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笑了笑:“不碍什么的。”
丽娘眼里有些泪光,抿了抿嘴,下定了决心,用力握住红嫣的手:“等会儿吃过午饭,你奶奶是要去薛婆子家耍骨牌的,你爹又有午睡的习惯,你就躲到谷山上去,等天黑了,再寻到你舅舅家去,让他将你藏起来,每日送饭,等过了这一段,娘再想法子安排你逃到别处去。”
红嫣听了呆呆的:“咱们这街上不是互相看着不让逃么?”
丽娘方才一气说了这么串话,不免喘了两下才接着说:“你要在前头跑,后头有人追,自是有人帮着拦。你要做副大大方方的样子,又有谁去操这闲心…路引,我会想法子办了送给你。”
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唯一的武器,就只是身体了。红嫣心里清楚,偏脑中蒙蒙的,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丽娘推了推她:“你留心些,觑个空就赶紧。”
红嫣有些艰难的道:“爹和奶奶会不会难为你?”
丽娘怔了怔,笑得很温柔:“真是娘的贴心小棉袄,你哥哥就从来不会替娘操心。你放心,他们还要靠我赚银子,不会有事的。”
红嫣嗯了一声,垂下头。
丽娘侧耳听了听楼道里,没有声音,又悄声道:“都是娘没用,劝不服他们,今日迫到头上,没法子了,你只好先躲起来。”
红嫣又嗯了一声,心里像压了块大石,脸上木然。
用饭时眉媪和舒大只以为她是心中难过那一关,也就没有多问。
用完饭眉媪居然用称得上和譪的神情看着红嫣:“红嫣,你好生歇个午觉,莫想多了,就不怕了。”
红嫣没理她,她也不以为意,转身就出了门。
舒大本来就灌了不少酒下肚,饭后往床上一躺,不消片刻就鼾声震天。
幸而今日一早舒元就与几个酒肉朋友一齐出去玩耍,不然也难以避过他。
丽娘强撑着坐了起来,往外推红嫣:“走吧,也别带什么,反倒招了人眼,到你舅家先将就着。”
红嫣对于自由的渴望太深切,整颗心都在蠢蠢欲动,终是一咬牙,往门口走去,又回头望了丽娘好几眼。
丽娘拥被坐在床上,披散着长发,脸色白得吓人,但一双眼睛含着盈盈笑意,静静的望着红嫣。
红嫣心中一动,也勉强对她笑了笑,慢慢的下了楼,往外走去,跨过门槛,站在了大街上。
她不知道往什么方向去,两边看了看,脚步有些飘忽的往左边走去。
“红嫣,上那去啊?”
突然有人笑着同她搭话,红嫣吓了一跳,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才看清对方是个中年妇人,显然是认识红嫣原身的。
红嫣便笑了笑:“去买些丝线。”
对方也未多问,笑着走了。
经过这一遭,红嫣镇定多了。
就算遇到人搭话,也笑着应一两句,慢慢的走出了临河街。
临河街外的房舍稀疏了许多,但毕竟还是隶属燕京,道路宽敞,一旁是林子,临着河的这一边全是齐人高的芦苇,饭后歇气的功夫,路上人也少,红嫣走了一段,终于完全冷静下来,神情自若。
却心中一动,发现个问题——临时起意要逃跑的,先前心里难受,又见丽娘说得自然,完全忘了,她根本不晓得谷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舅舅家在什么方向,甚至,她连丽娘姓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舅舅的名字!
意识到这个疏忽,红嫣走不下去了,呆立在原地,苦笑了出来。
正这时,隔着芦苇,河面上传来了低低的歌声:
“…九邻八舍送起身,大送银子三五钱,小送衣裳二三件…”
唱歌的人不过是在随意哼哼,歌词断断续续的,红嫣却心中一动,赶紧钻进了芦苇丛,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拨开芦苇,露出个头来看着河面。
河面上一艘小小乌篷船正好经过此处,船头站着个瘦瘦的少年,拿着长长的竹杆,慢慢的撑着船。
果然是小安哥。
红嫣仔细看船里似堆着些竹筐子,并没旁人,想着这小安哥对她的关切不似做假,便试探的唤道:“小安哥!小安哥!”
小安哥一惊,停下了歌声,惊疑不定的左右张望着,这才看到右边芦苇丛中露出的一张小脸,连忙用竹杆顶住了河底,定住船身:“红嫣,你怎么在这?”
红嫣偏了偏头问道:“小安哥,你可能将我藏在你这船上?我偷跑出来了。”
小安哥先是一愣,继而脸上泛红,又露出喜色。做贼似的左右看看,见附近并没有别的船,连忙将船撑得近了,伸手来扶红嫣。
红嫣一手扶着小安哥的手,一只脚去勾船沿,好容易搭到,连忙往船上一窜,却弄得船往这边一倾,惊吓当中,差些要去抱住小安哥,终究还是知道不妥,连忙抓住了一边的篷沿。
小安哥一边稳住船身,一边安慰:“无事,无事。”
等船身稳了下来,小安哥又将乌篷里的竹筐挪了几个出来,让红嫣进去躲好,这才开始撑船。
红嫣心道,人丢了,舒大等人必然要到远处去找的,舅舅家也会被翻个遍,但她偏偏就蹲在这艘泊在临河街跟前的船里,教他们做个灯下黑也好,过一阵他们寻不着人,松懈了她再做旁的打算。
小安哥这趟本来就是去运些食材,早先他还对掌柜胡乱指派有些怨言,这时心里倒高兴起来。
忍了一阵没忍住,终是笑了出来:“红嫣,怎的就跑出来啦?往后怎么办?要不我将你送我三叔家去住一阵?”
红嫣连忙嘘了一声:“别叫我名字,小声些说话。你们这艘船,这几日还要用到吗?”
小安哥也压低了声音:“咱们盈香楼是三日用一次这船,到上游的县集上运些货物回来。”
红嫣哦了一声,怎么说也能躲三天:“三日后还是你来撑船?”
“…是!”他一定跟掌柜的说道,做个勤快的样子。
红嫣放了心:“你每日给我送送饭,成吗?”
“成!”
小安哥心里高兴,脸上带着笑,一路撑着船到了临河街。
临河街后边有道石阶延伸到水里,附近人家的船全泊在这附近,小安哥停好船,也不叫唤别人来搬货,自己一个竹筐一个竹筐的抱着,来回几趟,将货运了上去,临了还将篷子门口的破布帘子给放了下来。
红嫣窝在里边,抱膝坐着,埋着头慢慢琢磨。
光线越来越暗,终是天黑了,小安哥趁着夜色偷偷的包了一包饭菜来送给她,这船上也有个便桶,红嫣忍着异味,吃喝拉撒都窝在船里解决。末了趁着夜色,将便桶在河水里摆洗,这才能吸得一口好气。
他们泊船这位置,正是在舒家楼下,红嫣坐在里边,用破布帘子遮住身形,只露出张脸来盯着上头,二楼已是掌了灯,窗上印出几个人影来。
他们就要发现自己不见了,也不晓得会怎么个闹法。

第 6 章

果然,红嫣在下头守得片刻,就听见上头闹成一团,舒大暴喝道:“丽娘,红嫣死那去了?”
丽娘的声音很低,红嫣听不到。
只听见舒大更加暴怒:“回来再找你这贱人算账!娘,我去她舅家找她,你问问邻舍有没见过她!”
这一番动静极大,不消片刻,就听得临河街上闹哄哄的,许多人出了家门,聚在街上议论。
红嫣被房屋阻隔看不到情形,听得这嗡嗡的议论声,心里不免忐忑不安。
眉媪一路问,只有人见过红嫣往外头走,何曾想到又折回来躲在船里的。
红嫣舅家离得近,舒大吆了三两个人同去了,将红嫣舅家拆成雪片似的,自是也没寻着人。
舒大气冲冲的回了家,奔到楼上,也不言语,只一把抓了丽娘的头发倒拖下床来,放倒在地,捻着拳头就打,只打得丽娘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有些好事跟着来看热闹的人,便连忙劝阻:“可不能这样打!”
舒大只管下拳:“打死了干净,横竖是个老货,值不了什么银子。”
正值舒元游荡回家,连忙抱住他一边手臂:“爹,这不是要娘的命嘛!”
舒大发了横:“就要了命又如何?恩客日见得少了,还吃里扒外放走了红嫣!这不是成心要咱们一家饿死?我就先打死了她!”
竟是谁也劝不住。
在一片杀阵似的叫嚷声中,夹杂着丽娘阵阵痛楚的惨叫。
红嫣只觉得心一阵一阵的抽紧,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脸。
不管是出于原身应负的责任,还是出于对丽娘的感动,她真的没有办法不管这样一位母亲。
很有些艰难的下定了决心,就算是感谢这个身体,给了她新生,该还的债,她便要去还。一时陷入泥潭也不要紧,她一定可以想办法慢慢的爬出来。
当下有些哆嗦的钻出了蓬子,慢慢走到船沿,迈上了石阶。
每前进一步,她的心里就更害怕,直到走到了舒家门口,人都快僵掉了。
舒家堂屋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众人无意中见到她,不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有人疑惑的道:“红嫣,你怎的又回来了?”
红嫣白着脸,没有回话,先去厨房摸了把菜刀,把一干人看得目瞪口呆。
她再慢慢的走上楼去,这架势不同寻常,自有人给她让路。
她站在丽娘房间门口,见着眉媪冷笑着站在一旁,舒元抱着舒大,舒大却止不住气的用脚去踹。
丽娘被慧娘搂在怀里,已经奄奄一息,喘不来
气了。
慧娘抬头厉声道:“舒大!莫非你真要打死了她,好吃条人命官司?!”
舒大这才有些怕,又喘着粗气道:“好!我就今日不打死了她,但此后一日三顿打是少不得的!”
慧娘就是再悍,这手也管不到别人家来,这汉子打婆娘,婆娘娘家又不硬气,真是没处说理去。
红嫣深吸了口气,声音不大,却引得屋里众人都扭头来看。
“爹,奶奶,你们答应我三件事,我就答应接客。”
舒大和眉媪欣喜若狂的向门口看去,连丽娘也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舒大欣喜过后,又听得她说了这个题目,转瞬脸上又换上了怒容,一头大步朝她走来,一边呸了一声:“小贱人,还容得你拿张作势?”
红嫣白着脸,眼沉沉的盯着他:“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不答应我,我也不会再去寻死,只不过,就算被你们打屈了,心里也时时记着这恨。”
说着一手指着舒大:“你这么个大男人,自己不事生产,光指着老婆女儿,全不讲男人的脸面,又生性残暴,一意不合就拳头相向,这是一恨!”
又移了指头指着眉媪:“你是做奶奶的,自晓得女人的难处,不怜惜媳妇孙女多年恭谨至孝,反倒做了帮凶,纵容儿子动手,这是第二恨!”
最后指了舒元:“你也好意思做人儿子,做人哥哥,光吃着白饭,见着娘亲妹妹受罪,眼高手低的什么事也做不成,这是第三恨!”舒元被她指得一缩。
红嫣却冷笑着继续道:
“有了这三恨,你们只要不是时刻绑缚了我,否则只要我寻着机会,半夜也要摸了刀,将你们片成肉片。就算要捉了我去吃牢饭也不打紧,我本就活得生不如死,这么一来,还能让我娘活个舒心,怎么算,也不赔本!”
这一番话说下来,脸上挂着冷冷笑,话语里寒意彻骨,眼神又凌厉得恨不能在这三人身上扎个窟窿。
话虽说得不孝不悌的,但这样乌糟的地方,谁还讲究了这许多?本就做的是不法的生意,提到“官”字先就有了两分害怕,再没有人想到还能去告她个“不孝”的。
舒大先被她一吓住了脚,但红嫣实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活了十六年的,在他心底,那就是只可随意捏死的臭虫,这会子被她吓住了,回过神来,反倒更加恼羞成怒,因她单薄,连她手里拎着菜刀也没当回事,大步又向前踏过去,举起手来就要扇她:“小贱人!吓唬谁?”
巴掌还没落下,红嫣咬了牙,横了心,双手交握了刀柄,举起来就朝着舒大扇过来的手掌上劈去。
刀虽钝,但她倾全身之力,舒大也用了力气,两下相撞,扑的一声,刀锋就入了肉。
舒大黑红的血迅速从伤口涌出,他痛叫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托着这掌,额上冷汗淋漓,几乎要昏过去。
红嫣这段时日潜心观察,知道这帮子小人比的就是个“凶悍”二字,彼此逞凶斗勇,只要不闹出人命,断不至闹到官府去的。
她自然也不敢杀了舒大——她并不想难得的新生就靠吃牢饭过活——但只要不照着要害砍,决计要不了人命。
当下就用癫狂的模样掩盖着自己的害怕:“你让我没有好活,我也不让你好死!”
竟是双手持刀,接连往舒大身上砍了五、六刀,只有两刀见了血,旁的甚至连衣裳也没割破,但就是这气势吓人,一干人竟然忘了动作,还是立在门边的一人从后头抱住了红嫣的肩,困住了她的双臂,口里直嚷着:“快夺了她的刀,真想出人命不曾?”
真被她不意一刀砍中出了人命,招了差爷来,这一片指不定又要被彻查一番,那便好长一段时日别想做生意了。
一时众人回过神来,抱的抱人,夺的夺刀,总算控制住了场面。
红嫣想着这段时日听了人骂街的词句,身子并不怎么白费力的挣扎,嘴里却骂嚷个不停:“舒大你这短命的贼畜生!今日我就做出这条性命来跟你不得干净!”
众人都道不料她这般彪悍!
舒大原就是个欺软怕硬,外强中干的人,也就是丽娘老实才将他惯出这副粗暴脾气。
这会子见红嫣这般博命,倒吓得缩了胆。
眉媪心疼儿子,赶紧拿了布来给他缠着止血,又赶紧推了舒元去请郎中。
等到闹哄哄的迎来了白郎中来给舒大包扎,眉媪才白着脸盯着红嫣:“你待要怎的?”
红嫣心道:要说不接客,他们始终是不甘心,镇住了一时也镇不了长久,自己力薄,迟早还是要吃亏,说不定这两人怀恨在心,真个将她给卖了。
只有做些让步,一面又做出副厉害样子,教他们没得心思寻她闹事。
当下就冷笑道:“你们不都盼着我接客么?就如你们的意,只有三条:一条,不许再和我们娘儿俩动手,不然趁着你们睡了,我也要摸黑抹了你们俩的脖子。第二条,我说不愿意接的客人,就劳烦爹你替我挡上一挡。第三条,我只卖艺,不卖身的。”
前面两条,还在众人意料当中,说到第三条,不免惹得众人发笑:“什么卖艺不卖身!”
当时也是有卖艺不卖身这个说法的。
只不过,身
怀技艺的□,多是教司坊中的官妓,经过专人调|教,琴棋书画歌舞皆通,即便这样,想要不卖身,也难。遇上品阶高些的官员,由不得你不解衣相迎。
反而“卖艺不卖身”用得最多的地方,却是民办的青楼,大多是楼里出类拔萃的姑娘用来自显身份的噱头,说到底,不是不卖,不过是价钱不到罢了。
真正多才多艺的都要卖身了,像她们这样的私窠子,大字也不识得两个,也好意思说出“卖艺不卖身”五个字,你倒是有艺可卖呀?人家来寻你也没往多高雅的艺术上头靠,非要说得好听些,那也就是“十八式人体艺术”了。
当下众人都忍不住嘻笑起来,丽娘更是难过的看着红嫣。
红嫣冷然道:“你莫管,我一月交你十两银子,这总可以了?”
这个价钱,她是算过的,她曾暗地里留心,丽娘每隔三四日,才有个恩客上门。
除了像洪泽这样弄伤了人刻意赔偿的,和像桐爷这样出手大方的,一般的寻常主顾,一次也不过给一两银子,合计起来一月也不会超过十五两银子。
她是故意说得少些的,果然舒大就叫嚷起来:“十两怎么够!”红嫣年轻貌美,价钱定要卖得高些。
红嫣道:“你莫逼我,容我慢慢儿来,过得一年,银钱定是要番一番的。”
慧娘也劝:“红嫣好容易才松这个口,舒大你也莫太贪了,我刚入这行时,一月还不得十两呢。”
丽娘向来比舒大得人缘,这么些时日,谁不知道丽娘要护着红嫣的,此刻也都来帮腔:“正是呢,人家小姑娘还不解风情,少说也要一两年才知道勾人,舒大你家里有座金山,慢慢儿挖有什么要紧?”
舒大和眉媪也实在惧了红嫣方才不要命的架势,如今她松了口,总比前阵子要死要活的强。
两人对视一眼,眉媪便道:“就依你,只到时交不上十两银子,就莫再恨三恨四了。”
红嫣环顾一屋子人:“各位邻舍都做个见证了。”
众人俱七嘴八舌的应了,又好奇起来:“红嫣要卖什么艺?”
红嫣怔了怔,先前只图着争取不要卖身,这时松了口气,才开始正视自己“琴棋书画不会”这一事来。

第 7 章

红嫣对着众人殷切的眼神,一时没想出主意来,便不作回应。
只抢上两步去问白郎中:“我娘怎样了?”
白郎中见她焦急,便有些不忍:“这下手也太狠了些,如今什么也不能做,只得躺在床上将养,冷不得热不得,千万莫落下病根。”
红嫣心里顿时懊恼万分:她如果不是那般迟疑害怕就好了,生生让丽娘被打出了内伤!
怨完了自己,又咬牙切齿的抬了头去看舒元,眉媪,舒大三人。
因为白郎中将后果说得这般严重,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舒元一早羞愧的埋下了头,眉媪略有些不自在的撇开了眼,舒大虽有些心虚,仍是抱着受伤的手,外强中干的哼了一声。
众人见事了结,都不痛不痒的劝丽娘好生养着,便都逐一散去。
红嫣这才发现小安哥站在角落里,呆呆的望着她,她不免强扯了抹笑容出来,朝小安哥点了点头。
小安哥又立了一阵,方才失魂落魄的走了。
红嫣和慧娘两个替丽娘上过药,重新安顿好,白郎中又开了药方子,说是每日要服,需见些起色了,才能换方子。
待要去抓药,舒大却横着眼说没银子。
红嫣与他争辩:“今日才收的银子,如何说没有?”
舒大嗤了一声:“我的银子,还要向你交待?让你一遍,你还横起来了不曾?”
舒元也去求他:“爹,总不能让我娘病里吃不上药。”
舒大用未伤的手在他后脑上扇了一下:“兔崽子,她要想要银子,别来求我,赶紧去卖才是正经。”
红嫣气得要命,但凡事可一不可再,方才是出其不意,真要斗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慧娘看着不成,便从荷包里拿了块银子出来:“先借你二两,有了再还我。时辰差不多了,你若要去桐爷家中,就得赶紧,今日我盯着,不教你吃亏。”
红嫣寻思,那日见到的桐爷,看着倒还中正平和,不像是心怀恶意的人,若只是陪酒相劝,少不得要去一趟,不然丽娘等着吃药,这银子却没来处。
当下下了决心,吩咐舒元出去抓药,舒元本就心有愧疚,接了银子便急忙去了。
待眉媪扶了舒大去歇息,红嫣便在慧娘的相助下,挑了条裙子换上,又梳洗了一番,丽娘妆匣里两根鎏金的钗子她不要,只执意插了根木钗,不肯打扮得出众。
慧娘知她怕太过显眼招了祸事,便也由她。
丽娘虚弱的倚在床上看着,过了一阵勉强抬起手来,红嫣见了,忙凑了过去坐在床沿,拉住了她的手:“娘。”
丽娘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了下来:“是娘害了你。”
红嫣笑着道:“怎的说这样的话,都是命…不过娘安心,红嫣会慢慢儿改命。”
丽娘虽不信命能改,却见着她仍是笑盈盈,没有一些儿丧气的样子,心里也少了些凄苦。
不一会儿,舒元抓了药来。
红嫣盯着他道:“哥哥,如今我还唤你一声哥哥,只因我觉着你还没坏到十分,你且自个儿想想,成日这般游手好闲对是不对?生为男儿,就不该护着娘亲妹妹么?就是苦些,又怕甚么?你一时想不透,不要紧,今日妹妹便要出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托你一件事,好生照看着娘,莫让她渴了饿了唤不着人。”
舒元脸涨得通红,连连点头,讷讷的道:“我煎了药,就来陪着娘,一步也不离的。”
红嫣安置好了丽娘,这才寻了丽娘一件旧披风,裹着随慧娘出了门。
眉媪寻思只要有丽娘在这,且她这一身的病停不得药,便不怕红嫣不回来,因此也懒得理睬,并不跟着去。
红嫣随着慧娘出了舒家,慧娘家离此不过隔了六栋房舍,几步之间就走到了,家中已有三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在等候:“慧娘,怎的来得这般迟?”
慧娘让出身后的红嫣,笑着道:“今日红嫣头次下场子,说来,她也跟咱们侄女儿是一样的,少不得大家伙要照应着了。”
临河街就这般大,先前动静又不小,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这三名姐们儿,在临河街上姿色都算是数得上的,湘娘刚三十出头,丹娘二十七,离娘二十五,都比红嫣大上一截,叫她声大侄女也不为过。
只是离娘向来自以为在姐们儿中,她的容貌是占着头魁的,如今红嫣一来,娇娇艳艳,我见忧怜,再怎么蒙着心瞎说,也知道是被她比了下去的。
于是口气就有些泛酸:“哟,还指不定是谁照应谁呢。”
湘娘笑着打了个圆场:“眼看着就要晚了,让桐爷久等可不行,别说这些闲话,咱们快些去吧。”
因此各人都自拿了梳妆的家伙,坐上了门外候着的青油布小轿,轿子外头还跟着一两个跟去照应的家人。
慧娘叫了声:“走吧。”
轿子便晃晃悠悠的被抬了起来,一路向东出了临河街。
这入了夜,四处一片漆黑,幸好前头有两人拎着灯笼引路。
慧娘先就跟红嫣讲过,桐爷的宅子离此处不远。
桐爷在这附近几个县,甚至在燕京,都有些势力,原是他手下有个闲帮,专管着附近做苦力的粗汉和
一些看场子的混混。虽然也抽些佣金,但抽得并不重,也实打实的替人安排活计,在市井中很有些威信。
红嫣寻思着他既然行事口碑不错,想来人品也不至于太差,心里隐隐有了点底,努力宽慰自己,莫太过紧张,到时反应对出了差子。
约行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所两进的宅子门前,只见门口挂着两对灯笼,上头写了个杨字。红嫣正挑着轿帘在看,此时方晓得桐爷是姓杨的。
几个轿夫停了轿子,让慧娘几个下了轿。
门口早有个婆子在等:“几位娇客来得恁迟,害得老身好等。”
湘娘笑嘻嘻的上前去握了她的手:“妈妈莫怪罪,实是有事耽搁了。”
这婆子抽了手出来:“啰嗦什么,快些进来,酒席都备好了,你们险些来得比客人还迟。”
红嫣见她眉间微皱了皱,就猜她面上虽然亲热,心底也必嫌弃这些私窠子。
当下也不做声,只低垂着头,尾随着人群从一侧小门进去。
几人穿过中庭,进入大厅,里头四处点着灯,十分明亮。
厅中摆着五张矮条桌,上首横置一张,左右各竖着摆了两张,桌后未设椅子,只各放了两张坐垫。
桐爷正坐在上首,右边两张桌后也已各坐了一人,只左边两张桌子空着。
桐爷听到人禀报,就抬头看了她们,笑着道:“来得迟了。”
坐在右边的是这闲帮里的二把手方爷和三把手刘爷,几人都是熟识的,湘娘就自动去坐在二把手身边:“方爷,您没怪罪吧?”这般娇滴滴的请罪,又有几个会当真怪罪的?
丹娘亦笑着坐在了刘爷身边。
慧娘往厅上走,露出了身后的红嫣来:“可不怪我们姐妹来迟,实是今儿有个新鲜人儿。”
红嫣这一现身,自是让场中男人都吃了一惊的,刘、方二人惊艳过后,真恨不得让身边换人。
桐爷却在一怔之后笑开了:“你是…丽娘的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