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明玥闻言,稍加思索,“你是说,捉人夜审是我爹的吩咐?”
梅子七点头道:“除他之外,还有谁有能耐调动几位堂主出手呢?”
尉迟明玥顿生了满脸不屑,道:“不愧是尉迟山庄的作风,真不入流。”
梅子七笑笑,道:“小四啊,你不去看看?”
“他盗取 ‘镇壶’,提他审问也是应该。我去做什么。”尉迟明玥啜着手中甜酒,不加理会。
梅子七轻轻拍了拍手中的折扇,笑道:“小四啊,看了今早的事,你还不明白么?”
“什么?”尉迟明玥不解。
“真傻假傻暂且不论。今早被人围攻,除你之外,他不曾对任何人留手,显然早已不知尊卑顾忌。如今四位堂主捉他审问,一番顽抗是免不了的,只怕他不到鱼死网破,不会罢休啊……”
尉迟明玥思忖起来,低头不语。
“小四,那只右手,你不要了?”梅子七笑问。
尉迟明玥听罢,站起身来,“来人!跟我去看看!”
……
尉迟山庄有四大堂:升云、步烟、凌风、行涛。四堂分立在尉迟山庄周围,护卫山庄。
尉迟明玥带着一众仆从赶到之时,只见火把之光,亮如白昼。四大堂主除了步烟堂堂主重病在身,由人代职之外,其余三人皆是亲自上阵,各领数十名亲信高手,这般阵仗,只为捉拿狄秀一人。
待尉迟明玥看到那人情状,竟生出莫名的怜悯之情来。
他被一众高手包围,十几名弓箭手满弓环伺,封死了他的行动。他的右臂和左腿皆中了箭,殷红的鲜血渗透他单薄的衣衫,滴落在地,染红白雪。他发丝散乱,眉头紧皱。想必先前已有一场恶斗。许是因为痛楚和寒冷,他气息凌乱,身形微颤。如此情势之下,却依旧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狄秀,还不束手就擒!”开口的,是升云堂堂主,范祺。
狄秀充耳不闻,反倒出招攻向了离他最近之人。弓箭手见状,立刻放箭,将他逼退。
双方再度僵持,气氛紧张非常。
便是此时,尉迟明玥朗声开口,道:“他的右手是我的!”
众人听得此话,皆是一惊。
范祺上前,抱拳行礼道:“四小姐,此处危险,请回吧。”
尉迟明玥并不理会,只道:“我想做什么,轮不到你管。”
范祺略有不满,道:“四小姐,此人盗取 ‘镇壶’,罪不可恕。我等正要捉他审问,还请四小姐不要插手此事。”
尉迟明玥不屑,道:“今早我爹已吩咐全庄上下,不得打扰狄总管养伤。敢问几位庄主凭什么来这里捉人?”
范祺一时语塞。
“四小姐,那你如今前来又是为何?你口口声声要他右手,难道不是寻衅报仇?”一旁的凌风堂堂主裘宇风开口,如是问道。
尉迟明玥神色自若,道:“我只不过声明他的右手是我的,何时要寻衅报仇?……就算我要寻衅报仇,也会光明正大地做,少把我跟你们相提并论!”她轻蔑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平日里见了他,你们谁不是恭敬小心、阿谀逢迎。到如今,却一个个争着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枉你们是堂堂七尺男儿,无耻!”
众人闻言,不禁沉默。
尉迟明玥冷哼一声,继而高声问道:“是谁射他右臂的!给我站出来!”
此话一出,众弓箭手皆放弓低头,谁也不敢开口回答。气氛愈加凝重,双方冷冷对峙。
这时,梅子七开口,道:“诸位堂主稍安勿躁,听不才一言。”
众人将目光移向他,就见他手拿折扇,笑意盈盈,一派悠然之姿,显然是成竹在胸。他见众人不开口,踱上几步,道:“不才虽来尉迟山庄不久,但山庄内的规矩不才还是知道的。财物权位,有能者得之。照不才浅见,今日,几位堂主要杀狄总管容易,要生擒他却不容易……”
“梅先生究竟想说什么?”范祺开口,问道。
梅子七笑笑,用手中折扇指着狄秀,道:“很简单,若是今日四小姐能制服此人,此人就归四小姐所有。要杀要审,由四小姐定夺。”
听得此话,尉迟明玥惊愣当场,几位堂主面面相觑。
“四小姐乃是晴昀郡主之女,南陵王的掌上明珠。此人胆大包天,屡次冒犯四小姐,早就该死。想要发落此人,原也不必这么麻烦。若四小姐开口,尉迟庄主自然没有为了包庇一个下人,委曲四小姐的道理。更不说此事若是传到王爷耳中,别说是尉迟山庄了,哪怕是当今皇上,也阻不了他替外孙女出气。如今,诸位堂主又什么好顾忌的呢?”梅子七说道,“当然,诸位堂主自然也可不采纳不才的建议……不过,我们恐怕就要一直在这风雪中僵持下去了。唉,几位难道不觉得冷?”梅子七夸张地抽了几口气,以示寒冷。
几位堂主交换了下眼神,范祺继而道:“好,若是今日四小姐能制服此人,就交给四小姐发落。”
尉迟明玥听得此话,转头看着梅子七,咬牙吐出了两个字:“先、生。”
梅子七依旧笑得春风得意,他打开扇子,凑到尉迟明玥的身旁,轻轻耳语了几句。只见尉迟明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那神情里的震惊就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梅子七却笑着,挥了挥扇子,对一众高手道:“诸位让一让啊。”
众人立刻让出一条道来,等着看尉迟明玥如何大显身手。
尉迟山庄之内,无论男女皆修习武艺,但这尉迟四小姐却是例外。众所周知,南陵王极其不满女子学武,尤其是他自己的女儿、外孙女,亦曾放出话来,说:本王的掌上明珠若要习武自保,本王还要千万猛将何用!
于是,尉迟四小姐没学过武功,只学过女红。
当尉迟明玥走到狄秀面前之时,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等着看眼前的发展。
尉迟明玥抬眸,望着眼前之人。
他的发上、肩头早已落满雪花,融化的雪水湿透了衣衫,渐渐结冰。他每一次的喘息都在寒冷中氤氲出白雾。听得出来,他的呼吸微有颤抖,想必已是冷极。他戒备地看着尉迟明玥,却并不攻击,也不躲避。
尉迟明玥犹豫片刻,清了清嗓子,略带不情愿地道:“我会保护你。”
五个字,简单直接。
周遭之人听到这五个字的时候,神情就与方才尉迟明玥的一般,难以置信、惊愕非常。
寂静,让尉迟明玥生了莫名尴尬。天寒地冻的,她不睡觉跑出来淌什么混水啊!而且,这个梅子七,摆明了是想凑热闹、找乐子。联想起白天里的事,她愈发尴尬。她好歹也是堂堂南陵王的外孙女,竟然跟自己的死对头说这么不可理喻的话,以后还怎么树威啊!
她正觉丢人,准备扭头走人之时,忽听他开口,说了一声:
“疼……”
她站定步子,刚要说什么,却被眼前所见震住了。他望着她,竟落下泪来,神色之中,满是委屈无助。他的声音微微哽咽,哀怨道:“……好疼……”
她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他举步想走近她,脚下却一个趔趄,往前倒去。她并未多想,忙伸手扶他。待他站稳,她一抬眸,就对上了他的眸子。
一瞬之间,她心上一颤。
他的眼神之中,似有千般委屈、万种苦楚想要倾诉,但他终不开口,只是忍着泪,静静望着她。那一刻,她竟觉得,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
意识到这可怕的念头,尉迟明玥慌忙打住。她移开视线,轻描淡写地说道:“走吧。”
听得这句话,他展颜微笑,应了一声:“嗯。”
这时,一旁的梅子七笑着,朗声道:“诸位堂主,想必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吧。”
惊愕僵硬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四位堂主又一次面面相觑,最终,默默退散。

第四章

待事态平息,众人回到南苑暖阁,尉迟明玥回想起方才所作所为,尴尬羞耻之感立刻复苏。她呆呆坐在软榻上,微微有些僵硬。
她身旁,梅子七笑得欢愉无比,“小四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哈哈哈……”
尉迟明玥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没错!大错特错!我是要废了他的右手!不是要救他!”
“先救他才能废他嘛,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嘛,哈哈哈……”梅子七笑得愈发欢乐,“啧啧,不过我说小四啊,看起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呀。”
“胡说!”尉迟明玥立刻反驳。
“我哪有胡说啊。”梅子七伸出一只手指来,笑道,“一句话。只用一句话你就制服了人人谈之变色的‘狄总管’哪。若不是他对你有情,难道还是你修成了绝世神功不成?”
“不可能!”尉迟明玥并不多做辩解,只是斩钉截铁地否定。
梅子七笑着打扇,道:“别急着否定嘛。你再想想他的事,说不定能想出什么线索来。”
尉迟明玥虽有不悦,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忆起来。这一想,竟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事情。
那是她十四岁那年的正月,尉迟家派使者拜会南陵王,提起了让她认祖归宗之事。双方商议半日,南陵王终是允了。三日之后,便点齐了婢仆随从,备妥了车马物什,送她去尉迟山庄。
不过,她年纪虽小,爹娘的事她却是知道的。
那年,京城元宵灯会,尉迟思广与晴昀郡主邂逅,一见钟情。虽无媒妁,却私定了终身。两人门当户对,又是郎才女貌,双方父母虽有恼怒,但终是允了婚事。然而,便是在晴昀郡主入门半年之后,她竟发现尉迟思广早已有一妻一妾。为了娶她进门,尉迟思广停妻休妾,甚至将一众子女送至外地教养。而此事,尉迟山庄上下尽知,却无一人知会与她。晴昀郡主心生猜疑,遣人多番查探,才知当年那灯会相逢,原是尉迟思广一手策划,真情假意不可分辨。而后,尉迟思广委婉提起想求南陵十郡其一之事。晴昀郡主当即拂袖而去,返回南陵王府。不日,遣人送书和离。
尉迟明玥还记得,娘亲说起此事之时,并无伤心忿恨之色,只轻蔑傲然地念了几句诗: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待她明白那句子的意思之后,就暗下决心,绝对不会认那虚伪小人。得知外公答应了尉迟家的使者,她满心不悦。但亲子伦常自当遵从,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启程。行至半路,她忽然想出了个有趣的点子来。她找来与她年龄相仿的婢女,互换了衣装,玩一出以假乱真。同行婢仆皆是南陵王府之人,自然由她胡闹,不在话下。
待到了尉迟山庄外的十里亭,迎接之人早已久候。她笑容狡黠地站在马车旁,看着眼前的发展。
而当日迎接她的人,正是狄秀。
那年,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黛青衣衫,碧玉束发,看起来清朗卓然。但眉宇之间,却隐隐带着阴沉冷冽之色。
他走到车马之前,作揖行礼道:“恭迎四小姐回庄。”
车辇中的“四小姐”照着她先前吩咐的话寒暄了几句,他并未察觉异样,恭敬地引众人启程。
她见此情形,愈发高兴,心想着:尉迟山庄的人都是傻瓜笨蛋。
众人走了片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着锦衣皮裘,想必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在车马之前停下,翻身下马,行礼尊了一声:“恭迎四小姐。”继而冷冷看了狄秀一眼,开口道,“狄副总管辛苦了,剩下的一程便由我代劳吧。”
狄秀笑了笑,冷淡回答:“迎接四小姐回府,是庄主亲命,狄某不敢有违,还请李堂主见谅。”
“狄副总管,不要以为庄主器重你,你便可倨傲自大、目中无人!”那被称为“李堂主”的男子斥道。
狄秀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杀气。但他却只是低头抱拳,道:“狄某不敢。”
“哼。”李堂主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举步走到车辇之前,放柔了声音,道,“四小姐,在下李琼,乃是尉迟山庄步烟堂堂主。就让在下帮您领路吧。”
他说罢,转身推开那狄秀,翻身上马,领着众人出发。
狄秀不再多言,领了自己的随从离开。临行之前,他却回了头,有意无意地看了尉迟明玥一眼。
这番举动,尉迟明玥看在眼中,却不知用意。她也懒得思考,只想着这个李堂主一样没辨出真伪,果然都是傻瓜笨蛋。
她满心欢喜地继续赶路,不过多时,众人到了尉迟山庄。庄内张灯结彩,婢仆皆是盛装华服,恭迎多时。几名老嬷嬷走到车辇之前,搀下了婢女假扮的四小姐,往宗庙去。
尉迟明玥混在婢仆之中,跟在其后,心头高兴之余不由也有了隐隐担忧。认祖归宗是大事,她找人替代,终究不妥。可她转念又想,事到如今,还怕什么,了不起认错受罚。
她正想着,忽听有人高斥一声:“何方贼人,竟敢假冒四小姐!”
她心上一惊,抬眸望去,就见眼前站着的,是一名二十四五的紫袍男子。他满脸怒气,高声喊道:“狄副总管!”
随他话音,狄秀走出了人群,恭敬道:“属下在。”
那紫袍男子怒道:“你奉命护送四小姐回庄,竟如此大意,该当何罪!”
狄秀单膝跪下,道:“大少爷明鉴,属下的确奉命护送四小姐,但半路之上,已由李堂主接手。”
一旁的李堂主闻言,脸色铁青。
那被尊为“大少爷”的男子厉声问道:“李堂主,你作何解释?!”
李堂主愈发惊愕慌乱,只道:“此……此事,我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狄秀闻言,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在李堂主面前展开,道,“这是四小姐的画像,李堂主难道没有见过?”
不等李堂主反驳,狄秀又道:“我先前还在怀疑,为何李堂主执意要护送四小姐回庄,原来,你是另有谋划。你找人冒充四小姐,扰乱认祖大典,究竟有何目的?!还不从实招来!”
尉迟明玥看到这里,想起了先前所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那小小伎俩早已被人看穿。如今,这人还利用这点,诬陷他人。
李堂主又惊又怒,咬牙道:“姓狄的,你今天摆明了算计老子!”他拔刀出鞘,喝道:“老子宰了你!”
狄秀并不惧让,抽出佩剑,冷声道:“李堂主,你这是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了?狄某奉陪!”
随他二人翻脸,周遭气氛霎时凝重,战局一触即发。
尉迟明玥见状,忿然上前,高声道:“住手!”
紫袍男子本欲呵斥,待他看清她的眉目,却不禁惊讶,道:“四妹?你怎么会……”
尉迟明玥并不理会他,开口道:“易装换人,都是我做的,与李堂主无关。”
狄秀闻言,收剑行礼,道:“四小姐不必担心,属下知您定是被李堂主要挟,才被迫与人调换。如今已在山庄之内,您无需再顾忌此人。”
他的声音虽是恭敬谦和,但在尉迟明玥听来,却是阴沉诡异。她皱眉,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是我做的,与别人无关!”
紫袍男子闻言,皱眉斥道:“四妹!休要胡言!”
尉迟明玥抬眸,义正言辞道:“我没有胡言!”
紫袍男子正欲说些什么,却听一个另一个声音响起,道:“我尉迟山庄的四小姐乃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岂会做出如此荒唐可笑,有辱门楣之事。”
只见一名四十上下的男子缓步从宗庙中走了出来,看他的衣着威仪,必然是尉迟山庄的庄主尉迟思广无疑。
尉迟思广看着尉迟明玥,笑意慈祥:“明玥,你不必害怕,爹爹定会为你做主,谁也不敢胁迫你的。”他转头,又望向了李堂主,冷冷道,“李堂主,事到如今,罪证确凿,你自行了断罢。”
李堂主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微颤着,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刀子,横上自己的颈项。
“慢着!”尉迟明玥开口,喝止道。
“明玥。”尉迟思广看她一眼,冷声警告。
尉迟明玥却不退让,她上前几步,道:“我就是荒唐可笑了,如何?”她满脸傲然,盛气凌人,“易装换人,是我不对。就算被耻笑责罚,我也敢作敢当。荒唐可笑,也是我一人之事,有什么‘有辱门楣’的。”
她抬眸,望了一旁的狄秀一眼,继续道,“如果今天我为了顾全颜面,任由你将我的过错当作陷害他人的借口,才真的有辱门楣!
狄秀闻言,微微惊愕。他垂眸,不再看她。
尉迟思广的神色中生了不悦,“明玥,休再胡闹!”
尉迟明玥扬眉一笑,“胡闹?”她语带轻蔑,“若不是我胡闹,我还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颠倒黑白的事情。更不知道,原来在尉迟山庄,为了颜面,可以是非不分、草菅人命。哼,这个宗,不认也罢!”她说罢,拂袖转身,“来人!打道回府!”
一众南陵王府的仆从当即出声应和,准备回返。
尉迟思广见状,不禁惊愕万分。
宗亲见状,慌忙上前挽留,好言相劝。好不容易,总算是劝得她认祖归宗。换人闹剧,就此作罢。
不久之后,尉迟明玥听闻,李堂主的绝学“锁心腿”秘籍被盗。其后又过了一年,尉迟明玥再来山庄之时,李堂主已身染重病,卧床不起。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却知道,这些事情,必定是那“狄副总管”所为。
她想到这里,皱眉自语,道:“原来是那时候结下的梁子啊……”她点点头,“难怪他一直以来都对我不善了……”
这么一来,她愈发肯定,那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必定有诈。她不禁满心愤怒,咬牙道:“想骗我,哼!做梦!”
梅子七却笑得狡黠,不住地摇头叹气。
正在此时,两名婢女疾步而来。只见那二人神色狼狈,皆是一副欲哭无泪之相。婢女行过礼,忍着笑意,说道:“启禀四小姐,狄总管不让我们给他疗伤。要不,四小姐您亲自去?”
尉迟明玥正生气,听得此话,大怒而起,“大胆!放肆!得寸进尺!看我不教训他!”
她说罢,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第五章

暖阁隔壁,是一间套间。南苑之内并无客房,众人就辟出这间屋子,暂时安置狄秀。尉迟明玥进屋之时,就见一众婢女窝在门口,交头接耳,谈笑私语。看到她来,众婢女忙行了万福,尊了一声“四小姐”。
尉迟明玥也不管她们,径直往屋内走。只见屋内满地狼藉,散落的药剂,打碎的杯盘,倾翻的桌椅,浑然一副混战之后的景象。狄秀侧躺在床上,左手撑着床沿,依旧是戒备之姿。
尉迟明玥见状,忿然开口:“你想怎样?!”
狄秀闻声一惊,抬眸望向了她。
尉迟明玥走到床前,俯视着他,怒道:“你别太过分了!我是不会给你疗伤的!你死心吧!”
狄秀的脸色苍白,疲惫颓然,显然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听得尉迟明玥这般斥责,他只是静静望着她,眼神之中复又生了委屈无助之色。
尉迟明玥见他如此,也不知道该不该再训斥了。
随她进来的梅子七看到如此情景,摇头叹气,继而转身对那群婢女笑道:“唉,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这些丫头平时骄狂惯了,怠慢了狄总管。”
婢女之中有人开口,娇嗔应道:“先生,我们哪里敢怠慢狄总管啊。开始还好好的,谁知我们一拿起刀子,他就出手攻击。我们可都受了伤了呢。”
一众婢女闻言,纷纷应和。
“刀子?”尉迟明玥听得那番对话,皱眉不解。
梅子七看了看狄秀右臂和左腿上未拔出的箭矢,一脸了然。他走到床边,望着狄秀,哄道,“乖,我是四小姐的教书先生,不怕哦。”
此话一出,一众婢女顷刻间笑成了一团。
尉迟明玥心中恶寒,一时无语。
“伤口很疼吧,我们疗伤好不好?”梅子七在床沿坐下,抬手拍了拍狄秀的肩膀,含笑问道。
狄秀看着他的举动,慢慢放下了戒备,点了点头。
梅子七继而抬头,笑着向尉迟明玥招了招手。
尉迟明玥当即跳脚,“先生你什么意思!我才不会给他疗伤呢!”
“我是那种人嘛?再说了,你又不懂医术。”梅子七笑得无奈,道,“我只是叫你过来稳住他。”
尉迟明玥不解,“干嘛要我稳住他?”
梅子七微微一笑,开口对一众婢女道:“拿家伙来。”
婢女中走出一人来,到一旁桌上捧起一个木匣,递给了梅子七。梅子七接过打开,这木匣竟有上下三层,每一层都放满了刀具。梅子七挑出一把,握在了手中。
便是那刀光一闪之时,狄秀眼神一凛,伸手为爪,直取梅子七咽喉。
梅子七镇定自若,手腕一翻,反擒狄秀。眨眼之间,狄秀的手腕被牢牢钳住,无法施为。梅子七见狄秀意图挣扎,开口悠然唤道:“小四。”
尉迟明玥立刻反应过来,出声斥道:“不准乱动!”
狄秀闻言,身子一僵。他转头,望着尉迟明玥,微有畏怯。
尉迟明玥皱着眉头,又命令道:“躺下。”
狄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握着刀的梅子七,犹豫。
梅子七带着欢愉笑容,掂着手里的刀子,等着发展。
尉迟明玥见狄秀迟迟不动,心中不满更甚,她心一横,索性付诸行动,一把将他摁在了床上。
“叫你躺下你就躺下!”她没好气地说道。
狄秀的神情里满是惊惧,他虚弱地开口,颤声道:“刀……”
“拿刀捅你又怎么样?”尉迟明玥蛮横道。
狄秀望着她,满脸哀戚,泫然欲泣。
“你……”尉迟明玥皱紧了眉头,“你哭也没用!”
梅子七听不下去了,笑着抱怨道:“小四啊,我只是叫你稳住他,你凶他干嘛呀。他都这样了,多可怜啊。”
尉迟明玥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梅子七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狄秀的左腿,道:“好了好了,忍着点啊。”
他说罢,一手握住狄秀左腿上的那截箭杆,一手起刀,割开箭矢周围的血肉。
尉迟明玥只觉手下摁着的人猛地一震,继而绷紧了全身,想必是痛楚难当。但他紧紧咬牙,始终一声不发。
梅子七皱起眉头,用来疗伤的刀具本就轻薄细巧。如今,狄秀肌肉紧绷,竟让行刀变得困难无比。他抬头,无奈道:“小四,让他放松下来。”
“什么?”尉迟明玥满心茫然。
“分散他的注意力,要不你唱个歌给他听吧。”梅子七稳着手中的刀子,笑道。
“开玩笑!我唱歌给他听?!荒唐!”尉迟明玥不满。
“那就讲个故事。”梅子七道。
“我哪会?!”尉迟明玥反驳。
“随便说说话也行啊……”梅子七无奈,“刀子快断了。”
尉迟明玥听得此话,不禁也紧张起来,但却始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她纠结片刻,只好伸出手去,抚上他的额头,轻声哄道:“不疼不疼……”
梅子七当场就笑了出来,无奈道:“我说小四啊,这算什么……”
尉迟明玥不等他说完,就开口反驳道:“我只会这个,别得寸进尺啊!”她不满地嘟哝道,“我小时候生病,娘就是这样哄我啊……”
她说到这里,脸上生了明丽笑意,“其实病了也挺好的。生病了,就不用写字绣花,可以名正言顺地粘着娘,还能吃到娘亲手做的藕粉丸子。虽然娘只会做这一道点心,但那滋味,连皇宫中的御厨都甘拜下风。后来,我跟娘学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学会。虽然比不上娘做的,但比这里的厨子强多了……”她说着说着,心情大好。她笑望着狄秀,道,“做给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