身上的水的力道变大了些。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姜峥的手。

  姜峥看了一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然后将另一只手搭在俞嫣的后腰,将人往怀里带,让她靠近他的胸膛。

  不过是往前挪走了那么一点点,俞嫣的小腿立刻绷紧了,圆润的脚趾也下意识地蜷缩。

  不过姜峥并没有别的多余动作,只是这样抱住俞嫣,给她一点时间平复。

  片刻之后,俞嫣眨眨眼,在姜峥怀里抬起眼睛,望着他问:“再然后呢?”

  “准备好了?”姜峥问。

  俞嫣点头。她悄悄的绷紧了神,做足了思想准备来应对姜峥接下来的所有动作。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姜峥低下头,吻了她。

  俞嫣的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眸色有几分呆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姜峥。

  这什么意思?

  不是要学游水吗?脱光了泡在池子里拥吻是怎么个情况?

  四目相对,俞嫣在姜峥的眼里看见温柔的笑。那种温柔一如既往地让她安心。

  姜峥离开她的唇,温声道:“酿酿不觉得这些水很可爱吗?它们正在使劲儿推着我们,让我们抱得更近。”

  他在俞嫣唇角亲了一下,道:“酿酿也亲亲我吧。”

  俞嫣突然怀疑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姜峥,恐怕不是要教她游水。她轻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一下。姜峥立刻吻住她,留住这个由她主动的吻,将这个吻变得绵蜜。

  慢慢的,俞嫣闭上眼睛耽于这个吻。

  姜峥搭在俞嫣后腰的手松开了。

第130章 (秋千)

  俞嫣头一次知道有人是这样教游水的。确切地说,姜峥什么都没教她。反倒招惹她,恨得她在玉池里气呼呼地拍打他。以前俞嫣每次拍打姜峥,姜峥从不躲避,这次倒是慢悠悠地后退躲避。

  就俞嫣那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他越是躲避,她越是想要去拍他。

  如此,她倒是真的可以在过腰的水中去追姜峥了。当然了,姜峥每次退得很有分寸,让俞嫣不能立刻碰到她,却又只离她一点点距离。这样就算她不小心摔了,他也能及时扶住她。

  俞嫣本也不是个蠢笨的人,看着玉池里激起的巨大水花,她怎么还能不懂姜峥的用意?她与旁的学游水的人不同,她对水的恐惧更多。姜峥这第一堂课,就是让俞嫣不再那么怕水。

  知晓了姜峥的用力,俞嫣轻哼了一声,问:“再然后呢?”

  姜峥观察着俞嫣的神情,悄悄松了口气,他朝俞嫣走过去,将贴在她脸上的湿发掖到她脑后,温声道:“今天就到这里了。”

  俞嫣抿起唇,盯着姜峥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道:“我们过来一趟就在水里待这么一会儿就要回去?”

  ——俞嫣性子急,这些年想学什么东西都恨不得立马掌握了。

  姜峥想了想,视线从俞嫣的眼眸慢慢向下移。水面晃动,她娇雪的身子一半现在烈阳里,一半藏在清澈的水中。

  俞嫣正瞧着他,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情绪流转。她可太了解姜峥这个眼神了。这里?不不不……

  俞嫣觉得姜峥简直越来越荒唐了。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池底有些滑,她一个不小心朝后仰去,她轻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朝姜峥伸出手去。

  姜峥也在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可是他并没有拉俞嫣,而是让她顺着水的力量,让她浮在水面上。

  他亦躺在水面,在俞嫣的身侧,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俞嫣惊魂未定,心口砰砰跳着,正有些紧张时,耳畔传来姜峥温润的声线——

  “酿酿,阳光照在身上是不是还挺舒服?”

  俞嫣小心翼翼地舒出一口气,然后再一点一点挪动地偏过头去望向姜峥。水流四面八方而来,流进她耳朵里一点,也溅在了她的眼角。

  她用力眨眨眼,再睁开,才让眼睛好受些。她视线清晰了,便看见姜峥在对她温柔笑着。

  他又说:“池子里的水照着也挺暖和,我睡一会儿。”

  俞嫣愕然地微张了嘴,却又哑然。他要在这个池子里,躺在水面上睡觉?

  “有些困,就两刻钟。”姜峥再次开口,声线略低,染了几分他平日里午后的倦意。

  他们两个人都有午休的习惯,尤其是天气热的时候。今日要来这里,用过午膳之后没有小睡就过来。他若困了,也是应当?

  好半晌,俞嫣才嘟囔般小声回一句:“好吧……”

  她再次小心翼翼转过头,望向湛蓝的天幕,和天幕之中悠闲渡步的云朵。转过头的她,并没有看见姜峥悄悄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又唇角微牵了一下,才重新合上眼。

  时间缓缓地往前走,正如湛蓝天幕中散步的云朵。俞嫣仰躺在被烈日晒得暖洋洋的水面,任由暖风拂面、听远处时有时停的蝉鸣,就连水也来凑热闹,时不时淘气地拍打她一下。

  一阵风吹来,吹皱满池水面,涟漪一道道朝俞嫣挤来,不似拍打,更若亲吻。

  俞嫣没有和姜峥相握的那只手轻轻捧起一捧水,她抬起手,看着水流从她的指缝间滴滴答答地掉回池中,敲出愉悦的乐音。

  平日里温柔静美的湖水,瞬息间成了张着巨口吞噬她的漩涡。她周身都是水,又冷又黑,她哭着想求救,却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呛得她连喘息也不能。

  然而此时,身下的水被暖阳烤得温暖,四周明亮得烧眼。

  她也终于知道曾经那个梦里挡住水面之上唯一一抹光的,是姜峥跳下来的身影。

  姜峥已经睁开眼,他说:“酿酿,我们以后每日午后的小睡都到这里来睡吧。”

  姜峥一直都知道俞嫣学东西很快,她想学游水一点也不难,恐怕学一遍就能会。最难的是,让她从曾经的阴影里走出来,让她不再怕。

  不过他们两个人第二天并没有来玉池,而是去了周家,给周平安过八岁生辰。不仅俞嫣和姜峥去了周家,窃蓝、春绒和青叶也一并去了。

  原先周鸿飞跟着兄长在京城时见过姜峥。来前,姜峥也跟俞嫣提了一嘴周鸿飞这个人。

  姜峥的原话是——“一个机灵的小子。”

  俞嫣将平安锁戴在周平安的胸口,转头看向局促坐在门口的周鸿飞,心中生出疑惑。机灵的小子?她怎么没看出来?只觉得他呆呆的。

  “真好看!我好喜欢!谢谢婶婶,婶婶对我真好!”周平安是个嘴甜的孩子。

  俞嫣收回思绪,摸摸周平安的头,笑着说:“平安这名字好,周兄周嫂一定是希望你要像名字一样平平安安一辈子哦。”

  周浩广和冷春华突然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又同时移开了目光。可虽然目光移开了,心绪却聚在一起。

  俞嫣随口的一句话说的并不对。周平安的名字并非完全是对这孩子寄予平安长大的希望。而是当初周浩广马上要出征,冷春华逼着他成亲然后有了身孕。孩子这名字啊,是希望孩子他爹去参军能平安归来……

  冷春华忽然觉得平日里这里吵来吵去挺没意思的,他人回来了,本来就是大好事。她笑笑,与俞嫣寒暄起来:“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俞嫣没想过这事儿,总觉得生小孩这事儿离她还远。

  周浩广在一旁接话:“青序,你总不会心疼人怕人疼着伤着,不要孩子了吧?”

  “要。”姜峥脱口而出,“怎么也得三年抱俩。”

  俞嫣讶然望向姜峥。之前他不是说他不喜欢小孩子,要不要孩子无所谓,全都听她的吗?正在别人家里做客,俞嫣也不好接话。不过这事儿,确实在俞嫣心里悄悄埋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俞嫣逍遥自在——每日吃吃喝喝,闲了就坐在窗边画些江南的美景。午后去玉池里,晚上被折腾。有时候也会和姜峥出门,去逛热闹的集市,去当地著名的十八环桥。她支了个画架,于桥上描景。本就是仙女一样的容貌,走到哪里都要惹人注意,当人靠过来去看她的画,懂画的老夫子们连连称奇……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赞,俞嫣尤其喜欢。她唇角一弯,仙姿玉貌立刻生动摇曳起来,惊得路人意不开眼。

  那一双双眼睛凝在俞嫣的身上舍不得移开,更有甚者看得痴了,直勾勾摔下桥,巨大的水声之后,那人尴尬地在水中扑腾着,惹得路人哈哈发笑。

  俞嫣吓了一跳,瞧着他通水性没危险后,也忍不住笑得更灿烂。如此,更多灼热的目光落在了俞嫣的身上……

  姜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帮着俞嫣收了画布。他微笑着,咬牙切齿:“要下雨了,我们回家。”

  俞嫣抬头望向天上烤人的日头。

  她再转眸望向姜峥,他微微笑着,一脸从容。只是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不能深究。

  两个人到家时,周鸿飞刚走。他又送来了周家自己种的新鲜蔬菜。最近这段日子,他几乎每一日都会来。

  就算俞嫣最初不懂,可一来二去,纵使周鸿飞什么都没说,谁也能看得出来他是为春绒来的。

  俞嫣再望一眼春绒,她正在庭院里收晒好的被子。她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回了房,姜峥直接往浴室去。俞嫣没跟去,而是叫了窃蓝跟她上了小阁楼。

  “周家二郎和春绒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俞嫣询问。

  窃蓝眼睛亮晶晶的,忙不迭点头。她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凑到俞嫣面前坐下,压低声音说:“三年前的事儿了!当初周鸿飞给姑爷往家里送信的时候认识了春绒。周鸿飞送信那回,身上带着伤。信送到了,人就昏了过去。春绒瞧着是姑爷的人,亲自照料。这一来二去……”

  窃蓝话说到这里停下来,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那余下没有说的话,俞嫣便也懂了。

  “然后呢?”俞嫣追问。

  “然后姑爷回京,周鸿飞也伤好了要跟他兄长回家乡。临走前问春绒跟不跟他走,春绒姐拒绝了他。”窃蓝嘀咕,“听说拒绝得挺决绝。”

  俞嫣像听完了一个秘密。她稍微消化了一下,歪着头看窃蓝,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听青叶说的啊!”

  “哦——”俞嫣拉长了音,“你最近和青叶关系处得不错嘛。”

  窃蓝愣住,继而目光躲闪了一下,嘀咕:“哪里有!这不都是帮郡主您打听嘛……”

  俞嫣笑笑,转移了话题:“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你和春绒准备准备,咱们设个宴,请周家过来一起过节。”

  “嗯嗯!”窃蓝应下。她站起身,道:“那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先下去啦?”

  俞嫣想了一下,说:“给我拿笔墨来,我要写信。”

  快要中秋佳节了。中秋这样的节日,难免让俞嫣心里生出些思乡的情绪来,她想给远在京中的家人友人们写几封信寄回去。

  窃蓝小跑着下楼去拿,将楼梯踩得哒哒响,很快将笔墨和信封封漆等东西拿上来。

  窃蓝再跑下楼时,迎面遇见抱着被褥回来的春绒。她赶忙迎上去帮忙抱一部分,然后和她一起去重新铺了床。

  窃蓝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春绒,终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春绒姐,你真的不愿意……”

  “该准备晚膳了。”春绒直接打断了窃蓝的话。

  窃蓝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冒昧打听春绒的私事。

  春绒对窃蓝笑笑并不介意。她转身走出房,往厨房去。厨房的窗口开着,春绒立在窗边,能看见窗外平静静美的小河。还有立在河对面的周鸿飞。

  姜峥冲洗后去阁楼找俞嫣,看见她对着满桌摊开的信笺发呆。

  “要给家里写信?”姜峥走过去,直接坐在俞嫣身边,将手动作自然地搭在她后腰。

  俞嫣点头,有些苦恼地说:“先给公主娘写信,却不知道写什么内容好。”

  “若你不想写,我帮你写?”

  “不要。”俞嫣摇头拒绝。

  她想了很多种言辞,最后舍了所有的俏皮,规规矩矩地给母亲写了封家书,告诉她自己身体好多了,已经停了药。还在心里给母亲简单描述了这一路的风景。最后在信里叮嘱母亲照顾好自己,也问候了兄长长嫂和臭弟弟。

  规矩的一封家书,却写了整整五页。

  姜峥帮她将信收进信封漆上时,俞嫣已经开始写第二封信,这封信是写给怀荔的。比起给公主娘写的家书,给怀荔写信的用词要轻松愉快很多。除了那些小姐妹间的亲密话,还有些翘尾巴的小炫耀。

  俞嫣一想到怀荔收到这封信时气呼呼地生气自己不能出去玩的模样,她就美滋滋地翘起了唇角。

  第三封信是写给沈芝英。这封信里,俞嫣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情况,然后用大量的笔墨去询问她现在好不好。

  和陈鸣衣怎么样啦?她爹娘和徐家还有没有再烦扰她?马球场怎么样啦?

  字字关切字字叮嘱。

  “还有吗?”姜峥将三封信收好,“没了我让青叶寄出去。”

  俞嫣想了想,写了第四封家书。这封家书,是写给婆母的。她始终记得自己忐忑嫁到姜家时,婆母的和善给了她许多宽慰。她始终记得婆母对她说过的话——“这所谓夫妻一体,在长辈看来还有另外一番意思。你嫁到我家里,与青序成为一体,他是我儿,我自然也要把你当成我的孩子。”

  相处下来,俞嫣觉得婆母当初的话并非场面客气话。婆母对自己好,自己也该敬重孝敬她。

  俞嫣给婆母写信,像给公主娘写家书一样,规矩仔细地给婆母书写着。

  姜峥看着信笺上的字字句句,侧过脸望向俞嫣,眼底带了笑。他靠过去,在俞嫣的脸上亲了一下。

  “别闹,别打扰我写信!”俞嫣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琢磨着再写些什么……

  转眼到了中秋节这一日。一大清早,青叶带来了京中来信。算了算日子,俞嫣寄出去的家书还在路上呢。

  俞嫣看着到了手里的信,不高兴地抱怨着:“我怎么就没想到卡日子,在中秋将信寄到他们手里呢?”

  她娇嗔地瞪了姜峥一眼,不讲理地说:“怪你不帮我想着!”

  “对,怪我。”姜峥微笑着将责任担下来。

  几封信在一个牛皮纸袋里装着,一共四封信。两封信上写着收信人是俞嫣,一封是长公主寄来的,另一封是怀荔的笔迹。有一封信是老侯爷寄给姜峥的信。最后一封信,在收信人上写着俞嫣和姜峥两个人的名字——这封信是大太太写的。

  姜峥拆了祖父寄给他的那封信,垂眼扫过。这封信并非家书,而是谈了公事。信上内容不多,姜峥两眼扫过,便走到一旁的香桌,挪了香炉的八宝盖,引了火苗,将信笺烧尽。

  俞嫣并不关心姜峥那封信,她先读了母亲和婆母的信,和姜峥一起看过,然后拆怀荔寄来的信。

  才看第一眼,俞嫣立马笑出声来。怀荔在信笺的第一句话写——酿酿大坏蛋自己跑出去玩不带我!

  怀荔的信,姜峥并不想看,也不打扰俞嫣看信傻笑。他站起身,打算回避。

  “啊!”俞嫣却突然叫了一声,人也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姜峥回过头,问:“何事惊成这样?”

  俞嫣消化了一下信里的消息,才说:“怀湘要和我表哥成亲了!”

  谁?谢云骋?

  姜峥一下子笑了,点头道:“好事!嗯,好事。”

  俞嫣还陷在震惊里,自言自语般:“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表哥会和怀湘成亲……”

  她重新坐下去读信,又忍不住笑了。

  “怀荔在给我诉苦呢。燕嘉泽突然被派去别的地方,她又不愿意离京。她的婚期要推迟了。”

  姜峥还在因为谢云骋终于要娶妻而高兴,闻言随口道:“你舅舅有意要提拔新人。这是好事。说不定陈鸣衣也领了差。”

  俞嫣一边读信一边笑着说:“怀荔和怀湘太有意思了。她们两个从小就争抢,这连婚期也要定在一天。哈哈这是要拼比平日里的友人要去参加谁的婚宴吗?”

  “怀荔的婚期推到年后也好,要不然我可能赶不回去呢……”俞嫣说着,又翻了一页。她“啊”了一声,又重新站起来。

  姜峥瞧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可爱,走过去摸摸她的脸,含笑温声:“又什么事情?”

  “舅舅让陈鸣衣写山河志,也顺道让他回家乡一趟!阿英应该也会同去!”俞嫣放下手里的信,拉住姜峥的手摇了摇,亮着眼睛说:“我们快出发去九阳!”

  望着俞嫣那双盈盈美目,姜峥突然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问:“能看见沈芝英你就这么高兴?”

  “是啊。”俞嫣脱口而出。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姜峥垂下眼,将俞嫣握在他手腕的手轻轻推开。他转身朝一侧走去,走向另一边墙。在那儿,有一个秋千。

  他坐在秋千上,神情意味不明地望着俞嫣。

  那边离窗户远,已经是傍晚时分,从窗牖照进来的光本就不多。他坐在远离窗口的方向,大半的身子隐在阴影里。

  他终于开口,慢悠悠地说:“可没见到你瞧了我这般欢喜。”

  俞嫣微怔之后,在他的语气里品出了一点捻酸。

  了然之后,俞嫣眸底忍不住笑。哪有他这样的?吃起醋来,不仅连无关紧要的路人要吃,就连女郎的醋也要吃。

  俞嫣将手背在身后,渡着悠闲的步子朝姜峥走过去。她在姜峥面前停下来,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挪到身前,一手扶住秋千的藤绳,一手提了提裙子,然后在姜峥的注视下,面对面坐在他退上。

  秋千晃了晃。姜峥赶忙伸手扶住俞嫣后腰,免得她从秋千上跌下去。

  俞嫣身子又往前挪了挪,更紧靠地挨着姜峥。有了姜峥的手臂在她后腰扶锢着她,俞嫣将扶着藤绳的那只手收回来,搭在姜峥的肩上,轻揽住他的脖子。然后另外那只提裙的手早已松开了,她拉过姜峥放在一侧的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放到两个人中间,轻轻覆在了她的心口地方。

  俞嫣带笑的声音柔软下去,说:“我不会因为瞧见青序特别欢喜,是因为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我的青序呀。”

  姜峥摁搭的手微软,心头也跟着一软。暖流淌过他的心头,一丝笑攀上他温隽的唇角。

  俞嫣娇娇地轻哼了一声,换上另一种娇嗔的语气责备:“怎么,青序是打算和我分开一段时间,试试我见了你会不会欢喜?”

  “怎么可能。”

  姜峥咬一下俞嫣轻嘟的娇唇,柔转地吮含她的唇珠,四唇相贴,磨着她的唇低语:“我们一刻也不分开。”

  他再亲一下俞嫣的眼睛,道:“就算一刻也不分开,酿酿见了我也要亮着眼睛万分欢喜。”

  俞嫣听了这话,唇角翘了又翘,眉眼弯了又弯。她呢喃一句:“又说胡话,没耳朵听……”

  她笑,姜峥唇畔的笑意便也跟着深了又深。

  姜峥以前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幼稚又不讲理的话。

  他垂眼望着俞嫣,只觉得和她在一起,自己变得幼稚了许多。可是这种幼稚,何尝不是让他沉醉流连,享受其中。

  姜峥下头去吻俞嫣,恨不得将人永远地占有,恨不得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衣料落了地,秋千在阁楼的昏暗角落里摇晃。

  窗外的晚霞才登场一小会儿,还来不及烧出绚丽的颜色,江南的雨又至。淅淅沥沥的雨水接二连三地跳进绕着庭院的小河里,滴滴答答地欢愉。不多时,雨点子又变大了许多,哗啦啦倾泻般洒进河水中,然后和河流融为一起,一起欢快地流淌。

  雨过天晴时,日头早已隐于山峦之后,月亮和星星跳上了黑布,为粘稠又黏糊的二人夜晚拉开了帷幕。

第131章 (重逢)

  中秋这节日最重要的环节是赏月,白天可没有太阳。快到傍晚时,周家如约而到。

  春绒开了院门,望一眼周鸿飞,很快将目光移回来,一边笑着解释姜峥和俞嫣还没回来,一边将周家人请进来。

  “去哪里了?可是去买东西了?我们带了些过来!”冷春华说着略抬了抬手里的东西。不仅是她,周浩广和周鸿飞手里也都拎着东西。

  春绒赶忙伸手去接,又朝院内喊人。窃蓝和青叶小跑着迎过来,接过周家人带来的礼物。春绒笑盈盈地说:“我们夫人想学游水,六郎最近每日都会带着夫人出去学游水。往常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今日许是因为过节街上热闹才耽搁了些。”

  周鸿飞立刻说:“是我们来早了。”

  倒不是姜峥和俞嫣待客不周,确实是周家来的比约好的时辰早了些。周平安嚷嚷着早点过来,冷春华也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所以来早了许多。

  穿过栽种一排排文竹的庭院,到了方厅,周家人坐下。春绒和和窃蓝端来糕点和水果。

  周平安去拉春绒的裙子,问:“今天有没有芝麻饼吃?”

  春绒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今天不吃芝麻饼,要吃更好吃的月饼。”

  “哦——”周平安拉长了音,慢吞吞点头。虽然有好吃的月饼,可他还是因为吃不到芝麻饼而有一点点失望。

  “月饼也很好吃哦。平安尝尝这个,是不是很好吃?”春绒挑了几块碧绿的月饼,递给周平安。

  还没吃呢,好不好吃暂时不知道。可是这枚月饼做成一片树叶的形状,好看得不得了。周平安将月饼捧在手心里,眼睛亮晶晶的。一双小手像捧着一件大宝贝。他喃喃:“哇,这么好看呀,好看得我不舍得吃啦!”

  春绒忍俊不禁,道:“再好看的东西也是要吃的呀。平安将它吃光光,才能说明它好吃,才是对食物最好的夸奖。”

  “嗯!”周平安认真地点头,张开嘴咬起来。

  周鸿飞的目光始终没舍得离开春绒一息,那些过往的朝夕纷至沓来,和今日今景重叠。

  冷春荣瞥了周鸿飞一眼,转眼望向春绒,颇为感慨地说:“都说江南女郎温柔似水,可和春绒比起来,我们简直成了泼妇!”

  周浩广难得开口:“胡说,你才不像泼妇。”

  后半句的“你最温柔”,终究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周浩广轻咳了一声。

  窃蓝从外面进来,说:“不知道哪来的野猫把赏月用的葡萄给糟蹋了。春绒姐,我现在去买一些!”

  春绒迟疑了一下。周鸿飞的目光让她想忽略都不行,她有些不想再在这里招待周家人。她赶忙说:“我去吧。上一份就是我买的,我上次挑选过,知道哪家更好些。”

  窃蓝眨眨眼,心道上次的葡萄不是她跟着春绒一起去的吗?不过她也没多过问,她年纪比春绒小,大多时候都是听春绒的。

  春绒往外走,背后传来窃蓝对周家人说着野猫糟蹋葡萄的事情。

  “可过分了。那臭猫也不吃葡萄,偏要把葡萄一颗颗揪起来当球玩,把自己爪子都弄脏了,好东西都被它糟蹋了……”

  春绒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窃蓝清悦的声音被关在了院门内。她沿着河畔往集市去。因是中秋,今儿个好像哪里都很多人。络绎不绝的人三五成群和她擦肩而过。她偏过脸,望向一旁的河水。

  垂柳间,一处处小院门前的石砖路直接接到河边,又有几艘小船停着河边,从枝头飘下来的绿叶在半空着打了个卷儿,翩翩落在停船之中。

  春绒转过脸,望向落了一地的树叶。落叶虽然仍是绿色,可却实实在在给秋的来临做了铺垫。春绒恍惚,秋天到了呢。

  两三个六七岁的孩童手里举着糖人,从春绒身边跑过,带来一阵专属于孩童的无忧笑声。他们已经跑远了,春绒耳畔还游离着他们的可爱笑声。

  再看远处的人群,个个脸上带着笑。虽是因为节日,那可行动间的闲适自在却是京中极为少见的。

  春绒自小生在京中,自小生活在一群贵人身边,永远谨慎小心,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要思之又思,深刻明白那一片纸醉金迷的奢贵之下,是怎样的白骨堆。她唯有小心再小心,不做他人荣华富贵下的白骨。

  京中不像这儿,这里好像迎面吹过来的风都是缓慢悠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