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颖达那张喜怒无常的脸这时现出难得的肃穆神色,道:“不错,这爻辞之意其实你早已知晓:大丈夫白日里兢兢业业,夜晚居安思危,便是身处困境,也不会有灾祸。”蓦地老眼一眯,幽幽道,“你来这龙骧楼中,不就是九死一生之事么?老夫正好送你这句文辞。”

望着这双似能洞悉宇宙精微的老眼,卓南雁蓦地生出一阵感激,躬身道:“多谢先生指点!”邵颖达却嘿嘿一笑,却不言语,背着手,大步走入屋中去了。

卓南雁一个人静立院中,在心内默然咀嚼着邵颖达赠与自己的那句爻辞,隐隐地便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心内悄然流转,那是从易经微言大义中生出的凛凛元气,在心间体内生生不息。他大步走回屋中,趁热接着潜心推究灵棋剑经上的那三张图谱,越琢磨越是津津有味。

正自推究得如痴如醉之间,忽听院外传来极轻的一响,轻若柳絮。卓南雁正要喝问,门外呼地射来一支甩手箭。夺的一声,直插在屋中的墙壁上,直没至羽。卓南雁心中一惊,却见那箭下压着一张纸,走过去揭下细瞧。纸上只有寥寥一行字:

婷郡主已率人去砸林霜月的铺子!

普普通通的一张纸,却没有落款。卓南雁登时心神大乱,奔出屋来,却见余孤天的身影在数丈外一闪而没。

这时候他自也无暇理会余孤天从何处得知了这个讯息,猛一抬头,却见暮色已变得混沌一片。卓南雁才忽然想到,自己已连着三日没有去找完颜婷了,但完颜婷又怎知这几日,自己是跟林霜月在一起?

※※※※※※

暮色在飞驰中变得愈发混沌,在马上不住挥鞭的完颜婷觉得自己的心正燃着火:“这杀千刀的浑小子,难道当真跟那卖灯的下三滥女子混在一处?但若非如此,为何在元宵试灯节后连着三日,他都不来寻我?今日、今日却已是正月十六啦…”

遥遥地,便见那小灯铺前聚满了王府仆役,精巧的花灯丢得满地都是,几个仆役正在黎获的吆喝下乱砸乱踩,看热闹的人群已给王府家将远远赶开。完颜婷纵马奔到近前,轰闹的人流又是一乱。有人高叫:“郡主来啦!”王府的那几个小厮砸得更加起劲卖力。

原本精致小巧的灯铺这时已是狼藉一片,制灯的纸、绢、彩粉抛得满地都是。一个瘦高的孩子连哭带喊地跟那几个仆役打闹,却架不住王府仆役人多势众,脸上给打得青肿数块。黎获见郡主赶来,忙奔到她身边,低声道:“郡主,没瞧见南雁在这里啊?”完颜婷紧咬樱唇,飘身下马。目光直向屋内射去。

“三宝,回来!”随着轻婉的一声低唤,屋内走出一个清婉如仙的白衣女子,将那孩子拽住,淡淡道,“让他们闹去吧!”完颜婷认得这女子,就是让南雁那浑小子看得眼睛不眨的那个“花灯观音”。

“你过来!”完颜婷冲着林霜月冷冷叫道。林霜月挽着刘三宝的手,神色淡漠地直望过来,却静静立在暮色之中,动也不动。完颜婷有些恼了。几步走到她对面。双目闪闪地直盯着她。她素来自负美艳无双,但看到这样一张能与天上美月争辉的无可挑剔的脸,就觉得心底泛起一股灼热的酸痛,定定心神,才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霜月毫不躲闪地回望着她,淡淡地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没有人敢对婷郡主如此傲兀,完颜婷的美目中己溅出火星,玉手突地攥紧了马鞭,低声再问:“你怎么识得南雁的?”听到这个名字,林霜月秋水般的明眸中倏地一阵波澜卷动,终究没说一个字,只是昂起了头,神色悠远地望着远处阴郁的苍溟。

“这女子竟敢如此无礼?”完颜婷的眼光火一样燃烧起来。挥起马鞭便抽了过去。啪的一声,林霜月肩头的白色麻衣便破开一道裂口。

“姐姐!”刘三宝红着眼叫了一声,却被林霜月按住了。她就这么柔柔地立在无边的暮色之中,跟英气勃勃的完颜婷比起来,愈显得娇弱无助,只是她的目光依然冷漠高傲,凛凛地直视着完颜婷。

眼前的这个少女清丽入骨,却也高傲入骨,虽只这么静静一立。自有一股如梅之魂、似莲之魄的高洁气质散发出来。完颜婷忽然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像这个女子一样,有这样娇婉动人的姿韵。她被林霜月骨子里带来的那抹冷艳孤傲深深的激怒了,“你哑了么?”怒叱声中,连环两鞭急抽过去。

林霜月脚也不躲,目光依旧凄冷,洁白如雪的白衣迅即在鞭下裂开。远远伫望的人流响起一阵骚乱,连店前的王府仆役都停了手。眼望郡主肆意鞭打这样一个柔媚可人的少女,众人都觉着心底恻然,先前瞧热闹的心气烟消云散。

倘若对面这个女子出声讨饶,完颜婷倒也不会为难于她,但偏偏她不避不让地凛然对视,那清炯炯的目光刺得完颜婷心中生痛。完颜婷蓦地银牙紧咬,马鞭挽了个花,夹头夹脸地便劈面抽下。

“住手!”人丛中陡然响起一声轻喝,一道人影电般闪来,完颜婷只觉手上一轻,马鞭已被那人劈手夺过。“是你,”完颜婷看清了来人竟是卓南雁,心头不知怎地就是一阵委屈,偏偏这时当着诸多看客的面,又不能发作,只得颤声道,“你还拦着我!”

卓南雁的目光却只在她脸上一扫,便直落在林霜月身上,那一尘不染的白衣这时早已碎裂数处,白玉般的颈下更起了一线血痕。“小月儿的武功高出婷儿数倍,怎地会任她抽打?”卓南雁的眼神跟林霜月凄美无助的目光交接,心底不由一阵抽搐,内力猛然迸出,将那马鞭震作数段,扬手抛在地上。

“你、你这浑小子!”完颜婷心底的委屈终于随着泪水一起喷涌出来,越是不想流泪,那泪水越是不争气地滚滚而落。卓南雁心头狂怒,但一瞧见完颜婷涟涟而落的珠泪,一颗心登时软了,暗道:“卓南雁,这都是你的多情之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完颜婷见他目光愤愤地直盯着自己,霎时怨愤、失落和羞恨一起涌上心头,娇躯簌簌发抖,而这地方不是王府,偏还要保持矜持高贵的郡主身份,猛然一跺莲足,恨声道:“南雁,你不要后悔!”飞身上马,催马疾奔而去。

卓南雁给她愤愤的这句话激得心头一凛:“我怎能如此当众顶撞她,若是她回头禀报完颜婷,调动龙骧楼的人马对付霜月,可是大事不好!”压抑心内的怒火和思绪,拼力不去瞧身旁的林霜月,只扭头对黎获低声笑道,“黎兄,咱堂堂芮王府,怎地跟个平头百姓作对。传扬出去,岂不有损芮王和龙骧楼的名头?”黎获苦笑道:“我也不知郡主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嘿嘿,这事若是让王爷知道,只怕会打断我的腿。”卓南雁哈哈一笑:“王爷那里,自有小弟去说,我这还要去劝劝郡主。让兄弟们这就退了吧!”向黎获拱一拱手,飞身上了火云骢,顺着完颜婷的方向追去。

林霜月见他只淡淡瞅了自己一眼,便再不向自己瞧来一眼,心中更觉愁苦无限,两道清泪无声无息地在凝脂软玉般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怔怔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耳畔才传来稚气的一声低唤:“姐姐,他们全走啦!”林霜月心神一震,才见店前的王府仆役和远处的无聊看客尽皆退去。

她幽怨的目光落在远处暮霭烟流的苍茫融会之处,心中还在回味适才卓南雁跟完颜婷对视时,二人眼中爱恨交织的眼神,娇躯忍不住簌簌发抖,沉了好久,才缓缓道:“是啊,咱们也该走啦!”

※※※※※※

人流之中,一直有双眼睛远远伫望,那人便是余孤天。他先前忽在街上看到黎获率着大批王府人手赶往这僻静小巷,心下奇怪,过去一问,黎获苦着脸道:“郡主说,那卖灯的‘花灯观音’跟南雁兄弟有些不清不楚,命我砸了她的铺子。”余孤天素知卓南雁绝非沾花惹草之人,便缀着过来,想瞧瞧这跟卓南雁“不清不楚的花灯观音”是何许人也。待得远远瞧见那小灯铺内的美貌女子竟是自己的师姊林霜月,余孤天不由大吃一惊,只当师姊是受了师尊林逸烟之命来此擒拿自己,但仔细寻思,立时想到师姊来此,多半还是为了找寻卓南雁。他知道这事情若是闹大,只怕完颜亨顺着林霜月这条线,便会牵出自己曾跟明教教主林逸烟学艺的底细,那便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见过叶天候,隐约知道卓南雁正在鬼巷潜修。便飞步去鬼巷给卓南雁报讯。

那鬼巷设置怪异,他几次冲不进去,情急生智,便以甩手箭留书示警,随即匆匆赶回,混在人流之中,远远观望。却见林霜月任由郡主打骂,不由心中大奇:“师姊武功精妙,为何不还手?是了,她若当真动手,只怕会引来龙骧楼的高手,那时她身份败露,连累着卓南雁也会一同遭殃。嘿嘿,师姊傲气十足,为了卓南雁,却什么都忍得了,当真是情深意重。”又见林霜月楚楚可怜,默然不语之下更显仙姿绰约,忽然心中一动:“原来师姊美得紧啊,怎地在大云岛时,我却没有留意?”

过不多时,便见卓南雁忽然现身,然后冲突消弭,人流散尽,余孤天才长出了一口气。他一门心思都在完颜婷身上,立时也跟着奔去,却见街上人流熙攘,卓南雁不一刻便赶上了完颜婷,余孤天远远瞧着卓南雁追上完颜婷,跟她并辔而行,心底不由一阵酸溜溜的难受。

这时铅灰的暮云重重压下,广袤的苍溟上滚动着块块浓淡不一的铁褐色烟霾,像是憋着一场大雪。余孤天呆呆地伫立在阴云密布的长街上,却见卓南雁不知在完颜婷耳边说了什么,完颜婷忽然破啼而笑,但随即二人又似起了争执,卓南雁辩解几句,忽然拨转马头,愤愤而去。完颜婷却似恼羞无尽,也不理卓南雁,在街上放马奔去。余孤天心中莫名其妙的一喜,展开轻功,提气追去。

完颜婷转过两个弯子,便出了北门,直往荒僻处纵马奔行。那追风紫越驰越快,饶是余孤天的武功以轻捷诡异见长,在旷野上追赶这大宛名驹,却也累得浑身是汗。完颜婷纵马奔到一处野林跟前,忽然勒住追风紫,怒冲冲道:“小鱼儿,你巴巴地跟着我做什么?”余孤天呼呼喘气,道:“我见郡主孤身一人,怕你…有什么闪失…”完颜婷回头瞥他一眼,却不言语,忽然纵身下马,拔出长剑,对着眼前一根枯败小树拼力砍刺。

瘦挺的枝杈随着雪亮的剑光狠狠飞出。过不多时,小树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完颜婷眼圈发红,还不停手,挥剑又斩向那干枯的树皮。

无尽的暮霭冬云下,余孤天见她长发随风乱舞,光艳照人的脸上羞愤欲狂,他心底又怜又痛,但他素来拙于言辞,怔怔瞧着,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完颜婷连砍数剑。忽觉手腕一湿。才知眼泪竟已点点滴落,直垂到了手上。

一剑重重刺在黑白斑驳的小树上,完颜婷忽然哽咽道:“我问他,那女子柔得像水一般,我…我是不是一辈子也比不上她?他却跟我说,你是郡主之尊,何必跟这平头百姓一般见识!哼,他心里就是喜欢那个女子,却不明着说出来…”

余孤天见她泪光莹莹,心下怜惜万分,想也不想地便道:“什么‘一辈子比不上她’?你比那‘花灯观音’胜强百倍万倍!”完颜婷扭头瞧见他眼中痴痴的目光,心头微觉舒服,暗道:“这小鱼儿女里女气。对我倒是敬若天仙。那浑小子若是有小鱼儿对我一半的好,我就心满意足啦!”一想到卓南雁那浑小子,又是一阵心烦意乱,蓦地长剑斜挥,将那根小树拦腰斩断,沉声道,“小鱼儿,你去将那‘花灯观音’给我杀了!”余孤天心头一震,不敢答话。完颜婷扭头瞪着他道:“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余孤天愣愣点头,心底却想:“林霜月是我师姊,我又怎能杀她?况且若是当真杀了师姊,师父林逸烟天涯海角也会取我性命。”

“每次让你做事,总是推三阻四的,没有半分男子汉的气概!”完颜婷妙目含嗔,怒道,“难道杀这下九流的烟花女子,还用我亲自动手么?”余孤天见她梨花带雨的玉颊上微含薄怒,说不出的美艳动人,心头一颤,忍不住挺胸道:“好,我今晚便去!”

※※※※※※

“小月儿一定要走,再多待上几日,只怕我和她都有大祸上身!”卓南雁越想越是后怕,但这时灯市还没散,他还不敢径自去找林霜月,在鬼巷内熬到夜色沉沉,才牵着自己那宝马火云骢,又将本该送给邵颖达的礼金尽数揣在怀中,奔向那僻静小巷。

哪知赶到小店前,却发觉那里外两出的逼仄小屋已空无一人。满地残破的花灯都已收拾停当,规规矩矩地堆在小屋一角,林霜月和刘三宝却踪影不见。卓南雁在小巷内外徘徊数趟,却也没有寻见她二人的身影。

雪早下了多时,片片的雪花,柳絮般轻盈地飘散在空朦的夜色里,满地都是泛着银光的白雪。卓南雁在雪中凝住了步子,想到那个伫立灯下痴痴凝望自己的窈窕白影,心中一沉:“难道小月儿竟不辞而别了?”这念头才一动,忽觉小巷角落里闪来一道人影,卓南雁大喜,叫道:“小月儿,你回来了!”飞奔过去,那影子却畏缩着要避开。卓南雁只觉那人身子高大,绝非林霜月,不由一阵失落,眼见这人形迹慌张,猛然挥掌将那人衣领揪住,倒提而起,冷冷道:“你是何人?”

那人给他举上半空,身子簌簌发抖,叫道:“大爷饶命,小的知道这…‘花灯观音’刚刚走,就过来瞧瞧,想拾一盏花灯拿去玩玩。”卓南雁才瞧清,这人是个衣衫褴褛的叫化子,只怕来这里拾花灯是假,顺手牵羊拿些物什是真。当下沉声喝道:“那姑娘是何时走的?”那叫化子颤声道:“烂腿黑二告诉小的,这花灯观音不知为何给芮王府的婷郡主鞭打,那郡主走后不久,花灯观音便也收拾东西,带着她那兄弟走啦!嘿,这花灯观音花容月貌,生得当真跟月里嫦娥一般,可她那小兄弟可不好惹,几个暗地要来沾便宜的兄弟,算上烂腿黑二,可都吃了那小子的亏…”这化子一边说得口沫横飞,一边觑着眼瞧着他,只当他也是来此要沾便宜的“同道”。

“她千里迢迢冒险而来,临别之际,我竟不能和她见上一面!”卓南雁心头忽然拧起一阵痛,扬手把那化子远远抛出。那化子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卓南雁却呆呆地静立在空寂的小屋前,猛又想起那在如水清辉下扬眸望月的娇美面庞,心中就如滴血一般难受:“她为了我,甘挨完颜婷的鞭打,而我却只能再次置她于不顾,径去追赶完颜婷去了。小月儿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只怕这一辈子,再不会理我!”

满腔愁苦蓦地涌起,卓南雁猛一挥掌拍在小屋的墙壁上,震得屋宇四壁微颤,头顶灰尘簌簌而落。那火云骢吃了一惊,昂头低嘶,卓南雁心头忽又一亮,暗道:“卓南雁啊卓南雁,你怎么恁地糊涂?你眼下处境何等艰险,若是跟霜月这么好下去,给完颜婷闹得连完颜亨也知晓了,非但会耽误大事,更会害了小月儿。嘿,她这么去了也好,去了也好!”一念及此,才觉心底踏实了许多,牵着宝马,慢慢转身,便向回走。

这雪不知何时已停了,月色还是暗而朦胧。才走出几步,忽见白雪覆盖的小巷尽头,朦朦胧胧地立着一袭绰约的白色身影,卓南雁浑身一震,惊道:“霜月!”那白影已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雾鬓风鬟,风姿楚楚,可不正是林霜月。

“谢天谢地,原来你还没走!”卓南雁心底欢喜无尽,脸上却又不愿过多流露。林霜月道:“走到了城外,我又想起一事,要亲口问你一问,便让三宝先在那小庙中等我,自己赶了回来。”她说着抬起头来,明眸之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看得出,你待那郡主很好。我只问你,在你心中,到底喜欢谁多些?”她性子害羞,说了这句话玉颊上不禁红潮泛起。

卓南雁听她语音发颤,暗道:“霜月,你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怎地却猜不透我的心。这天底下,还有谁比你在我心中分量更重?”但转念又想到若是实言相告,又会让她情丝缠绵,在此流连不去。猛一狠心淡淡笑道,“眼下瞧来,只怕…还是她!”话一出口,心中一阵抽搐,只觉这是自己一生之中说过的最困难的话语。

林霜月娇躯发抖,那让他梦萦魂牵的美眸之中这时却漾出一片凄楚的光。沉了一沉,她才淡淡地笑起来:“是这样!原是我痴了…”笑声苦涩无比。卓南雁只觉自己心中又开始滴血,却强自苦笑道:“不错,你知道也好。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林霜月樱唇紧咬,两行泪珠刷地划过苍白如雪地娇嫩脸颊,望着他的明眸之中噙着一层水晶样地光彩。忽又缠绵流连,忽又痛悔失落。卓南雁狠了心别过头去,不再瞧她。忽听身侧传来极轻极轻地脚步之声,扬眉喝道:“是谁?”

小巷尽头拐出个消瘦的人影。淡淡道:“师姊,大哥,是我!”正是余孤天。他有些紧张地望着二人,低声道:“师姊待在此处凶险万分,郡主下了令,命我前来杀她!”

这两日卓南雁跟林霜月私下相处之时无话不谈,也曾谈到这忽然开口说话的“哑巴小弟”余孤天。林霜月对余孤天“奉教主之命”来龙骧楼卧底之事并不知情,但想大伯林逸烟行事高深莫测。说不得也真会心血来潮,暗中派人潜入龙骧楼。但听得卓南雁说,那余孤天竟会开口说话,且是个女真人,她也觉大为诧异,当时还跟卓南雁细聊了一阵。都觉这个“天小弟”行事处处古怪之极。

这时林霜月回头瞥见余孤天悄然而至,她心底正自凄楚,听了他的话后却嗤嗤笑道:“好厉害好刁蛮的郡主,那你就来动手啊!”她口中跟预估天说话,双眸却仍是紧望着卓南雁。

余孤天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怎会对师姊下手。只是斗胆劝师姊一声,可不要在冒险留在此地。”卓南雁猛一咬牙,牵过火云骢,将怀中银两也全塞到了余孤天手中,低声道:“这宝马银两,都是给霜月在路上用的!你送她走,无比要将她送出京师。”林霜月收了泪水,高高昂起下颔,冷冷笑道:“多谢啦,你的宝马金银,我可不稀罕!”转过身去,向巷外疾奔,奔出几步,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娇躯晃了晃,才在雪地上站稳了。

余孤天却将缰绳塞回他手中,皱眉道:“大哥,这火云骢太过显眼,银子我收下吧,小弟自会护送师姊安然出京!”大步追赶林霜月去了。卓南雁愣愣地伫立在古旧地木门前,眼望仙袂飘举的林霜月在白茫茫的的雪地上摇曳远去,心内便如被割去了什么。

猛一抬头,瞧见天上那轮圆而朦胧的淡月,他才忽然想起,今日正是正月十六了。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四节:重携玉手 挥杖从心

卓南雁赶回鬼巷时,忽觉身侧有异,猛然回头,却见一袭黝黑地人影从暗处闪来,正是叶天候。卓南雁这时心气愁闷,冷冷道:“抱歉,这阵势变了,进不来了吧?”领着叶天候走入自己那间茅屋,点起残烛,却见叶天候的脸上却出奇的凝重。

“那花灯观音终于走了?”叶天候才坐定,便冷冷发问。卓南雁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原来是你,定是你让完颜婷去砸了她的铺子!”叶天候冷哼道:“不错,正是我给郡主通风报信地!那花灯观音若是不走,老弟贪图温柔,只怕会误了大事!”卓南雁在黑暗中大喘了几口气,缓缓坐下,黯然道:“不错,霜月…是该早些回江南!”

“咱们的‘以亮治亨’之计,眼下已有了着落!”叶天后的眼睛在幽暗中像狼眼一样地闪着,“这紧关节要的时候,你我兄弟万万不可有丝毫疏忽!”不知怎地,卓南雁忽对叶天候地不择手段生出了一股厌恶。他强力凝定心神,缓缓道:“叶兄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叶天候凑过身子,悠然道:“当初老弟在龙吟坛中一待两月,却不知那时金主完颜亮便定下在正月十八地落灯节上,于广武殿前的大鞠场大办一场‘九州鞠会’,以志其一统九州之心。听说这一回完颜亮要亲自下场击鞠。有幸跟他对阵之人,便是地芮王完颜亨。再过两日,便是落灯节啦!”

卓南雁心念电转,忍不住道:“金主完颜亮为何要选定完颜亨做对手?要知这是佳节盛会,必有各国使者观礼,一国之主怎会跟自己的臣子对垒击鞠?”

叶天候冷笑道:“完颜亮作宰相时便好击鞠,当了皇帝仍是乐此不疲,他选龙骧楼主为对手么,也是另有用心,一来龙骧楼主号称‘击鞠天下第一’,选这对手,才不会辱没他这明君的威名。二来,”他说着目光熠然一闪,“九州鞠会上各国使者毕至,但完颜亮明摆着是要告诉各国使者,在他眼中,四方各国还不配作他的对手!”

卓南雁缓缓点头,暗自琢磨这一场天子与民同乐的鞠会,竟蕴含这多深意,蓦地心中一寒,忍不住道:“还有,芮王完颜亨击鞠不败,但若与皇帝对阵时,他仍敢取胜,那便是有不臣之心,完颜亮便多了一个杀他地借口…”叶天候冷笑点头:“老弟当真聪明!只不过落灯节上,完颜亮不必整场拼杀,只会下场略挥金杖,让四海使者瞧瞧他这盛世明君与民同乐!代替皇帝行前来对阵的,便是新近擢升的御前侍卫统领——仆散腾。我已探查清楚,刀霸仆散腾创建天刀门,栖隐断波阁多年,素来不问世事,这回出山,一来是应完颜亮之请,二来也是自认‘五行天刀’神功已成,要跟武林第一人完颜亨一决高下!”

借刀霸仆散腾之手削弱完颜亨——这主意本是当日卓南雁苦思得来。此时听得叶天候说到这里。他不禁双眉扬起,道:“叶兄是让我在鞠会上奋力争胜,大胜仆散腾,以此激怒刀霸?”叶天候缓缓点头,又补上一句:“若不能大胜,那便大败,激怒完颜亨!”

卓南雁呵了口气,暗想这叶天候在大胜之外,另想出了大败这一条道,当真是老谋深算!却凝眉道:“但叶兄怎知芮王一定会让我随他下场击鞠?”叶天候微笑道:“老弟当日在重阳鞠会上随郡主击鞠,大获全胜,事后芮王听得郡主说起,还细细问了你在场上的击球招式,然后曾说,这南雁在击鞠上的禀赋过人,稍用功夫,便能成为一代击鞠高手!”卓南雁想不到眼空四海的龙翔楼主竟对自己下过这样的考语,心中倒也颇为得意,呵呵一笑:“即便如此,他王府之中养着六七位击鞠高手。九州鞠会又如何轮得上我?”

叶天候笑得胸有成竹:“芮王府养着八名一等一的击鞠高手,若是单轮击鞠,自是所向无敌。但这一回的对手却有所不同,传闻刀霸仆散腾所率的鞠手,个个武功精强,内力不凡,寻常不会武功的击鞠汉子遇上他们。自是束手束脚,有败无胜!”卓南雁想起那日自己以高深内力击飞张汝能杖上木球之事,不由连连点头。叶天候目光幽幽地望着他:“眼下芮王府内的击鞠之人,精于武功地只有三人。算上郡主的贴身亲随黎获和芮王本人。还差一人,这个人选,自非老弟莫属!”

卓南雁点了点头,道:“若是选上我,小弟自会将他这九州鞠会闹得天翻地覆!”心中忽想,我们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完颜亨,是否太不君子了?这念头一转,又不禁心底暗笑:“完颜亨处心积虑地亡我大宋,有跟我们有血海深仇,我怎地总对他存有妇人之仁?”

叶天候却已长身而起,大步向外走去,口中悠悠道:“罗堂主只怕快来了吧。呵呵,九州鞠会之后,大金京师便会有两场惊世之战!”卓南雁随他走到门口,不禁神思驰骋,暗想以罗雪亭之威,仆散腾之猛,完颜亨之雄,这两战到底是谁胜谁负?

“老弟,”叶天候忽在门外顿住步子,扭头笑道:“婷郡主那里,你还是要多多亲近!”卓南雁脸上一红,却硬邦邦地笑道:“小弟早已想好,今后跟她一刀两断,这美男计今后再不施展!”叶天候道:“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花灯观音地事情一闹,只怕完颜亨已对你起了疑心!这时你对婷郡主好上一分,完颜亨便对你少了一分戒心!老弟绝顶聪明,难道还想不通这个理么?”卓南雁的脸在夜色里燃烧起来,怔怔地说不出话。叶天候哈哈一笑:“我瞧你老弟只怕对这娇蛮郡主动了真情,这才故意疏远她,是不是?嘿嘿,大丈夫行事,可不能儿女情长呀!”低笑声中,身子拔起,几个起落,便没在沉沉地夜色之中。

卓南雁仔细寻思叶天候的话,倒觉着颇为有理,但心底终究是不愿再见完颜婷,这其中缘由有几分不愿惹上麻烦,更有几分怄气。暗想这刁蛮郡主动不动变大发脾气。我卓南雁堂堂大好男儿,岂能在这女子跟前低声下气!

转天午后,叶天候便又匆匆赶来找他。笑道:“恭喜老弟,完颜亨今日想看看你的马球功夫,若是入他法眼,便得入王府鞠队,明日便跟他在九州鞠会上大展身手!”卓南雁搓一搓手,苦笑道:“呵呵。我地马球功夫可是稀松平常,那完颜亨未必瞧得过眼!”叶天候道:“那有何难!我费尽苦心,给你寻了个马球师父。你现下便去拜师,好好讨教!只是老兄眼下的这清净日子也到头啦。王爷让我告诉你,今后仍回王府居住!”

卓南雁听得现下便要离开鬼巷。想起昨日邵颖达的言语,不由得心底一沉。

叶天候却未看出他面色有异,一迭声地催他速去鞠场拜师击鞠。卓南雁笑道:“叶兄行事,总是纵火烧房地架势——嘿嘿。想必这就是雷厉风行!”进屋跟邵颖达话别。邵颖达倚在桌角,凝视炉火上冒着热气的药炉不语,沉了沉。才沙哑着声音道:“该说的话老夫早说了,你记住便是了!”

卓南雁点一点头,见他始终垂头望着那药气升腾的药炉,知道这怪僻老头心内也颇为伤感,只得向他默然三揖,便转身去院子里牵马。那火云骢当初林霜月并未骑走,一直养在院中,早憋得烦躁不安了。眼见主人前来牵它,欢喜得扬颈嘶叫。叶天候的马便在篱笆院外,卓南雁牵了火云骢来,跟他并马而出,转出鬼巷,叶天候便向城外奔去。叶天候道:“这个马球师父脾气古怪。你可得好好应付!”卓南雁暗自苦笑,心道:“我拜的师父施屠龙、邵颖达,个个都是天底下古怪之极的任务,这人脾气再坏,还能胜得过他们么?”

连下了一日的雪,天才放晴,路上还有残雪未化,太阳一出来,亮的晃人眼睛。火云骢久未驱驰。喜得鬃尾乱扬。鼻响不断。二人在驿道上转个圈子。便见一片白杨林子耸立眼前。之间白杨高直的躯干上还裹着块块未及融尽的雪丝,林子周遭的地上全是无人踩过地茫茫白雪。如同一块硕大无朋的美玉。原来这里却是一处空旷的鞠场。剔透空灵的蓝天,色泽斑斓的白杨,纯净如纸的雪地,配在一处,让人见了俗虑顿消。

火云骢忽然伸颈长嘶,似见到老朋友一般,树林之中跟着也响起两声马鸣,紫色闪耀之间,却见完颜婷手提鞠杖,骑着追风紫奔了出来。两匹马瞬息奔近,互相闻嗅,神色亲昵。完颜婷神色尴尬,立时侧过俏脸,不再瞧他。两个人都不知说什么是好。卓南雁这时才知,叶天候给自己找的这脾气古怪的马球师父,竟是郡主完颜婷。

“叶天候,”完颜婷又羞又恼,忽道:“你将我约到这里。说是要找人陪我击鞠开心,原来是戏耍我来着!”看也不看卓南雁,愤愤地一拨马头,转身待走。叶天候哈哈大笑。催马过去,抓住追风紫的辔头。道:“南雁老弟转天便要上九州鞠会大展身手,是他死缠烂打地求我约郡主出来,这时见着,怎地欢喜得话也不会说啦?好了。你二人在这里抓紧功夫切磋技艺。本坛主还有要事,得急着禀报王爷!”也不待他二人答话。便大笑着纵马而去。

完颜婷一直垂头不语。眼见自己那匹追风紫紧紧靠在火云骢身前,心中一阵烦恼。忍不住道:“你愿意跟他们在一起,那便去吧!”忽将缰绳一甩,飞身便下了马,转身走出几步,忽觉一阵说不出地愁苦,泪水串串滴下。

卓南雁见她香肩微抖,婀娜背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便如一袭紫梅,娇俏动人,心中登时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怜爱之意,也下了马,轻轻走上前去,想说两句安慰的话语,却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你跟着我做什么?”完颜婷忽然转过头来,亦嗔亦怨地望着他。“你…”卓南雁忽然发觉她曼妙的樱唇上起了皴裂,顾盼生姿地眼中也尽是血丝,忍不住道,:“你生病了么?”

“不用你管!”完颜婷忙别过脸去,不再理他,过了半晌,才颤声道:“你、你再不理我啦。这几天,我就是吃不下饭…昨晚更是一夜合不上眼。你、你也不来管我!”卓南雁忽然心底翻起一股热潮,忍不住轻叹一声:“婷儿,你这是何苦?”完颜婷忽给这一句话惹动情思,蓦地投在他怀中嘤嘤痛哭。卓南雁心绪翻涌:“想不到她对我用情如此之苦!”叹息一声,双臂不由自主地将她娇软地身子紧紧抱住。

完颜婷沉实地哭了片刻,忽然昂起头来,轻声问:“雁哥哥,我这性子是不是很不好?”卓南雁苦笑一声,却不言语。“我自己知道,我便是个火爆脾气,”完颜婷却向他痴痴凝视,幽幽道:“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跟你发火生气啦!你瞧我什么地方不顺眼,只管说我骂我,只求你…再不要撇下我不理!”这娇丽的妙龄郡主忽然软语相求,任是卓南雁早已痛下决心,这时也不禁心神摇荡。望着这张娇艳如花、深情款款的面庞,他忽然发觉‘林霜月的美视一泓柔媚的水,美的让人安静。完颜婷地美却如同一团艳丽的火,有若天边红霞,将人灼灼燃烧。

见他一直凝思不语,完颜婷娇艳的脸上不由掠过一丝焦痛之极的神色,箍在他颈上的双臂猛地紧了紧,痴痴道:“答应我!”卓南雁眼望她那迷人娇靥,淡淡笑了笑,终于将她重又抱紧。玉软温香重又入怀,卓南雁的心底忽然闪过一念:自己只怕再也无法摆脱她了,一辈子也无法甩脱!

这般缠绵温存了也不知多久,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两人急忙分开,抬头只见十余匹快马踏雪而来,当先一人锦衣貂帽,儒雅飘逸之中透出一股海纳百川般的恢宏气象,正是芮王完颜亨。凤鸣坛主叶天候在旁边紧随,身旁跟着的都是手挥鞠杖地王府击鞠高手。

“婷儿也在这里。”完颜亨凌厉地眼神倏地扫过两人,立时落在女儿的脸上,“是不是手痒了也来击鞠?”完颜婷不善作伪,只怕两人的缠绵已给父亲瞧在眼内,觑见父王的目光。不由玉颊红生。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旁地叶天候忙赔笑道:“正是!男兄弟得知王爷要瞧他地击鞠功夫,不敢怠慢,特意央求郡主来此给他传授技艺。”完颜婷眼露感激地看他一眼,忙走到追风紫前,抓起鞠杖在空中挥了几下,笑道:“是啊,女儿正要将父王的那一路流星赶月杖法传给他!”卓南雁先是有些不自在,随即便想道:“天候兄当真厉害,先为我二人作这穿针引线的月下老,再将完颜亨引到此地!难得他不露声色之间。将这一步一步安排得如此妥当!”

完颜亨望着女儿呵呵一笑:“好,那你便跟我们一同来凑凑热闹!”信手指点。手下众人布置球场,片刻功夫便插满锦旗,架起龙门,一时十余人照着完颜亨的吩咐分作两队,对垒作战,霎时间马嘶人喊,杖舞球飞,热闹非凡。

完颜婷自然跟卓南雁分在一方。跃马奔腾之间,两个人都不禁想起当初重阳鞠会上。联手大胜十八公子的风光往事。挥杖纵马之时,心底都荡起些旖旎风情。两方驱驰多时。完颜亨才挥杖下场,他这一来,形势立见不同,卓南雁这边三四个人联手竟也拦他不住,片刻功夫,便给他走马盘旋,连中三元。

卓南雁几次纵马上前拦阻,都给完颜亨巧妙避过。但见完颜亨马走如飞,杖舞如风,朱红木球更是随心所欲随着他那金色鞠杖起落跳荡。忽而快如流星地触杖疾飞,忽而稳如泰山般地粘在杖上。卓南雁瞧得不由痴了,原以为走马击球不过是粗鄙小道,哪知到了完颜亨手上竟变成了一种高明得近乎神妙的学问,他愣愣地伫马观瞧。浑忘了上前争球。

“喂!”香汗淋漓的完颜婷忽然催马过来,凑到他耳边道:“好好学着,这就是父王自创的’从心杖法‘。讲究’从心所欲,无所不能‘,比学我的那路流星赶月杖法高明多了。”卓南雁正瞧得目眩神驰,忽听这话一点,眼前一亮,忍不住道:“从心所欲,无所不能!原来楼主击球的道理,跟上乘剑法的剑理一般无二。”凝神观望完颜亨的击球之道,暗中与刚刚习得地忘忧剑法互相印证,越看越是心中明朗。原来武功、击球之道,在极高境界都要相通之处。

他所习地忘忧剑法的心要,最重与所处之“境”融合。最讲究心中默算前后上下的八方方位之后,瞬间融入。这恰与击球之道相符。若非卓南雁精研这路剑法多年。当初的重阳鞠会上,又怎能在片刻之间学会击鞠?这时他仔细琢磨完颜亨的挥杖之要,隐隐便是一个绝顶剑客在施展高明剑法。

“我明白啦!”卓南雁忽觉茅塞顿开,纵马上前,挥杖拍出。自以为这一击算计精妙,必能抢在完颜亨地金杖之前,将朱球击到。哪知完颜亨地金杖陡然一长,仍是抢在他面前击到朱球。卓南雁心中一沉。鞠杖直击在了完颜亨地杖上,只觉得手臂微微发麻。

完颜亨忽然带住马匹,目光如电地望着他,道:“你明白了什么?”卓南雁皱紧眉头,犹豫道:“楼主是以心御杖,以杖御球,如同人剑合一地绝顶剑客,与杖合一!”完颜亨眼光一亮,却道:“你只知’人杖合一‘地道理,却还差着一筹。还要人、马、杖、球四者合一,才能直趋上乘境界!你的心非但要御杖,更要以心御马,以心御球!”

卓南雁双目怔怔。若有所思,只觉这完颜亨所说的道理,虽是击球之要。其实也是上乘武功的窍决,朦朦胧胧之中似是踏入了多日来苦思不得的武功境界。凝神沉思片刻。陡觉眼前豁然开朗,低啸声中拍马而出,内力流转之间,挥舞的鞠杖、奔突的马蹄和疾飞的木球都给他以忘忧心法融入体内,霎时间奔腾驱驰,进退随意,竟连着突破对方连环四人地拦阻,将木球击入龙门。

“好啊!”完颜婷拍手雀跃,扭头对老父撒娇。“爹爹,这样高妙的心法,您怎地不传给女儿?”完颜亨淡淡笑道:“你修为不足,便告诉了你,你也领会不了。”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住鞠场上奔驰的卓南雁。眼中也不由射出了惊异之色。“这小子悟性如此之高,真是天才!”完颜婷听了这话。心中喜不自胜。放眼追逐着卓南雁纵马盘旋的英姿,目光中溢出异样光彩。

过不多时。完颜亨又叫住众人,互相传授进退配合、连环攻击地群战之要。卓南雁一点就透,只觉这众人交互合击的玩法跟单人独骑的作战相比,更有一层说不出的妙处。当下众人兴致盎然,直玩到黄昏日落,方才尽兴而罢,纵马向王府奔去。

途中完颜亨特意让卓南雁跟自己并辔而行。问他跟“易绝”邵颖达学易的所得。卓南雁自是小心对答,只说易学深远,自己所学不过是邵颖达之皮毛而已。完颜亨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忽道:“明日你要随我下场,跟当今圣上对垒击鞠,怕还是不怕?”

“那又有何可怕!我还正憋着劲,要大胜皇帝一回呢!”卓南雁说着目光一灿,转头望着他道:“不过王爷凡事争先。这一回的对手确实当今圣上,咱们是不是该让他一让?”身后的叶天候听得卓南雁使出激将法,故意反劝完颜亨示弱。不由得暗自点头。完颜亨冷冷道:“圣上睿智武勇,最讨厌别人使诈让他。当年宫中有个陪他下棋的棋客,只因故意输棋,给他赏了一百鞭刑,打得半死!”卓南雁不禁吐了下舌头,暗道:“赢了棋还要打他屁股,这金国皇帝倒也有意思得紧!”笑道:“那咱们正好拼力来他一场大胜,岂不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