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一鹏以为她不舒服,连忙拍着她的肩膀,“雨未,雨未,你怎么了?”
谷雨未仍旧趴在方向盘上,“没事儿,我昨晚没睡好,只是歇了一会儿。”
展一鹏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是我搅得。”
谷雨未没有说话,展一鹏正坐着看着前面发生的事。
前面车的司机背对着他们,毕恭毕敬的态度从他的背影上仍可感到。展一鹏看的时候,后车门终于打开,一个瘦削的男人迈了下来。
展一鹏拉了下谷雨未,她抬头,碰巧鹿鸣往她车里看,两人四目相接,鹿鸣的脸上不动声色,谷雨未却立刻低下头,复而侧头望着展一鹏,“你什么时候走?”
展一鹏有些诧异,“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了?”
谷雨未笑笑,“问问嘛。”
“下周吧。”他又夺过谷雨未手里的水,“怎么回事?不是说过那水是我的吗?”
谷雨未左手撑在方向盘上,手掌刚好遮住半个脸,“不好意思,糊涂了。”
展一鹏看着前面,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便说:“雨未,走了。”
“啊?”谷雨未似乎才回过神来,她迅速地瞄了一眼两个人的背影,“走便走了吧。”
展一鹏觉得有些古怪,他奇怪地看了眼谷雨未,刚要说什么,警灯闪耀,原来警察已经到了。
警察不怎么在意地看了看车子,然后例行公事地问,怎么解决,公了还是私了。
司机扬扬下巴,谷雨未似是走了气的皮球,“随便吧,公了私了我都接受。”
“那行了,”警察转过头,“你呢,怎么说?”
司机一扔烟屁股,“等了这半天,就是等您来了。当然是公了啦,以免不够公平,不够服人心。”说了最后一句,鼻子里还嗤了一声。
展一鹏走上前,“师傅,抬个手,私了得了,回交警队也麻烦人家警察同志。”
司机不耐烦地摆手,“你早那么横干什么?私了?门儿都没有。”然后对警察拍着车,“公了。我们正谷不差这点钱。更何况,刚才还是我们谷董坐在这里,早让你让,你不肯。现在开始装了。不行,哪那么容易。警察,我不同意私了,怎么都不同意。”
交警对这号人见得多,也没再说什么。展一鹏上前,塞了几张钞票,“这位师傅,公了私了不都一样吗,都是修个车。我们这位刚才是有些情绪激动,胆子又小,您别在意。”
司机咣的扔了出去,指着展一鹏,“拿我没见过钱呢?我告诉你,我们正谷有钱,有的是钱。上市公司,知道吗?别现在装孙子,刚才干吗呢?我们谷董走了你就跟我这个那个的,少来。”
展一鹏的脸上挂不住。他常年不在国内,都已经有点忘了国内的这些习气。
交警背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风一吹,粉红色的票子四处飘动,来往的车辆都好奇地望着这边。
谷雨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展一鹏犹豫了一下,还是弯着腰紧赶着把地上的钱一张一张捡起来。有的钱已经飞到别的车道,让急速的车轮辗过,随着带出来的气流翻飞。
她抬头望着司机,一字一顿地说:“正谷,了不起吗?”
司机显然没料到她来这一句,他笑了下,那种不屑、嘲讽、蔑视表露无遗,“正谷,不敢说了不起,可在这杉城,还算得上号。”他又往前凑了凑,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那敢问小姐,您又是何方高明?”
她是何方高明?
她也这样问自己。如果赌一时之气,她可以说出来。但是,她不想说。
司机看她怔住的样子,颇为得意地说:“嘿,小姐,没话说了吧?”
谷雨未明明有些皱眉,却口气和煦地说:“一只狗,即便直起来,他还是一只狗。”
司机愣了下,然后脸泛青了。交警说:“行啦,吵什么?”然后公事公办。
一直到回家,谷雨未再也没主动开口说过话。展一鹏看出谷雨未心情不好,便嚷着说要吃核桃酪。谷雨未知道他就这么点惦记,便做了。
她剥着核桃仁上的皮,展一鹏在旁边小心地用刀剔着红枣的红衣。剔一会儿,在水里晃两下,谷雨未笑,“让你想吃核桃酪。”
展一鹏也笑,眼睛却不离手,“在美国啊,我日思夜想的就是你做的核桃酪。”
核桃酪算是谷雨未的家传私房做法,徐丽帆精于厨艺,核桃酪更是做得既香又甜,是招待客人的好甜点。
谷雨未嘘他,“得了吧你。”
展一鹏笑嘻嘻的,“真的,真的。你要是不去的话,早晚我会让这碗核桃酪给馋回来。”
谷雨未没再说话。
展一鹏的心思她明白,但她却什么心思也不动。这也是当初展一鹏说两个人都去美国,谷雨未坚决不肯的原因之一。这事儿两人都清楚,展一鹏也不说什么,就愿意等。
谷雨未想了想,“一鹏,今天后来的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那个男人?”展一鹏愣了下,停下手,看着谷雨未,“不认识,怎么了?”
谷雨未的眼睛仍然在核桃仁上,“没事,我只是问问,看他和谷…好像挺熟的。”
“哦。”展一鹏并没有在意,“我怎么会认识?我离开杉城也这么多年了。不过,”他直起腰,“今天也真是巧。哎,雨未,你想好了,真不去认?”
展一鹏是徐丽帆的学生,也是谷雨未的大学校友,两人认识也十多年了,徐丽帆去世时,展一鹏特地从国外回来,谷雨未的这些事,他也知道。
谷雨未没有说话,手上剥着核桃仁,心里却绕在鹿鸣刚才那冷冷的一眼上。那一眼,不知为什么让她浑身发凉。他要做什么?
展一鹏继续剔着红枣皮,“现在这遗嘱的事也真是够复杂的。我光从网上看看消息,就觉得头大。也别说,正谷的股价异动得厉害,股市最怕这个。”
谷正雄遗产的问题现在确实是闹得满城风雨。而遗产中最核心的部分--上市公司正谷,更是受人关注。
有钱人家的遗产总是爱让人八卦,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拿出来说道说道。即便没有风吹草动,也要造出些猜测来。更何况,眼前的风不是一般的大。
先是谷维天拿出一份遗嘱,说父亲将所持有的正谷股权的90%都划归自己。后来谷维春也拿来一份遗嘱,说谷正雄给了她正谷50%的股权。两份遗嘱,谷维春的时间在后,谷维天的时间在先。时间虽然有先有后,但都称自己手里那份是真的。媒体天天围绕着到底哪份遗嘱可能是真的而在大大的讨论。而与此相对照的是,正谷的股票不断地跌停。
她觉得正谷真是乱得很。今天撞了谷维天,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那么坚持地闹别扭。
谷雨未停下手,“这正谷,到底怎么样啊?”
展一鹏轻描淡写,“这个难说。目前行业情况不景气,继承人又在斗,正谷股价的下跌也是正常的。如果能熬过这时候,控制权也明了的话,正谷在这个行业,还是很可以的,也是这个行业的老牌了。”展一鹏是国外某投行的分析师,对于这些事情,他看的比较多。
“真的?”
展一鹏抬头看了她一眼,“看,你还是很关心的。”
谷雨未又低下头,“问问又怎么了?”
展一鹏没有再说话,仔细地剥了最后一颗枣,然后满意地出了一口长气,“终于大功告成了。最费事的就是做这个!”然后说,“你不行使那遗嘱也好,省得给自己找麻烦,正谷之乱超出我的想象。国内就这样,所有权和经营权不分离,老板一出事,公司就跟着震荡。”
谷雨未忽然说:“这事儿别说了,我不想提这家的事!”
展一鹏看了看她的脸色,“好好好,我们好好做核桃酪。话说,雨未,你真可以每天做两碗摆着卖,绝对能把天上的神仙给馋下来吃。”
谷雨未让他这句逗得笑,“行了吧你,就是甜言蜜语的哄我做这费事的东西。”说着,找了个专门的捣臼,准备捣糯米,展一鹏伸手先接了过来。

第三章 风雨隐现(1)

第三章 风雨隐现
周三,开完教工会议。太阳还在天上明晃晃的,映在新发的杨树叶上,很亮。
“雨未!”有人喊她,听这声音,谷雨未回过头,果然,是林潇娜。
“嗨,Ms林!”她笑着打招呼。
林潇娜今天穿了件嫩黄色的薄毛衣,下面是黑色的短裙,长靴子,外罩米白色的风衣,长长的波浪披肩发,长挑身材,明目皓齿,典型的妩媚气质美女,却是搞计算机的。而且是个中高手,尤其在计算机安全领域颇有建树,曾独立攻破某杀毒软件厂商的防火墙,而被该厂家聘为秘密专家。她自己笑称,这是敲诈来的钱。她上课也十分潇洒,没有课件,和学生们用“嘴”写程序,每人一行命令。
谷雨未笑着说:“瞧你这炫的,春天的太阳都要让你比下去了。”
林潇娜不在意地甩甩头发,“别贫。下课了?”
谷雨未点头。林潇娜说:“二十六院街有家美术馆新开业,去不去?”
谷雨未犹豫了下,“我不去了,想回家。”
林潇娜一拐她,“什么思想?又不是老太太,干吗这么宅?”
谷雨未笑一笑,“最近不愿意动。”
林潇娜却一扯她,“干吗不愿意动?你呀,就是心眼窄。越不动,你心里越不舒服。那美术馆真不错,正好在二十六院街的最边儿上,颇有名的BOOKS就在旁边,我那天从那边路过,差点没把我迷进去,只可惜当时没完全弄好,人家不开业。”
二十六院街是这个城市新建的艺术街区,二十六院是它所在的那条路上的门牌号,规划者就直接以其为名,称之为二十六院街。谷雨未也在没完全建好的时候去看过,很意象的一个地方。建筑与建筑之间,无论
是在造型上,还是颜色都很讲究,窗子或大或小,颜色或明或暗,楼宇或高或低,配上不同的植物,让人觉得有一股浓浓的艺术气息。
谷雨未还在犹豫,林潇娜早一拉她,“走啦,磨磨蹭蹭。”
阳光从树缝间投在二十六号院街的建筑群上。这里原来是一片脏乱差的地方,因为触及的少,反倒留下不少有年头的树。规划者也算有匠心,把能保留下来的大树全予以保留。粗粗的梧桐树,现在很少作为绿化树种,但也正因此而一下子有了年份久远之感。建筑因为有了这些树而变得有灵气。
美术馆正在举办的恰巧就是建筑作品展,世界上著名的建筑都被做成模型,说明材质、特点、设计者及相关掌故等。正是下午,人不多,两人慢慢流连,偶尔小声地对某件作品评头论足。徜徉其中,谷雨未似乎忘了外面那正在发生的纠纷。生活是喧嚣而浮躁的,而艺术永远是宁静的,如果没了艺术的滋养,争名夺利的世界,还有什么美丽的念想?
两人出来,天已经擦黑,不知不觉,路灯都亮了起来。BOOKS窄窄的木门上早上了锁,林潇娜有些遗憾,“又没来成。这家老板真不是做生意的。”
谷雨未安慰她,“BOOKS的那家店还是营业时间挺长的,这里可能是新开,二十六号院街都没完成建好,没什么人,也就早些关门了。”
BOOKS是本城小有名气的一家书店。书店很窄众,老板借鉴了国外C-library的模式,开的这家书店。第一家店开在了某高档小区,谷雨未曾去过几次,真是很安静、很纯粹的一个地方。和一般的咖啡店、书吧不同,这里的书很有品味,每一本都很独特,关于文化、关于经济、关于生活,甚至关于政治和关于人类自己,都不是那种喧闹的声音。
两人正商议着要去哪里吃饭,展一鹏打进电话来,问她在哪儿。
“在二十六院街。”
“二十六院街?在哪里?”展一鹏这些年在国外,对杉城新建起来的这个街区还不是很熟。
谷雨未笑了,“以前我们曾来这边的,港子湾桥往西,不过是在里面,不是在路边上,从路口拐进来还要一段儿。”
展一鹏一听来了兴趣,说他也在附近,想来看看,顺便接她。谷雨未答应了。
展一鹏来得很快,半小时后,谷雨未已经看见自己的车子拐了进来。林潇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些揶揄地说:“哇,车子都开的你的。”
谷雨未笑着应,“车子又不是老公,开开又如何。他今天出去办事,没车不方便。”
有人经过身边,林潇娜看了眼,忽然热情地叫着:“鹿鸣。”
谷雨未抬头,刚好遇上鹿鸣的视线,她不自觉地低下头。
林潇娜说:“真巧。”她一拉谷雨未,“雨未,鹿鸣呢。”
谷雨未却匆匆地说:“潇娜,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有点事,我先走了。”然后迎上已经往这边过来的展一鹏,傍住他的胳膊,“我们走吧。”
展一鹏愣了下,要说什么,谷雨未有些撒娇地说:“走吧”。
“谷小姐。”他忽然开口,像魔鬼的绳子,攀住了谷雨未,瞬间让她动弹不得。
谷雨未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鹿总。”
鹿鸣轻颔首,“好久不见,难得谷小姐还认识我。”
展一鹏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看谷雨未,后者却不看他,“鹿总好。”
“你这是要走?”他一扬眉,谷雨未读出了他的潜在意思:看见我,就要走?
她拉着展一鹏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有点事,所以要走了。”
鹿鸣掠了一眼展一鹏,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谷小姐。上次在贵校会议室里的话没有谈完,有时间还要请谷小姐再谈谈。”
谷雨未一分钟也不想多待,点了下头,连话也没说,逃也似的拉着展一鹏就离开现场。
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展一鹏才问:“刚才那是谁啊?”
谷雨未看着路两边,草草地说:“没什么。上次不是得了个学术奖吗?他是奖金出资人。”
展一鹏想了想,“他叫什么?”
谷雨未实在不愿说出那个名字,但又不想惹展一鹏怀疑,只好说:“鹿鸣。”
“鹿鸣?通途的鹿鸣?”
谷雨未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展一鹏没再说话,这沉默反倒让谷雨未觉察出什么。
“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对待眼前的正谷,通途是怎么想的。”
“什么意思?”
展一鹏看了她一眼,她上身已经坐直,明显有些紧张,“没什么。在这个行业里,通途和正谷是上下游的关系,通途做技术,正谷做产品。”他沉吟了下,似乎是在字斟句酌,终究又没说。何必说了让她担心?
相识已多年,两人已经很熟悉。“一鹏,你想起什么来了?”
“没事儿,”展一鹏尽量轻松地说,“职业病,什么都顺道分析分析,说了你也不懂。”
展一鹏虽是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从他的职业角度来看,最可想象的事情就是正谷现在危如累卵,通途乘机收购。如果是这样,那正谷的危险可就大了。
两个人吃了饭,展一鹏把谷雨未送回家,然后自己回酒店了。谷雨未洗了澡,正要上床,发现有一条新短信,打开,“你以为躲就能躲得过?看来你是真的需要我做点行动,你才肯相信了。”
谷雨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短信删掉。不是她无视,而是她无奈。在他叫住她的那一刻,她觉得身上都不过血了。她未曾想他会这样做,虽然看着问的都是寒暄话,但她知道,他在向她耀武扬威。在他的目光下,她就是赤裸的,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回来办事的展一鹏来了又走了,谷雨未的生活恢复了原样。半夜里,她常常被外面那刷刷的树叶响惊醒。醒来后,就很久睡不着。有时,她想大哭、想大叫,想抛弃整个世界而去。可是,她不能。就像地球吸引着万物而不能让它们自由飞走一样,她也不能。
于是,她便守着这房子,听那不断刷刷又刷刷的声响。她不害怕,只是觉得很寂寥。那树叶的刷刷声,仿佛放大了她的荒凉。
世间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不知道,还有谁在牵挂她,或者,她还能牵挂谁。于是,谷雨未每天就是在学校和家里之间往返,在学校就是在图书馆和教室之间来回。有时看书到很晚,再一个人慢慢回家。
和出版社的编辑约好在咖啡馆谈事情,她准时赴约。
除了大学里的教职外,谷雨未在给一家文化周刊写专栏,主要是游记。她喜欢旅游,而且专门去别人不常去的地方。比方说,她前些日子去了弋阳。这个地方通常是旅游的人所不到的,她去仅仅是因为那里是中国戏剧史上颇具地位的弋阳腔的发源地,她也并不是研究戏剧,只是看到这个地名,想去看看,仅此而已。也因为此,她的游记偏向于文化方面。记情、记景、记史,不是特别严谨的学术理论,但也有些小趣味。
当然,她并没有用她的真名,而是起了个笔名叫“花浓”。
依旧是惯常的黑白打扮,外罩蓝黑色的披肩,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对方也是位女士,很有文化人的味道,两人相谈颇为融洽,以至于忘了周围都有谁来去。结束时,对方笑着说:“花浓,你真是才貌双全了。”
谷雨未刚要谦虚,一个浅淡的声音说:“钟编辑,这么巧,在这里遇见?”
谷雨未抬眼,鹿鸣似乎刚巧从旁边经过,戴了顶帽子,一身运动打扮,倒把那股逼人的气势给掩盖下了三分。
她便垂下眼帘不吱声。
钟编辑笑,“原来是鹿总,这么巧?”
鹿鸣不在意地说:“是挺巧的。我去打球,刚巧路过这里。”然后转向谷雨未,“谷小姐?”
“你们认识?”
鹿鸣浅笑,“若说认识,应该不算冒昧吧?谷小姐?”
谷雨未不知道他会不会再说什么,只好朝他点点头,“鹿总好。”
鹿鸣看了看两个人,“怎么,你们这是谈完了?”
钟编辑点头,“是呢。”她又转向谷雨未,“谈得还真是蛮愉快的。”
鹿鸣朝着谷雨未笑着说:“既然谈完了,那我能不能借谷小姐几分钟时间?”
钟编辑很识趣地说:“那好,我不打扰两位。那个,我先回去整理,有了小样时,再联系你。”
三人道了别,鹿鸣坐了下来,招手让服务生上了杯纯净水。
“花浓?”他双手握着杯子,“原来就是你。”
谷雨未不说话。她不说话,专心地搅着果汁。
初春的阳光很好,从半拉着的窗帘下面照在桌子上,金灿灿的,两人的手和杯子都在阳光之中。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受到阳光的影响。
鹿鸣仿佛只是聊天,“最近还好?”
“嗯。”她含着吸管,认真地吮着。鹿鸣的眼光集中在那红唇上,红唇含着吸管,聚在一起,像一朵含苞的红罂粟。
鹿鸣笑了起来,“谷雨未,你这个别扭样子,是很提防我。”
谷雨未不说话,果汁让半透明的吸管有了实在感。
鹿鸣慢慢喝了口水,“最近有没有看新闻?”
谷雨未一听就皱眉头,她不想看见鹿鸣,一看见他,就想起那些她最不愿意想的事,更何况鹿鸣还不断地提醒她。
“抱歉,鹿先生,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是吗?全城人都感兴趣,我以为,你也会感兴趣。”鹿鸣轻轻地弹着桌面,“正谷要完了。”
谷雨未继续不动,但后背已经有点僵硬。
“不懂鹿先生说的。”
鹿鸣笑,端起纯净水喝了口才说:“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我捅给媒体的。”
谷雨未一震,“你?”
鹿鸣点头,“我。”
谷雨未忽的就扔了吸管,“你为什么这么做?”
鹿鸣抬着眼皮看着她,“因为你。”
“我什么?我怎么了?”
“那天我就说过,如果你走,你会后悔。你不相信。”鹿鸣言简意赅。
“哈,”谷雨未掠了下头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于是你便这样做?你讲不讲道理?”
“和你不需要讲道理。”
“鹿鸣!”
“如果你想和我谈,奉劝你尽量换个语气。”
谷雨未长吸一口气,“鹿鸣,如果你想对我怎么样,那OK,你来好了,我不怕。但…”
鹿鸣打断,“不怕是因为你有一个在美国的男朋友,大不了你随他远走高飞,对不对?”
谷雨未张口结舌,“这和你没关系。”
鹿鸣彬彬有礼,“谷小姐真开放,都和我上了床,却还能说出没有关系的话。且不知,你和你那位男朋友,是怎么攀扯,才有关系的?”
谷雨未的第一反应是抓起桌上的饮料杯泼过去!她强压着火气,“鹿总如果是想要谈事情,就不要说这些无礼的话。”
“这恰巧是我的目的。”鹿鸣看着她,“对不起,刚才打断了你,请继续你上面没有说完的话。”
谷雨未瞪着他,这个人是怎么样能修炼成这样的脾气?明明是个魔鬼,却能把话说得不动声色。
于是她生硬地说:“我是我,正谷是正谷,如果正谷未曾得罪你,请不要攻击正谷。”
“哦?正谷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维护它?”
谷雨未暗地里简直要把牙咬碎了,“你不就是因为我和正谷的关系,所以才过来做这一番阴阳表演吗?”
鹿鸣笑,很灿烂。“聪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好,谷雨未,你说的真正确。”他看着她,“你说的当然对,我的确是因为你和正谷的关系才这样对正谷。其实我的目的也简单,就是你。如果你听话,我绝不会对正谷如何。”
谷雨未转过头,“对不起,我不明白。”
鹿鸣环顾一下四周,忽然站起来,迅速探过上身。谷雨未猝不及防,待她反应过来,只好伸手去格,却让他握住她的手腕往后扭,看似是他扶着她的肩,实际他的手力大无比,让她的肩无法再动。两张唇碰到了一起,谷雨未的大脑一阵空白。
鹿鸣的这个吻,好像是恶魔戏逗,目的只在于引人注目,而绝没有多少情分。在谷雨未反应过来要推他时,他已重新落座,举起纯净水,“为我们的友好接触,干杯。”
谷雨未狼狈不堪,她下意识地拿起餐巾纸用力地揩着嘴,不料这在对面人看来,显然是一种厌弃。他眉间的冷色骤起,却借着喝水的时机而陡然抹去。
谷雨未又羞又气,起身要走。鹿鸣的声音懒洋洋的,“慢走,不送。”
这四个如白水一样的字像是定针一样钉住了谷雨未的脚,既想走又不敢走,让她很难受。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艰难张口。
鹿鸣耸了一下肩,“不需要向你汇报,我只要知道你关心正谷就行了。”
“你错了,我从来没打算行使遗嘱。”
“那不妨。”鹿鸣说,“如果你不关心正谷,请问你那天为什么非要闹别扭?难道你不就是想看一眼你的哥哥谷维天吗?”
谷雨未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人是个魔鬼,他能从她的一个小动作中判断出她在想什么。或者,究竟是自己太笨了。
“你错了,”她低眉,掩饰眼底的恐惧,“我想见他,只是好奇,不代表我想和正谷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错了。”鹿鸣笑得很灿烂,“你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请便。”鹿鸣彬彬有礼,谷雨未心里挣扎几许,终于还是自尊占了上风,她一言不发地离开。
一败涂地。

第四章 步步紧逼(1)

第四章 步步紧逼
四月一日,各大媒体刊登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正谷陷入对赌协议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