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不拿出公主的架势,所以一旦拿出来,那感觉特良好。他们果然停下了要开溜的脚,以一种等死的眼神看我。

我很得意,正在脑海里迅速翻阅关于酷刑的古籍记载,变故陡生!躺在地上的商陆忽然一个打挺,在众人皆措手不及的时候拾起他的银枪,“咣”地扫了一圈,登时人仰马翻鬼哭狼嚎,然后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跑了。

我傻眼了,一路目送他拖着银枪跑远,看到他跑了没多远,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于是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少年给我的印象就是一张带着鞋印的英俊的脸。

所以说,圣母光辉照耀大地也不是人人都做得的,按照剧情,商陆此时应该被我感动了并改邪归正,进而再誓死效忠于我,可是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跑了。

主角都跑了,我们这些小戏子顿时感到无趣,我和商清珏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操蛋两个字,于是很有默契地一同打道回府,也不再管身后那些满地打滚的公子哥们。

回到商府,商陆不在家。谁也不知道他受伤后会跑去哪里,也没人管他在外是否又惹事了,养条野狗都比这个容易。

然后我用完晚膳,坐在帘子后面听商敬之给我汇报一天的朝廷动态,谁和谁还是那样不对盘,谁还是那样和稀泥,这些我都曾经在父皇那里有所耳闻,除开这些,似乎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一切还是那么风平浪静。所以我想,大概父皇暗中进行的那场镇压,快要平息了吧。

夜里我派丑八去给我拿瞒着商敬之从白玉京夜市上买来的宵夜,然而叫了很久都没人应,不知道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于是我只得自己摸去厨房,今晚的月色很好,然而我这偷偷摸摸的行当却很令人不齿。

厨房里漆黑一片,我就着一点月色和手中微弱的蝴蝶灯瞪大了眼在灶台上四处寻找我的宵夜的时候,冷不防看见了墙角一团黑影,我瞬间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然而很快看清了那黑影的脸,居然是商陆。

我把灯凑到他面前去,果然是商陆。他嘴角又带了点血痕和青紫,那双黑暗中如同夜枭的眼睛让我很相信他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利爪撕烂我的喉咙,我们俩相视了很久,最后我十分没有骨气地屈服了,我率先瞥开眼神,无耻地同他套近乎:“你也吃宵夜啊。”

嗯……宵夜……宵夜?!我猛地转过头,看着他吃掉我的茶叶蛋,我的豆腐脑,我的卤豆干,最后在五香馄饨底下翻出一个大虾仁,那是我让老板特意给我加的料,他也吃掉了,然后抹了抹嘴站起来看我。

我忽然觉得有些言语不能,可是我觉得这个像狗一样在厨房里找剩饭吃的少年其实很可怜,所以决定抓住一切机会对他进行一些人文关怀,于是我说:“你知道司马迁吗?”

他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

我继续唾沫横飞:“你看,司马迁都成了一个太监,还撰写了《史记》这么伟大的书,你手不残腿不断的,不过是不被家里人喜欢而已,没什么好自暴自弃的,人都要往前看,也许过个几年,你也写出了一本流传百世的书呢,像什么《史载》《史录》的……”

“我不识字。”他打断我,说完这句话,迈着长腿走了。

……我简直要喷出一口凌霄血。

我不是一个好人,我刻薄,我虚伪,我攻于心计,我有时候也会陷害别人,总结来说我就是一个大极品。所以商陆这样三番两次置我的脸皮不顾——虽说我脸皮一直很厚——按道理说我其实应该折腾死他的,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野小子,我要弄死他,方法不要太多,可我却并没有起这个念头。

丑八则不然,她很积极地替我出谋划策:“公主,那小子这么目中无人,得让他吃点苦头。不然这样,我去找几个龟公,给点钱,让他们把商陆鸡|奸了吧;或者让人把他的蛋踩碎?”

大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毒和猥琐?还有,蛋这种东西,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它的引申意义的?啊!简直不可理喻。

我自然是没有搭理她蠢蠢欲动的心,没想到到了下午,商陆却自己找上门来。

不知为什么,我院落里的侍女们皆没有向我通报商陆求见,倒是丑八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瞧见商陆等在门口才告诉我的。

我算了算时间,从丑八出门到回来,少说也有半个时辰,竟没有一个人向我通报,以往商清珏有事找我时,那些小花痴们通报得那叫一个勤快,怎么换了商陆,就怠慢成这个样子。我一边盘算回头怎么教训那些势利眼的小蹄子们,一边亲自去门口见商陆。

其实商陆的样貌并不比商清珏差,甚至更甚一筹。他远远地站在花木遮阴的月洞门口,很像一杆挺拔的修竹。瞧那腰杆,那翘臀,那斜飞的眉和笔直的腿,啧啧。

他见到我,不请安不奉承,也不说在这里等了多久,似乎是无所谓,或者说是习惯了这样轻慢的对待,嗯,够大气。

我很欣赏他。

他也很坦率地开门见山:“我从不欠人情。昨天吃了你的宵夜,今天请你吃一顿,我们扯平。”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丑八,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我开始斟酌:商敬之会不会知道,我要不要乔装打扮,白玉京哪些地儿是那些朝廷命官们经常去的,会不会碰到……等等,一回头商陆等得不耐烦了:“你去不去?”

我张大嘴:“就这么去?”

他讥讽地笑了笑:“吃东西带张嘴就好了,你还想带上痰盂去吃饭?”

……诚然他这话很粗俗,然而却是真理。

所以我被他这么一激,果断头脑发热,宵夜!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我去吃宵夜的热情!

丑八也很亢奋,因为她也没有吃过白玉京的特色小吃。我们当中唯一对此行抱有强烈的阻挠的只有商清珏。他听说了这个噩耗后简直是惊慌失措,但是商陆只看了他一眼,他就如同一只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我笑死了。我觉得商陆面前的商清珏已经不是鹌鹑,是一只鹌鹑蛋了,连蛋壳都不敢出来了。

于是我们几个人带着一只鹌鹑一同去扫荡白玉京。一路上我一直在与丑八很土鳖地咋咋呼呼。

丑八说:“公主你看,这家店卖驴打滚,什么是驴打滚?”

我很认真地和她探讨:“也许是把驴打了个滚?打包卖的?”

丑八大惊:“那得有多大啊!”

我想了想:“那必定是把驴蹄子打了个滚,古话说黑驴蹄子驱鬼,丑八,这店主大概是个牛鼻子老道。”

丑八恍然大悟。

我觉得我这个解释很是行得通,自己都觉得自己特聪明。于是转头想寻求商陆的认同,然而却只看到他微微抖动的双肩。

我很疑惑。还是商清珏老实,他说:“公主,其实这驴打滚您吃过,只不过宫中宴席上,它叫枝头抱香,因为驴打滚主料黄豆,色泽金黄,颇似金菊,又带清香,所以用名句枝头抱香给它取名,我深以为然。”

晴天霹雳啊!

我陡然觉得我颜面尽失,于是恼羞成怒地觉得商清珏脑瓜子一定是被驴打滚踢过了,才在这人民大众喜滋滋流哈喇子的时候拽文,多么的格格不入啊!

接下去为了避免再度暴露我的无知与浅薄,我不讲话,于是便这么默默地路过了无数千奇百怪的摊子和小吃:炸回头、葱包烩儿、炸油鬼、狗不理、猫不闻……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家赌坊门口。

我大惊:“商陆,你带我来吃骨牌吗?”难道是他把筒子上画的那个圆当成烧饼了?

商陆很坦诚地说:“我没钱请你吃东西,不过进去就有了。”

我差点儿流下感动的泪水,没钱还要请我吃东西,这是怎样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啊!然而他这份赤诚之心我觉得还是值得肯定的,再加上我对赌坊也十分好奇,便和他一同兴致勃勃地进去了。可怜的是商清珏,这只鹌鹑蛋现在已经惊得快要破壳而出了,只可惜鹌鹑和夜枭从来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商陆看样子是这个赌坊的常客,他很熟练地开了庄,摇骰子的手上下飞舞,让人眼花缭乱。我很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别的,比如这只修长的手弹古筝或者别的什么乐器的场景,那简直是媚骨生香。

想到这里我盯着那双手吸了口口水,然后商陆手一抖,开出来一个大。

然后他输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很尴尬地收回盯着他手的眼神,专心致志地欣赏那个脏兮兮的骰子。

没了我的干扰,商陆连开了几把都是赢,我说呢,商家根本就没养这个儿子,他是哪里来的钱吃饭喝水的。也只是可怜,这手赌技怕是不得已练出来的吧。

唉,我陡然又觉得他的背影像一个座山雕一般沧桑。

商陆赢够了钱,在我和商清珏仰慕的眼光中淡定地收手打算离开,这时找茬的来了。

冤家路窄,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就是上回东夷校尉的草包那批人,我就纳闷了,这群人究竟是有多闲,闲得都快生出鸟来了,怎么我去哪都碰上他们。

我看到他们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缩到人群后面去,要是让他们在这里看见我,我有预感我璀璨的人生一定会演变成一出梅花三弄的悲剧。

于是我躲在人群背后,偷窥商陆。草包们的意思是商陆赢了那么多钱,肯定是有猫腻耍老千;商清珏则义正言辞地谴责他们下作的思想和不端正的作风;只有商陆最男人,一言不发地拿出自己的长枪,往地上一戳。

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了,我示意丑八,一起掩面欲走,商陆的良心却很不合时宜地发作了,我看到他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找我,看到我的时候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拎小鸡一般把我从人群里拎出来,我恨啊!草包们的声音就在我脑瓜子后面,这时候别无选择,我一咬牙,扒开商陆的前襟,把我的脸盘子乎上了他的前胸。

商陆一僵,我也一僵——是被他硬实的胸肌撞到了鼻子,然后我感觉到商陆无比厌恶地抖动我,像是要抖开一只蟑螂或者别的什么似的,我被他抖得差点儿颠出一个屁,但这时候尊严算什么,我张开嘴,果断一口咬住商陆——他的胸膛真硬,我觉得我的门牙一定缺了一个口。

商陆这次不抖我了,因为一扯我,就等于扯到他的肉,我听到我脑袋上方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又低低地发出一声很勾人的叹息。

我因为埋在他怀里,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只感到一阵晃动,然后感觉到他箍住了我的腰身,跑起来了。

我猜他一定没有抱过女孩子,大概只扛过大米或者麻袋,我觉得又痛又累,幸好没多久他停下来了,很粗鲁地把我往地上一戳,怒道:“松嘴!”

我很知进退,立刻松开嘴,然后看到他胸膛上一圈红印,红印当中一个红点,我立刻辩白:“那个红点不是我弄的!”

他好像更生气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愤怒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服,我眼见着他那个红点似乎有越来越挺的迹象,忽然明白了,那是他……那是他的……!

我脸红,我尴尬。他也不是很自在,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我因为心怀愧疚上前一步想帮他,他却很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冷道:“你果然很是善解公子衣。”

我脱口而出:“我真正解过的只有你一个!”

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情,怎么说呢,那神情,尴尬中带一点无奈,无奈中隐藏一缕害羞,害羞中又隐藏无限欲语还休的犹豫……总之很是风云色变。

他同我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后,说:“你先回府吧。吃的我给你带回去。”

我点头,忽然想起商清珏那只鹌鹑,我们居然把这么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鹌鹑丢在了一群流着哈喇子的秃鹫中!

商陆哼了一声:“他们不敢动商清珏的。我去找你的侍女,你先回去吧。”

我也只能回去。半个时辰后,丑八带着大大小小一包东西回来了,说是商陆买的,然后说商清珏也回来了,但是商陆不知道又去哪了。我却没了心思吃那些东西,我对丑八说我今天吃了商陆很大的一块嫩豆腐,丑八居然显得十分艳羡,她说:“其实商公子真的很英俊很有男人味啊,但是他这么冷冰冰,公主你是怎么吃到的?”

我哽咽了一会儿,最后告诉她:“因为我够不要脸。”

经过这一次后,我与商陆的关系似乎是有了那么一点进展,再不济,我也好歹是吃过他豆腐的人。那个牙印就是一个很好的见证。

商清珏这只鹌鹑也似乎尝到一点甜头,觉得和商陆一起出去玩儿既新鲜又刺激,既惊险又欢脱,于是胆子也大了一点。

至此,我们扫荡白玉京三人组正式成立。我负责吃,商清珏负责拽文,组长商陆负责……收拾烂摊子。

为此他没少嫌弃过我们,但是架不住商清珏鹌鹑一般的眼神。其实他长手长脚,如果真要甩开我们,白玉京这么大,我们这两个土鳖哪里找得到他,但是不知怎的,他虽然很不耐烦很凶残,但居然奇迹般地忍下了我们两个二货。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几次碰到过草包那群人,然后火花碰撞激情上演一出又一出的武斗戏,有时候是他们追我们,有时候是我们追他们,我以为白玉京的百姓们都能根据今天的预告来推测明天的剧情了,商陆有一次嘲笑我说我给白玉京茶余饭后的无聊生活增添了很多精神上的乐趣,我深以为然。

这一次我们运气不好,追究起来是商清珏拖了后腿,被草包们追着跑了半条街,很是灰头土脸。我一边吐着嘴里的灰一边跨进商府的门,一边回头教育商清珏以后罩子放亮一点,动作迅速一点,思想也可以下作那么一点,太高洁了就会吃亏云云,一转头瞧见了堂屋椅子上端端正正坐着的商敬之的那张老脸。

我心里霎时掠过四个字:腥!风!血!雨!

这个变故如此震撼以致于我都不知该做何反应,商敬之多宝贝商清珏这个儿子啊,我瞧他平常的教育方式,那是恨不得拉开商清珏的嘴,把孔夫子那些板砖一样的书直接划拉到他肚子里去,然而我方才那一番教育商清珏的话,却是直接把那些书划拉到了屁股眼,就等拉出来了。

我觉着得解释一下:“商大人,商二公子确实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孔老夫子的传人也。然而古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语又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和商清珏商陆认识,那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啊,总之,我的意思是让商清珏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接接地气并不是什么坏事,商清珏以后是要居庙堂之高的人,体验体验咱百姓的生活也有助于日后他处理政事上的果断与明智啊!”

等我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地说完这些话,我自己都差点被自己感动得信了,可是商敬之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连脸上的褶子都纹丝不动。

我很无奈,偷看了一眼商陆,他好似很无所谓的样子,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抬脚打算回房,简直比他老子还牛哄哄。

本来他不动,商清珏不动,我不动,商敬之也不动,顶多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哑剧。然而他一动,商敬之就像是被拧上了发条,忽然动起来了,而且是暴动:“站住!清珏回房,公主微服私访了一天想必也是累了,也请回房歇息。商陆留下!”

我登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但是商敬之这副油盐不浸的样子,再加上我毕竟是寄人篱下,这时候端出公主的架子十分地不恰当,于是我只得回房去。

出门的路上我扯住了如遭雷劈的商清珏,问他:“你爹这是要做什么?”

商清珏的脸苦得都能挤出胆汁来:“大……大概不会怎么样的,爹说大哥几句就好了吧。”

我无语。

商清珏那皱在一起熨斗都烫不平的眉毛,那霜打茄子一样的脸色,衬着他上一段回答,简直太有说服力了。

于是我果断选择不相信商清珏,回头派了丑八去问底下那些小蹄子们。丑八的回报果然不出我意料,是商敬之又要对商陆用家法了。

以往几年,但凡商清珏出点什么事儿,总归要扯到商陆头上。商清珏背不出书了,那是商陆一天到晚在外头鬼混把商清珏的魂勾去了;商清珏喜欢上大眼睛丫鬟妹子了,那是商陆从集市里弄的粗俗不堪的戏本子带坏的;就是商清珏哪天脑抽不爱吃饭了,那也是因为太过忧虑商陆这个不成器的哥哥造成的。

……商陆简直是商府大院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商敬之厚此薄彼的心也太明显了,比如这事,其实是我和商清珏压迫商陆带我们出去的,却还是要商陆来背黑锅。

我问丑八商家的家法是怎么个酷刑,丑八和我说是杖责,我觉得我脊背一抽,隐隐作痛起来。于是我挠了一会儿痒,想了想:“丑八,你说我要不要去和商敬之求个情?”

丑八说:“不妥。公主贵为金枝玉叶,与大臣之子有所牵扯本就于理不合,况且这是人家家事,公主从中参一脚,只怕是火上浇油。”

其实她说的这些话,我都懂。我只是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坐在这儿吃着樱桃扇着凉风,冷眼看着商陆替我们背黑锅。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告诉我这样那样不妥的理由和借口,我只是……真他娘狗屁的理由!

我陡然厌恶这样的自己,腾地站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如同救世主一般悲天悯人豪气万丈,我一挥衣袖:“丑八,前头带路,去正厅会会商敬之!”

然而我们还是去的太迟了。我只来得及看到商陆蹒跚而去的背影,那背影,居然看得我心里一阵痛。

我当时想也不想地便打算追上去,被丑八一把扯住袖子:“公主三思!”

我停住脚步,回头扫了一眼,然后看到了这边擦窗户的胖子,那边扫落叶的瘦子,后面喂王八的矮子,他们统统贴在月洞门后头,痴痴地看着我……

我恨。但是我也只能捱到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去探望商陆。

他娘的,我与商陆如此纯洁的友谊,反而搞得像是私奔会情郎一样……嗯……情郎……我发现我居然笑了。

商陆的住处其实不难找,商府哪处最偏哪处最荒凉哪处最没人气,就是他的院子。

所以我一个人进到这院子时,很有些鬼影憧憧的感觉。我因为是私探,不敢点灯,所以心里有些发毛。我抖抖索索地摸进房子,不料也不知哪个犄角旮沓里窜出一只野猫,那绿油油的眼睛呦,坑死人了!

我前面说过我攻于心计,所以平生也做过一些缺德事,所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我觉得此刻大概就是我报应的时刻,顿时屁滚尿流一路颠进东厢房——没猜错的话这儿应该是商陆的卧室。

果然我刚颠进去,就听到商陆低低问了一句:“谁?”

那一瞬间,我真的有一种迷途羔羊找到牧羊人,迷失渔船看到灯塔的感动!我简直是以饿虎扑羊的姿势扑到他身上去的,商陆抖了一下,我猜他一刹那间有把我掀翻的冲动,但是他忍住了,只是闷声道:“你别动。起来。”

我很茫然,究竟是别动还是起来?

于是我俩各自僵持着,我闻到他好闻的温热的鼻息,他刚出的胡茬扎得我脸颊有些痒,他箍住我腰的手很热……他月光下的眼睛很明亮。

这等男色实在是太过香艳。我觉得我的脸火烧般的烫了起来,于是手脚发软地要从他身上爬起来,他刚好也要侧身让我滑下来,于是在电光石火间,我撞到了他的唇。

看官们哪!什么叫意乱情迷!什么叫神魂颠倒!我云小茴阅尽小黄书三千本,但实战经验绝对是零。总结来说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所以当我第一次吻的时候,我懵了。

但是这感觉相当不错。他的唇很柔软,尝起来总有一种清醇的酒味,回味无穷啊。我觉得他晚上莫不是背着我和商清珏偷喝了什么好东西,于是我说:“让我再尝尝。”

我便这么鬼迷心窍地又再度吻了下去,这次我看清楚了,商陆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整个天幕的星光和月光,原谅我突如其来的文绉绉和矫情,实在是那场景太荡漾。

那个时候,我贴着他的唇便感觉很满足了,可是我早该知道,商陆就不是一个随意让人调戏的鹌鹑,他忽然用手掌捏住我的脸,侧过脸挪到一边,凉凉地问:“尝够了没?”

我猛然惊醒,简直羞愧欲死。于是我连滚带爬地翻下他的身,掩面遁进夜色中,心里忽然明白了:我,云小茴,这回栽了。

很久以前我的父皇曾经和我说过一番话,他说:“小茴,你记住,永远不要对一个男人产生怜悯进而爱上他,你要懂得,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有值得你怜悯和护短之处,他们有自己的野心、计算和考量,你该保护的是你自己。”

他如此高深莫测的一番话,我那时自然是没听懂的,直到动心之后,伤情之前,我都不曾明白。等我真正懂得了,却已是迟了。

抛开上面那些酸得掉牙的完全不符合我云小茴风格的话不说,总之我将商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咬也咬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商陆的归属权和使用权其实就是我云小茴的了。

然而商陆不。他挥着他的长胳膊长腿,在我面前不停的摇摆晃动挪移腾转,分明是在宣示自己的自主权,简直要戳瞎我眼睛!

丑八对我说公主你得矜持,你得矫情,你得作,你这样太孟浪了。我半信半疑,以后几天果真忍住没有再去找商陆。

可是事实证明,我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面对错误的对象矫情了一回,结果就是一个错误。

那一天大清早的就阴风阵阵、乌云盖顶。我因为这几日被商陆折腾得有些衰弱,所以早上就有些起晚了。

结果一起来丑八就告诉我了一个噩耗:“公主,商府的远方表妹方汀兰求见,在外头等了很久了。”

我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什么远房表妹?什么情况?”

丑八说:“方小姐家本在连州,今年上京投奔商敬之来的,今儿早上才到的商府,在外头等着给公主请安呢。”

平地起惊雷啊!远房表妹这四个字,内涵之丰富,能叫女人闻之色变男人闻之心喜,它要说简单也简单,但又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啧,商家两个公子,这远房表妹是冲哪一个来的呢?

许是我生在宫里长在宫里,习惯于把人心往黑想,导致我对这未曾谋面的方汀兰率先产生了一种恶感。于是我在心里检讨并批评了一下自己,端正一下心态,练一练眼神,把我那些锋芒都给敛了起来,出去见那方汀兰。

我出去的时候跪了一屋子的人,尽看见她们乌压压的辫子麻花了,然而我还是第一眼就从人群中揪出了方汀兰。不是我眼神犀利,而是她抬头的那一瞬,哗!一阵煞气扑面而来!

好一个远房表妹啊!生就一副江南水乡的哀婉愁容,柔弱无依的杨柳身段,真真是我见犹怜。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就没有江南的水那般清澈了。

我努力回想宫里太妃太后见小辈们的眼神,做出一副慈祥和蔼的样子,皮笑肉不笑、面和心不合地同她扯了一会儿家常,她是个聪明人,没多久就告退了,留了一堆连州的土产。

丑八同我私语:“公主,她的眼神不安分。”

我深以为然。然而我以为她此次来,看上商清珏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像我这么又犀利又独特又重口味的眼光,不是人人都有的,所以我也没有放到心里去。

后来的那几天很太平,方汀兰很明智地选择了做一只小家碧玉的鹌鹑,成天在她那个小院里闭门不出,搞得我都以为她会不会孵出几只小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