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舞?”我赞叹着轻声相问。

“亡国之舞!”她冷然答道,语音中不含一丝温度。

“亡谁的国?”

“自是那昏君杨寰的国……”

“胡说!”我叱责着,却被她转身回头的容颜惊呆了:那勾笑起的嫣红唇瓣,犹如暮春樱花般美妙的容颜,分明是我,又分明不是我!

她怎么可以笑得这般,那是近乎邪性的妖娆,她的双眼含情含媚,那是令人甘心情愿堕落到地狱也要得到的迷乱!

但此刻在我眼里,她竟像鬼魅般可怕!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如此相似?”我颤声问着,转过头不去看她。

“我?我是谁?哈哈哈哈……”她笑得似痴如狂,猛地又停下来,却不知何时她的面容又飘至我的眼前,她娇笑道,“我?我是亡你父皇王朝的人!”

“胡说!胡说!胡说!”我拼了全身力气大声叫着,她却笑得愈发花枝乱颤……

“啊……不要!”我惊叫着从床上坐起,吓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是个梦!

我摸着手中温软的丝被,看着几盏宫灯微照下冷寂的宫殿,虽知刚刚的情景是梦,心中却还是害怕,忙光脚下了地唤着:“碧荷!绿萝!”

“绿萝!碧荷!”

门外匆匆有人进来,跟在碧荷和绿萝身后的竟是一身玄甲战衣的萧文煜!

我一见他,想起刚刚那骇人的梦,忍不住飞跑着扑向他的怀中,嘤嘤哭泣着。

他身上战衣的鳞片透着我薄薄的睡衣刺得我肌肤微痛,玄铁的冰凉更是让我着恼,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滴滴地沿着铁片落下。

“公主,你怎么了?”绿萝和碧荷在一旁小声问着我,怕我这样是吓着她们了吧!

我不管,我还被梦里那个女子吓到了呢!

我环着文煜的双臂更紧,肌肤也更被刺痛得厉害。

“你怎么了?”他似乎感觉到我的疼痛,伸手扶住了我,温言问着。

“文煜,我……我刚刚做了个恶梦……太吓人了!”那何止是梦,那真实得就像现实,梦中女子嚣张的大笑似乎此刻还回响在我耳边,让我不寒而栗,我说着说着,忍不住还是打了个寒噤。

“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他好笑地抚着我的头,安慰着我。

我摇摇头,怎样说他都不会明白的。

“对了,你干吗穿这身衣服?”我才想起来他进门时不正常的脸色,和他这身更不正常的盔甲。

“郭城破了,叛军已兵至皇城外了!他们正准备进攻着三面城门,我得去城墙督战!”萧文煜说话时手握着腰间剑柄,大气凛然,宛然大将军样。

我原本心惊,此刻看着眼前的他,却宛尔笑了,这才是我大凌王朝的天纵奇才——能谈笑间出将入相的萧郎!

“萧郎!”我嘻笑着这样唤他,却听得他玉面绯红,“你等一下我,我换了衣裳和你同去城头督战!很快就好!”

“不行!”他一把拉住转身的我,语气坚定不容反驳,“你是金枝玉叶,而且还是女儿身,怎么能亲涉战场?”

我听着皱眉,怎么此刻他倒古板起来,我叹气,回头却换了一番庄重的神情,问道:“萧大人,请问这天下是谁家天下?”

“自然是杨氏皇室了!”

“那本宫是不是皇室中的一员?”

“自然是!”

“那我保护自己家的江山,有什么错的?等着我!”最后一句我说得凶巴巴,满意看到他怔然站在庭中看我,我知道,他是愿意带着我去了,随即又对他嫣然一笑,道,“你曾经对我说的,生死同命,你忘了麽?”

…………

才到城门前,空气便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起来。

但见城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密密麻麻的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气象森严。

“怎么这么安静?”我悄声问着文煜,声音极轻极细,怕一不小心就点燃了这宁静得近乎干涸的空气。

“狂风暴雨之前,素来如此!”他的声音冰凉得犹如戟刃的冷锋,犀利快速。

我发现他自从出了宫门后,脸就一直沉肃如厮,让人看着心中毛毛地发怵。

我自觉闭上嘴,紧跟在他身侧上了城楼。

上了城楼后极目远望,只见四面八方,远近各处,所有烽火台上皆有一柱黑灰色的狼烟腾腾燃起,直达苍穹!

而城楼禁军则执戟挎刀背向而立,成排的长枪、铠甲和盾牌,在火光中煜煜生辉,分外狰狞。每一个女墙垛口处排满了无数绞车。绞车上悬挂着的是钉满了又粗又长的铁钉的狼牙拍和夜叉擂,犬牙交错,望之令人生畏。

我正心慌意乱打量着城楼守卫时,却听见萧文煜正问着:“情况如何?”

闻声望去,却不知司马晋也换了戎装驻守城头。司马家族猛将如云,他的父兄都是能征善战的骁勇豪杰,只不过,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戎衣飒爽的司马晋。

“叛军陈兵于洛水对岸,还未进攻。这城墙是内外各五六层厚的青砖筑就,我敢说当今世上还没有任何一种破坏性的攻城武器能摧毁它!而且皇城东西自身还带有狭窄的隔城和夹城,叛军要攻城,还必须过了这两关!还有,你来这边,”司马晋领着文煜走到一处高堆着粗如婴儿腕臂大的箭镞道,“这些是我三日来连夜打造好的八弓弩,这弩箭如车辐,镞如巨斧,能射五百步!所以,若无内给告罄,外援不继,洛城定无亡城之忧!”

文煜在一旁还未说话,我却看着如此粗大的箭镞诧舌道:“这箭若射中了人,那……”我心中恻然一片,无言言语。

司马晋似才发现我的存在,回头惊问着:“文煜,你……你竟敢把她带到这里来!这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万一……”

他嚷嚷得大声,文煜苦笑无奈,只有摇头。

我一把拉住司马晋,虽知是自己无理,却还是嗔责着他:“你干吗说文煜!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是公主,他只能听命嘛!”我微微侧头斜瞥着文煜,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

萧文煜竟装着看不见,又冷着脸走到城墙边,俯视观察着城下军情。

我掂起脚尖,攀伏着司马晋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语:“姐夫你放心,我穿着冰丝软甲呢,没人伤害得了!”

他却抱臂“哼”然一笑,冷然道:“我的姑奶奶,请问你头上那片皂纱也是冰丝做得麽?”

“哼!”我也抱着手臂别过头不再理他。该死的司马晋,居然咒我会被箭穿头颅!

虽然心中此刻是有丝丝害怕,但既然来了,就再不能离开了!

到了第二日清晨才听到城下一片战鼓声声,咚咚擂响。

叛军准备攻城了!

我随着文煜站到城头举目下望,只见“崔”字旌旗招展遮天蔽日,煞气腾腾,满山遍野蓝装步兵,还有鳌陈于步兵之后长达十里的一字横阵铁骑,如刀劈斧削般蠢蠢欲动。只是正淌过洛水攻城的竟是数千之多残衣破缕的百姓,扛着攀城的云梯,推着攻门的石炮。他们身后,才是盾甲持弓耸然成壁整装士兵。

我惶然望着率先攻城的百姓,喃喃着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晋弯唇冷笑:“够狠!够毒!”说着他扭头凝视着萧文煜,道:“文煜啊文煜,这崔元素够了解你啊,驱老百姓来敲试你的恻隐之心阿!”

我回头看着文煜,清晨第一束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眼里脸上全透着钻心的不忍。

司马晋的话让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时,却是满脸的刚毅决绝,只见他微举起右臂,只待向前一挥,那些百姓就要倒在城头禁军的八弓弩下!

我看着他,再看着城下正疯狂着不得不向前进的平民百姓,轻声嗫嚅:“文煜,文煜……不要……”

我迈着脚步刚想上前阻止他,身后却伸来一只有力的臂膀把我拖至他的怀中,他的另一只手却堵上我的嘴巴,我“呜呜”着叫嚷,却不成音。

“不要影响他!”

司马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对上了他清亮而又无奈的双眸,怔然不动。

再回眸时文煜的手臂已经挥向前,刹那间箭镞齐飞,入耳处嚎声震天,倾刻后遍野血腥,硝烟漫天骤起!

我转身闭了双眼趴在司马晋的肩头,再不忍看。

只耳边传来撼天动地的哭叫声,听得我全身发颤……

“停!”文煜一声清喝此刻入耳竟让我觉得如同天籁,只是他为什么又吼了下一句,“混帐!”

第一次听到文煜说如此粗鲁的话,我悄悄转头朝城下望去,恼中轰然一响:百姓们或许从未见此阵仗,但凡未丢性命的皆丢了云梯连滚带爬往回逃,只是……只是却迎来满天遍野更多的箭镞,从叛军那边射过来……

百姓们顿时身中标枪箭矢无数,无不悲鸣着抽搐倒下。

我瞧着漫天飞舞的血气翻腾,再忍不住,眼前一暗,昏厥过去……

 

卷壹 之 紅塵有夢 图围

司马府。

待悠悠转醒时,已是华灯初上。

我睁眼便瞧见头顶上绯红的床缦,烛光照耀中彷佛血一般的鲜红,饶是忍了再忍,却还是抵不过胸中波涛汹涌着,恶心得张口欲吐。

“嫣儿!怎么了?”早有侍女端了玉盆接着我嘴中呕出的黄色苦味胆汁,南阳坐在床边抚着我的背关切问着。

我已经一天一夜未吃过东西了,自然是除了胆汁外什么也吐不出。我筋疲力尽躺在南阳怀中,拿清水漱了口,才缓缓说出憋在心中很久的话:“太残忍了……”

南阳轻轻拍着我的背,神情幽然,唇中吐出的竟是低声吟唱,似安抚着我,又似追悼着战场的亡魂……

我默默闭上眼睛,心中绞痛异常,一时间倒忘了去问文煜他们的情况,只是在不断不断地敲心自问:这视千千万万的生命如早芥的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我不该随着文煜去城墙的,此刻心中怕留下了再挥之不去的漫天腥红了……

但听脚步轻响,环佩叮当,有侍女匆匆上来报:“公主,驸马回来了,他……”

只见她们神色间慌张失措,说了一半却无法继续。

“如何?”南阳眉蹙一紧,忙站起身厉声问着。

“驸马他受伤了……”侍女低头回着,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却不知她话还未完,南阳早已快步离开了。

“快来呀,帮我穿好衣服!”我急声叫着正呆立望着南阳背影的侍女,心中骇然一片,暗自祈求司马晋千万不要有大碍。

司马晋伤得并不重,至少和那些连命都没了的士卒来说,他伤得才不重。

我说这话,有点违心,以至于我一见到左臂血流如柱的他,虽心中难受得纠葛成一团,我还是失声笑了出来:“姐夫,这箭比那八弓弩如何?”

我瞥了一眼桌上带血的箭镞,触目惊心。

一时间室中人莫不侧目怒视着我,南阳已是哭声含怨:“云嫣,你胡说什么呢!”

我还未答话,司马晋已是吸着冷气笑道:“好丫头,见我的血就不再晕了啊!”

我闻言怔然,却已倏倏落泪。

二哥坐在他身边帮他涂着青色药粉止血,司马晋只顾咧嘴倒吸着冷气,紧握着南阳的右手已是白骨隐现,想必,真的很疼!

“纱布!”二哥伸手待接着。

我早抢在侍女之前拿了纱布放入二哥手中,摇身处几颗泪寂寂滴落,染着白纱上一个又一个小圈。

“丫头,你可真奇怪,刚刚笑我,现在又哭得这么伤心!”他今天是一口一个“丫头”叫上隐了,那可是只有父皇才能有的称呼。

不过念在他的伤,算了!泪水朦胧中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笑容在烛光摇曳中逐渐放大,罩上了我整个面庞……

“萧……还好吧?”我轻声问着,心里着实很担心,也怪着自己的没用,说好生死同命陪他督战,自己却临阵昏厥了……

“丫头!你也不问问我是怎么受的伤?”司马晋语气明显不善,“要不是我替他挡着这一箭,受伤的就是你那个什么‘萧……’了!你放心,叛军久攻不克,现下已偃旗息鼓暂停攻城了!你那个什么‘萧……’部署好了马上就会回来看你了!”

我心中一宽,也不管他言语中的嘲意,只听着他是为文煜才受的伤,便立即道:“谢谢姐夫!”

只见他打量着我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不再言语。只是一旁的南阳见司马晋已无大碍,点着我的额头笑道:“嫣儿,你这个‘谢谢’可有点奇怪!”

我这才觉着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是多么露骨,忙摇着南阳的手臂道:“姐姐,我都快饿死了,你就不给些吃的给我?”

“你呀!”南阳笑着自去张罗了,我“嘿嘿”一声干笑尴尬坐在二哥身旁,安心等着萧文煜归来!

已是亥时,却还未见萧文煜的身影,南阳扶着司马晋去内室休息了,二哥闭眼微仰着靠在软塌上陪我等文煜。

我心下着急,不停地来回走动,几次想要出去找文煜,都被二哥拦下了。

“轰隆隆……”空中时不时响着几声闷雷,却总不见雨下。

“嚓!”二哥身旁的烛台爆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我扭头望过去,却见他不知何时睁了双眸,正端坐凝视着眼前的烛火,映得他琉璃一般清浅剔透的瞳仁更显明亮。

“二哥!”我刚出声,他就抬手示意我噤声,窗外滑过一道凌厉的闪电后大风骤起,一阵风猛地吹进屋,吹灭了大半蜡烛,厅中顿时暗了下来。

“什么声音?”二哥侧耳细听着。

耳中又是一阵剧烈刺响的隆隆声,我随口答道:“打雷声!”

“不是!”二哥的脸色突然间阴郁下来,一字一句道,“是交战声!而且,是在城中!”

我身子一颤,脸色苍白,嘴里却还是说着:“怎么可能?!”

虽然我知道二哥永远都不会错,可我依旧不想相信,如果是真的,那文煜岂不是又多了份凶险?

而事实终究是事实,我正摇头不信时,司马府的管家却领着禁军副统领张戈急急走来。

张戈进室正欲对我行礼时,却突然间叫道:“二皇子!”原先还是满脸肃容,此刻单膝跪在我二哥身前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奴才终于又见到二皇子了!”一个铮铮男儿说话间竟语带哽咽。我心下惊奇,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张戈原是我二哥的贴身侍卫,只不过现在的他早不是当初那个清瘦爱脸红的小侍卫,而是执掌数万禁军威风凛凛的副统领了!

只见二哥微微一笑,伸手托起张戈,语音清寒:“我早不是二皇子了!”

张戈起身笑着,似未听进去刚刚二哥的话,还是那称呼:“现在有二皇子在,奴才就放心了!”

“我又不是仙人神人!”二哥轻笑,拍着张戈的肩膀问道,“可是有事来禀告?”

“回二皇子:已故右翊卫大将军韩将军之子韩世谔勾结光禄大夫赵元淑、左散骑常侍斛斯政于城东叛乱,试图与崔元素叛军里通外和!韩世谔刚乱,叛军又连夜再次攻城,萧大人此刻两面受敌,命我前来司马府请一个人!”

张戈的话听得我心惊胆战,我的文煜,他正在孤身斗敌!

我转身欲走,却被二哥一把拉住:“不要慌!文煜既能让张戈抽身而出,必定还不是十分凶险!”

说着他又转身问张戈:“可说了请谁?”

张戈摇头:“大人说见了司马晋只说这句话,他就明白了!”

二哥一怔还未说话,只听钗环佩鸣,一群人脚步匆匆正走来前厅。

人还未到,只听南阳的声音脆然响起:“兰香,你拿司马将军的这块令牌去后院请战大爷过来,说是有要事相托!”

“是!公主!”

南阳走进屋拦住刚要下跪的张戈,笑着对二哥说:“刚刚司马晋说城中出事了,我还以为他痛糊涂了呢?却不料真是出了大事!我已差人叫了铁拐战过来,司马晋说萧文煜会来人请他!”

“铁拐战?可是当初随陛下远征突厥、单骑横扫大漠五王,平南陈时温酒连斩陈军四大将军的辅国大将军战风?”张戈惊讶问道,满脸不敢置信。

只见南阳微笑着点头:“正是!”

“都道他已飘隐山林了,却不知是被你们司马府的人藏了起来!”二哥叹道。

南阳摇头,笑道:“他只是每年夏天的时候会回来找司马晋切磋棋艺!原本司马晋就说要请他出山了,只是文煜说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骚扰他老人家。而且,”南阳正容望着张戈,“本宫还可以借你一千士卒?”

“你哪来的的士卒?”我听了他们对话后心稍稍平稳下来,可听闻南阳这话后却又是一愣。

“司马府的近千家丁平日里都跟随司马大将军练武护院,战斗力不比守城士兵差,绝对能胜得了韩世谔的乌合之众!”南阳浅笑盈盈,依旧是那样雍容高贵,只是此刻在我眼中,她的周身竟似镀了层层金边,火花照耀中灼灼不可逼视。

同样是公主,我却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只是三岁之差而已,却何以距离如此大?

我怔然呆立着,心中却狠下了一个决定……

正胡思乱想时,南阳已转身对着二哥道:“二哥,恐怕你得要再次出趟城,去联系远到的援军了!”

“正是!”二哥点头称是,却回头望着我,平素本波澜无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舍,“嫣儿,二哥此去,就不再回来了!”

“为什么?”我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惊恐地瞪着他,“二哥,你已经离开嫣儿一次了,又要离开吗?嫣儿还未和你好好说话!”

说到最后,已是泫然欲泣,这些日子,我究竟承受了些什么?

“以后有缘自会相见,无论何时,嫣儿总是二哥最深的牵挂,你要记住了!”二哥笑着揉揉我的鼻子,如同我幼时一样,但凡我哭了,他总是这样逗我。

我知道我留不住他,他一旦下定决心,任谁也留不住!他能回来见我,能帮父皇守城,那说明他心中还是挂念着我们的,或许有一天,他想通了,就就会回来了!永远回来了!

抓着他衣角的手再虚弱地挣扎一下,我还是放开了。他会回来的,我在心中鼓励着自己。

他又揉了揉我的鼻子,笑得潇洒,却淡如秋波:“我走了,你们好好保重!”

我傻傻地望着他的笑容,恍惚间他的身影越离越远,可在我眼中,他的笑容却愈见清晰:那潇潇明若的笑容,仿佛还是我那个未看透红尘年幼时的二哥,嘻笑玩闹、恣意动人……

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我心中有个声音细若蚊声,却庞大无比,控制了我全部意念……

 

卷壹 之 紅塵有夢 重生

电闪雷鸣,风云交加。

我随南阳来到司马府练武场,一面看着张戈对司马府家丁们整军列对,一面等着那位托大迟迟未到的铁拐战!

平日里看司马府家丁虽多,却一个个都是恭敬谦卑样,却不知他们换了戎装执枪佩箭后,是如此士气昂扬,我和南阳看得俱是精神一振。

“阿姐,那铁拐战怎么还不来?”我望着阴沉沉没有一丝光亮的黑幕,遥望着远方的烟火飘摇,耳中依稀可闻的厮杀声更是扰乱我的心神,我有些不耐烦,摧问着立于身旁的南阳。

南阳正要答话,却先闻到一股子酒味,接着又是一声阴阳怪气的骂声:“女娃儿,你们深夜拿着宋国公的令牌来烦我叫我请我,哦,我此刻来了,你倒嫌晚了!”

这酒味辛辣刺鼻得很,我连忙掩袖遮了鼻子,望清门口进来的人后,不禁失望道:“哪里来的糟老头子!”

进门的人一身半旧的蓝衫,老已老矣,灰白的胡子、灰白的头发俱是乱糟糟地揉成一团,人虽然高大,面容间也有几分清癯,却可惜腰间柱着一根拐杖,行动时扭扭歪歪,还不时举手倒着酒壶,眯着眼望着酒水银道流到他的口中,才满心地咂咂嘴,叫一声“好酒!”。

整个一酒鬼!

“战将军,您老可来了!”南阳见来人后立马迎上去,毕恭毕敬道。

我在一旁看傻了眼,这眼前的“酒鬼”真是传说中无将不克、百战不败的我凌朝开国元勋战风!

那老头儿眯着双眼,抽手从怀中掏出一张令牌竟不歪不倚扔到我的怀中,却是朝着南阳道:“公主您都把司马少峰的令牌请出来了,死者为大,铁拐战我怎能不来?”

我握住怀中令牌,就着微弱的灯火瞧着:却是一块很旧的令牌,青玉而制,边角磨损,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司马”!我翻来覆去端详着,却暗暗奇怪:这不是本朝的令牌,本朝将军令牌皆由金银筑造,我在父皇案前和司马府都见过几枚,可从不是这玉制的令牌!

正欲问时,鼻中忽然间酒气冲天,抬头却见那糟老头的脸放大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依旧是眯着眼,像看着稀世珍宝样微微放着光,嘴中却不断喃喃着:“像……像……真像啊……”

那时候,我才未听出他语气中的悲伤和哀悼,只是一阵恼怒,忙退出好远。

从未有人敢如此不敬地盯着我看,他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一气,张口怒道:“像什么像!”

他居然比我还要凶,恶狠狠吼我:“像你外婆!”

我怔然,无语。“外婆”这个字眼突兀至及。

我只能睁大了双眼瞪他,却不知是该恼该气!我此世连母妃都未见到过,怎么可能知道我外婆什么样!

可是他却陡然睁开双眼,却是一双清爽透彻的眸子,漆黑却不深远,仿佛能让人一眼看穿他的心,而此刻这双眸子正泛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昭示着它们主人内心的激动:“真的是太像了,女娃儿,你这瞪眼的神情可是和你外婆一摸一样啊……”

我恼他愈见放肆,索性扭头不理他,拿着玉牌还给南阳,问道:“这玉牌什么来历啊?这么古怪!”

南阳轻抚着玉牌看清无损,才掏进袖里,笑道:“这是已故宋国公、司马晋的爷爷司马少峰大将军的令牌,据司马晋说,这令牌是凌朝开国前用的。”

她说完后竟对着铁拐战俯身长拜,道:“这次不得已请老将军出山,还望老将军看在父皇和先祖的面子上,帮助大凌王朝渡过这次危机!”

只见他对着南阳还拜,口中说道:“公主大礼老臣愧不敢当!我是凌朝的人,为陛下分忧本应是分内之事,只不过,老臣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战将军但说无妨!”南阳答应得倒是爽快。

只见他怪眼一眯,左手指着一旁正强迫着自己安静站立的我,“嘿嘿”笑了一声才缓缓开了口:“我要收这女娃儿做我徒弟!”

“我?”我倒指着自己的鼻子惊然,我已经很克制自己不去找他麻烦,他居然还有胆再找上门来!

见他得意地点头,我愤然吐出两个字:“休想!”

岂有此理,他对我就像对着一个市井小孩一般,那样轻渺地用手指着我,还一口一个“女娃儿”叫得不亦乐乎,对南阳却那样恭敬从顺!我们可都是公主,一样的尊贵!

我此刻真想上前纠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嚷嚷一番,内心再三挣扎,还是选择了垂手昂立,高傲的睥睨着他,尽管心中每每看到他那怪眼时有阵发虚!

“咳,咳……”他弯腰咳嗽着,一转眼间由酒鬼成了病夫,弱声对着南阳道,“公主,咳咳……,老臣病弱,恐不能再赴战场杀敌,请公主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