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端自行走到床边坐下,坐的很小心,怕把床压塌了:“我一直记得你。”
小黑垂下眼帘,依旧是沉默,良久之后才开了口:“我在澳门,打输了。”
陆云端看着他,没言语,是恭听的姿态。
于是小黑语气平淡的继续说道:“肋骨断了几根,吐血。老板认为我没用了,要毙掉我。我不想死,就逃了。”
说到这里,小黑顿了一下,脸上没有表情,仿佛讲的都是别人的事:“我不服气,养好伤后回到清迈,把老板杀了。”
陆云端心算着托尼杨横死街头的时间,发现那时候的小黑也就只有十七八岁。十七八岁的小黑单枪匹马干掉了清迈大佬,杨家立刻混乱败落下来,托尼杨的儿子彼得杨一边焦头烂额的收拾局面,一边发动所有人马,要为父亲报仇。
仿佛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全世界都没有了小黑的立足之地。想要活命,他只能往山里跑。
北方山区各种武装林立,形势复杂到了令人头晕的地步。他所加入的那只小小队伍前年被段家军打了个七零八落,领导人死绝了,他还算是个有勇有谋的,这时就带了一队人马狂奔逃命。在经过无数次死去活来的战斗之后,他们在这一处小寨子里盘踞下来。他们唯一的财富就是手中的枪,虽然常常穷的没有子弹。
他们没有什么活路,有时给过路商队保镖,有时打劫过路商队,有时弄一点烟土贩卖,时常断炊,还要抵挡周围强大军队的围剿吞并。这一阵子游击队闹的厉害,他们受了牵连,惊弓之鸟似的又不得安宁了。
小黑是个寡言的人,虽然肯对陆云端开口,但也常常只说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停下来,不肯渲染自己的贫困。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自己凄惨,他只活了二十多年,可是已经受过旁人一辈子的痛苦。
陆云端告诉他:“彼得杨年纪还小,现在清迈是派吞最大了。”
这消息并不能让小黑心动,他没有回归城市的打算。
陆云端抬眼看他,就见他胳膊腿儿都很细,薄薄皮肤下面便是肌肉骨骼。打黑拳的人不该瘦削到这种地步,他想小黑一定是营养不良。
所以陆云端又说:“杨家已经不行了,我和派吞有点交情,你不要怕。”
小黑听闻此言,很疑惑的看了他,没听明白——陆云端与派吞有交情,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陆云端对他一笑:“我说,这地方太苦了,你和我走吧。我不会亏待你,你也可以去看看爸爸。”
小黑摇头,说:“我不去。”
小黑不想去见陆雪征,因为无颜相见。
他没能赢上十年,也没能成为拳王。他只是擂台上的一颗流星,大家都以为他前途不可限量,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对方一腿扫过来,把他的肋骨和前途全部扫断。他从一名身价几十万港币的高级拳手,变成了苟延残喘的垃圾。他多么希望老板可以大发慈悲,给自己一个养息康复的机会;可是老板没有那种耐心,反正他已经为老板赚到了足够多的钱。
当年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陆雪征对他说:“将来发达了,带着礼物来看阿爸。”
他现在长大了,没有发达,也买不起礼物。所以他谁也不想见,宁愿这样野兽似的活着,过一天算一天。
陆云端问他:“为什么不去?”
小黑不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陆云端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小黑面前:“你怎么就像和我有仇似的?我都是为了你好,可是你既不听话,也不领情。”
小黑抬眼看他,就见他一脸悲天悯人的郑重神情,然而下面光着屁股,胯间那里晃晃荡荡的垂下一具器官,随着他的步伐摆来摆去。
小黑脸上没有笑,心里觉得这很滑稽。
陆云端倒是不在意,继续问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打算?真要在这山里混一辈子?”
小黑这回说了实话:“我不知道。”
陆云端无可奈何的咽了口唾沫:“不知道——那就过来睡觉!”
陆云端和小黑挤在那一张破床上。陆云端见小黑是块不开窍的顽石,索性死心大睡,睡着睡着就糊涂了,以为身边这人是苏家栋,张开手脚就把人往怀里搂。小黑搞不清状况,懵里懵懂的任着他搂,后来反应过来了,有点不好意思,想要下床逃走,哪知陆云端忽然撅嘴亲了他一口,又含糊说道:“别动,再动干死你。”
小黑听了这话,心里暗想:“看来他脾气也不是很好。”
小黑打了个盹儿,清晨又被陆云端戳醒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见对方胯下那玩意儿直挺挺的翘起多高,就很坚决的挣扎起身。光脚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他在心中自言自语:“唉,原来他长大了,会变成这个德行!”

第5章 纪念

清晨时分,朝霞鲜艳。
陆云端穿着潮湿衣裳走出门去,自行找水洗漱。苏家栋和司机在马厩里对付了一夜,这时也出来了,统一的蓬头垢面,一身马粪味道。
苏家栋熬了一夜,立刻就憔悴起来,裤腰都松了。一手提着裤子走过来,他摸不清状况,所以只沉默着蹲在了陆云端的身边。陆云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昂首眺望林颠朝阳,苏家栋像只猫咪一样,歪着脑袋枕上了他的大腿。
司机则是类似一只黑狗,忠心耿耿的在后方徘徊。
远近升起几道炊烟,早饭时间到了。
早饭是米饭,起码陆云端等人得到的是米饭。米饭能有一碗的份量,用片芭蕉叶托着,上面浇了很浓的肉汤。司机犹豫了一下,没敢张罗着去找筷子勺子,用手指捏了一点米饭送进嘴里。苏家栋皱皱眉头,伸舌头舔了一下肉汁。
陆云端训他:“有饭快吃,乱舔什么!”
苏家栋仰头望向他,表情无辜而茫然:“怎么吃呢?”
陆云端看惯了他这娇模娇养,又最看不惯他这娇模娇养。伸手捏起对方米饭上的一块肉扔进自己嘴里,他三嚼两嚼的咽了下去,然后告诉苏家栋:“就这么吃!”
苏家栋发现自己这米饭上肉块多一些,正要让陆云端再多吃点,哪知陆云端随即起身,向小黑走去了。
小黑不大合群,独自坐在一棵树下吃饭。
他的饭碗,就是屋内桌上的那只铁皮罐头盒子,早饭也是米饭浇肉汤。其他士兵三五成群的散在一旁,有人吃米饭,有人吃的是芭蕉心,还有人不知在吃什么野草,神情木然的一嚼一嚼,很像牛羊。
小黑见他来了,没有起身,直接低头说道:“雨太大,山路滑坡。你的吉普车开不过去,想要返回,只能徒步穿林子。”
陆云端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竟然并不忧愁。蹲下来看了看小黑手里的罐头盒子,他发现里面米饭居多,干巴巴的。
他一歪身,在小黑身边坐下了:“那我留下来多住几天,行不行?”
小黑没理他。
陆云端还是觉得小黑很可怜,所以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手中那一叶饭菜放到了小黑面前,随即毫无预兆的夺过了对方的罐头盒子。
“我们换一下。”他轻声说道。
小黑一怔,转头看他。
陆云端微笑着转向前方:“别看我。我比你年纪大,是大哥哥,应该把好饭留给你吃!”
小黑无言的托起芭蕉叶子,开始捏着米饭碎肉往嘴里送。
苏家栋坐在远方,看到陆云端在吃小黑的剩饭,气的恨不能哭一场——少爷为什么要吃那种脏东西的剩饭啊!莉莉娅起码是位都市女郎,可这小黑像只野猴子一样,就只是黑!
小黑狼吞虎咽的吃光了这一份米饭。
把最后一口填进嘴里,他将油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刚要去找水来喝,不想忽有一名士兵从远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对着他大嚷了一声。
这地方民族复杂,陆云端也没听出士兵讲的是哪种语言,就见小黑鼓着腮帮子“腾”的站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对着远近士兵呼喊。士兵们接到命令,立刻四散而起,像一群绿色的蜂子一样“嗡”的一声散开。而小黑又低头匆匆说了一句:“你在这里不要动!”
陆云端不明就里,眼看小黑也大踏步跑进房内。
片刻之后,士兵们嗡嗡的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已经变成了全副武装的模样。陆云端站起身来,就见小黑挎着冲锋枪,带领部下向寨子外跑去。遥遥起了几声炮响,远方林子里袅袅起了烟,不是炊烟,是硝烟。
寨子的本质就是军营,这次外面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会让这帮士兵倾巢而出。苏家栋这时起身走过去,手里还托着自己的芭蕉叶——米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把几块肉留给了陆云端。
陆云端探身低头,直接把嘴拱到了对方的掌心里,“啊呜”一口就把肉全吃了。
苏家栋问他:“你认识他?”
陆云端听懂了他的意思:“你不认识他了?他是在我们家里学过一年功夫的小黑啊!”
苏家栋真没认出来——小黑那时候还小呢,简直没有什么具体的模样。
“那他应该能放我们走吧?”
陆云端笑了一下:“走不了啦!现在前边打仗,后边滑坡。你是想和我步行走回清莱呢?还是再等几天,我们继续向前去东枝区?”然后他作势要用油腻双手去摸苏家栋的脸:“林子里可是有大蟒蛇哦!”
苏家栋向后一躲,听到这话,心中登时苦不堪言:“少爷,全怪你。这地方怎么能住啊?我可不想再和马睡觉了!”
陆云端压低声音笑问:“那你想和谁睡觉?”
苏家栋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想埋怨对方几句:“当时我们就应该直接从曼谷走的……要是从曼谷走,现在已经到仰光了。”
陆云端立起眉毛,一指苏家栋的鼻尖:“小笨蛋,敢教训我,是不是欠揍了?”
苏家栋见这里地面还算干爽,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敢怒不敢言。
他真的是不想和矮脚马共处一室。
陆云端站起来,想要在寨子里走走看看。然而深入几步之后,他发现原来士兵还是有的,而且前方似乎是一处弹药库,闲人不许靠近。
百无聊赖的消磨了半天光阴,小黑那一帮人回来了。
他们并非空手而归,用绳子牵回一串掸族打扮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共有五人,在寨子内的空地上跪成一排,小黑卸了身上的枪支弹药,抄起一把尼泊尔军刀走到人前,用粗浑的声音大声喝问。
陆云端带着苏家栋远远站着,心想这里的首领若不是小黑,自己昨天恐怕也要受到这种待遇了。
小黑说的是掸语,语气蛮横凶悍。五名汉子一起哆哆嗦嗦的进行辩解。两名士兵拖出其中一人按在地上,又抻开了他的四肢。小黑走上前去,忽然弯腰挥出一刀,当场砍下了对方一条手臂。
骤然爆发的惨叫吓得苏家栋一哆嗦;陆云端倒还镇定,知道这五名汉子是染上间谍的嫌疑了。
小黑用带血的刀尖指向地上那人,继续喝问,可那人放声嚎啕,似乎已经说不出整话来。陆云端见小黑拎着军刀不再动手,便想走近细瞧,哪知小黑忽然再次举刀,一刀剁下了脚下人头。
满不在乎的拎起人头挂到身边铁丝网上,小黑走向了其余四人面前。
陆云端还要再看,然而苏家栋在身边发出了声音:“少爷,我们换个地方吧,我害怕。”
陆云端答应一声,正要走开,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小黑忽然回头望向了他。两人目光相对,陆云端犹豫了一下,就没有立刻离去。
小黑转回前方,继续喝问威胁。
两分钟后,四个人全被摁在了地上。小黑扔下军刀,上前从头到脚的逐个摸了一遍。搜身完毕后他站起来,转身走向了陆云端。
苏家栋害怕,自动的后退老远。而小黑站在陆云端面前,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点子,然后拉过陆云端的一只手,把手里攥着的一点东西放上了对方的掌心。
那是他从间谍身上搜出来的两颗糖果。他没有什么可给陆云端的,只有两颗糖。
糖纸上也沾染着淡淡的血。陆云端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剥开一颗自己吃了,又剥开一颗,送到了小黑的嘴里。
他的手很快,小黑还没留意,一颗糖已经进了嘴。陆云端把两张糖纸上的血渍蹭到了衣服上,然后将其展平叠好,放到了裤兜里,又抬头微笑:“留个纪念。”
小黑反问:“纪念?”
陆云端点了点头:“纪念你不再打我,还给我糖吃。”
小黑听了这话,忽然就不好意思了。嘴角要笑不笑的翘了一下,他末了还是没笑出来。

第6章 水晶球

陆云端在寨子里住了两天,终于和小黑混熟了。
小黑还是不会笑,陆云端伸手捏他的翘鼻尖,他知道对方这是在和自己玩闹,可是笑不出来,只会扭头躲闪,心里很高兴,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逗过他。
长久以来他的生活内外交困,迫使他变成一部杀人机器。但是他年纪轻轻,有血有肉,一颗心好像春风中沉睡的小鸟儿,一片叶子的轻拂便可让它睁开眼睛。
陆云端和小黑坐在树下,陆云端拉过小黑的手,看他手指上的厚茧:“别打仗了,和我去香港吧!”
小黑任他摆弄着自己的手,默默的摇头。
陆云端当他是个孤苦的小孩子:“我养活你。”
小黑这回转过了头,是发自内心的困惑:“为什么?”
陆云端看着他的大眼睛,忽然感觉小黑长的很可爱,就忍不住笑了:“不为什么,为了你好。”
小黑垂下眼帘,随即面对了前方:“我不去。”
小黑不去。自从托尼杨要秘密处死他之后,他就决定再也不依附任何人了。
他从小就被托尼杨买到手中,托尼杨是他的主人与天。他曾经愿意一辈子忠于托尼杨,可是托尼杨只把他当成一条好狼狗。于是他杀了托尼杨,托尼杨骗的他好苦。
小黑总记得童年时期在陆家的岁月。训练当然是很艰苦的,可是在偶尔的短暂休息中,他透过水泥房子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可以看到陆家后院的蔚蓝天空、碧绿草地、洁白房子、金色阳光。
画片似的世界里,生活着一个陆云端。陆云端那时年少,是典型的富家少爷模样,打扮的整整齐齐,在玻璃窗外看他。
这一切风景都深刻的印在了小黑心里,仿佛一只无形的水晶球。小黑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它,除了这个,他闭上眼睛,再无任何美好的回忆。
所以小黑不去,不敢去。
况且他有他的自尊,他不吃人家的白饭。
陆云端抬手揽住小黑的肩膀,肩膀薄薄的,骨头可是相当的硬。
“不听话。”他用柔和的声音,认真的说道:“我要是打得过你,我就打你一顿。”
小黑傻傻的,又问:“为什么?”
陆云端叹了口气,扭头去看小黑的侧影。小黑的睫毛长,鼻尖翘,像个西洋小朋友。
“因为我想让你活的更好,你不听我的话,我就生气着急。”
小黑不看他,低头说道:“我很好。”
陆云端用力搂了他一下:“坏小子,会说谎,还不乖。等我回去和爸爸学上两手,下次过来打你屁股!”
小黑心中一动:“你还来?”
陆云端笑了:“我当然来。”然后凑近了问道:“你想要什么?我带给你。”
小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陆云端实在是看他有趣,忍不住又去捏他的鼻尖:“小黑鬼子,你是刀枪不入啊!”
小黑没听明白这句话,但是也没有深究,只以为对方是说自己功夫好。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因为陆云端竟然还会再来——这种地方,他居然还会再来!
喜悦像一块冰,在烈日下缓缓融化,一点一滴的滋润着他的心田。他满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什么都不要了。
翌日清晨,前后道路都已经干燥的可以通车。小黑想让陆云端原路返回,然而陆云端别有一种探险家的野性,说要向前,就决不后退。
在他临走之前,小黑跑到林子里抓来一条中等大小的蟒蛇,煮蛇肉给他吃。
蛇肉煮熟之后,香飘四野,两人蹲在一口不干不净的破铁锅前,野人似的用手抓着吃,烫的嘶嘶哈哈直吸凉气。小黑为了捕杀蟒蛇,手背在树上蹭下了一大块皮,还差点被蟒蛇缠住;于是陆云端就拼了命的大吃一场,好让小黑高兴。
小黑目送陆云端的吉普车驶入林中。
吉普车很快便消失无踪,小黑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席地而坐。心中的水晶球加重了分量,这几天也是可珍藏的美好回忆。
再说陆云端,这回在飞驰一日之后,便进入了段家军的势力范围。他常跑此地,所以和段家军中的一位杜师长相熟。在段家军的营地内过了一夜,他们得到补给,继续前行。
一路走马观花似的到了仰光,他视察了新开业的一家珠宝店,又亲自核对了近一阵子的账目。眼见一切安好,便乘飞机回香港去了。
陆云端如今人大心大,自有隐私,所以虽然没有结婚,但也在外面租了一套公寓,过起了比较独立的生活。公寓共有三间屋子,一间做客厅,一间做卧室,余下一间乱七八糟,则是画室——他从小热爱绘画,童年的梦想曾是成为画家。
轻松愉快的进了家门,跟在后方的苏家栋到了这时,才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陆云端自去洗澡更衣,苏家栋则是抓紧时间,满屋里洒扫除尘——小小的一间公寓,犯不上请仆人过来,而且也没有重活,所以他就大包大揽的负责下了所有家务。
他虽然是笨,但是慢吞吞的很细心。陆云端都躺到床上了,他还在那里忙忙碌碌。等到他也可以上床休息了,陆云端已经打起了呼噜。
苏家栋躺在旁边,就见陆云端光着屁股,睡的张牙舞爪,平日在外面人模人样的,可是在自己面前就露出了本相。
苏家栋凝视着陆云端,看了许久,心里什么也没想,就单是看。
陆云端一觉醒来,翻出一本乱糟糟的账目,让苏家栋重新誊写一遍。苏家栋坐在画室内的大桌子前,手里拿着一柄尺子,一行一行的比量,仔细看清之后才一笔一划的写下去,生怕出了错误。而陆云端趁此机会,则是出门回家去了。
陆家是在山上,环境优美,房屋宽敞。陆云端乘坐公共汽车回了来,进门之后果然是见到了他的哥哥。
他这哥哥不是亲哥哥,是陆雪征年轻时收下的干儿子,名叫金小丰,如今也有个四十多岁了,生的高大魁伟,因为幼时脑袋长过癞痢,所以永远是个光头。
这金小丰年轻时看起来凶神恶煞,如今人过中年,面部轮廓略微柔和了些许,模样倒是显得和蔼了许多,不过不怒自威,依然令人心惊。陆云端向他汇报了仰光店铺的情形,又讲了几句父亲的闲话,然后转移话题,问道:“哥哥,斯蒂芬妮回来了吗?”
金小丰一笑,替这小弟尴尬:“没有消息。”
斯蒂芬妮是六七里地外金公馆家的三小姐,陆云端从小就很爱她,一直在等她长大。后来她终于长大了,陆云端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去向她告白,斯蒂芬妮当时手足无措的没说什么,可是第二天就和邻居何家的承凯私奔了。
承凯是个俊秀的青年,和斯蒂芬妮同龄,两人从小一起玩到大,感情很深厚。承凯的父亲何将军本来已经给自己定好了儿媳妇——是位老朋友家的小女儿,然而承凯生有反骨,勾搭着斯蒂芬妮就跑了。
这件事情打击了陆云端,陆云端总怀疑斯蒂芬妮是被自己吓跑的。每次想到这事,他都不由自主的要心痛一下,然后抬手摸摸脸,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承凯。

第7章 小家庭

陆云端在家里呆不住,还是要回自己的小家里去。
他也不用家里汽车,自己沿着盘山公路向下走,想要去搭公共汽车。不想走出没有几步,迎面却是遇到了斯蒂芬妮的小弟金雪生。
金雪生今年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要说相貌,似乎怎样形容都不够劲,总而言之,花容月貌就是了。
金家全体都是美人,否则陆云端这种自鸣得意的货色,也不会对斯蒂芬妮那样念念不忘。一眼看到陆云端,金雪生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笑嘻嘻的呼唤:“大哥哥!”
面对这样一位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的美少年,陆云端板住一张脸,很有威严的一点头:“你没上学?”
金雪生穿着格子短裤与白色衬衫,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然而看起来并不朴素,因为眼睛、面颊、嘴唇都是鲜艳的。陆云端知道这小子很臭美,时常故意打扮成乖宝宝小男孩的模样,可是坯子坏透了。
金雪生的脸皮看起来嫩,实则很厚。含义无限的对着陆云端抛了个媚眼,他问:“大哥哥,你有没有想我三姐呀?”
陆云端从小就看不上这位小弟,故而一身正气的告诉他:“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金雪生把两只手插到大裤兜里,无所事事的向两边撑开:“何叔叔是不会同意这桩婚姻的,三姐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就这么白白的和承凯跑掉了,真是笨蛋!”
陆云端从裤兜里摸出几张钞票,胡乱塞到对方的大裤兜里,又不耐烦的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别挡我的路,我要下山去!”
金雪生笑出一口小白牙,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带着情意:“那你带我去浅水湾玩,好不好?”
陆云端冷淡的答道:“没时间。”
金雪生受到拒绝,立刻变脸,把头一扬向前走去,嘴里咕咕哝哝的抱怨:“有什么了不起的,三姐在的时候对我好,三姐走了就不理我。”
陆云端在傍晚时分回了家,顺路又买了双人份的晚餐。
进门之后,他见房内灯光明亮,画室屋门大敞四开,苏家栋坐在桌前,还在埋头抄写,便招呼道:“家栋,过来吃饭,我买了烧鹅!”
苏家栋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仔仔细细的落下最后一笔,然后才仰天长吁一口气,揉着眼睛站了起来:“累死我了!”
陆云端把晚餐放到客厅内的餐桌上,然后走过去看了看账簿,发现不怪苏家栋快要累死——这家伙抄的过于认真了,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字的大小统一整齐,简直像是印出来的。
陆云端挺高兴,认为这样的一本帐翻起来,一定赏心悦目。抓住苏家栋的双手揉了两揉,他又抬手捧着对方的脸蛋,探头过去狠亲了一口:“小笨蛋,算你还有点用处!”
苏家栋受了这样的体恤,就一点也不疲劳了。欢欢喜喜的走到客厅,他又笑着“噢”了一声:“芒果布丁!”
陆云端走去浴室洗手,在哗哗的水声中大声说道:“给你买的,吃吧,不用给我留。”
晚饭过后,苏家栋移师客厅,在餐桌上继续抄写账目,陆云端则是占据了画室。站在一面墙的书架前,他抽出一本厚书翻开来,书页里正夹着两张糖纸。
那地方没有什么好糖,糖纸也是粗制滥造的蜡纸。陆云端盯着蜡纸出了半天的神,心想自己是吃饱了,家栋也吃饱了,小黑吃饱了吗?
思及至此,陆云端忽然失神了一瞬,眼前闪现了小黑的面孔——大眼睛,翘鼻尖,神情总是羞怯而戒备的,可爱又可怜。
陆云端缓缓合上书本,想小黑了。
夜里上了床,苏家栋也问陆云端:“斯蒂芬妮还是没有消息吗?”
陆云端不耐烦了:“干你屁事!”然后翻身压上去:“少来惹我!”
苏家栋说:“我没惹你。”
苏家栋虽然不聪明,但也看出斯蒂芬妮和陆云端实在不是一对。斯蒂芬妮相貌幼稚,烫着卷曲发梢,打着齐眉刘海,总还像是一名蓓蕾初绽的小少女;而陆云端看着真有三十多岁了。
两人走在一起,简直不是一辈的朋友。谈话也谈不拢,陆云端的身心都已彻底的成熟,衬托的斯蒂芬妮仿佛是他的女儿。
陆云端在床上向来不吝惜力气,干的苏家栋直哼哼。苏家栋十几岁时就被他开辟过了,长到如今,在床上就像是被他量身定做的,合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