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会说。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答案。他垂下眼睫,只是默然。
那男子的眉头又皱紧几分,正要逼问,却听一阵人声噪杂,大喊着“失火”。男子抬头一看,果见一片火色。这翠柳巷中的房屋多是木制,加上灯笼、红绡等物,格外引火。眼看火势渐大,人们纷纷逃出了屋舍,情势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飞射而来,直迫那男子眉睫。那男子不得不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将那银光截住。那是一枚柳叶飞镖,精细打磨,熠熠泛光,自是锋利非常。那男子正要寻暗器来路,十几枚飞镖却一齐袭来。这般数量,自然无法硬接,男子这才退了步,姑且闪避。
他看着眼前的发展,正不明就里。却见一道身影翩然落下。不等看清,他的手腕已被一把握住,一声催促,打断他想要挣开的念头:“快跑!”
她的声音,他已然熟悉。但此刻,这声音里头带着少有的急切,似乎是在害怕。他被她拉着跑,穿过灼热火光,挤过混乱人群,越过高耸墙围……终于,两人离开了那喧闹之地,踏入了一片皓洁月色。
她确认没人追上,这才停了下来。她微微喘着气,嗔他道:“好没用!让你去杀人的,怎么反被人拿刀架着脖子!亏你还是玄凰教的人!”
他无语。
她也没多计较,只是拍了拍胸口,回头往翠柳巷的方向看了一眼。先前的火光早已黯了,只是烟还未消,黑墨墨地染在天上。她抿唇笑笑,眉宇间尽是得意。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随即,抽出了被她握着的手腕。
她回过神来,看他一眼,笑道:“我救了你,不说声谢谢?”
他并不接话,只是问道:“千叶金莲在哪?”
她故作哀怨地摇摇头,道:“我们先前似乎说好了,你替我杀人,我还你金莲。如今你既然没能做到,我又为何要还你?”
他微微蹙眉,却无话反驳。
“不过呢……”她话锋一转,又道,“他的武功的确太强,你杀不了他也情有可原。这样吧,我们再做个交易,如何?”然而,她根本没给他回答的时间,又道,“咱们别站这儿,小心他追过来。先找地方过夜。”
她说罢,依旧不由分说地拉起他,迈步就走。
她这般我行我素的做派,他也多少习惯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后带他去的,是城内有名的大户人家。眼看她熟门熟路地翻过围墙,避过家丁,拐进一间无人的厢房,他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笑着招呼道:“别客气。”
他心上一阵无奈,道:“这是……”
“这是别人的屋子,我知道。”她满不在乎,“空着也是空着,让我歇一晚又能怎样?总之,不弄坏东西,不顺手牵羊就行。你也是,可别又拿了别人的花花草草!”
话到这里,已没什么可说了。他径自到一旁的榻上,坐了下来。
她见他妥协,抿唇笑了笑。她略坐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来。偷住的屋子,自然不能点灯。屋内昏暗,几乎无法视物,何谈看信。她起身走到窗边,伸手一推,邀了月光。
清辉如水,泻入屋内,引他抬了眸。她将信纸展在月下,低头细看。她的长发高高挽着髻,插着一朵大红牡丹。月华清朗,她额头一路滑下,抚过如雪肌肤,描过修长玉颈,落在纤柔肩头。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衫甚是单薄,不过一件红绡肚兜、一袭白绫长裙,一条青纱披帛。忽然,那青纱披帛自她肩上滑落,坠到她的臂弯。她连头都未抬,随手轻轻拉上。青纱要落不落、半遮半掩,搭在她的肩头……
即便她武功不弱、心思也不简单,但这样暴露在一个男子之前,终究不妥。他想要出言提醒,却不知自己的立场和资格在哪里。他微微垂了眸,终是沉默。
许久之后,她清了清嗓子,对他道:“我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趁我不备,将我擒下,然后逼问出金莲下落?”
他的确没想过。只是若这样承认了,似乎就输了什么。
她叹口气,道:“枉我站这儿卖了半天的破绽,你倒是动个手呢?这么一来,岂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原来是故意卖破绽……他顿生五味陈杂,隐约地有些气恼,但更多的,是无奈。
她见他神情微妙,不由失笑。她收了信,走到榻边,在他身旁坐下,调侃道:“哎呀,你这种朋友我一定要结交。不如现在告诉我名字吧?”
他听到这话,心头微微一动,突兀地问她:“你叫什么?”
“咦,我不是先前说过了么,梅时雨呀。”她答得迅速。
他没接话,只是看着她。
她已然明白,叹口气,道:“殷怡晴。殷勤的殷,怡晴么……”她略想了想,笑道,“怡然自得的怡,雨过天晴的晴。”
他竟不知道,一个名字,也能在眼前铺开画卷:一夜春雨,日出方停。满枝新绿,绽着柔光——偏是如此温柔明丽的名字,对了最任性轻狂的人。
她对他的评价自然一无所知。她笑着,又带着些许不甘心,对他道:“现在该你告诉我了。”
“叶蘅。”他温和答她,“树叶的叶,蘅芜的蘅。”


第六章


“叶蘅?”殷怡晴轻轻重复了一遍,皱眉忖道,“好耳熟,似乎哪里听过……”
叶蘅没接话,复又沉默。
殷怡晴想了一会儿,也无头绪,便暂且搁下。她伸了个懒腰,道:“罢了,我也累了。先休息吧。”她说完,就打起了哈欠来。她走到床边,踢了鞋翻身躺下,毫无顾忌地睡了。
他并不睡,只是坐着,静静守过了一夜。
……
第二日,天刚泛白,殷怡晴便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揉了揉已经散乱的长发,嘟哝道:“打结了啊……”她一抬眸,就见他抱着双臂倚在窗边,望着外头出神。她走到他身旁,凑过头去,问,“看什么呢?”
她起身的时候,他便已察觉。见她凑过来,他身子一退,低声道:“没什么。”
她当然不会相信这个回答,愈发好奇地探头查看,但窗外除了一片葱郁花木,还有几只早起的雀鸟,并无他物。她心觉无趣,也没多问,缩回身子,道:“差不多也该走了,天亮了不方便。”她走到床边,将枕席稍稍整理了一下,抚平了皱褶。做完这些,她满意一笑,道:“好了,走吧!”
她领着他从后门出了宅院,穿过僻静的后巷,拐上大街。天色尚早,街上却已有三三两两的早饭摊子。她还穿着昨夜的衣裳,散着发鬓,那副姿态说是“浪荡”也不为过。摊主们见了她,都斜眼打量,神色里混着不怀好意的笑。她见状,也无羞赧,反而大步走到了笑得最欢的摊主面前,扬眉道:“好看么?”
那摊主见美人在前,瞪大了眼打量了一番,痴痴地点了头。
她笑吟吟地伸出手,抚上了那摊主的胸口。正当那摊主神魂痴荡之际,她手指一勾,将一个钱袋从他怀里勾了出来。摊主一惊,想要抢回时,她已轻巧地退到一旁。她掂着钱袋子,道:“哼,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本姑娘是红香院的头牌:柳青青!凭他什么王孙公子、达官贵人,没有银子也休想见我。你们算什么东西,倒想白看?识相的把钱掏出来,不然……我红香院的打手,可不好惹!”她说到这里,刻意回头,望了叶蘅一眼。
叶蘅知道自己已然沦为“打手”,心上虽无奈,但面上却依旧冷漠。
那些摊主却被殷怡晴的话唬住了。这城里,有谁不知道翠柳巷里的红香院。那温柔乡、销金窟,岂是他们这些小贩去得起的。况且,但凡做青楼生意的,人脉也广。黑白两道,皆有照应。平头百姓,谁敢招惹?再者,大清早的,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领着一个木无表情的男人走在街上,原也奇怪。可若是出了场子的青楼女子和随行的护卫,那便说得过去了。
如此一来,众人深信不疑,忙都拿了钱出来。大约是已经饱了眼福,也算占过了便宜,况且摊子刚摆,还没赚多少,众人给钱的时候倒也不是太心疼。
殷怡晴毫不客气地一一收下,洋洋得意地道:“哼,这还差不多。”她带着几分居高临下,又回头招呼叶蘅一声,“咱们走!”
她大摇大摆地往前,在转角处一拐,绕进了一条僻静小巷。她曳了曳自己单薄暴露的衣衫,这才皱起了眉头。眼看叶蘅跟了过来,她开口道:“你去对街的茶楼等我,我换身衣服就来。”
叶蘅听了这话,点点头,先行离开。这个时辰茶楼还没开店,他在门口站了约莫两刻时间,店里的伙计方才打着哈欠开了门。见了他,伙计也吓了一跳,忙把他迎了进来。他随意选了一处座位,只叫了壶茶,默默坐下。
她说等,他便等。他无心多想,因为这世上,没有比依言照做更简单轻松的事。
待天色愈亮,城里的人皆起了身,这茶楼也热闹了起来。包子才刚刚蒸上,早有熟客来赶第一笼。店里人一多,便有了七嘴八舌的嘈杂。只听有人谈论起了昨日翠柳巷中的火灾,添油加醋的,全似说书一般。
“昨儿那场火,嚯,那叫一个厉害!差点把整条翠柳巷都烧了!万幸最后灭了,不然这儿也得遭殃!”
“哎哟,要是这样,可不得烧死好多人哪?”
“那倒没有。那时候还早,人都醒着呢,一见火,都逃出来了。只有个没造化的,大约是喝醉了,没能躲过。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呢。”
“这我也听说了,那当官的是在红香院里喝花酒,陪酒的那姑娘花名叫什么‘青青’。说是才买来几天,昨夜趁乱跑了。鸨儿气个半死,正报官找呢。”
听到“青青”二字,他险些被茶水呛着。原来,她真的在红香院里。那官员之死,只怕跟她脱不了关系……
便在他思索之际,话题中的人便出现了。
殷怡晴一进门便看见了他,含着笑走到他对桌坐下,开口道:“好饿,叫东西吃吧,我请客。”她一边说,一边拿出方才讹来的钱财,挥了挥。
他抬头,就见她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样式朴素不说,颜色也暗淡,而且分明不合身,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
见他这般看自己,殷怡晴笑道:“喂,看我是要给钱的。”她调侃一句,也不深入,挥手叫了伙计过来,要了一屉包子,几样小菜,又加了一壶茶。
她懒得抽筷子,抓起一个包子就咬在嘴里,一边吃一边听旁人议论昨夜之事。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得意笑容,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欢愉非常。
这时,从大门口走进来一名男子。那男子约莫四十出头,一身风尘,模样甚是疲惫。他紧锁着眉头,带着愁容,走到柜台边找掌柜说话。
眼见他进来,殷怡晴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包子,舔了舔嘴唇,叫了伙计过来。她从怀里取出一个手绢包裹的物什,递给了伙计,指了方向道:“你把这个给那男人。”
伙计依言照做。那男子先时不明就里,待打开那手绢,看了里头的东西,顿时脸色大变。他拉住伙计,急急寻问,而后寻到了殷怡晴桌边。男子打量了殷怡晴和叶蘅一番,抱了抱拳,开口道:“打扰二位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殷怡晴笑吟吟地呷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答道:“我现在正吃东西,没功夫答你。你若真有话说,出城十里,有座小亭。你在那里等我就是。”
男子沉着脸色,也无他话,抱拳告辞。
他一走,殷怡晴轻蔑地冷哼了一声,继续吃东西。
叶蘅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也无意询问,只道:“他的武功不弱。”
她一听便笑了,“你还挺关心我的嘛。”
他避开她的目光,低头喝茶。
“那这样好了。”她笑道,“你帮我杀了他,我把金莲还你如何?”
她话中的真假,他无心计较。既然牵扯上了金莲,也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他点头,算作答应。
她想了想,道:“你是杀手,我这么问兴许不妥当,但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人为什么该死么?”
“世上没有谁是该死的。”他淡淡回答。
她怔了怔,随后便笑了出来,“你是第二个跟我说这话的人。”
他当然不会问第一个人是谁,也无心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见他沉默,自己也沉默下来。她似乎已经没了胃口,只是喝茶。虽做了约定,她却不急,在茶楼里磨到了午时,才慢腾腾地起身出发。
两人到了城外小亭,果见那男子焦急等待。见他们来了,他冷脸迎了上来,冷声道:“我妻子现在何处?”
殷怡晴清了清嗓子,笑道:“别这么凶呀。我这个人记性不好,若是吓着了我,只怕我就把她的下落给忘了。”
那男子极力克制着情绪,问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为何……”
殷怡晴抿唇一笑,也不答话。她悠然地走到亭子里,从怀中抽出了一封信来,挑着段落,念道:“当年之事已经败露,如今有苦主来寻仇,还望诸位至贤益山庄一聚,共商对策……”
她话未念完,那男子的脸色已然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殷怡晴,许久才开了口,道:“姑娘……冤有头,债有主。我罪有应得,这条性命你尽管拿去。但我妻子对此事一无所知,你别为难她。”
“我偏要为难她,你又能怎么样?”殷怡晴道。
男子眉头一皱,紧紧捏起了拳头。但自己的妻子在她手上,他不敢造次,只得忍耐。
殷怡晴见他如此,神情里生出几分快意,道:“看来我真没做错。老实说,你们这群恶贼之中,真没几个有胆色的。好比昨夜那个,我不过稍稍吓唬了他一下,他便又是磕头又是求饶的……”她笑吟吟地比出小拇指来,嘲讽道,“亏他还是个汉子,到底没种。”
男子无话,只是冷然相对。
“可你不一样。”殷怡晴放下手,又道,“劫走灾银之后,你们多少都分得了好处。别人都置田买房地享受起来,你却没有。你为一个姑娘赎了身,其余的银子全散了人……”
“放了我妻子。”男子打断她,道。
“呵呵,对,就是这样。”殷怡晴抚掌笑道,“我早打定主意,要让你们先尝尽痛苦,再送你们下黄泉。若我动手杀你,只怕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抓了你妻子,就不一样了。对了,我想起来她在哪儿了……”她的声音阴沉,笑容里透着狠毒,“我把她卖到妓院了。”
男子的冷静骤然崩解,他挥拳冲了上来,吼道:“我杀了你!”
殷怡晴侧身一让,猖狂笑道:“杀呀!就像你杀死那些袍泽兄弟们那般!”
男子的行动因这句话顿住了,他的眼睛充了血,红得怕人。许是激动,许是愤怒,他微微颤抖着,问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殷怡晴眉梢一挑,语气全然轻浮,道:“你猜。”

第七章

面对这近乎戏弄的话语,那男子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起来,许久,他开口问道:“你是楚淮的女儿?”
殷怡晴摇头,“不对。”
那男子沉着脸色,又猜了三四个名字。殷怡晴皆都摇头,只是笑意愈浓,隐带阴毒。男子见她如此表情,止了猜测,道:“你究竟是谁?”
殷怡晴放声笑了出来,道:“哈,我谁也不是。你还真的猜了。真是笑死我了!”
男子已然气急,连呼吸都一并乱了。
“难为你还记着死在你手上的人的姓名,也还知道这份仇怨终会有人来报。可你料错了一件事……”殷怡晴踱了几步,在亭中的椅子上坐下,笑道,“那些人蠢得很,即便他们的亲人惨死,即便他们自己尝尽苦痛,他们却不会报仇,更不用说百般地折磨仇人了。这份愚蠢,你猜猜是为什么?”
男人自然不答,殷怡晴也无意让他答,她开口,自接道:“是善。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不是挺可笑的?世间仇恨,从来都不是以血债血偿了结。始于恶意,却终于慈悲。十五年了,无数无辜的人,下了黄泉,再无缘这世间阳光雨露,再不能见亲人/妻儿。而犯下罪孽之人,却被世人的善意宽赦,安享天伦。啧啧,这混帐世道,我一个路过的都看不下去了。”
“姑娘不必再说。我欠下的,自会偿还。放了我妻子,我当即自决,绝不食言。”男子道。
“太简单了啊……”殷怡晴道。
男子沉默片刻,跪下了身来,他低头,用近乎哀求的口吻道:“姑娘,我妻子从未做过恶事,正是你口中的‘无辜之人’……我求你,放过她……”
殷怡晴长叹一声,道:“若我没记错,你是叫徐浩吧,当年正是运送灾银的官兵之一。你将运银的路线及布防泄露给了他人,并作为内应,杀了放哨的士兵,放出了信号。而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凑够给爱人赎身的银两。这世上,一定不乏被你的真情感动,继而原谅你的蠢材……你猜,我蠢不蠢?”
“姑娘,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放过她!”徐浩凄声,依旧哀求。
殷怡晴站起了身来,道:“好,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告诉我当年幕后主使之人是谁,我就放过你妻子。”
徐浩苦笑,道:“我不过是个卒子,受雇做事,怎会知道幕后之人。”他抬起了头来,望着殷怡晴,“看来姑娘是不会放过我和我妻子了……”
殷怡晴蹙着眉,无话。
“好,我认了。只求姑娘让我再见我妻子一面,黄泉路上,也走得安心……”徐浩道。
殷怡晴的眉头一展,道:“我敬你是条汉子。只要你能打赢我的朋友,我便让你见你的妻子。”她说罢,抬手一指,正对着叶蘅。
叶蘅一直站在旁边,他们的对话,他自然听得明白。当年灾银被劫一案,他也略有耳闻,但那时,他尚不满十岁,哪里能知道许多。而殷怡晴的年纪更小些,十五年前,她才几岁?她又说自己不是苦主……恩怨因果,与她何干?为何她要做到如此地步?
叶蘅抬眸,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徐浩。徐浩也正看着他,神色的悲哀此刻凝化为了战意,正粼粼泛光。
杀了此人,便能拿回千叶金莲。但此时此刻,他却犹豫……
叶蘅望向了殷怡晴,道:“让他见了妻子,他自会了断,何必要我动手。”
殷怡晴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她便笑了出来,神情里尽是了然。她踱步到叶蘅身边,轻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蠢材。”她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朗声道,“罢了,跟我来吧。”
徐浩闻言,慌忙起身,跟了上去。经过叶蘅身边时,他略停了停,微微颔首,算作致谢。叶蘅并无回应,只是漠然跟上。
殷怡晴的步伐轻快,片刻之后,便将二人领到一处水磨坊前。此地本是个小村,但前些年城镇重修,将原本流经村子的河水改了道,村人汲水不便,便都迁走了。这处水磨坊也荒废下来,腐朽的水轮悬在干涸的河床上,甚是萧条。殷怡晴推开磨坊大门,侧身让开了路,示意徐浩进去。
徐浩忙大步进去,唤了一声:“阿琼!”
昏暗的屋内,一个女声柔柔怯怯,略带几分欢喜地应他:“浩哥?”
但见那应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生得单弱柔美。如今,她带着三分憔悴,七分哀戚,看来更是楚楚可怜。徐浩见了她,也不说话,只是将她拥进怀里。女子也不言语,只是啜泣。
殷怡晴冷眼看着那二人,只冷笑道:“如今是要自行了断,还是等我动手?”
徐浩身子一震,慢慢推开了怀中的人,神色凝重非常。那女子见他如此,柳眉深锁,全然不解。她惶然望向了殷怡晴,道:“姑娘,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还不等殷怡晴回答,徐浩却先开口,对自己的妻子道:“不必再问……”
“为什么不能问?”女子声渐哽咽,道,“什么自行了断,我不明白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理由再简单不过……”
殷怡晴开口,刚说了半句话,徐浩便紧张无比,出声制止道:“姑娘!”
殷怡晴却不管不顾,继续道:“本姑娘杀人,从不讲理由。你若硬要问个究竟,我只能告诉你,因为我高兴、我乐意、我痛快!”她言罢,笑得轻狂。
“你……”那女子悲愤交加,“你怎能如此……”
殷怡晴冷笑一声,“如此不好么?难道我说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就能心甘情愿地去死了?”
“你会有报应的!”女子终是忍不住,咒了一声。
“我所行恶事,自有担当。所欠人命,也终有偿还的一日。不劳姑娘费心。”殷怡晴说着,望了徐浩一眼,若有所指地问道,“你说对不对?”
徐浩的神情已然平静,方才的愤怒与恐惧,此刻再不见半分。他轻轻揽着妻子的肩膀,沉声道:“对……你说得对……”便在他话音落定之际,他忽然回身扑了过来,出拳直攻殷怡晴的脸面。
殷怡晴倒不惊讶,只是冷笑。她正要应对之际,一直安静在旁的叶蘅却纵身挡在了她面前,硬生生将那一拳接了下来。徐浩见一击失手,慌忙对妻子喊道:“快走!”
女子听了这话,心虽慌乱,却终究照着丈夫的意思,往门外跑去。殷怡晴一见,也追了出去。徐浩担心妻子安危,出招混乱仓促,只想摆脱叶蘅。便在两人缠斗之时,忽听得箭矢破空之响,殷怡晴重重跌了进来,腹上留着一枝羽箭。她顾不得痛,嘶声喊道:“退后!”
便在她喊出来的一刹,叶蘅上前了一步,一把拉住她的衣领,将她拖进了屋内。他正要关门,徐浩却嘶吼着冲了出去。门外,他的妻子早已身中数箭,倒在了血泊之中。叶蘅自知拦不住他,眼看那锋锐箭雨疾打而下,他用力推上了门,将杀机隔绝在外。
箭矢落定,门外陡然安静,透着可怕的死寂。
“可恶……”殷怡晴暗骂了一声。疼痛,让她起了一身冷汗,乱了她的呼吸。她握着箭柄,却不知该不该拔。她咬着牙,努力想起身,却终无能为力。
叶蘅移了重物,将房门抵上。见殷怡晴挣扎着要起身,他沉默着,伸手扶她。
殷怡晴紧抓着他的手臂,试图借力站起,但她刚立起身子,膝盖却是一软,复又跌了下去。叶蘅揽着她的腰,扶她坐下,这才开口,道:“别勉强。”
殷怡晴抬眸看他一眼,气息不定地说道:“你听着,若我死了,就没人知道千叶金莲在哪……你必须……必须护我安全离开……”
叶蘅无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略看了看她的伤情,伸手覆上了她握箭的手,道:“松手。”
殷怡晴知道他要做什么,不免有些害怕。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慢慢松开了手指。他握紧箭杆,略凝了凝神,用劲一提。一瞬剧痛,迫她喊出了声来。她咬牙,竭尽全力将余音吞下。他让她躺平了身,继而脱下外衣,用箭锋割划,再用力撕作条块。他叠了几块布,垫上她的伤口,再用布条紧紧扎起,暂止了血。做完这些,他在屋内转了一圈,寻找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
“那边的磨盘下有把剑。”殷怡晴的声音低弱,如此说道。
叶蘅点点头,寻出了那把剑来。他拿着剑走回她身旁,开口道:“撑到天黑,我带你走。”
他的平静,一如先前。门外有多少弓箭手,谁也说不准。如今的他们恰如困兽,倘若敌人破门而入,又岂能抵挡得住?但殷怡晴却始终没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恐惧,她忍不住问他:“兴许今日就是我们的死期,你当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