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双眉一挑,暗道:“这劫道的强人好不胆大,光天化日的就绑着孩子四处招摇!”他内力精纯,隔得老远,便听那群豪客中一个胖子念叨道:“那老贼死了,算他命大,可逮住了老贼的小贼儿子,这一票买卖也不算白做!”又一人笑道:“不错!听说那老贼生前可敛了不少钱财,这回拿住了这小贼,定要将那些银子的下来逼出来!”

那孩子忽在马上扬起头来,叫道:“我爹是杀富济贫的好汉,他不是老贼!”话未说完,那胖子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怒道:“你奶奶的,你老爹大号‘无量劫手’,他活着的时候,咱们不敢招惹,这时已化成了灰,还不许老子说句公道话?无量劫手就是江南一等一的飞贼,不是老贼是甚么?”

一行人骂骂咧咧,便到了林子前。卓南雁听得暗自皱眉:“无量劫手?听说是一位独来独往的江湖怪客,生平颇多义举,原来已经作古了么?”却听那孩子兀自叫道:“我爹劫富济贫,布施无量,是个大英雄,决不是老贼!”

那胖子大怒,扬手又一耳光重重打去,喝道:“甚么无量劫手,说得好听,还不是一个劫字?当年咱飞龙帮可没少吃这老贼的亏。老子说是老贼,便是老贼!”这一掌更重,打得那孩子口角都流出血来。但这孩子甚是硬气,仍是高声叫道:“胡说八道,我爹就不是老贼!”

卓南雁见这孩子身子高大,脸孔虽稚气无比,但眼角眉梢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倔犟之色。他心中怦然一动,猛地在那张天真却又执拗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狗崽子!”那胖子怒气更盛,又待挥掌打下。卓南雁蓦地扬眉喝道:“住手!”这一喝声音冷硬如铁,惊得几个豪客齐齐一抖。“直娘——”领头的胖子眼见卓南雁器宇不俗,便将半句脏话硬生生咽下去,怒道,“这位朋友有何见教?爷们是长江飞龙帮的舵主,来此赴那试剑金陵会,识相的,便少管闲事!”

卓南雁也不知飞龙帮乃是这一带长江上杀人越货的大帮会,听他言语傲慢,心头火起,猛地将胸一挺,学着那胖子的声音叫道:“直娘贼!爷们是长江屠龙帮的帮主,平生专宰飞龙帮的。识相的,将怀里银子和这孩子留下,快快滚吧!”

那胖子的黑脸胀得通红,叫道:“这小贼,活得…”忽觉眼前青影闪动,背上猛地一痛,跟着全身酥麻。胖子大叫道:“直娘贼,哪个弟兄胡乱出手,点了老子穴道?”话未说完,身子猛然腾云驾雾一般飞起,砰的摔倒在一根老槐树下。胖子痛得呲牙咧嘴,忽听得空中“哎哟”“妈呀”之声不绝,自己的同伴接二连三地飞起,不偏不倚地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五个大汉叠罗汉一般地硌在了一起,口中哭爹喊娘,动弹不得。

“飞龙帮遇上屠龙帮,只得乖乖挨打!”卓南雁牛刀小试,颇觉不过瘾,不由连连摇头。走过去将那孩子自马上扶下来,挥手扯断了他身上绳索,笑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适才看得眼花缭乱,这时才定下神来,道:“我叫刘三宝,大哥真是好功夫!”卓南雁嘻嘻一笑,拉着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指着那几人,道:“这几位大爷为何说令尊便是无量劫手刘老侠,你又如何给他们捉到了这里来?不要怕,从实讲来,本帮主自会给你作主!”

“不错,我爹是侠客,江南大名鼎鼎的无量劫手刘一鹤!”刘三宝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之光,“只是…爹爹半年前病死啦。我一个人流落江湖,爹爹留给我的银子也早花光了,听说这里要开一个‘试剑金陵会’,我便过来长长见识。不想这几个小喽罗当年在我爹手下吃过亏,认出我来,便将我擒住了。偏要逼问我爹当年留下了甚么金银宝贝,”

那胖子怒道:“老子是飞龙帮扬威分舵的舵主谷大海,在江湖上鼎鼎大名,怎地是小喽啰?”转头对卓南雁叫道,“这位…大侠,我们飞龙帮冯帮主要给罗雪亭罗堂主送点寿礼,只是罗堂主规矩好多,断不会收咱们在江上抢来的东西。这小贼的贼老子当年连偷带抢,可着实掠过不少钱财宝贝,咱们将这老贼的宝贝夺下来,想那罗堂主必能收下!”

刘三宝怒道:“你胡说!我爹当年是劫过一些钱财,却早就接济给了百姓,哪留下甚么宝贝?

卓南雁微微点头,暗道:“‘狮堂雪冷’果然威震江南,便是飞龙帮这样乱七八糟的帮会也来给他贺寿,却又慑于他的威名清誉,不敢胡作非为!这罗雪亭,不知是何等样人!”

谷大海见他点头微笑,忙赔笑道:“咱们冯帮主还跟罗雪亭罗堂主有过几面之缘!麻烦大侠看在罗堂主和冯帮主的金面上,放了咱们!”卓南雁嗤嗤一笑:“做大侠要行侠仗义,可麻烦得紧!好在老子是帮主,不是大侠!帮主遇见买卖,可不能错过!”走上前去,抓起谷大海身上摞着的几人,抛沙包一般地扔到地上,将他们身上的银两尽数掏了出来。

“小兄弟,”卓南雁将一半银两塞到自己怀里,另一半堆到刘三宝身前,笑道,“你骑了这马,拿了银两去罢。本帮主还要去试剑金陵会去瞧瞧热闹,可不能远送了。”刘三宝的脸红了红,忽道:“大帮主,我不要银子!我…我要认你做大哥!”

地上躺着的胖子谷大海不禁哈哈大笑:“这姓刘的小子却有几分贼心眼,原来是想攀上帮主大侠这根高枝!”卓南雁也觉这孩子异想天开,天真得有几分好玩,摇头道:“不成,这屠龙帮只有我帮主孤家寡人一个,从来不收帮众弟子!”

“我不是要入你这屠龙帮,”刘三宝的脸却更红,道,“我、我爹说江湖好汉,意气相投的,便要义结金兰。我见大哥你武功高超,人也仗义,想…跟您拜把子,认你做大哥!”

谷大海笑得更响:“你这小贼丁点功夫不会,怎地能跟这位武功顶尖的帮主大侠拜把子?”他身旁几人也跟着笑道:“小贼大白天说梦话么?”“跟这位帮主大侠作兄弟,你也配!”这几人被卓南雁擒住,只顾全力奉承,盼着“帮主大侠”一时欢喜,能放过自己一马。

在那几人的哄笑声中,刘三宝的脸便越来越红,却兀自双目闪光,紧盯着卓南雁道:“那又怎样,我年纪虽小,跟大哥学了功夫,也要作刘大侠!”谷大海几人听他自称“刘大侠”,更是笑不可抑。

不知为何,卓南雁看到那双清澈纯净、满蕴期许的眸子,忽然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初入江南时,也是到处给人看不起的一个小叫化子,看到武功高强之辈,也是这样巴巴的眼神,暗道:“这刘三宝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他一心要作‘刘大侠’,却跟我当年要作‘大丈夫’颇有几分相似。嘿嘿,他有没有本事,又有什么相干!”他心头猛然一热,当下慨然道:“好,咱二人便结为金兰兄弟!”

一语出口,谷大海几人的笑声登时噎住,眼睛全瞪得溜圆。刘三宝急喘了两口大气,才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抬头又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卓南雁暗想:“他日我还要混入龙骧楼,当着飞龙帮这几个喽罗的面,可不能露出我的尊姓大名。”当下呵呵笑道,“哥哥姓南名雁,日后别人问起你屠龙帮主的大名,可不要忘了!”刘三宝双手连搓,忙道:“忘不得!忘不得!”欢喜之下,连说话都抖了。

卓南雁笑道:“那试剑金陵会今日便该开啦,不如咱哥俩同去那里耍耍!”忽听谷大海叫道:“南帮主,咱们都沾着一个‘龙’字,想必都在一条江上混饭吃。咱们冯帮主最是仗义,大侠若是放了咱们,日后江上遇到,也有个照应!”卓南雁只作不闻,转头对刘三宝笑道:“若在试剑金陵会上遇上那飞龙帮的冯帮主,作哥哥的将他一并料理了,给你再出口鸟气!”

任由地上的谷大海几人大呼小叫,兄弟二人上了那匹马,扬尘而去。

穿过杂树林子,眼见四处无人,卓南雁才道:“好兄弟,大哥不久便有件千难万险的大事要做,适才当着那几个兔崽子的面,便没有跟你说出真名!你大哥姓卓名南雁,咱们义结金兰,可得记住了。”

刘三宝双目闪光,道:“卓南雁?嗯,这名字可比南雁要好听得多!大哥这么大的本事,天底下哪里还有什么难事?”卓南雁淡淡一笑道:“大哥这名字可不得跟旁人提起,你只当大哥还是叫南雁便是了。这件大事难得紧,大哥也不便跟你细说。咱兄弟这次只怕会聚别匆匆,若是办完这大事,还能留条性命,大哥自会传你高深武艺!”刘三宝眼光熠熠跳动,道:“大哥不管做什么事,都能马到成功!”卓南雁哈哈大笑,快马加鞭,直往金陵驰去。

刘三宝自幼随其父闯荡江湖,自己又孤身在建康附近飘荡半年有余,对江南武林甚是熟捻。他是个存不住话的主,一路上早将听来的这盛会的缘故说了个透。

原来数月之前,青城派掌门石镜先生忽然得了一把断铁如泥的神剑。他素来与雄狮堂主罗雪亭交厚,得知老友七十大寿将至,便将宝剑当作寿礼,遣弟子专程送往建康。哪知刚刚行到池州,却给南宫世家的人将剑夺去,还伤了那青城弟子。石镜先生接了弟子的飞鸽传书,自是冲冲大怒,亲自赶往潜山南宫山庄问罪。南宫世家不愿明着得罪这位武林怪杰,转而将剑送给江南雷家霹雳堂。

刘三宝说到这里,不由双目放光:“雄狮堂主想必害怕自己老友石镜先生落了单,便以试剑金陵会为名,将三家约至建康,更请来江南无数武林宿耆,只怕是要凭着多年威望,抢了此剑!那金陵试剑的盛宴定于今晚在玄武湖边的摘星阁上开宴,必有一番好杀!”

卓南雁听了,心中已知大概,暗道:“雄狮堂主罗雪亭素来力倡天下武林同心抗金,眼见这一把剑却将青城、南宫和霹雳堂都卷了进去,大宋武林只怕难有太平之日,办这试剑金陵会,明里给自己庆寿,暗中必是盼着各家息争罢斗。”谈笑之间,已进了建康府城。

建康古称金陵,据说当年秦始皇东巡至此,见金陵有帝王之气,便命凿方山,掘淮水以泄其王气。可见这地方自古便是虎踞龙盘、天下形胜之地。从南朝开始,建康的秦淮河畔便为名门望族聚居之地。自宋高宗赵构以临安为都城后,建康便成了大宋的留都,商贾云集,文人荟萃。

不多时便到了楼台林立、画舫凌波的秦淮河,兄弟二人东瞧西望,看什么都觉着新鲜。在一家小酒肆胡乱吃了饭,卓南雁便领着刘三宝,骑马四处闲逛。城中时见身藏刀剑的江湖豪客,想必都是来赴会的。卓南雁也是少年心性,想到索性要去那试剑金陵会试试身手,便也不急着去见罗雪亭,带着刘三宝一气逛到了黄昏时分。

不知不觉之间,二人已纵马出了城,来到了建康城北的钟山。这钟山峰峦起伏,有若巨龙,林木幽美,气势雄浑。哥俩一气奔到山顶,迈步走入山顶那座孤零零耸立着的小亭,却见有个蓝衫大汉怀中抱个丹红大酒葫芦,正自呼呼大睡。

卓南雁和刘三宝这一日间已见多了各色江湖人物,早已不以为意,走到亭子边上,驰目远望。只见一轮残阳缓缓西沉,暮霭苍茫的建康府城尽收眼底,远处银带般的江水绕城而过,直向东南奔去,近处覆舟山下的玄武湖给夕阳衬着,似一面闪着澄光的镜子。

卓南雁正自远眺风景,刘三宝却道:“大哥快瞧,那儿有个渔翁像,雕得跟真的一般!”卓南雁扭头瞧去,却见数丈外有块陡峭的岩石,乌龙探爪一般伸出山崖,岩上端坐着一个蓑衣斗笠的老翁,蓑衣里探出一根渔竿,山顶晚风徐来,那竿上的一根长长的渔丝微微拂动。

“那是活人,可不是石像!”卓南雁一语出口,心中也蓦地一惊,自己玄功初成,心识展开,便是虫跃蚁爬,也能探知,怎地数丈外的这老翁自己竟未留意?凝神望去,只见那人背向自己,脸冲着岩下远山,从头到脚,纹丝不动,当真说不出的古怪。

“哪里有在山顶上钓鱼的渔翁,大哥莫不是取笑我!”刘三宝呵呵地笑起来,“那家伙一动不动,待刘大侠试试他是不是真人?”忽地抓起一块石头,扬手抛去。卓南雁叫声“不可”,正要挥手打落飞石,但一抬眼间,忽觉那渔翁浑身上下,了无生气,一瞬间他竟也怀疑那到底是不是石像。

啪的一声,小石子已打中了那渔翁的后背,跟着滚落下来,在岩上一弹,骨碌碌地坠入山谷。那渔翁仍是动也不动。“哈,真是个石头人呀!”刘三宝得意地笑了起来。卓南雁的眉头却慢慢拧起,不知为何,他凝视着那渔翁在斜阳下的苍暗背影,竟蓦地觉出一股莽莽苍苍的寂寞与苍凉来。

正自心中疑惑,忽听得峰下山道间传来一声朗笑:“三国时,蜀相诸葛亮观此地山川形势,曾叹曰: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真乃帝王之都也。区区有幸,这时已陪着几位大人,已到了这钟山龙蟠之顶啦!”这声音着实有几分耳熟。卓南雁听得这上山来的几个人脚步轻捷,显是身怀武功,不由转头观望。

只见几人谈笑上山,领头的是个身穿紫袍的白面公子,身旁伴着个绿衣美貌女郎,卓南雁猛地心中一震,原来这二人正是南宫铎和雷青凤,想到年少之时曾遭此二人痛打,他脸上登时红光一闪。

南宫铎二人身前,却是一个满面春风的中年武官,眼角不时瞟向雷青凤。卓南雁识得这便是那名气挺大武功平平的格天社副总管桂浩古,不由微微一笑。又见这三人身边,是一位身子高瘦的皂袍老者,双目微合,似是几天没睡觉般地无精打采,卓南雁不由心头微凛:“桂浩古跟南宫铎这三人倒还罢了,这穿黑袍的老头儿精气内敛,却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这几人本来要进亭子,雷青凤忽地闻到冲鼻的酒气,瞥了眼那昏睡的大汉,皱眉掩鼻,道:“哪里来的酒鬼!”桂浩古贼兮兮地笑道:“正是,可别让这满天酒气熏着咱贤侄女!”引着那黑袍老者,便向亭外的岩石边上行去。卓南雁早非当时的小叫化子形貌,南宫铎等人只淡淡瞅他几眼,便到崖边远眺山色。卓南雁暗自冷笑:“你这几个狗贼不来惹我,那是最好!”忽听身边的刘三宝颤声叫道:“大哥,那石像…不见啦!”卓南雁凝神观望,果然不见了那端坐危岩的怪异渔翁,霎时心中惊骇更甚:“这老翁在我眼皮子底下倏来倏去,怎地我竟全没知觉?”转头四顾,空荡荡的山道间也不见那老渔翁的影子,他心底竟隐隐腾起一股寒意,“难道是遇上了山神老魅?”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七节:剑气霜华 金陵月明

那桂浩古忽地哈哈笑道:“好景致!怪不得‘狮堂雪冷’罗雪亭巴巴地来这地方隐居!”南宫铎忙陪上笑脸,顺势说道:“传闻罗雪亭眼高于顶,素有一统江南武林的野心,他开这试剑金陵会只怕便是要为他那石镜老友撑腰,只是家叔对那辟魔神剑志在必得,到时少不得请桂大人跟乌长老,给我们说句公道话!”

那黑袍老者道:“我跟令尊相交多年,自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我这乡巴佬跟罗雪亭素昧平生,咱说的话,他雄狮堂主肯听么?”蓦地昂头长笑,滚滚笑声,声震山谷,端地气势非凡。桂浩古也呵呵笑道:“听说除了崆峒派乌长老,南宫世家二先生还请来了江南霹雳堂的少堂主助阵,有这一老一少两位武林巨子齐出,天底下还有什么剑夺不下来?”虽是大声狂笑,语音仍给乌长老高亢的笑声掩住,听不真切。

刘三宝忽地凑到卓南雁耳边,低声道:“大哥,原来这黑袍老头子就是崆峒派的长老乌云金,名气可大得紧呐!”卓南雁淡淡一笑:“知道得倒是不少,是令尊告诉你的么?”刘三宝得意地点头:“爹让我多知道些江湖中事,两年前便跟我说起江湖人物,我刘大侠可全记在了脑子里!”卓南雁嘿嘿笑道:“你说说,这乌长老名气大,还是大哥这屠龙帮主的名气大?”刘三宝见他脸上掠出一丝坏坏的笑意,不明所以,憨憨地道:“我爹没跟我说起过屠龙帮!”

又听乌云金微微一顿,忽道:“辟魔一出,群魔辟易,腾威在握,神威万里!我倒好想看看,这名动天下的辟魔神剑,到底有何非凡之处?”他这话一出,南宫铎立时脸上变色。乌云金呵呵低笑道:“南宫老弟不必多心,老夫平生不好刀剑。听说青城掌门石镜先生早放下话来,要在试剑会上比武夺剑,嘿嘿,老夫倒好想借此机会,见识见识天下英雄!”语调平淡,却是傲气十足。

便在此时,亭内那酣睡的大汉却懒懒地打个哈欠,欠身而起,眼望暮色中黯淡的群山,忽地长叹一声:“满目残山剩水,何处还有英雄!”声音响亮,满是悲愤落拓之气,引得崖顶众人全回头望他。

卓南雁这才扭头细瞧那大汉,只见这人文士打扮,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鬓角却已微现霜雪之色,挺拔的剑眉下,一双虎目已喝得红丝泛起。大汉一叹之后,忽又仰头长吁:“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叹息未落,猛地将手中那大红酒葫芦向口中灌去。

细咂这大汉吟咏的词句,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慷慨悲壮之气扑面而来,卓南雁不禁拍手叫道:“好词!此词直抒胸臆,气概不在东坡之下,可是先生大作么?”那大汉翻起醉眼看他两眼,笑道:“这是在下那日在建康赏心亭上的胡乱涂鸦,什么‘不在东坡之下’,小兄弟可是说笑了!”乌云金、南宫铎几人一直瞅着他,恼他适才言辞倨傲,便要出言喝问。

崖顶上却蓦地传来一声苍老沉浑的叹息:“这位先生适才说,何处还有英雄,难道这天下当真没有英雄了么?”声音苍冷如铁,带着一股厚重的寂寞之意。

卓南雁循声一瞧,登时心弦颤动,只见那老渔翁不知何时又已端坐在了崖边的怪岩上。这一下先声夺人,崖上南宫铎、乌长老等人俱是高手,均不由心神剧震:“这老翁是谁,他是何时到的,怎地我全然不知?”

那大汉却毫不为意,眼望老翁那黯淡的背影,冷冷道:“中原久陷而不敢取,偏安一隅,畏金如虎,举国上下哪里还有什么英雄?我久闻‘狮堂雪冷’大名,此来建康,本欲一见!哪知一到此地,才知这雄狮堂和江南武林的什么南宫世家、霹雳堂,还有那狗屁格天社,为了一把破剑,争得头破血流!嘿嘿,尽日价争这虱疖之物,也真令天下人齿冷!”一席话说得刘三宝大张小眼,似懂非懂。卓南雁却觉他这席话见识非凡,暗自点头。

“好!骂得痛快!”老渔翁身子微微一抖,笑声愈显出几分苍凉。桂浩古忽挺身而出,喝道:“哪里来的酸丁,在此妖言惑众,你骂雄狮堂也罢了,却胆敢辱骂格天社,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大汉仰头大笑:“一德格天,好不威风!那位相公只知倾天下之财以媚金人。却不知金人狡诈,彼强则战,彼弱则和,眼下的金主完颜亮素怀异志,不出数载,必兴战祸!”据说秦桧所居的格天阁内,高悬有高宗赵构给秦桧手书的“一德格天”的横幅。这大汉所说的“一德格天”和“那位相公”,自然便是直指秦桧了。卓南雁越听越奇,暗道:“这人目光高远,出口不俗,却不知是何方高人?”

“放肆!”桂浩古勃然大怒,锵地拔出金鞭,直向那大汉臂膀劈下。卓南雁数年前早见识过桂浩古的脾气,知道此人动不动便会向人刀剑相向,眼见这一鞭快捷狠辣,急忙踏上一步,陡然伸掌在鞭上一拍。这招“独鹤与飞”看似平平无奇,却蕴含了九宫炼气局中的高深劲力。桂浩古只觉手臂剧震,金鞭呼地脱手飞出,高飞数丈,才重重跌落在地。

“狗贼,要造反么?”桂浩古无事生非惯了的主,这时自觉大丢面子,老羞成怒之下,挥拳便向卓南雁击出,一出手便是五行拳中的猛厉招式。卓南雁双手背后,口中连叫:“官爷莫急,大伙消消气,有话慢慢说不成么?”双足钉子般钉在地上,全凭腰腹转动,桂浩古官疾风暴雨般攻来的五六拳,便给他轻松避过。

桂浩古又惊又怒,破口大骂:“小杂种,会妖法么?”双掌运起十成劲力,不管不顾地直撞过来。他身子猛抢,忽觉眼前人影一花,卓南雁已不见踪影,跟着背后微麻,身子登时动弹不得。乌长老几人眼见卓南雁这几下举重若轻,那一转一抓更是怪异绝伦,心头均是一凛。

“官爷火气太大,说不定是暑气没消透,我给你降降心火!”卓南雁恼他骂自己“小杂种”,心底怒气陡生,霍地扣住他背后衣襟,身子疾晃,已到了山崖边上,一个金鸡独立,大半身子已探出山岩外,作势要将桂浩古抛出。

桂浩古大叫道:“大胆!你…你若敢放手,便是、便是袭杀朝廷命官。那可是造反杀头的死罪…”卓南雁道:“谁说我要杀你,本帮主只是想给你降降心火!哎哟,官爷您可是太胖啦,累得我胳膊好酸。”说着手臂连颤,吓得桂浩古哇哇大叫,声音中已带了哭腔。刘三宝忍不住拍手大笑,那大汉也不禁莞尔。只那老翁仍旧静静端坐,远望群山,似是对眼前万事都漠不关心。

“小贼住手!”雷青凤却是火爆脾气,娇斥声中,飞身跃上,挥剑便向卓南雁刺去。卓南雁看破她这一剑是虚招,故意不避不让,口中大叫道:“哎哟,抓不住了!”猛一扬手,将桂浩古高高抛起。刘三宝眼见雷青凤剑光闪烁,将卓南雁头脸尽数笼住,卓南雁却微笑不避,不由吓得“妈呀”一声大叫。桂浩古只当这回必死无疑,人在空中,也是长声惨嚎。山顶上倒是一片热闹。

果然雷青凤剑到中途陡然变招,改刺卓南雁心口。她早看出这黑衣少年武功怪异,这一招不求伤敌,只是试探,连环六剑刺出,却全是虚招。刘三宝“妈呀”、“妈呀”的刚叫得两声,雪花剑女这一招六剑,已然刺完,每一剑均是贴着卓南雁的头脸衣襟刺出。卓南雁却胸有成竹,金鸡独立的姿势丝毫不动,便连脸上的笑意也未减分毫。

那落拓大汉忍不住双眉扬起,高声喝彩:“好胆魄!”在他眼中,武功高低无关紧要,倒是卓南雁这份刀剑临身而不变色的胆气,委实让人惊叹。

便在此时,砰的一声,桂浩古才稳稳地落在小亭边上,这时他死里逃生,浑身已是冷汗淋漓,想放声大骂却又迟疑着不敢出口,加之身上穴道未解,那模样瞧上去尴尬之极。

“这等剑法只配拿去绣花,”卓南雁向雷青凤冷笑两声,右掌虚晃,“我瞧你也得降降心火!”雷青凤对他甚是忌惮,眼见他右掌忽抬,身子嗖的跃回丈余。哪知脚才着地,忽觉眼前多了一人,目光朗朗,冷冷逼视,正是卓南雁已竒快如电地掠了过来。

雷青凤大惊失色,长剑颤抖,却不敢刺出,猛地回头向南宫铎喝道:“你死了么,还不出手?”南宫铎自知不是敌手,又不敢不应,正自神色尴尬,身旁的乌长老一声冷哼,大步而出,猛然翻掌,重重拍在桂浩古身上。他一股浑厚的内力随掌吐出,本拟漂漂亮亮地解开桂浩古的穴道,哪知棋仙施屠龙传下的点穴秘技别有妙处,桂浩古只痛哼一声,仍旧一动不动。

乌云金灰扑扑的瘦脸更是冷得骇人,双眸精芒倏闪,盯着卓南雁道:“年纪轻轻,便敢胡作非为,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他一步踏上,卓南雁便觉身周的气机冲荡,知道这病蔫蔫的老者绝非易于之辈,却兀自不惧,笑吟吟地瞅他两眼,摇头苦笑道:“适才那位官爷是心火旺盛,您老先生无精打采,却是五痨七伤之症,这个病在下可治不好。”

乌云金面色陡变,冷冷道:“小辈无礼,老夫代你师长教训教训你!”两只大袖忽如风帆般的一阵鼓荡,浑身劲气如箭在弦,已在寻找卓南雁气机身法上的破绽。

他这一蓄势待发,崖顶上立时现出一片萧瑟冷肃之气,雷青凤、南宫铎等人便只得远远退开,落拓大汉和刘三宝更是不错眼珠地观瞧。只有那蓑衣老翁仍旧背冲众人,仿佛是铁雕铜铸一般凝在沉沉的暮霭之中。

劲敌当前,卓南雁虽然口中嘻笑,心底其实也是微微一慌,但随着两人运功对峙,他的心境却渐渐宁谧下来。卓南雁以往对那八势炼气局修炼较多,对炼神局的领会始终未臻上乘,但这时越是跟这高手对峙,心底对元炁心神的御使,便多了一层领悟。不知不觉之间,卓南雁已进入了龙虎相交、神气融会的玄妙境界。

“大局在胸,洞察入微”的心法窍诀展开,山顶的一草一木,渐渐地都在他心底活跃起来,耳畔穿梭的山风,头顶飘荡的浮云,竟都跟他的心神融于一体。乌云金望着对面这双冷澈的眼神,心中忽地生出一丝极为怪异的感觉,仿佛面对的是一眼带着绝大吸力的幽冷深潭,对峙越久,那寒潭的吸力越足。

“先下手为强!”这念头一动,乌云金的灰脸上忽有紫光一闪,蒲扇般的大手已自袖中缓缓探出,脚下几片枯败的落叶被一股怪风扫了下,惊惶失措地打起了卷。刘三宝见了这怪异声势,心底不由替卓南雁担惊不少,想叫声“大哥”,但山顶的杀气太浓冽,这一声竟噎在了喉头,喊不出来。

便在此时,山顶蓦地响起沉冷的一叹:“乌云金,看你印堂发紫,太阳穴鼓出,想必体内奇经八脉已开,贵派的残心七绝掌,只怕你早已修到了第四重的神足境了吧?”说话的竟是那一直端坐不语的老渔翁。

乌云金身子微震,在他脚下盘旋的几片残叶倏地坠落在地,扭头盯着老翁那铁一样苍冷的背影,沉声道:“不错,那又怎样?”他听这老翁淡淡的一句话,便将自己武功修为道得清清楚楚,心底疑惑万千。那老翁冷冷笑道:“你十年前便已涉足神足境,但十年来刻苦用功,却再也难得寸进,可知为了什么?”老翁这句话一出,卓南雁忽地察觉出乌云金掌上气机荡起一阵起伏,知道他心内必是极为震惊。

“在下不知,请先生指点!”乌云金听他一语中的,语气不由恭敬了许多。那老翁淡淡道:“残心七绝掌重在心性修炼,你心量太窄,只重气脉修炼,不知返修本心,如此精进,便如同南辕北辙!”南宫铎等人听这老翁直言乌云金“心量太窄”,心底均想:“这老翁怎知乌云金的为人?老乌性子乖戾,只怕要跟这老头翻脸。”乌云金脸色却是一片煞白,眉毛拧起,似要发怒,但双掌突突抖颤,却终究不敢出手。

老翁却又徐徐叮上一句:“你若不信,勉力而为,五年后当可炼到第五重‘三冬无暖意’的死心境,却已有走火入魔之相!”他仍不回头,蓦地屈指向后一弹,一枚石子破空飞来,啪的打在桂浩古身上。桂浩古胖大的身躯一震,穴道立解,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这一手“飞石解穴”御重于轻,更难得的是石子击中桂浩古后,便即飘然滑落,显是力道拿捏得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卓南雁不由心底微寒:“我便是再苦修十年,也未必能如他一般,将劲气御使得如此妙至毫巅!”乌云金更是心神剧震,除了震惊于这手弹指飞石的绝技,老翁那一针见血的话语,更直戳到了他的心坎子里面。乌云金的身子却如落叶一般簌簌地抖起来。

老翁这才慢慢转过头来,宽大的斗笠遮不住那两道寒凛凛的眼神,沉沉叹道:“你心境未开,这一辈子再难进入第六重‘无中能生有’的无为境!”乌云金蓦地大叫一声,飞身跃起,直向山下飞驰而去。

卓南雁望着他快如劲矢的身影,不由暗自摇头:“这人果然心量太窄!”双眼陡然跟老翁的目光撞在一处,只觉那眼神犹如冷电寒泉,熠熠闪动间,竟似能洞悉自己心灵深处的点滴隐微。

“这老翁是谁,他的眼神怎地如此奇异?”卓南雁心底一震,不由低笑道:“山高风急,老先生怎地来此钓鱼?”那老翁摇头一笑:“老夫钓的不是鱼,而是那轮日头!”说着扬眸凝望落日。

卓南雁见他神气纵逸,竟有吞吐日月之势,一时心有所感,叹道:“原来老先生名为钓日,实为悟道。”那老翁豪纵的目光重又凝在他脸上,微微点头,脸露嘉许之色。

“师尊——”山道上陡地传来一声长啸,声音清朗,有若龙吟。一道白影有如白鹤般直向山上扑来,转瞬间便跟疾驰下山的乌云金打了个对脸。乌云金正没好气,眼见掠上山来的白衣公子毫无退避之意,忍不住喝道:“让开!”挥掌当头劈出。那白衣公子见他掌势道威猛,双眉乍扬,忙运掌迎上。双掌相交,两人的身子都是一震,各自退开两步。

这一下,山上伫望的南宫铎几人心头都是一震。要知乌云金的铁掌出手在先,又是自上而下击出,本应大占便宜,结果却是旗鼓相当之势,这白衣公子的功力委实非同小可。乌云金又惊又怒,愤愤瞪了那公子两眼,疾步下山。

南宫铎眼见这公子白袍如霜,面目俊朗,不由双目一亮,叫道:“方兄,原来是你!”白衣公子起落如飞,霎息便掠上山来,向南宫铎恭恭敬敬地拱手笑道:“原来是南宫兄在此,适才那位也是咱的朋友吧,方残歌这可是莽撞啦!”卓南雁心中一动:“原来这人便是罗雪亭的三弟子方残歌,这手武功果然比那师弟何残雪胜强百倍,怪不得在‘狮堂雪冷’罗雪亭诸弟子之中独享大名。”

方残歌含笑的目光只在众人脸上略略一扫,便落在那端坐如山的老翁身上,躬身道:“师尊,原来您果然在此!”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霎时间南宫铎尴尬,雷青凤惊诧,卓南雁更是瞪大双目,暗道:“原来这毫不起眼的老渔翁便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狮堂雪冷罗雪亭!”转念又想,“这老翁如此身手,如此眼光,除了罗雪亭,还能是谁?”定睛细瞧,却见罗雪亭身子枯瘦如猿,腰板却挺得笔直,似乎支撑他身躯的骨骼全是钢铁打就,最奇的是那双眼睛。卓南雁觉得那眼神悠悠的,透出一股阅尽沧桑的寂寞,但偶而精芒乍闪,却又射出几分少年般的桀骜和不羁来。

方残歌却似看惯了师尊放浪形骸的模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罗雪亭古铜般的颊肌一抖,低笑道:“原来是他来了,怎地不早来寻我?”略略舒展筋骨,懒洋洋道:“他娘的,终日价跟你几个不成器的家伙扳着脸,老子这把老骨头快累散啦,偷偷跑到山顶透口气!不过这一趟不虚此行,竟遇到两个奇才。”

这罗雪亭一直出言古雅斯文,如同循循大儒,这时跟自己心爱弟子说话,却又骂骂咧咧,自称“老子”。他说着猛然伸手,左掌抓住了那落魄文士,右掌揽住了卓南雁,顽童般开心地笑起来:“你们知道了我是罗雪亭,我却不知你们是谁,好不吃亏,快快报上名来!”

“狮堂雪冷,果然超俗迈流,”那大汉狂态顿敛,抱拳道,“在下济南辛弃疾,醉酒无礼,适才言语冒犯,堂主勿怪!”

一语方出,众人皆惊。原来七八年前,金国山东济南府耿京不堪金人残暴,揭竿而起,众至二十余万。全力辅佐耿京的,便是才满二十岁的辛弃疾。后有叛贼张安国,趁着辛弃疾不在营中之际袭杀耿京,携了头颅投奔金营,随即被金主封为济州知州。辛弃疾闻讯之后,只率五十余骑,乘夜直入济州,在五万金兵营中智擒张安国,又辗转押回临安,一时轰动大宋,人人皆传辛弃疾是青兕转世。(按:历史上辛弃疾起义及投奔南宋的时间当在本文所叙故事发生的数载之后,本文中的辛弃疾及其所吟咏的诗词,与历史略有出入,纯为小说家言,读者无须认真。)

卓南雁暗道:“原来是辛弃疾,听说此人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落笔填词,浑厚慷慨,举世无双。嘿,那两句词如此气魄,早该想到是他!”“原来是青兕辛幼安,”罗雪亭哈哈大笑,他说的“幼安”是辛弃疾的字,这时喜不自胜,忍不住又脱口成章起来,“天下谁人不识君!适才你骂得甚合我意,呵呵,醉酒无礼又怎样,老夫平时少有醉酒之时,日日里不是照样无礼么!世俗礼法,又岂为我辈所设!”

卓南雁听他说出“世俗礼法,又岂为我辈所设”这句话时,仰头大笑,形骸放浪,登觉一股深契我心的感慨油然而生,急忙拱手道:“在下南雁,见过罗堂主和辛先生!”他生性洒脱,什么“三生有幸”、“如雷贯耳”的客套话一概全免,但愈是如此,愈让辛弃疾和罗雪亭觉得此子英气内敛,沉浑不凡。辛弃疾微微点头,罗雪亭眼中发亮,笑道:“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少年才俊,委实难得!”

这时南宫铎、雷青凤也忙着上前行礼参见,这两人都是世家子弟,罗雪亭却神色淡然。轮到桂浩古自报名号,自是一叠子高帽直送过去:“格天社桂浩古见过罗先生,久闻罗堂主大名,适才见罗堂主神功一显,当真便如神兵天降,神龙经天…”罗雪亭却哈哈大笑:“你‘浩气千古’桂大人才是神龙经天,适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桂大人面不改色,胆色过人,让佩服得紧呀。”霍地笑容一收,又道,“格天社赵祥鹤派你来建康,是来给老夫祝寿,还是看热闹来着?”

桂浩古给他连笑带讽,兀自面不改色,连道:“自然是给堂主祝寿!赵大人说了…”罗雪亭听他又要滔滔不绝,忙道:“好啦,赵大人的高论咱们回头再听!”却转头向众人叫道,“请诸君与我同去摘星阁,咱们今儿个晚上喝个痛快!他奶奶的这才叫群贤必至,少长咸集!”说罢也不理会旁人,拉着卓南雁和辛弃疾,大步下山。刘三宝眼见名动天下的大宗师罗雪亭亲自拉着自己结义兄长的手并肩而行,心中狂喜,小脸上登时红扑扑地光鲜了百倍。

下钟山西行不久,便到了跟钟山形断而脉连的覆舟山下。覆舟山因山如覆舟而得名,山虽不高,却是历代帝王游乐之地,山顶三藏塔下葬有唐代玄装大师顶骨,更为此山添了不少仙佛之气。名震江湖的雄狮堂就在覆舟山脚。

一行人先进了雄狮堂,待诸人落座之后,罗雪亭说有要客来访,便匆匆告退。辛弃疾自和卓南雁畅谈天下大事,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少时罗雪亭四大弟子之中的大弟子翁残风、二弟子孙残镜也上前和众人相见。这二人已年过四旬,虽然相貌堂堂,却是不善言辞,语不惊人。相形之下,倒是方残歌谈笑风生,片刻功夫便跟南宫铎、辛弃疾和桂浩古都混得熟捻无比,更兼妙语如珠,几句话间,便连刘三宝也对他心生好感。

言笑之间,卓南雁才知,青城掌门石镜先生、丐帮帮主莫复疆和霹雳门的少门主雷青焰数日前早已到了金陵。南宫铎的二叔、在南宫世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宫禹也率了数名南宫世家高手早早赶来,适才南宫铎奉家师之命,陪崆峒派长老乌云金和格天社的副总管桂浩古去离着覆舟山不远的钟山去散心,不想生出一场变故,气走了南宫世家请来的帮手乌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