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易陡觉眼前剑气如虹,红龙软鞭又被林霜月的短剑拦在外门,惊骇之下,只得掣鞭疾退。饶是他应变奇快,哧的一响,肋下仍被林霜月的短剑划出一道血口。南宫禹怒喝一声:“布阵!”早已虎视眈眈的南宫铎兄弟长剑连绵,便向林霜月围拢过来。

林霜月一招得手,身形已化作一道白虹,疾从南天易退开的缺口闪出。滴溜溜一个疾转,猛地绕到了桂浩古身前。桂浩古眼见林霜月白衣如蝶,翩然进退,风华绝代,正自惊艳得合不拢嘴,陡觉香风飒然,一柄冷森森的宝剑已横在了颈上。

万秀峰大吃一惊,本待看得明教和南宫世家斗个天翻地覆,哪知林霜月竟突施声东击西的险招。他待得惊觉,却已救护不及。而桂浩古武功低微,惊觉与否,全然没有分别,大呼小叫之间,已被林霜月制住。南宫禹、南宫铎等人也登时愣住,眼见格天社的大人落人敌手,全都惊得驻足收剑。

“这些家伙冒犯了美人,罪该万死…”桂浩古却颤声大笑,又惊又急之下竟打起了官腔,“你且放了本官,本官自会给你做主!喂喂,小美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林霜月的声音微含凄楚,“你叫他们暂且散开!”锋锐异常的青日剑猛地一紧,登时将桂浩古的脖颈划出一道细痕,点点血珠顺剑滚落。桂浩古的干笑立时拔高了几分:“大伙听真,暂且散开,惹恼了我的美人妹子,本官可决不轻饶!”心惊胆战之下,笑声便跟惨嚎一般。

南宫铎惊道:“林圣女,你…您、您老人家到底要怎样?”

林霜月扬起清澈如水的秀美明眸,决然道:“我要桂大人送我一程,这便去那磨玉谷的诸天阵!”南宫世家众人面色骤变。林霜月却不理他们,提起桂浩古便向后山行去。别看她娇怯怯地犹如弱柳扶风,但将那身材胖大的桂浩古提在手中便似提了个婴儿,兀自身法轻捷,起落如风。

万秀峰、南宫禹等人均是又惊又怒,但见那把精光灿然的短剑就横架在桂浩古脖颈,众人无奈之下也只得紧紧跟随。在桂浩古似嗥似笑、哭爹喊娘的哀求声中,一行人来到了磨玉谷前。

“林姑娘留步!”万秀峰眼见林霜月在谷口的巨石前止住步子,急忙欺近两步,扬眉笑道,“在下此来南宫堡,还有一桩要事,要去齐山拜会林教主。”

“怎么?”林霜月口中似跟万秀峰说话,盈盈妙目却痴望着黑沉沉的磨玉谷,夜风吹得她的长发四散飘飞,也将她的心绪撩得波荡起伏。“雁郎,你当其还在阵中吗?我这便去寻你,即便救不出你来…咱们也要死在一处!”蓦地芳心又是一沉,仰头望了望恢弘深邃的苍穹,默默地道,“当真是那毒咒的惩罚吗?明尊,倘若真要惩罚,便罚我一个人好了…”

万秀峰见她若有所思,心中暗喜,又趋近几步,自怀中恭恭敬敬地取出一份大红帖子,笑道:“这份瑞莲舟会的请帖,务请姑娘交到林教主手上!若无此帖,只怕贵教便难入京师。”

他笑吟吟地并不上前,忽一扬手,请帖轻飘飘地向林霜月飞去。林霜月心思一震,却见那请帖飘到身前丈余,陡然向下一沉。林霜月一声冷笑,明知他要使诈,却也不愿这帖子落地。左袖一拂,一股劲风卷出,那请柬果然向她的玉手飞来。

万秀峰目光一寒,身子陡地电射般疾扑而到,探指如钩,戳向林霜月的剪水双瞳。他这一抛一扑,实则也是一赌,赌的便是林霜月不会真的杀死桂浩古。而身为格天社二十八宿中最佼佼的人物,万秀峰甚至隐隐地盼望桂浩古死在林霜月手上,那或许于他更是称心遂愿。他觊觎这格天社副统领的位子已非一日两日了。

与此同时,南宫禹也斜刺里闪来,双掌齐发,“双龙出海”疾扣向林霜月不盈一握的纤腰。这两人都是当今江湖的一流好手,全力抢攻之下,呼啸的掌风带得林霜月的秀发、香襟飘飞而起,端的声势骇人。

林霜月明眸中异彩乍闪,曼妙异常地斜上两步,陡地插到了南宫禹的身子左侧。她曾在金陵试剑会上细细揣摩过南宫禹的这套擒龙爪,这时不退反进的一插,看似行险,实则巧妙异常地避开了二人的联手一击,拿捏得妙至毫巅。

南宫禹这势在必得的一招急攻立时走空,狂涌的劲气更冲荡而出,险些拍在万秀峰身上。林霜月蓦地一声娇叱,短剑乍挥。桂浩古哇哇大叫:“姑奶奶饶命!”青光闪处,他头上那顶簇新的官帽横飞而出。

万秀峰等人惊怒交集,自知林霜月这一剑是手下留情,但这时候已然翻脸动手,却是再难收手。万秀峰呵呵臣笑:“林圣女,你且放了桂大人,咱们万事好商量!”口中说笑,招法霍然变为苍劲雄浑,掌势盘旋之间更有一股极大的回吸之力,正是吴山鹤鸣传下的得意武功“控鹤手”。

“小妖女!”南宫禹仰头一声狂啸,声若怒龙般远远荡出,陡地展开骑龙步,旋风般扑到。林霜月冷笑道:“又在招呼贵派的三位长老吗?”素手轻挥,将桂浩古向南宫禹掌上推去。桂浩古一迭声地太叫:“收掌!你奶奶的快收…”南宫禹怒气勃发,百忙中这招“乘雷而起”急变为“玉龙盘腰”,铁掌绕过桂浩古肥硕的肚子,改抓林霜月的玉腕,变招虽急,仍是势道凌厉。

林霜月但见南宫禹等人招招进逼,若不吓他们一下,只怕他们仍会纠缠不休,便冷叱一声:“我本不愿伤你性命,但他们不知进退,可怨我不得!”短剑耀出一道青光,作势便待斩下。她短剑才挥,桂浩古已嘶声大叫:“小…小姑奶奶饶命!”

林霜月忽然啊的一声娇呼,盈盈秋波如痴如醉地望着前方,整个人都似呆了一般,痴痴地道:“雁郎!”

南宫禹、万秀峰等人心神剧震,全不禁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沉暗无尽的夜色之中,一道人影奇快无比地疾掠而来。这人的背后,正是天下武林闻之色变的无极诸天阵。煞气纵横的大阵,耸峙向天的乱石,乃至浩瀚无尽的苍穹,却都成了他身后虚无缥缈的衬影。

南天易心思最快,知道不管是不是卓南雁,眼下最要紧的却是立即制住林霜月,铁掌横扫,猛向林霜月的纤腰印去。林霜月这时心神恍惚,又惊又喜之际,对身旁的万事万物都不闻不见,眼中只有对面那道熟悉而又刚毅的身影,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

猛然间一股阴寒猛厉的劲气撞在背上,林霜月低声痛呼,娇躯如被巨浪夹裹,高高飞起,半空之中,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卓南雁解下丝绦,却见囊中插着的正是天罡轮。闻名天下的天罡轮这时光华散尽,现出黑黝黝的本色,看上去毫不起眼,用手把玩,只见轮上刻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和八卦标志,乍看上去倒似是风水先生所用的风水罗盘。

但见轮中有轴,数层轮盘可随轴转动。卓南雁一眼便瞧出,每一转动,轮上便呈现出阴阳五行与先后天八卦的各种不同组合,其中必然深蕴妙理。他暗自叹息:“这天罡轮瞧上去毫不起眼,但竟能将父亲的神识影像深藏其中十七年,这便是它暗藏的大机密吗?父亲曾说,这宝轮虽然难得,但与他参悟到的天道相较,却是微不足道!嘿嘿,若是胸怀宇宙,这等奇珍异宝,却又算得了什么!”

再瞧那名震天下的威胜神剑,竟也是乌光沉沉。他手指刚一触上温热的剑柄,真气游走,立时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这把剑本是活着的生灵,只是沉睡经年,在他真气注入的刹那间重又复活了。

卓南雁也没觉得如何使力,只闻锵然震响,长剑便跃出石壁,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嗡嗡剑鸣。卓南雁倒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想到,自己经父亲融在天罡轮内的精纯内力疗伤,筋脉全复,一身功力又有增进,心中更是惊喜。

只见这威胜神剑却是通体玄黑,剑身宽阔,剑锋似乎也不锐利,更奇的是剑首平平无尖,竟似在剑出炉之前,被铸剑之人挥刀斩去了剑尖一般。但愈是这么收敛无锋,愈有一股席卷八荒,睥睨天下的豪气自剑上发出。

“这便是父亲在四海归心盟会上横扫群雄的威胜神剑,终究传到了我的手上!他的未竟之志,也传到我肩头!”卓南雁心下感慨,将那盛有天罡轮的皮囊恭恭敬敬地揣人怀中。忽然心中一震,“我怎地这么糊涂!——父亲说他力尽于此,我还要找到他的尸身才是!”

但在洞中四下寻了多时,却也不见其父卓藏锋的尸身,卓南雁心下惊叹:“父亲难道是白日飞升了?嘿,若非他临终前彻悟天道,又怎能神识不灭,久候了我一十七载?若非他的神识屡次提醒相救,只怕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嗯,父亲难道早就知道我长大之后要来此冒险?这天道至理,难道如此神奇?”

想到父亲终于参破天道,卓南雁悲伤之余,又觉得无限欣慰。回思自己深入无极神殿,所见所闻,莫不匪夷所思,简直如同做梦一般,但浑身游走的蓬勃真气却提醒着他,一切都跟他手中沉实的长剑一样真实无虚。

再缓步走出无极神殿,卓南雁却觉自己似是脱胎换骨一般精气勃发,身周的草木池岩,远处的峰峦林壑,头顶的浩渺苍穹,这时瞧在眼内,都让他觉出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他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啸,声若巨龙,在群山旷野间鼓荡而出,久久不绝,恍然间便似天地万物跟他一同振声长啸。

啸声消逝的一瞬,卓南雁忽然发觉了天、地、人的奇妙融合,自己已是天地间的一个部分,天地却也是自己心中的一个部分,彼此包容,不可分割。

他长喟一声,长剑一振,大步向阵外行去。此时他身上经脉愈合,功力劲增,对大阵又是了然于胸,出阵之易,比之进阵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堪堪行到阵外,陡然间只听得有人怒啸如雷,正是南宫禹的啸声。卓南雁听得这啸声激愤仓皇,暗道:“南宫禹又遇到了硬手,却是谁又来大闹南宫世家?莫非是小月儿奋不顾身地前来寻我?”

一想到林霜月,他心中登时火烧火燎,身法加速,迅如疾风般向啸声发作之处奔去。

转出山坳,远远地便见林霜月一剑纵横,独斗万秀峰和南宫世家众高手,卓南雁惊喜交加,疾步冲来。哪知身在半途,便见林霜月见了自己后心思恍惚,竞被南天易偷袭得手。

眼见林霜月的娇躯被震得高飞而起,卓南雁心中惊痛,如被烈火吞噬,狂吼声中,奋力疾跃。他这一跃之远,竟大大出乎自己意料,半空之中健臂一挥,已将林霜月的纤腰搂住。

“雁郎,当真是你吗?”林霜月给他坚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搂在怀中,仍觉恍然如梦,虽然背后伤处阴寒阵痛,但乍见心上人完好无恙,心底仍是欢喜无尽,紧紧攥住他宽阔的双肩,一迭声地道,“你、你…当真是你?我这不是做梦吧?”忽然间泪水滚滚而出,“便是梦,也不要醒,求你…再多陪我一刻…”

“是我!”卓南雁见她娇靥颜色如雪,唇边犹带血丝,但珠泪盈眶的妙目中却满是喜色,他心中愈发火辣辣地生痛,沉声道,“小月儿,咱们再不分离。你看着,我给你报仇!”

南宫禹、南天易等人曾亲见卓南雁闯入无极诸天阵,这时见他破阵而出,均是心神剧震,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紧盯住他,恍若看到了自地底走出的神魔。

陡然人影乍闪,卓南雁身子疾抢,已向南宫剑阵冲去。他生怕南宫禹等人围攻有伤未愈的林霜月,仍将她紧紧横抱胸前,虽是怀中抱了一人,这一跃仍是快逾惊马。只听得当当锐响,南宫铎、南宫锋的双剑连绵刺到,却被他的长剑撞上,登时脱手疾飞上天。

卓南雁的身子丝毫不停,怒豹出柙般直向南天易撞来。南天易见他震飞长剑,举重若轻,功力似乎较之入阵之前又有精进,魂飞魄散之下,哪敢直撄其锋,软鞭疾抖,划出数道圈子,一匝一匝地向卓南雁头上套来。

鞭长剑短,南天易争得便是一线之机,长鞭发出的同时,他身子飞纵,猛向南宫禹身侧跃去。哪知卓南雁冷哼一声,竟不管头顶飞旋的软鞭,身子乍伏,仍是疾向南天易冲来。

砰然闷响,软鞭抽中卓南雁的肩头,但他身上浑厚的护体真气迸出,登时将软鞭劲力泄到一旁。经得无极诸天阵内的一番磨砺和天罡轮给他带来的充沛真气,使得他一身修为骤然跃升到了一个崭新的境地。这时他盛怒之下,浑身劲力提到十成,这一起一落当真快逾疾电,长剑势挟风雷地刺出,沉黯的天地间便耀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芒。

“不好!”南宫禹心神剧震,大喝声中,飞身来救。那剑光却已一闪而熄,卓南雁挺拔的身影已在丈外收剑而立。南天易的身子已软软倒下,喉问鲜血汩汩而出,他的双目兀自圆睁,似是不信世间竟有这样惊雷掣电般的一剑。

南宫禹这时才看清了卓南雁掌中那黑沉沉的断剑,独目一寒,居然毫不结巴地吐了四个字:“威胜神剑!”

当年卓藏锋以这把神剑独闯南宫山庄,打得南宫五老毫无招架之力,后来又力战沧海龙腾完颜亨,以刚纯威猛的长剑接连震断完颜亨手中之剑。那时候南宫禹方当壮年,在旁瞧得心惊胆战,这时见这把早随卓藏锋没人无极诸天阵内的长剑竟重现眼前,心内的震惊实是难以言说。

“好剑法…”林霜月想说什么,但咳了一声,樱唇边又有血丝流出。她本来旧伤初愈,轮番力战之下中了南天易这狠辣异常的一掌,委实痛楚难当。卓南雁见她花容如雪,眼角眉梢仍是带着无尽的欢喜依恋,心底痛如针扎,柔声道:“好月儿,不要说话!凝神调息,咱们找个清净地方歇息…”

林霜月微笑点头。她虽是身受重伤,但见卓南雁无恙,心内全是甜蜜欣慰,反倒觉不出身上的伤痛。卓南雁搂紧她的纤腰,虎目横扫,直向南宫禹等人望去。他适才一剑之威,惊世骇俗,这时目光扫过。南宫禹、万秀峰和桂浩古等人尽觉心底生寒,不自禁地退开几步。卓南雁冷哼一声,大步前行,昂然而过。

南宫铎等人全将眼睛紧盯住南宫禹。南宫禹面色通红,嘴巴张了几张,终究没有胆气说出一个字来。卓南雁却已瞬间去得远了。

卓南雁展开轻功,疾行片刻,便转出南宫世家的势力范围,来到了天柱山的北麓。两人在山脚下寻到一座废弃的草亭,虽然空旷如洗,却也让卓南雁大喜过望,当下便进入亭内坐下,急着给林霜月运功疗伤。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香肩,才觉她娇躯虚软,真气虚无,心下更觉痛惜,忽然想起怀中尚有滋补阴阳二气的两仪果,急忙取出来,让林霜月服下。这两仪果兼补人身内阴阳两股元气,但补力过大,林霜月只服一颗,便觉脏腑内忽凉忽热,难以运化。卓南雁忙将一股真气自她背部命门大穴徐徐透入,循经游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那张雪白的娇靥也只是回复了些许血色。她不愿卓南雁久耗真气,一觉舒适,便轻声道:“我好了许多,你刚从那大阵之中出来,不可妄动真气!”身子微晃,便要欠身而起。

哪知她重伤之下,娇躯酸软无力,略一仰起,又摔入卓南雁怀中。卓南雁忙伸手将她按住,温言道:“你什么都不要乱想,咱们再来疗伤!”

林霜月蹙眉道:“我累了,懒得运功,你便这么轻轻地抱着我吧!”卓南雁听她声音轻柔缠绵,略带撒娇,又有些无助,心下怜惜,忍不住长叹一声,将她的纤腰轻轻抱住。林霜月软偎在他怀中,举头望天,柔声笑着:“唉声叹气地做什么,你瞧,这月色多美!”她这时强颜欢笑,但声音仍是虚软无力。

这破草亭只四根毛竹做柱,两人坐在亭内,便跟置身山野一样。卓南雁也不禁抬头向远处望去,却见广袤的天穹幽蓝幽蓝的,月亮如一道金黄的弯钩,斜挂在清清朗朗的几颗残星之间。那月光柔柔地铺在清溪幽谷间,如银如霜,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朦胧而又虚无的薄纱。山谷间有一片轻盈的银光起起落落,那是徘徊草丛问的萤火虫,远望过去,便似不断变幻形状的彩云。

卓南雁只觉一阵心旷神怡,忍不住轻喟一声:“真的很美!”

林霜月幽幽地道:“但若不是你在我身边,便再美上千倍万倍,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出奇::

卓南雁心底一荡,轻声道:“是啊,我也一样!”

林霜月偎依在他身上,声音忽又低了许多:“只是…这般跟你在一起的时光,却是越来越少了!”

“你说什么?”卓南雁心中一紧,低头瞧见她黛眉间凝着一抹深深的忧色,不由叹道,“你…你还在想那明尊的毒咒?”

林霜月螓首轻摇:“跟明尊发过的毒誓,自然须得遵从…”她顿了一顿,扬起白润如玉的脸,凝望浩渺无际的星空,又道,“这次累得你陷身大阵,便是我违背誓言,对你动情的缘故。昨晚,我曾暗自对明尊发誓,明尊若要降罪,便全降到我的头上吧,有什么苦,都由我来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得毅然决然。卓南雁心头猛地一热,忍不住将她紧紧搂住,叫道:“不成!若是那明尊真要降罪,便都由我卓南雁一人担当好了!”

林霜月咳了一声,回手捂住了他的嘴,展颜笑道:“对明尊的话可不能乱讲!你瞧,我才立下了这誓言,你这便平平安安地出了那无极诸天阵!”

两人近在咫尺,清朗的月光下,她这笑靥当真美得让人心醉神怡。但她笑得越是欢畅,卓南雁瞧在眼中,越觉心头酸楚。

林霜月觑见他眼内凄惘之色,也不由幽幽一叹,再不愿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偎依在他怀中。两人相依相偎,痴望着夜空中那片晶莹闪亮、忽聚忽散的萤火虫,忽然问都觉得这一刻的宁静温馨,竟是如此难得。

过了片晌,林霜月倦意渐浓,竟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卓南雁解开衣襟,披在她身上,再将她轻轻搂住。四下里虫声起伏,更衬得这夜宁谧幽远。山壑的清风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奇花异葩的香气,还是林霜月身上的幽香。那香气随着风,若有若无地轻拂,自他的鼻端直透人心脾,撩得他的心内时而甜蜜,时而惆怅。

卓南雁连番闯关破阵,这时也觉疲倦,便即闭目打坐。经得无极诸天阵内一番历练,他内功修为更上层楼,片刻工夫,便气息绵绵,心神间一片空明,恍兮惚兮之间,天上的明月疏星、淡云长空,都在心底流水般地展现。

这一晚,林霜月睡得甚是酣畅。卓南雁练功间隙,常低头看她,淡淡的月辉下,只见她那美得让人怦然心动的樱唇时时翘起,闪过甜甜的笑意。似乎只要在卓南雁的怀中,她就会觉得无限的惬意和恬美。

转过天来日头朗照,林霜月才醒来,睁开妙目,便见直南雁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有力的手掌正在自己伤处输送内力,她咯咯一笑,柔柔地伸了个慵懒娇媚的懒腰,道:“抱歉,累得你一夜没睡吧?”

卓南雁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嗯,欢喜得过了头,这一夜自然没睡!”

林霜月秋波流盼,笑道:“甜言蜜语,巧言令色鲜矣仁!”忽然想到自己在他怀中沉睡一夜,芳心内一热,一抹红潮自香腮漫起,霎时便连脖颈都晕红了。

卓南雁见她这时精神好了许多,心下欢喜不禁。两人都是饥肠辘辘,卓南雁自去溪边捉了些小鱼,架火烤了来充饥。草草歇息片刻,卓南雁又给林霜月喂服一颗两仪果,两人又再运功疗伤。

这一回运功,卓南雁却是务求拔除病根,不管林霜月如何哀求、撒娇,只管将真气不住输送冲荡。直练到将近午时,卓南雁才收掌而起,林霜月美玉般剔透的脸上挂满晶莹的汗水,眉宇间却隐然有神光流动。卓南雁见她气足神完,心下大慰。两人闲坐聊天,林霜月忙问起他在那无极诸天阵内的遭遇。

“嗯,千难万险!”卓南雁眼内光芒熠然一闪,昂头笑道,“但闯过来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才将阵内的连番奇遇说了出来。他照旧言语诙谐,但林霜月听到凶险之处,虽知他后来毕竟无恙,也不禁替他揪心。

待听得卓藏锋竟将自身神识影像藏于天罡轮之内,林霜月更是将一双莹澄妙目睁得大大的:“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卓南雁笑容一敛,沉沉点头:“我终于见到了父亲,虽然爹爹他还是弃我而去,但好歹是见了他老人家一面!”

林霜月听他语音一苦,也不由眼眶微红,忙道:“令尊虽已驾鹤西归,但能得窥天道之秘,也算得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物了。你也无须伤感…”她说着仰望巍峨远山间悠然出岫的白云,幽幽地道,“人生在世,便是有许多的不如意。有时候真想化身成一片山间的闲云,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这时日色明丽,空灵剔透的蓝天下,峰峦间团团似乳似雾的云气慢慢升腾起伏,衬着四周铁骨嶙峋的奇石,便现出一股烟霞缥缈的自然和慵懒。卓南雁凝望忽聚忽散的白云,蹙眉不语。林霜月知他念及先父,忧心难抑,便向他要了那管冷玉箫,微笑道:“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吧。”

一缕袅袅的箫声悠然响起,婉转温润,恰似林霜月脉脉含情的秋波。卓南雁的心底立时便是一阵迷醉。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她吹箫,但这箫曲他却头回听闻,只觉这曲调格外凄婉低缓,动人怜惜。

恍惚间,卓南雁似是又来到了那个元宵佳节,七彩迷离的光影中,林霜月俏立灯下,亦喜亦怨地望着他;还有那燕京雪夜,自己转身待走,她的娇躯摇摇欲坠,却深情款款地呼唤自己…

四周忽然变得宁谧而忧郁,恍惚间,鸟语、虫呜、溪声,乃至风过林梢的声音全都消逝无踪,山谷间只有这缕如诉如怨的箫声细细地流淌着,缓缓地缠绵着。

便在卓南雁神魂俱醉的时候,箫声渐低渐缓,却余曲不尽,便似几片香花,给清风吹荡,绕树盘旋,欲走不去;又似佳人的一缕轻叹幽幽去来,惹人遐思。

“好曲子!”卓南雁这时兀自心神激荡,“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林霜月玉颊一红,垂下头来,轻声道:“这是我新近所创。那日我读到江淹的《别赋》,心有所感,便胡乱吹奏了这曲子,便叫它《伤别》吧。”说着含情明眸在他脸上一望,又匆匆避开,仰望亭外蓝天,轻声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卓南雁心内一阵愁苦,接着念道:“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嗯,小月儿,你来教我吹奏这首《伤别》吧。”林霜月忽然想到当日燕京雪夜,他思念起自己时,曾不成腔调地独自吹箫,芳心内又是温馨又是怜惜,笑道:“教你可以,那你可要叫我师父!”。

“那是自然!”卓南雁哈哈一笑,作势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林霜月格格娇笑:“拜师收徒要行叩头大礼,我偏不拦你,倒要瞧你真拜假拜!”

卓南雁见她笑靥如花,暗道:“小月儿一直心含忧郁,难得笑得这么欢畅,索性让她大笑一番!”就地作揖,嘴里念念叨叨,“徒儿可是诚心诚意地叩拜师尊,甘愿服侍师尊一辈子!”

林霜月急忙伸手按住,一边笑道:“说着说着便油腔滑调起来!嗯,这三个响头暂且记下。我先得瞧瞧你姿质如何,省得贸然收了个笨徒弟,有辱本门声威。”

卓南雁直起腰来,笑道:“师父难道忘了,当日在大云岛上,师父便曾教过弟子读书,那时弟子就曾表现出聪慧颖悟,能举一反三,便颇得师父垂青!”

林霜月道:“求求你,还是叫我小月儿吧。这般师父长师父短的,叫得我浑身发毛!”但想起那段大云岛上相伴读书的快乐日子,芳心阵阵甜蜜,盈盈秋波中光彩盎然,手抚玉箫,道:“箫,便是汉代的羌笛,后来慢慢改制而成。

“唐代以前,箫笛不分,传说东晋时大将桓伊觅得了蔡邕的柯亭笛,曾为书圣王羲之子王徽之吹奏《三调》,传为佳话。他那从不离身的柯亭笛,便是箫了。”她想了想,又道,“吹奏洞箫,须得明了气息运使和音律之学。你的内功精深,只要口形不错,再与呼吸相配,便可以气息掌控箫曲的强弱快慢…”

卓南雁听她指点了几下,心有所悟,取过她手中的玉箫便依言吹奏,林霜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玉靥微红,在一旁轻声指点:“箫曲轻柔,所谓‘箫无吐’,吐音极少,指法上讲究极多,顶得灵动如意…”

两人一教一学,例也其乐融融。妙在山谷幽静,无人打扰,不知不觉之闯,便已过了三日。

卓南雁天资聪颖,而他精修的忘忧心法最重心灵手巧,是以进境奇快,虽然吹奏的韵味较之林霜月还相差甚远,但那一曲《伤别》已能大致记住。每日晨昏,卓南雁都硬要给林霜月运气疗伤,不足两日,她的内伤便已拔除干净。

这日黄昏,卓南雁潜心学箫,呜呜咽咽地吹得正自得意,忽听得林霜月咦了一声,便停箫不吹,轻声问:“怎么啦?”

林霜月指着山谷上空徘徊不去的一只苍鹰,低声道:“那是本教的换日鹰,想必他们急着寻我了吧!”撮口打个呼哨,那苍鹰随即急冲而下,稳稳落在她的手臂上。

林霜月解开鹰爪上系着的细竹节,取出一截短书,扫了几眼,玉颊霎时雪白一片,黯然叹道:“爹爹他们在寻我!听说吴山鹤鸣赵祥鹤要操办一场瑞莲舟会,师尊和爹爹都想在这瑞莲舟会上问鼎,扬我明教声威!我…这便要启程去临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