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愈发迷糊了:“可是您也没告诉少爷那蛋羹是您做的啊!”
流苏呵呵的笑起来,望着荷包巴巴的眼神,语气里带了些恶意:“让他自己发现,不是更有趣吗?”
整个下午流苏都在想尽办法打发时间,看了会书,在阳光下懒懒的晒了会太阳,突然见房间里有架古筝,兴致立刻来了,净了手,端正的坐在古筝前,做足了姿态,一下手却是一阵零碎的毫无规律的单音,流苏也不在意,摸清了哪根弦上的哪个位置是哪个音后,兴致勃勃的将脑中还记得的一些简单的歌曲给一个一个音的弹了出来。荷包在一旁的脸色和便秘般痛苦,斟酌万分,终于开了口:“夫人,以前教您的老师曾说过,您的琴艺还需多多磨炼……”
哈!流苏乐了,瞧这小丫头,什么多多磨炼,她压根就没有琴艺!经过这些天有意无意的打探,终于从荷包那知道了原本的凌流苏是怎样一个人。虽然身在武学世家,从小却对练武没有任何兴趣,对女红啊,琴棋书画啊,也是样样不通。爱好又广,这段时间爱上诗词了,就学了几天平仄韵律;那段时间爱上种花了,又学了几天园艺,却始终样样不精通,脾气又倔得紧。凌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不舍得强迫她,因此就形成了这懒散的性子。
流苏心里想:这原来的流苏性子倒是与她有些相像,平日看似消极懒散,实则倔强的很,要让她做不是自己愿意的事,顶是宁愿折了刚烈也不愿服从。就暗暗下定决心,要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一个下午终于被流苏消磨过去,天边开始染上暗色。流苏本打算一个人进晚膳的,不想宣墨一脚垮进了门框,疲惫的在椅子上坐下,疲惫不堪的揉着眉心。
流苏看了他一眼,原本不准备理睬他,反正两人之间一直是这么生疏的,但看宣墨眼底一圈淡淡的黑影,如玉的脸庞更显苍白,薄唇似乎都淡去了血色,一个人在椅子上休憩,他周围的空气无端的就稀薄了很多。
终是不忍心放他一人不管,泡了一盏碧螺春,悄悄放到他身边的矮几上,低声说:“喝口茶吧,晚膳就准备好了,吃完饭就休息吧。那些事情,要忙也不是几天能忙完的,何苦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说完便识相的离去。宣墨睁开眼睛,盯着流苏的背影,终是拿起了那盏碧螺春,浅浅的啜了一口。
门外丫鬟来报:“少爷,少夫人请您过去花厅用晚膳。”
到了花厅,流苏优雅的喝着汤,似乎等他许久。宣墨一瞟桌上的菜,以简单而朴素的蔬菜居多,且无最爱的鸡蛋羹,眉头皱了一皱,欲传厨房管事的,流苏像是料到他接下去会有什么行动般,放下勺子,对宣墨温柔的笑道:“不用传厨房的了,是我要他们别做蛋羹的,菜也是我吩咐下去这么做的。”不等宣墨有所置喙,又是盈盈一笑:“一日进食一个蛋足矣,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这几天你又忙,进食宜清淡,不宜太补,所以才叫做了些清淡小菜。”
宣墨平日并不讲究吃食,只要有一碗鸡蛋羹便可。他不说,厨子自认为合主子胃口,更是想着法子往鲜美大补的方向去,因此每日的菜色可谓是山珍海味,有时未免太过油腻。
今日听流苏这么一说,心内突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自他长大成人一步步爬上高位,争斗算计里摸爬滚打着,心已是疲累的麻木,母亲自从父亲去后便心如死灰,潜心向佛,也并不多在意他。虽然自己有唐络,她却是再迷糊娇弱不过的一个人,事事都倚仗着他照拂,因此仿佛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了他些许的关注和温馨,心内五味杂陈,眼里就多了些冰封面具松动后的暖意。
流苏见他虽然呆呆的,面色却缓和了很多,那卸去了平日完美的无懈可击的面具的容颜,显得真实了许多,有人味儿了许多,又不免带些孤独和零落,暗地里就突然滋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心疼,心里有些柔软触动,一时竟然伸手握住了宣墨的手掌,盯着他的眼睛低低的说:“你不必防我,宣墨,我无意算计你。”
只这一句话,宣墨似从幻梦中惊醒,蓦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是凌风雷的女儿,淡淡的将眼神敛了,温和的看向流苏,说出的话却凌厉无比:“夫人的确冰雪聪明,想必凌老将军也说了不少关于我的话。你本可以继续装下去的,我也可以继续容你下去的。今日说了这话,倒叫为夫的难做人。是如你所愿让你哪天寻到了我谋逆的证据交予凌老将军处置,还是现在便休了你或者……凌少夫人出了意外香消玉殒?”
流苏淡然地看着宣墨,那眼神带了悲悯,漠然的说:“你不能休我,否则少了牵制凌家的棋子;也不能杀我,现在还不是时机和凌家树敌。我不是故意说那话好让你信任我,只是人这一生,生下来便是受苦的,不过都是求着微末的生的同时,摒弃更微末的生。我不想这已是疲累的生,还要分心来算计防备。”
“我爹的确和我说过让我找到你谋逆的证据,却没和我说过当今太子荒淫残暴,不堪大用。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待皇上驾崩,太子继位,天下百姓必定遭殃,民心尽失。你于彼时起义,或者编造陷害太子毒害皇上篡位,或者任何一个借口,便可有名正言顺的打着仁义之棋推翻太子,自然受众人拥戴即登大典。这些于我又有何害?这天下到谁手里都是一样,贤者强者当之无愧,何须在意所谓谋逆篡位的说法,再者太子继位,我们凌家的下场可想而知,落在你手里,或许还可以保全,我为什么要阻碍你?我乐见其成!我不是我爹,没有他那样愚忠和固执,我甚至可以帮你,与其将我当敌人般防备,不如多一个同党,不是更好?我们这样的粉饰太平,真的有意义吗?”
一席话说完,室内一片宁静。宣墨不说话,手指无规律的叩着杯碟,发出轻轻的几声叮咚。空气湿重而凝滞,隐隐浮着躁动和张力,仿若只需小小的一个触碰,便会毁灭爆炸。
流苏竭力维持着镇定,凭她刚才那些话,她已经可以死百回了。可是她在赌,赌宣墨的谋略和野心,赌他不会杀她。她全身的感知全部凝聚在宣墨身上,死死盯着他每一个表情变化,心里这一刻还如同岩浆般炙热,下一刻又突然仿佛被抛进了冰水,忽冷忽热交替着,甚至想,杀了她也好,也许她一死,就又能穿回自己熟悉的那个年代。
时间慢的几乎停滞,流苏几乎已绝望了,却看见宣墨的唇缓缓扬起成一个漂亮的弧度,眉眼弯弯,伸手夹了一筷虾子放到流苏碗里:“夫人趁热吃吧,凉了便腥了。”
流苏全身一下子松懈下来,一点点将屏着的气息呼出,想拿筷子夹菜,才发现手竟然不自觉的微微颤抖。无意识的吃着宣墨夹过来的虾,机械的咀嚼着,却味同嚼蜡。
许是坦白了心迹的缘故,这一夜两人之间莫名的亲近了许多,卸下了防备和伪装的心分外轻松,也平添了许多话。
只是宣墨像是秉持着什么原则,抑或是信守着对谁的承诺,没有对流苏做出任何亲密的行为。流苏闭着眼,那女子的声音就钻进了耳朵,那日的对话又在脑中重现,宣墨,怕是为了她吧。流苏的心里奇怪的又涨又酸,明明她不爱宣墨,可是想到他因为另一个女子“守身如玉”,却又难受的紧。她骨子里,原是个憧憬一生一世的爱情的人,她和宣墨之间,与其说是婚姻,不如说是阴谋。可是这个男子毕竟冠着夫的名义,丈夫丈夫,一丈以内方为夫,她却似乎离他千万里。这个认知,更让她多了一层挫败,胡思乱想着,终于沉沉睡去。
宣墨一直没睡着,沉思的盯着身边流苏熟睡后显得单纯的容颜,凌流苏,究竟是怎样的女子?那日新婚之夜,她和他作了交易,签下了契约,显得再精明不过,原以为她是城府极深的女子,以后几天加倍留心注意了她,却见她安分守己,每日不过去向娘亲请安。
今日中午她突然送饭过来,自己几乎是立刻的便猜出她的来意,她却真的仿佛只是来送饭的,没有任何有预谋的神色,当时他想,苍澜的提醒是对的,这个女子不简单。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向他坦诚,眼神那样的清澈,没有一丝龌龊的意味。细细分析了他的计划,她的处境。甚至说可以帮他。她说:这天下到谁手里都是一样,贤者强者当之无愧,何须在意所谓谋逆篡位的说法。那时的她仰着头,朗声说着自己的信念,透着自信的气势。她说:人这一生,生下来便是受苦的,不过都是求着微末的生的同时,摒弃更微末的生。这时的她,那神色中却又带着悲苦。
她都明白的,知道他对她的防备,他对她的利用。却仍是像只蚌,张开壳,毫无防备的向他坦露出最柔软的部位,同时预期着即将而来的痛苦。正是这赴义般的明白,她的酸楚就一点点的慢慢的浸润了他的心。
宣墨看着流苏熟睡中天真而不设防的容颜,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一点点,又一点点的靠近,终是碰触到了流苏娇嫩的肌肤,立刻又如被火星灼到,闪电般的缩回,心里的震撼排山倒海而来,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的手,苦笑了笑,掀了棉被下床,披了外衣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荷包在外伺候着,也不敢深睡,只是浅浅的打个盹,预备着流苏起夜时伺候。这时听见轻轻的一声阂门声,立刻惊醒,睁开一瞧,竟是少爷。迎了上去听候使唤,却见宣墨摆了摆手:“不用你,睡去吧。宣安跟我来。”
留下疑惑丛生的荷包,让宣安提了盏风灯,在夜色里往那种满枫树的小道方向走去。隐隐的看见缨络园乌黑一片,宣安上前敲了门,深夜里声音特别响亮:“开门,少爷来了。”
唐络已经索然无味的睡下,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宣墨这么多日没进过缨络园,只是派人安慰了几句,不过是近日太忙,得空必来相看的推托之词。这时听到小蛮兴冲冲的推开房门,大声嚷着:“小姐小姐,少爷……少爷来了!”
唐络一个翻身便下了床,满面的笑容就急急地迎了出去,半途又匆匆折回来,手忙脚乱的在梳妆台上抓了梳子胡乱的梳了几把头发,随便挽了个髻,拿起一根簪子簪上,又在衣服堆里撩起了一件衣服匆忙系好,拢了拢头发,才小跑着去园门口迎接宣墨。
宣墨见暗色里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向他跑来,小蛮提着风灯在后焦急的叫嚷:“哎呀我的小姐,慢些跑!”那身影到了他眼前,突地一个趔趄就要向地上摔去,伴着一声惊呼,宣墨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这时才看清唐络头上挽了个松松散散的发髻,插了支富丽的碧玉玛瑙瓒凤钗,此刻也是摇摇欲坠,几缕发丝随风飘散。身上是松垮的一条衣裙,领子也无翻好,脚下汲着绣鞋,也是匆忙中没有穿好,一双莹白如玉的脚瑟缩不安的互踩着。
宣墨心里就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想起几日前,他忙完公事回晚蔷园,也是很晚了。那园里竟亮着一盏灯,像是专为着怕他晚归看不清路似的。虽然他放轻了动作,难免惊动了里面熟睡的人儿,看见流苏从卧室走出,神态安然的替他斟了茶,那时的她披着一头直顺乌发,亵衣外披了薄纱,丝毫没有猝不及防的慌乱神色,安静沉稳的替他斟茶脱衣,服侍完毕,打了个呵欠,便又袅袅娜娜的走回卧室睡下了。
本是忍不住想说唐络几句,让她以后沉稳点,眼睛却看见唐络脸上欣喜的笑容,以及眼神里满带着的依赖和期待,宣墨愧疚之情就油然而生,把责备的话吞了回去,牵起她被夜风吹凉的手,细心替她暖着,两人相拥着进了房。

流苏偏头看了看窗外绽放的愈发明丽的各色花枝,用猪苓洗了手,将残水泼了,边擦干手,边随口问身边的荷包:“少爷呢?上朝去了?”
荷包一早的脸色便不是很好看,几次看着流苏欲言又止,听流苏这么一说,脸色更是铁青了,吞吞吐吐的答道:“少爷今日没上朝……”
“哦?”流苏心里已大约明白了,口中仍佯装不知:“那少爷去哪了?”
荷包一脸义愤填膺,待流苏这么一问,倒豆子般的清脆:“少爷昨夜待夫人睡了后,就上缨络园了!”
果然如此,流苏心内暗忖。面色不改,在镜子前坐下,边施施然梳着发,边问:“你怎么知道的?满园子都传开了?”
“哪能呢。这宣家的下人个个都是锯了嘴的葫芦,是我立逼着宣安才问出来的!”说着将昨夜怎么被惊醒,怎么看宣墨带了宣安出去,又是怎么问出的啰里啰唆的讲了一大通。
流苏继续问:“那你有打听出那个缨络园里姑娘的底细吗?”
荷包一下子焉了,声音也低了许多:“没有,只知道那个姑娘叫唐络,她的丫鬟叫小蛮。”
“好了,”流苏端详着自己的妆容,淡然地打断了荷包,“走吧,去向娘请安。”
荷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甘的叫到:“小姐……!难道你就这么算了?你都不生气吗?”
“气~当然气!”流苏边偏头理着自己的发髻,边不经心的说,“可是我昨晚想明白了,原来那种气愤,是因为他伤了我作为一个女性的自尊,是因为他没有尊重我,没有将我放在和他同等的位置上,是因为我的价值被忽略了。可是后来又转念一想,这种坚持和自尊,在这里,其实是多余的,没有必要的。”
荷包听得一愣一愣,云里雾里的呆样子把流苏逗笑了,拖长了声音软软的唤道:“走吧……!”
两人渐行渐远,语声也消失于远处。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慢慢的从树丛后走了出来,宣墨若有所思的想着流苏才刚说的话,她的思想总是这么独特,他从未想过女性也有自尊、价值,在他看来,所有的女人都是需要保护的娇弱的动物,就如同唐络那样。只有流苏不同,从来都只是淡淡的与他相处,不趋迎,不邀功,不为他特意装扮,不刻意讨他欢心。又或者是她本就不需要耍心机求他的宠爱吧,因她一直是独立的女子,聪慧而高雅。
他们什么都是对的,却错了最重要的身份,这样的两个人,即使相爱,那爱里又参杂着几分阴谋,几分算计,几分利用,那真爱,反倒是少得太不堪。罢了罢了,宣墨想,有些人,注定是要错过的。
流苏今日一进瑞康园,敏感的觉出了不寻常的气氛。宣老夫人不是一人,身旁还站着管家。宣家的奴仆多为家仆,这管家名为宣瑞,也是服侍了几代宣家当家的,此时已是白发苍苍,颇有些老态龙钟,一双眼睛却毫不含糊,犀利而精明。
宣家规矩,服侍过几代主子的老仆,地位是比小辈要高的。因此流苏先向宣老夫人请了安,又向宣瑞福了一福。
“好了,流苏,过来坐。”宣老夫人拉流苏坐下,凝重的神色不同往常,“流苏,今日娘有重要的事托付给你,”说着对宣瑞点了点头,只见宣瑞将一厚叠帐簿纸张推到流苏面前。
宣老夫人轻拍着那堆帐簿,目光慈祥的看着它们,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般。流苏已经知道宣老夫人的用意了,正要开口,被宣老夫人一个摇头止住,只听她缓缓地说:“流苏,这是宣家所有的账目明细,娘今日把它交给你了。不要怀疑娘的用心。娘知道,墨儿娶你,这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可是娘不同,抛去宣家和凌家在朝中的对立不说,娘是真心疼爱你。娘虽老了,却不糊涂,知道你这孩子心地纯净,你是不求什么的,也不想从宣家,从宣墨身上谋取什么。我就喜爱你这点。可是流苏啊,你虽然不求什么,可是也要为自己做打算。以这形势下去,真到了那一日,娘在的话,还可以保你;娘不在了,你是自己家也回不去了,到时该怎么自处?拿着吧,你现下管这些,也许还能为自己谋份保障。”
流苏的眼泪已经盈在眼眶,其实宣老夫人是知道的,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如她口中所说的心地纯净,知道她也有些谋划,仍然把家业交给了她,甚至已经替她想的那么长远。她是真心的喜欢她,真心的把她当作一个自己宠爱的孩子对待。而凉薄的那个始终是自己,那泪在睫毛上盈盈欲坠,流苏狠吸了几口气,硬是将泪逼了回去,抬头向宣老夫人绽开明亮的笑容,自信道:“娘,您放心。流苏定不负您的期望。”
宣老夫人看向流苏的眼神中带着赞赏,回头对宣瑞说:“宣瑞,从今往后有账目上的事情,就直接向流苏汇报吧,不必告知我了。”
“哎。”宣瑞躬身应了。
流苏慌忙又向宣瑞行礼,口中说道:“宣先生,流苏年轻不懂事,还望先生以后多多指教。”
又寒暄了几句,便辞了老夫人回园去。路经那条枫树小道,流苏不自觉的朝那小道深处瞥了一眼,荷包顺着流苏的眼光望去,问道:“小姐,咱们要去会会那个唐络吗?”
流苏一笑,像是荷塘荡起了涟漪,眼里的笑意潋滟:“不用,谁先拜会谁,谁就屈居下风。她不急,我更不急。”看了看手中的帐簿,心里又加了一句:何况,现在可没空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雅轩里,宣墨盯着桌上的一封请柬沉思,苍澜沉声道:“二皇子此时设宴,且请柬上注明请少夫人也赏脸一同去,而他同请的又有凌风雷和太子,故弄玄虚,不知合意。我看,还是要慎重考虑的好。”
宣墨不自觉的皱了眉,既然凌风雷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那么太子也定是知道了。三皇子不足为惧,二皇子平日放荡不羁,与太子关系不好不坏,此刻突然有所动作,请了这些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想与他联手先除了太子,两人再内斗。二是靠向太子那边,把自己这个劲敌除了,接着兄弟二人手足相残。只是他还不知投向哪边更有保障,仍作壁上观,今日这宴,实是一种试探。只是为何特别注明携流苏同去呢?
正想着,门外丫鬟叩门道:“少爷,午膳送来了。”
宣墨一愣,今日怎么不是流苏亲自来?果然她昨日是心血来潮才来送的,心里竟隐隐的失望。揭了漆盒,先迫不及待舀了勺蛋羹,入口却不是昨日的美味,再一看,色泽材料均不同。顿时有些气闷,扔了匙,沉声传下去叫厨房管事的来。
周大娘听来报的丫鬟说少爷正生气呢,一路上提心吊胆,到了雅轩门口战战兢兢的将头垂了,抖着声行了礼:“少爷。”
宣墨也觉出自己无端的有些烦躁,不知是因为那请柬,还是因为流苏,或者是因为蛋羹。声音愈发的低沉,隐隐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昨日做蛋羹的厨子呢?怎么今日端了这种东西上来,以往我不讲究,是不是就代表你们可以继续给主子上这种难以入口的东西!”
周大娘更慌了,心像打鼓一样的跳,少爷以往一直不讲究吃食的,厨子放松之余,难免有些偷懒。只是昨日的蛋羹……突地想到,连害怕也忘了,抬起头惊愕道:“回少爷,昨日那蛋羹,是少夫人做的啊!”
宣墨和苍澜均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宣墨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心里就轻了许多,莫名的便高兴起来,挥了挥手让周大娘下去,合上请柬,对苍澜说:“他既然敢请,我自然敢去。今日就议到这吧。”
苍澜看着宣墨颀长的背影步态轻松的走出雅轩,哑口无言。这还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大越朝重权在握最年轻的内阁首辅吗?这么多年来的官场生活,他已经学会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极好,像是戏台上的戏子,随着生活脚本一直演下去。那个真实的宣墨,只有午夜梦回时,才会偶尔出现吧。
即使是唐络,也不曾这么轻易的撩拨起宣墨的情绪,流苏不过送了次饭,做了碗蛋羹,便让宣墨有了起伏波动。偏生她又是凌家的女儿,这样的两个人,如果纠缠下去……苍澜不敢再放任思绪想下去,眼光飘到那张请柬上,又是一个哀叹,憨厚朴实的一张脸,生生皱成了苦瓜。
这边流苏抱回了一堆账本,命荷包将桌子理清了,取了纸笔,做好了开始理账的准备。荷包服侍流苏多年,只道流苏心性多变,做什么都不能持之以恒。今日见流苏接了那么重的任务,正替她忧心,却见流苏回房便准备纸笔,倒是埋头理账的样势,心内自是十分高兴,安静的在一旁替流苏磨墨。
流苏其实心内惶恐,自己是一点也不清楚宣家有多少产业的,才刚嫁过来不到半月,自己也没料到宣老夫人这么快就将权力下放。事先没有打听,一点准备也无,此时千头万绪,竟不知该往哪理起。只得先挑了一本较薄的,看这上写着田庄二字,料到是宣家在乡下的庄子了,翻了开来从第一页细细读去。
这才知道宣家在京城郊外有一处庄子,共有良田200亩,流苏一换算,相当于13公顷,可是她却没这个概念,也不知道有多少大。那庄子大约几十户人家,平日宣府吃的菜蔬荤腥均出自这个庄子,每逢过年便由租头收了各户的租子交至宣府。流苏不由想到红楼梦里乌进孝交租那段,想着等有了头绪便试着减轻农户的负担。
因嫌这大写的十个数字写起来实在麻烦,流苏为了图方便,也顾不上荷包在旁,在纸上用阿拉伯数字涂涂画画。正奋力和账目作着斗争,突然听到荷包的声音:“给少爷请安。”
流苏循声望去,见宣墨穿着白色长衫,身姿挺拔俊逸,一头墨发用银色丝带束起,脸上带着清朗的笑容,似乎心情极好。
流苏站起身正想行礼,见宣墨几个跨步上前把她按回了椅子,一面看着桌上凌乱的纸张。
“娘把账目交予你了。”语气是肯定的,似乎早已知道,并不惊讶。
“对……”流苏答得颇有些心虚,毕竟自己的动机本不纯,加上也怕自己没有这能力管理好。
宣墨浅浅的笑开了:“刚开始都是难的,有什么不懂就问我,或者宣瑞。像这处庄子,每日供到家里的粮食菜蔬和野味都是有分例的。家里主子吃的米是上白米,奴仆是下白米,再根据时令的菜蔬野味的价格,折合成银子每日大约是3吊钱。到了年底交租子,大约是一户人家一两银子……”
流苏听着,有些犹豫的打断宣墨:“那……那你一年俸禄是多少啊……”
宣墨一愣,宣家有多处产业,自己又是高官厚禄,因此从不曾在账目上花大心思,此刻被流苏一问,突然有种感觉像是平常人家的妻子问丈夫要俸禄,计算着一年的吃穿用度,节俭着持家。那种真实的过日子的感觉才是生活的气息,生活的滋味。心里就一暖,答道:“我一年俸银180两,粟米180斛……”
还未讲完,流苏又是怯怯的一句:“那你收受贿赂吗?”

宣墨彻底呆住了,愣了片刻,笑容不可抑制的扩散开来,终于忍不住朗声大笑。流苏啊流苏,原来你也是有迷糊可爱的时候的啊!
流苏也不恼,安静地在座位上待宣墨渐渐停住了笑,问道:“把家业交给我管理,你放心吗?”
宣墨仍笑着,不答反问:“你何尝不是?这么放心我夺天下?”
流苏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呢,不只是看过程和结果,也要看动机。你如果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么高祖在位那么多年,你早该有行动。只不过是看太子无能暴戾,将来他若坐上皇位,受苦的是黎民苍生。所以你才未雨绸缪。不过二皇子虽然平日放荡不羁,像是无心皇位,但实则韬光养晦,城府极深,性格也不和太子那样暴戾,你为何不在他身上下注?”
宣墨俊逸的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原始的嗜血和掠夺的残忍,说道:“你错了,其实二皇子心思单纯,平庸无为,不堪大用。不过他身后有神秘组织在支持,每次行动都是根据那个组织的指示做的。即使我辅佐他登上大典,也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这越氏江山迟早落入外姓手中。与其这样,我为何不亲自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