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浚渟抬头笑道:“有劳。”
青筠也笑了笑。她换完茶,却不离开,反而绕到了白浚渟身旁,道:“大师兄,我帮你磨墨吧。”
不等白浚渟答应,她已然挽起了衣袖,殷勤地磨起墨来。白浚渟有些疑惑,却也不多说什么,道了声谢后,便继续抄写。
青筠一边磨着墨,一边偷看他写字。说起来,她是个丫鬟,本不能读书识字。但老夫人每日诵经,她耳濡目染,认下了不少经文。老夫人又常唤小辈们来抄经,她在旁伺候时,仔细记住笔顺,无人时再偷偷练习。而小辈之中,数这位大师兄的字最好看,书写工整、运笔也慢,最是个偷师的好人选。今日他抄的是《地藏经》,她不太熟,不免看得认真了些,一时忘了手上的动作。
白浚渟察觉她的目光,转头笑问:“你也想写?”
青筠吓了一跳,忙连连摇头。
白浚渟却噙着笑,将手中的笔递了过去,道:“没关系,试试吧。”
青筠看着那支笔,心中一阵动摇。她平日里练字,只是用一头烧焦的树枝在地上划划罢了,从未曾真正接触过纸笔。眼前那被墨汁浸润的笔尖,何等诱人……
她迟疑着,看了一眼白浚渟。众所周知,这位大师兄性情温柔,待人随和,最是平易近人。想来这是一番好意,她何不就领了这情呢?
青筠思定,道了声谢,小心地接过了那支笔。白浚渟颔首一笑,起身将座位让给了她,道:“来,坐下吧。”
青筠坐下时,尚还有些胆怯,但当手指触上宣纸时,心中雀跃便胜过了一切。她抬眸,又看了看白浚渟,就见他笑意温和,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定了心,提起了笔来。
比起她平日里用的树枝,毛笔要柔软许多。她全神贯注,努力止下手上的颤抖,仔仔细细地写着每一笔。好一番功夫,才写完了第一个字。许是她练习已久,这个字虽不如白浚渟前头写的那般娟丽秀逸,却也称得上端正干净。她不禁心生欢喜,但笑容尚未绽开,便听白浚渟开了口,道:“原来你会写字啊……偷学的?”
青筠一惊,怔怔望着他,不言语。
白浚渟见状,笑而不语。他抬手,拿过自己抄写的经文,又将另一沓放在了青筠面前。青筠低头一看,就见那正是纪若箖要抄写的份。她忽觉自己着了道,一时心内忐忑,也不知如何是好。
白浚渟却是一派轻松。他到一旁另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端起茶碗,堆了满脸的笑容,道:“写吧。遇到不会的字我教你。”
青筠握笔的手紧了又紧。也是,纪若箖还不满十岁,才刚学会写字。他虽说要替她抄经,但笔迹相去甚远,即便有意模仿,但以老夫人的眼力,只怕是骗不过的。倒是换个同样不谙练的人来抄,或许还能瞒天过海。
青筠登时悔青了肠子。这会儿若说不抄,只怕他把她偷学的事儿告诉老夫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人人口中亲切和善的大师兄,竟会这样欺负人!
青筠有些委屈,但已是骑虎难下,只好提笔,憋憋屈屈地继续抄写起来。
因纪若箖年纪小,抄的是字最少的《心经》。这一篇,青筠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经文的内容她虽不懂,但倒也没有不会的字。她写了一会儿,便觉顺手起来。白纸素净,黑墨幽香,这些本与她无缘。或许,不必管是恶意好意,她能有此之幸,便已是大欢喜了……
不知不觉间,《心经》抄毕,青筠松了口气,正想赶紧脱身,转头却见白浚渟伏在桌上,竟已睡着了。青筠看看天色,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这一推没把他叫醒,倒引他低呻了一声,更微蹙起眉头,缩了缩手臂。青筠有些惶恐,没敢再碰他。她想了想,歪过脑袋,小心地往他袖中瞧。透过缝隙,就见他的手臂上白布缠绕,正是包扎的痕迹。她不免惊讶,再看他时,方才察觉他眉宇间隐着的疲惫,还有那不合年龄的憔悴……
她看得入神,不防有人轻唤了她一声:“青筠。”
青筠认出这个声音,慌忙站了起来,回身尊道:“老夫人。”
老夫人早已注意到了睡着的白浚渟,她抬手点了点嘴唇,示意青筠小声。她径直走到白浚渟身旁,解下身上的羽缎披风,轻轻替他盖上。做完这些,她目光一移,看着桌上那一沓抄好的经文。
眼看老夫人一页页翻看,青筠心中七上八下。她小心地看着老夫人,试着揣测一二。
老夫人看完经文,似是觉察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她抬手抚了抚白浚渟的头发,叹了一声:“傻孩子。”
还记得,那之后,凡是脱滑玩耍、没抄完经文的小辈,都被老夫人狠狠责罚了一番,唯独白浚渟和纪若箖二人安然无事。
后来,大约是他自以为小聪明得逞,便常如法炮制,让她代纪若箖抄经。若她遇上不会的字,他也如承诺的那般一一教授。到如今,能抄的经文她早已一一抄过,书房里的书她也读完了大半。回头再想,彼时她虽满心委屈,但仔细算来,她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吃亏。
青筠无奈一笑,看着躺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轻轻叹道:
“真是欠了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在还有存稿的情况下,我顺利在12点前更新了一章~好开心~~~
咳咳咳~~~
今天,要为大家解释一下男主的名字!
白浚渟
白:因为我在缅怀若白师兄……
浚(jùn):深:~哲(深沉而有智慧)。
渟(tíng):(水)深:崇~
简单来说,大师兄的名字就是“白深深”。对应着本文标题中的“渊”字。同时也呼应着打油诗中的“套路深”。
因此,本文又可以解释为《自从遇上了我家大师兄之后我终于明白这个江湖的套路有多深》……
嗯,就是这样。
所以,这个名字跟《旋风少女》中的演员“白敬亭”并没有关系,跟《九州天空城》的男二“白庭君”也没有关系……嗯!
【那只:什么鬼!!!!!】
咳咳,总之~
事情就是这样~~~
下面,我为大家奉上下期预告!【似乎我前一章忘记预告了?】
有温柔稳重的大师兄,必有惊才绝艳的二师兄。——《江湖门派结构解析》
【那只:泥垢……】
【狐狸:……】

不速之客


被掌门收为义女后,青筠的日子还是照旧。因老夫人丧服未满,她依旧住在经堂。掌门夫人有心给她两个丫鬟,但她一个人自在惯了,便也婉言拒绝。
安稳平顺间,时光易过,转眼已是七月,掌门夫人早早便遣人来嘱咐,让她将东西收拾起来,到时好搬到正院居住。她这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心上忽生出了烦恼,多了些前途未卜的焦虑。
待到服满之日,她借口自己物什太多,勉强又拖延了一天。是夜,她躺在床上好一番辗转反侧。快到四更天时,就听窗外雨声渐起,淅淅沥沥地惹人心烦。她索性起了身,推门走了出去。
一场夜雨,暂缓暑热。凉润湿气和着草木清香,沁人心脾。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勾起了唇角。不远处,经堂的灯火温润,幽幽照亮这一方天井。她忽觉一阵怅然,身心皆依依不舍起来。
这一隅虽小,却许她三年自在无忧……
想当年,老夫人嘱她守孝,她还好生疑惑。虽说前任掌门和老夫人膝下并无儿女,但尚有四个入室弟子——现任掌门纪芜秋就是其一——真要守孝,也该由这些弟子们来才最合适。不过老夫人向来不拘一格,只想选个亲近之人倒也无不可。但老夫人身旁除她之外,还有红菱、黄蝉、翠雀三个丫鬟。老夫人待下宽仁,也谈不上对谁特别亲近,为何偏偏选了她?……这百思不得其解之事到了如今,却是幸甚。
她想到这里,含笑往经堂走去,心想着多陪老夫人一会儿。
然而,她一进角门,却见经堂大门敞开,里头赫然站着一个人。她一时惊骇,倒忘了呼叫。那人也看见了她,却迟迟不曾举动。
青筠略定了心,稍稍打量了那人一番。虽是斗篷遮面,但从身形看,应是个男子。经堂虽立于僻静之地,但景云门守备森严,夜里亦有弟子巡逻,寻常人如何能轻易入得?想来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还熟悉路径,方能不惊动任何人……
她想着,眼光轻轻一移,就见老夫人的灵位前,多了三炷香。她恍然大悟,上前了几步,福身行礼,道:“阁下深夜凭吊,想必是故人。还请稍坐片刻,用些茶水罢。”
那人闻言,轻笑出声。随即,他不发一语,转身提步,倏忽出了门外,匿入夜色之中。
青筠追上几步,蹙眉张望了一番。确定他已远去,方才关上了大门。她插上门闩,松了口气,转身时又见地上一排湿漉漉的脚印。她想了想,俯身下去,细细将脚印看过,又按着进出的轨迹,踩着那些脚印走了一转。她在大门前停下,想过自己走步的身形,不禁将眉头拧了个结。她回头,望向了老夫人的灵位,低声自语:“不会吧……”
经此一事,青筠自然是一夜无眠。天刚一亮,她便起身出了门。
……
要说景云门的正院,青筠倒也去过几次。不过像今日这般单独前来,还是头一回。一跨进院门,她便生出莫名的紧张,顿生出扭头就走的心情来。便在这时,就听一个甜软的声音远远唤她:“姐姐!”
青筠一怔,循声看时,便见一名少女轻快地跑了过来。少女不过二八年华,明艳如海棠初绽,娇柔似弱柳摇风。灿灿笑意,染尽她眉梢眼角,端得是楚楚可人。这般绝色,景云门上下又有谁人不识?
纪若箖。
青筠见了她,下意识地想行礼,但未等她举动,纪若箖已然站在了她身前,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娇嗔道:“青筠姐姐,你怎么才来呀!不是说好丧服一满就搬进来的吗?”
青筠笑笑,应她道:“物什太多,一时半刻倒不好整理……”
“叫人帮你理嘛!”纪若箖拉着她的手,径直往院里去,“姐姐,你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咱们以后就住一处,好不好?”
说真心的,青筠最怕的就是纪若箖这种性子的人。她干笑着,也不知要怎么应付她才好。
“人家就快做你嫂子了,岂会跟你住一处呵。”忽然,一个男声略带嘲讽,如此说道。
这句话虽带着刺,但却是扼住话题的一剂良药。青筠不禁感激地望向了说话之人。
此人,正是掌门纪芜秋的次徒,楚昀岳。
见了他,纪若箖满目含笑,道:“你这话说的……不过我也一直烦恼呢!”她说着,又回身望向青筠,“你说,今后到底是叫‘姐姐’、‘姐夫’呢,还是‘大师兄’、‘大嫂子’呢?”
青筠知道这句是说笑,便也不回答,只是配合地笑了笑。
纪若箖见她这般,只当她是害羞,正想再调侃几句。楚昀岳却走上前来,先她一步开口,问青筠道:“你是来找白浚渟的?”
楚昀岳身形挺拔,走近时便带来一股子压迫感,让青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她避开他打量的目光,轻声应道:“嗯。”
“哎?姐姐是来找大师兄的?这可不巧了,大师兄一早就去处理门派事务,要到巳正才回来呢。每日都是如此的,姐姐不知道么?”纪若箖道。
这种事外人如何知道啊……
青筠叹口气,笑道:“那我待会儿再来吧。”
纪若箖见她要走,忙又拉住她,道:“姐姐既然来了,何必又走?这样吧,我去找大师兄。他听到姐姐来了,一定马上就回来的。”
纪若箖说完,便轻快地跑了出去。青筠心想阻止,又哪里还来得及。她看着纪若箖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无奈,也不知该笑该叹。她又注意到一旁的楚昀岳,顿觉局促,正想找个理由避开他,却见他眉一挑,举步绕着她走了一圈。
“白浚渟看上你什么?”楚昀岳的口气轻浮傲慢,听来甚是刺耳。
青筠愈发无奈起来。这一位少爷,出了名的不可一世。说起来,他出身,家中颇为殷实,原本跟江湖沾不上边。因他自幼喜爱习武,其父便常结交些剑客游侠,教他一招半式。后来机缘巧合,其父与纪芜秋相识,纪芜秋见这孩子天资甚高,便收他做了入室弟子。不出所料,他的确是练武奇才。不过几年的功夫,莫说同门弟子,即便江湖同辈之中,也罕逢敌手。而除却这些之外,他还生了副一等一的好相貌,真真是道不尽的眉清目朗,诉不完的俊逸潇洒。本门女弟子中,倾慕他的不计其数。——这样一个人,岂能没几分骄傲?
青筠正想着,又听楚昀岳问了一句:“你又看上他什么?”
青筠抬眸,看着楚昀岳眉宇间的轻蔑。是呵,相比起他来,白浚渟的确稍逊一筹。门派之中亦有人言,楚昀岳才更合适继任掌门。纪芜秋一心偏爱,多少招惹议论……
见她沉默不答,楚昀岳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答不上来……难为你们做这场戏。”
青筠不禁惊讶。一直以为这个少爷是个有勇无谋之辈,没想到却有几分聪明呀!
“不反驳,就是默认了?”楚昀岳侧开头,神色里染了厌恶,“这算是让了我?可笑……堂堂男儿,却连公平较量的胆量都没有。告诉白浚渟,我与他之间终要有个了断,到时候可别做了缩头乌龟。”
青筠听罢,不禁赞同了那一句“可笑”。温和亲善,便少威严;谦和忍让,便引轻视……所有的通达体贴,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懦弱罢了。
往日里,这些话听听也罢了,但如今,她不回上几句,似乎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身份了。于是,她轻轻一笑,带着几分促狭,唤道:“楚师弟……”
此话一出,楚昀岳当即不满。
他这个反应,正是青筠想见的。她笑着,接着道:“你误会了。我与大师兄实是两情相悦,并不是做戏,更谈不上什么让不让的。”她顿了顿,“方才我也不是答不上来,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楚昀岳不解她的话,蹙眉望着她。
青筠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道:“我惊讶的是,如此浅而易见之事,何须要问?”她踱了几步,慢慢道,“于公,多年来,大师兄主管门派事务,无不尽心尽力。景云门三峰五堂十六舵,并名下各地农庄产业,大小事务,俱齐全周到;上下各人,皆称颂信服。于私,他身为本门首徒,自认为兄长。故此,凡事自律,温和有容。尤其,是对自己的师弟师妹们,更是关爱体贴……”她话到此处,却是一顿,迟迟不往下说。
这后半句话自有所指,楚昀岳也听得明白。他眉头紧蹙,道:“你想说什么?”
青筠也不道破,只轻巧地把话题绕回原处,道:“这样一个人,怎能不令人敬爱仰慕。我喜欢上他,又有何奇怪?”
眼见楚昀岳没了话,青筠甚是满意。她一笑,道:“看来大师兄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我就先走了。”
言罢,她便行礼告辞。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却见到了最不该见到的人——白浚渟和纪若箖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院门口。
只见白浚渟的神色平和如常,可纪若箖却抬手掩口,不住窃笑。毫无疑问,方才的话,他们必定都听见了。
青筠面上平静安然,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哪里有坑?埋了我算了!

无所不知


青筠低了头,正尴尬之际,却听楚昀岳冷哼了一声,径直往院外走。
纪若箖一见,忙跟了上去,声声问道:“二师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楚昀岳也没应她,只是闷头走路。
眼看他二人离开,青筠略微平复了心情,小心地看了白浚渟一眼。
他依旧站在院门口,半侧着身子,含笑望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
青筠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不言语,又显心虚。她思来想去,只好故作淡定地开了口,问他道:“不是巳正才能回来么?”
白浚渟回头,也不急着答。他举步走到她身旁,道:“进屋说吧。”
青筠心想推辞,但又想不出有什么可推辞的,便随他一起进了屋。
他的房间她从没来过,但倒是与她想象的相差不大:布局阔朗、陈设整洁,器物摆件皆素雅大方。
“坐。”白浚渟道了一声,走到一旁倒茶。
青筠也不跟他客气,在靠窗的榻上坐下,又见榻几上摆着一副棋,便随手把玩起来。
白浚渟端着茶水过来,见她拈棋在手,便笑道:“你喜欢这个?平日里倒没看出来。”
“谈不上。”青筠放下棋子,道,“看过几篇棋谱罢了。终究不能一个人下,也没真正试过。”她接过白浚渟手中的茶水,又道,“你看来是很喜欢了?”
“倒也不是。”白浚渟在一旁坐下,道,“弈棋要算。每天算账算得头都疼了,还玩这个岂不是自找罪受。有时师父起了兴致,我陪他下一会儿,如此而已。”
“哦……”青筠应了一声,低头喝茶。湃凉的茶水,添了陈皮和薄荷,喝来沁凉透心。她一气饮尽,又将杯子递还给白浚渟,笑道,“好喝,续一杯。”
白浚渟含笑接了杯子,起身又替她倒了一杯。他看着她喝完,方才问道:“若无要事,你不会来找我。说吧,怎么了?”
青筠吁口气,放下了茶杯,道:“昨夜有人闯进了经堂。”眼看白浚渟变了脸色,她又接道,“放心,那人一没偷窃、二没伤人,只是在老夫人的灵前上了香。”
白浚渟听罢,浅浅一笑,又问道:“可看清模样?”
“从身形看,大约是个男子。遮了脸面,看不出长相。”青筠看了看他,道,“不过,应该是景云门弟子。”
白浚渟不免惊讶,问道:“你如何肯定?”
青筠叹口气,站起了身来,一边在他面前走步,一边念道:“一提二旋三纵身,左踮右蹑趋百里。”她停步站定,“这是本门轻功,对吧。”
“你……”白浚渟一脸无奈,“你连这都知道?”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这有多难?”青筠答得轻巧。她复又坐下,接着道,“那人昨夜离开时,用的就是这套轻功,所以我猜他是本门弟子。不过他深夜到访,又以斗篷遮面,似乎不愿被人认出。若是三峰五堂十二舵的人,也不必如此……”她说到此处,露了些许苦恼,“恰好昨日还是服满之期,总觉得不太一般。若说是被逐出本门的弟子,倒是讲得通。可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过有谁被逐出师门啊……”
青筠边想边说,一转头,却见白浚渟望着一处出神。
“你知道是谁了?”青筠问道。
白浚渟闻言,抬头一笑:“不知道。”
他说这句话时,笑意在眸中掠出一抹浮光。不知怎地,青筠想起了冬夜里被月色照透的那片薄霜,又或是刀剑交锋时迸溅的丝丝锃亮。某种她前所未见的情绪,暗藏在温柔纯良之后,沁出令人心颤的肃杀。
青筠微微有些恍惚,思绪被一瞬牵远,扯出些往事来。
且说昔年,魔教教主落败,江湖正道本欲杀之而后快。景云门前任掌门瞿飞星慈悲为怀,竭力劝说各大门派,保全了他的性命。当时,为了平息众怒,亦为化解干戈,瞿飞星将那魔教教主囚在景云门,为其诵经念法,望其能洗心革面,更昭告天下,二十年后,定还其自由。江湖正道自无话说,但魔教教众却不甘心。此后十数年间,魔教四处寻仇,更数度攻打景云门。景云门自知责无旁贷,挺身迎战。多年争斗,魔教终因群龙无首,渐次分崩离析……
这些往事,如今说来甚是轻巧,其间战斗之惨烈艰辛,亦不过只字片语,为前辈们一笑而过。但青筠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却正是自那只字片语中脱身而出。他的身上始终留存着那片刀光剑影的余痕,只在不经意间,化作眼底转瞬即逝的浮光。
白浚渟见青筠怔怔看着自己,开口道:“这么盯着我看,莫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青筠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一时目瞪口呆。
白浚渟失笑道:“说笑罢了,我都明白的。多谢你的那番好话,只是以后别再欺负楚师弟了。”
青筠听他这么说,眉头一蹙,大不乐意。说到底,她“欺负”楚昀岳也是为了他,怎就被他说得这么无足轻重,还隐隐约约有几分责怪的味道?她顿起几分不甘,索性挑衅道:“你当真都明白?”
白浚渟知她话中有话,便也不答,等她挑明。
青筠将手肘支上榻几,托着自己的下巴,认真问他道:“我若是真喜欢你呢?”
白浚渟颔首,笑答:“那很好啊。”
青筠的手肘一歪,险些磕到自己的下巴。她蹙眉望着白浚渟,神色里满是纠结。
白浚渟见她这般,笑着摇了摇头,他带着些许无奈,对她道:“虽是情势所迫,但婚姻一事绝非儿戏。待行过大礼,你我便真的是夫妻。你若能喜欢上我,自然再好不过。”
青筠无言以对,好一会儿功夫,她才开了口,敷衍地答了一声:“哦……”她有些局促,也无心多留,便起身道,“好了。该告诉的我也告诉了。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浚渟点点头,起身送她到了门口。待要出门时,他低声嘱咐道:“青筠,昨夜之事,切莫对他人提起。”
青筠叹道:“我若要跟别人提起,又何必一大早来找你?”
白浚渟笑笑,转而又道:“待会儿我遣人去帮你搬东西,你今日就过来住罢。”
青筠一惊,忙道:“不必吧……”
白浚渟手撑着门框,略微凑近她些,道:“你的房间早已备好,若箖也一直盼着你过来。况又经昨夜之事,你搬过来住,我也放心些。”
听他这番话,青筠才知自己想多了那么一点儿。可即便拿掉那一点儿,她还是一万个不愿意。光是想到要跟纪若箖朝夕相处,她就已经受不了了。更不提掌门和掌门夫人。对了,还有那目空一切的楚大少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日子能过?
她摇着头,对白浚渟道:“我认床,换了地方睡不着。”
白浚渟笑道:“这个藉口你留着哄别人罢。迟早都要搬过来的,拖这一时半刻又图什么?”
青筠一时没了辙,正绞尽脑汁想法拒绝时,忽听身后有人唤道:“浚渟,青筠。”
白浚渟闻声,放下了撑着门框的手来,抱拳一礼,尊道:“师父。”
青筠也回了身,福身道:“掌门。”
纪芜秋缓步踱了过来,含笑对青筠道:“怎么这称呼还改不了?”
青筠怔了怔,犹疑着轻唤了一声:“爹。”
“这才是。”纪芜秋欣慰地点点头,“今日搬过来了?怎不见你的东西?”
白浚渟应道:“东西还没搬,徒儿正要安排。”
他话音刚落,一名弟子快步进了院子,行过礼后便道:“大师兄,管事们到齐了,正在花厅等着。”
纪芜秋一听,对白浚渟道:“你且去。这儿的事为师来办。”
“这……”白浚渟有些为难。
纪芜秋蹙眉,佯怒道:“怎么,还怕为师照顾不好自己的女儿?”
“徒儿不敢。”白浚渟笑着,又行一礼,“那徒儿先告退了。”
“去罢。”纪芜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眼看白浚渟离开,青筠顿觉忐忑。她怯怯地看了看纪芜秋,一时也找不到话说。还是纪芜秋先开了口,道:“青筠啊,你的房间与若箖的在一处,你进去歇着罢。我这就带人去经堂搬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