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很快赶到,手忙脚乱地替姜昭文处理伤口。而付清则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修竹出神,祈祷着太医的动作慢一点再慢一点。奈何太医终究是太医,很快姜昭文的伤口便被处理完毕。
成光帝屏退太医,冷冷地扫视跪了一地的皇子公主。
“谁来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皇,他打我!”付泽见状率先扑到了成光帝的怀里,他的脸上依然清晰地留着付清的五个手指印。
付湛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扯了扯成光帝的衣襟:“父皇,不是四哥的错。是三哥先欺负湛儿,四哥才会动手的!”
“呜呜呜……”付湛说完仿佛想起了什么委屈似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湛儿不是断手尾巴……呜呜呜……湛儿不是断手尾巴……”
付泽闻言,脸色一僵。
成光帝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放下付泽,抱起了正卖力大哭的付湛,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
“朕是独子,平日里想要个兄弟姐妹替朕分忧却不可得。你们兄弟几个却一点都不懂得彼此珍惜。”见付湛稍稍安静下来,成光帝淡淡地扫过付清付泽二人,而后幽幽地叹出了一口气。
“不管谁对谁错,你们两个给我好好闭门思过,罚抄《论语》一百篇,不抄完不许出寝宫半步。”
付清付泽冷冷对视一眼,乖乖领罚。
成光帝这样做明摆着是想各打五十大板,然而考虑到事情的起因再加上姜昭文皮开肉绽的额头,这样做分明有几分偏袒之意。
“你就是昭文吧?”
成光帝的目光落在姜昭文的身上,颇有几分尴尬。自己的先生把好好的孙儿送入宫中,第一天就被自己的儿子开了瓢,怎么样都有些说不过去。
“昭文啊,朕派人替你给姜先生送个信,伤养好之前你就先在湛儿的吉庆殿住下吧。”
成光帝说完,望了望怀里的付湛,“湛儿,你不会不乐意吧?”
“不会!湛儿喜欢这位哥哥!”在付湛的眼中凡是欺负四哥的都是坏人,凡是帮助四哥的都是好人。刚刚那一镇纸已经让付湛把姜昭文划入了好人的范畴。
回去的路上付湛牵着付清的手,一个劲地问付清脸上的伤疼不疼,不时地要付清蹲下来让他对着脸上的伤呼呼。
“四哥,疼吗?”付湛眼泪汪汪地望着再次被迫蹲下身来的付清。
“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付清摸着付湛的头,有些哭笑不得。
“四哥……”没想到她话音刚落,豆大的泪珠便顺着小家伙的脸颊滑了下来,“四哥骗人,一定很疼很疼……”
付清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该怎样哄小家伙之时,小家伙忽然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犹如发表重要的宣言般大声道:“等湛儿长大了,由湛儿来保护四哥!湛儿一定不会再让四哥受伤了!”
“五殿下真是个好孩子……”一只孩子的手落到付湛的头顶上,用力地揉了揉。
付清的目光沿着那只手的方向一路向上,看到了一个包得粽子似的脑袋。粽子对着她莞尔一笑,接着便蹲下身拍了拍付湛的肩膀。
“要帮忙记得算微臣一个。”
付湛郑重地点头。
多年以后,当付清忆起前尘往事,依然会好奇明明是如此煽情的场景,当时自己的反应为什么却会是哈哈大笑。或许因为当时付湛的表情太煞有介事,又或许只是因为某人粽子的造型实在太过搞笑……
总之,无论如何,每当付清忆起当时的情景都会忍不住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当天下午,付清便开始了漫长的禁闭生涯。《论语》一百篇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费了半天的时光也不过完成了百分之一。这一百篇要抄到猴年马月啊。
“四哥,湛儿也来帮忙。”
见付清眉头紧锁,付湛拿了根毛笔,铺开纸,一撇一捺地写了起来。虽然认真,但终究年龄太小,加上用的又是左手,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发现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付湛急得大哭,付清不得不放下笔好生安慰沮丧的小家伙。
正当付清焦头烂额之际,宫人来报姜昭文到访。姜昭文进殿后二话不说,铺开纸便照着付清的旧稿抄写起来。一页毕,字迹竟一般无二。
“要帮忙记得算微臣一个。”面对付清讶异的目光,姜昭文只是抬头浅浅地笑了笑,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文尔雅。
从那以后,姜昭文这个名字在付清的意识中便被划入到了挡箭牌与帮手的范畴之中,地位稳固,多年未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冷宫疯妃

在姜昭文的帮助下,付清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论语》一百篇的抄写工作。成光帝虽惊讶,却奈何看不出破绽,只好按照约定放付清出门。
崇嘉殿那边的付泽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每天气鼓鼓地在那边生自己的闷气,最后干脆破罐破摔不抄了,成光帝又不能真的把自己的儿子关在房里一辈子,最后只得授意付泽身边的宫人代主人完成了抄写工作。
付湛听到这个消息后连续几天连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
然而,付湛的得意却并未持续多久。某日付清正与姜昭文下棋,付湛忽然泪眼朦胧地拉起付清便往外走。
付清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跟着小家伙一路疾行。待到小家伙指着御花园的一角停下脚步,付清才发现小家伙想让她看的不过是人家一家人共享天伦的美好场面。
“为什么他那么坏,父皇却还是那么喜欢他?”付湛指着坐在成光帝怀里悠闲地吃着点心的付泽,眼中一直摇摇欲坠的泪珠终于滚落了下来,落在草叶上,落在御花园里刚刚绽放的月季上,片片碎裂。
亭中的三人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人正在偷窥,恣意地欢笑着。成光帝甚至还用指尖小心地抹下对面惠妃嘴角的芝麻,微笑着放入口中。惠妃微微一怔,而后如少女般羞怯地垂下了眼眸。
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美好到心脏的某个角落开始莫名地有些刺痛。付清伸手揽住了付湛,付湛将脑袋顶在付清怀里,默默地望着地面,一语不发。
自打付清记事起,眼中的父皇就一直是冰冷且疏离的模样,她一厢情愿地以为父皇便该是那个模样的,没想到他竟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样幸福而开怀的表情。原来,一直以来自己和付湛不过是他的皇子,而付泽和惠妃才是他的家人。
原来如此……
不知怎的,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一直到那三个幸福的人影在模糊中消失,付清却依然抱着付湛傻傻地站在原地。
“我也有个弟弟,小我两岁,是二娘生的。从懂事开始就捣蛋不断,在我娘的梳妆盒里放毛毛虫,往爹的茶里放树叶,甚至往厨房的柴火堆里丢蜡烛,可是爹还是喜欢他,这又有什么办法?”
耳畔忽然响起姜昭文的声音,付清循声望去,却见姜昭文嘴角噙着一丝不符合他年龄的苦笑。
“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乖不够好,爹才会不喜欢我。所以,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我一直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够乖够好,爹总有一天会像喜欢弟弟一样喜欢我。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爹最喜欢的依然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弟弟。所以后来,我干脆再也不去管他的想法。”
“两位殿下要记住,父亲的偏爱跟孩子的好坏无关。”姜昭文说完,重重地拍了拍付清的肩膀,拉起付清便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从那天开始,付清便开始努力地讨好自己的父皇。有时候她也会好奇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不甘还是为了验证姜昭文那时的结论。
因为姜昭文的开导,付清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然而付湛却似乎陷入到了某种令人不安的情绪之中。整天抱着膝盖发呆,连话也变得少了许多。付湛的反常让付清想起了当初刚刚“捡到”他时的样子。也是这样又呆又闷,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岁小孩该有的样子,让付清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捡到”的是个傻子。
付清拿付湛最喜欢的蜜饯引诱了半天,缩在东宫一角的付湛才终于幽怨地道出了原因。
“湛儿好想娘……”
付清嘿嘿一笑,伸手就去拉付湛:“湛儿乖,四哥这就带你去见母后。”
“母后是四哥的娘,不是湛儿的娘!”付湛甩开付清的手,低下头,“大家都有娘……只有湛儿没有娘……只有湛儿是一个人……”
付清脸上的笑容刹那凝结。
付湛的娘……
付清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苍白且狰狞的脸,带着对这个世界刻骨的恨,在跳跃的烛光中挥着染血的剑,一会哭一会笑,绝望又凄然……
回忆起刚刚捡到付湛时他右手腕上那狰狞的伤口,付清重重地打了个寒战。
“湛儿,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娘是什么样的?”
付湛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开始有光芒闪动。半晌却只说出了三个字。
“很温暖。”
付清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他不记得。
“湛儿,四哥好不好?”现在的关键是要让他打消找娘的想法。
“好!”付湛点头如捣蒜。
“四哥温不温暖?”
付湛继续点头如捣蒜。
“湛儿没有娘,但湛儿有四哥。难道四哥就比不上娘吗?”说完这句话付清再度重重地打了个寒战。暗道自己只是在哄孩子而已,哄孩子而已……
听到这句话,付湛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又再度闪动起粼粼波光。然后他猛地张开双手,一头扎入了付清的怀抱。
危机解除,付清有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惊悚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付清忽然很想去看看那个被囚禁在冷宫中的疯女人,那个曾经与母后亲如姐妹的太子良娣——付湛的娘。
当年发生的一切早已随着时间慢慢地从人们的脑海中消逝,当年七岁的付清也是因为捡到了付湛所以才会特意关注那件事的始末。只是宫人们的只言片语凑在一起也不过能够稍稍勾勒出真相的万一。
付湛的娘一夜之间疯了,砍了付湛的右手,被关进了冷宫。
付清所知道的一切不过如此而已。在宫中活了九年,付清明白,真相绝不可能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付清找了套普通的常服,趁着一天中太阳最大的时候悄悄地潜入了冷宫。冷宫之所以会成为冷宫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很多的原因常常沾染着无数冤魂淋漓的鲜血。因此就算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冷宫依然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瘆人气息。
荒草顺着石缝恣意地生长,经年的落叶和杂草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墙头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烦人的蚊虫在人的耳边嗡嗡飞舞,冷不防狠狠地蛰上人一口。甫一跨入冷宫,付清便有种进入了另一个幽深世界的错觉。
想要在冷宫找人只要凭着感觉,往最有人气的地方走,一般都能□□不离十。
当年付湛的娘亲被打入冷宫之时付清曾听宫人提起过大致的方位,连蒙带猜,付清很快便走到了一扇尚显完好的木门前。
付清伸手一推,那扇木门便随着一声悠长的吱呀声缓缓打开了。木门后的世界仿佛被这一声吱呀唤醒,隐隐地响起一阵女子的低泣。
付清无比庆幸自己选择的是正午,不然绝对会被那非人非鬼的幽怨低泣声吓到。
“有人吗?”
似乎想为自己壮胆,付清朝着门内的世界大喊了一声。那非人非鬼的低泣声似乎被惊到了,转瞬间戛然而止。
跨过门槛,走入小院,一脚踹开房门,付清如打家劫舍的强盗般不客气地闯了进去。
“有人吗?”
幻想中的蜘蛛网和漫天尘土并没有如期而至,屋里虽只有一张破床几张椅子,收拾得倒是极干净,如果不看外面,很少有人能猜到这里会是冷宫。
“没礼貌的小家伙,门都要被你踹坏了。”这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发音有些古怪,透着一股违和的干涩,仿佛一位久未说话突然开口的病人。
付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说话的人隐在帷幔后的一片阴影之中,不穿外袍,只着一身素白中衣,长长的黑发披下来,脸色苍白如纸,乍一看去的确像极了传说中的女鬼。
“你是人是鬼?”付清将身体挪到透窗而入的阳光下,警惕地瞪着帷幔后那道若隐若现的白影。
“小家伙一定干过坏事,不然怕什么鬼。”一阵浅笑从帷幔后低低地传来,白衣女子举起手中捏着的那一卷书掩住了嘴角,接着淡淡地扫了付清一眼。
四目相对,付清惊恐地发现那白衣女子竟刚好正是付湛的娘亲,只是此刻她的眼神中已完全没了当时的疯狂,只有一派坐看云起的云淡风轻。
“你没有疯?”
白衣女子微愕,接着优雅地勾了勾嘴角,面露赞赏:“小家伙记性不错,认得我。”
“你当年为什么要……”那样的问题对方怎么可能轻易回答,付清只问到一半便没有再问下去。
出乎意料,白衣女子却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是为了湛儿好。”
装疯卖傻亲手砍了儿子的右手,却说是为了儿子好……
付清轻蔑地瞥她一眼,发出一声哂笑。
白衣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说完,她款款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到床上。付清认得那书上写着的是《卜筮正宗》四个大字。这书她曾经翻过,讲的是阴阳五行预测吉凶那一套,无奈太傅认为那里面的东西对治国无益,因此并没有机会细读。
“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我送你一卦如何?”见付清的目光久久滞留在那本《卜筮正宗》上,白衣女子莞尔一笑,对付清发出了邀请。
付清闻言,蓦地一怔。自己出门前特意换上了普通皇子的常服就是害怕被人认出身份,没想到竟被对方一语道破。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中一时间多了几分探询。反正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妨听听她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付清微微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到外面院子里如何?”白衣女子如猫一般伸了个懒腰,对付清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好久没晒太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阴阳相爻

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在荒草凄凄的冷宫中与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对坐,静静等待白衣女子用断簪卜出的一卦。这样的场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滑稽与诡异。
手中的断簪应声落地,女子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变得凝重。
“阴阳相爻,乾坤颠倒。机关算尽,回顾茫然。”
饶是付清对阴阳五行一窍不通,依然能够听出话里的不祥。
白衣女子微笑着望着付清,好几次欲言又止。
“如果不祥那就别说了。”付清朝白衣女子摆了摆手,跳下石凳便要离开。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白衣女子长舒了一口气,微笑着眯起眼睛,“果然不愧是她的女儿,连面对这种事情时的答案都一模一样。”
再次冷不防被一语道破真身,付清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在地。站稳身子朝石桌的对面望去,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眼中含着淡淡的悲悯,好似窥破了天机想要搭救世人却又不得法的菩萨。付清惊奇地发现自己竟能在那张鬼魅般的脸上看到圣洁,心下一怔。
付清猛然间发现从自己进屋到现在,对面的女子竟没有问起半句关于自己儿子的事。于是,忍不住问了句:“你难道就不好奇湛儿过得怎样?”
“不用问,我知道他过得很好。”
又装出一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样子……
真是可恶,忽然很想将她那张淡定的面具撕得粉碎。付清浅浅一笑,低声道:“你知道我问湛儿他记忆里的娘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白衣女子蓦然抬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付清。
付清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只说了三个字。”
“很温暖。”
付清话音刚落,那个一直端坐在石桌另一侧,以漫不经心的微笑为面具的白衣女子忽然间犹如崩溃般捂住了脸,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指缝不住地滚落下来。
看到自己把对方弄哭了,付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还好,白衣女子终于自己平静了下来。
“不要让湛儿知道我的存在。”这是她擦干眼泪后的第一句话。
付清微微有些失望,她原以为白衣女子会说出要自己好好照顾付湛之类的话,没想到却是这个。
白衣女子苦笑着低头抚弄断簪,将话头一转:“记住,你走出这道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将是你今生的劫数。还有,永远不要把你的后背露给别人,无论对方是你多么信任的人!”
付清本来想问是不是连付湛也一样,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开口。那个整天只知道喊着四哥哭哭啼啼的小家伙,这怎么可能?
走到门口的时候白衣女子忽然冲上来握住了付清的手。
“替我好好照顾湛儿!”
付清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对了,既然你没疯,为什么不走?”
“我在等人。”白衣女子忽然眯起眼睛抬头仰望艳阳高照的辽远天穹,眼中闪动起熠熠的光芒。
走在回东宫的路上,付清揣摩着白衣女子那两句忠告的意思。
后一句比较好理解,就是要小心别人从背后捅刀子。前一句就比较诡异了,什么叫出了这道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冷宫不可能遇到什么有影响力的人,而且宫里最多的便是太监宫女。大不了找个借口把遇上的第一个抓起来杀掉就是。就算不慎遇上皇亲贵戚,在宫中悄无声息地将一个人抹杀的方式可是不下百种。既然如此轻易就能杀掉,那又怎么可能成为今生的劫数呢?
“砰——”
一道黑影掠空而过,不偏不倚刚好撞到了付清身上。付清抬头,只见冷宫墙头上蹲了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那男孩一身黑衣劲装,动作矫健,身轻如燕。付清的存在似乎让他怔忡了片刻,他深深地朝付清望了一眼,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掠空而去。
付清目送着那道黑影消失在冷宫墙头,半天回不过神来。在白日的冷宫遭遇穿夜行衣的男孩,付清油然而生一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
回到东宫已是日暮时分,付清远远地便看见皇后神色俨然地立在门口。待到付清走近,伸手便拽着付清的耳朵将她拖进了宫门。
“给我跪下!”
付清乖乖跪下,揉着耳朵心中暗暗叫苦,自己的这个母后真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女孩看待。
“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皇后脸上的表情冷到了极点,“你以为太子之位是坐着玩玩的吗?三天两头打架失踪!你知道这宫中有多少人盼着你死?”
“母后……”付清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如果说出事情的真相,估计就不仅仅是罚跪和挨打能够了事的了。
“太子之位就犹如被人放在火上烤,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你可以去玩,但别忘了,你的身后正有人虎视眈眈地想要顶替你的位置,而你的父皇却是站在你的敌人那一边的。”
说到激动处,皇后从侍女手中一把抓过事先准备好的荆条,扬手便是一鞭。
“四哥……”
见付清受罚,付湛立刻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皇后的那一鞭不偏不倚刚好抽在了他的身上。付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迫于皇后的淫威又不敢哭出声来,咬着牙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湛儿,让开!”看来今天这一顿打是逃不了了。不想殃及池鱼,付清慌忙将付湛往边上推去。
“别逃!我打的就是他!”
皇后冷冷地瞪了付清一眼,付清只觉得浑身一僵。
“你是太子,聚在你身边的人无论情不情愿都会被划为太子一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以为他日你树倒猢狲散之时他还能有好果子吃?被我打死总好过不明不白死在别人手里!”
皇后说着,高高地扬起了荆条。
付清想要护住付湛,却被皇后身旁的侍女死死扣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手中的荆条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皇后丝毫没有顾虑到付湛的年龄,每一下都使出了全力。荆条一下下抽在付湛身上,每落下一次付湛的身体便猛地一颤,然而小家伙却倔强地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水汽迷蒙,却透着一股不符合他年龄的坚毅,分明是一个舍身取义的小小男子汉。
付清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一热,眼泪便直直地滚了下来。眼前那小小的身影与翻飞的鞭影渐渐在视线中模糊成一团。
“记住,他的这一身伤是因你而受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狠狠地将荆条往东宫地上一扔,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付清擦干眼泪目送着她远去,一低头,却赫然发现门口的地面上印着几点清晰的水渍,一时间百感交集。
眼看着皇后走远,忍耐了半天的付湛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付清抹了把眼泪,伸手去抱付湛,小家伙犹如撒娇的小动物般死命地往付清怀里钻。
“呜呜呜……四哥……呜呜呜……”
“湛儿,对不起。都是四哥的错……”望着付湛身上青紫的鞭痕,付清心内五味杂陈。明明不久之前才答应了付湛的娘亲要好好照顾付湛。没想到,才一眨眼的工夫……
然而,小家伙却一边用肥嘟嘟的小手抹着眼泪,一边连连摇头。
“湛儿很高兴……湛儿也可以像昭文哥哥一样保护四哥……湛儿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爱哭鬼……”
付湛受的那一通打让付清再不敢任性妄为,每日东宫,上书房,循规蹈矩,皇后对此颇为满意。
日子便这样如水般平静地淌过,那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成光四年春。
那一年,三皇子付泽的母亲惠妃,那个当日在御花园里言笑晏晏的女子身染重病,奄奄一息。本来,后宫一个小小妃子的生死在任何一个朝代的史册上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笔。然而,这个被称为惠妃的女人却严重地影响了胤朝政局的走向。
成光四年春,惠妃重病,成光帝不顾朝臣反对毅然罢朝,整日守在惠妃床前寸步不离。御案上的奏章渐渐开始堆积如山。
朝臣不得擅入后宫,成光帝不愿上朝,朝臣们除了一封封递奏章,却也无法奈他何。皇后每日抱着奏章跪在惠妃殿前,希望成光帝能够回心转意,以国事为重。然而,奈何那扇大门却一直紧闭。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整整半月,半个月后,那扇大门轰然开启。皇后被宫人小心地请了进去。没有人知道帝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皇后从那扇门后出来时手上多了一道圣旨。这道圣旨的内容甫一公布便引起轩然大波。
圣旨的内容竟然是命皇后杨氏代理朝政,军国大事权处决断。
这半月来皇后的所为为她赢得了朝堂上下一致的赞誉。但女子干政始终是朝廷的大忌。不出所料,反对的奏章霎时如雪片般飞向天子的御案。某些言辞激烈的奏章甚至拿皇后与汉时的吕后相提并论。然而皇后的反应却很平静,仅仅只是将那些反对的奏章留中不发而已。她要用自己的行动向那些反对者证明自己。
御案上山积的奏章开始一点点消减,上面的朱批无一例外都是成光帝的笔迹与语气。朝臣们兴奋地以为成光帝终于幡然悔悟,派人到后宫一打听,成光帝却依然守在惠妃殿中。
朝臣们隐隐猜到了躲在成光帝笔迹之后的人,然而其时恰逢南越国姬氏余孽在南方轰轰烈烈地闹复辟,军情紧急不容耽搁,尝到过政令不出之苦的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发动一场口诛笔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