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坐在小桌子前面,从抽屉里拿出打字专用纸夹在打字机上,熟练地快速打出一节华特·惠特曼(注10)的诗,然后把纸抽出来拿给所有人看。“看,是Elite。不需要特别做什么科学检查,这些小写的d、p、e的墨水积成一团,大写的T稍有磨损,和用这台Smith打出来的相同处一目了然。辛岛先生,川边先生,这张警告信和纸牌上的字,都是用这台打字机打的,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
注10:华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美国诗人、散文家、新闻工作者。着有《草叶集》。
绅士左手握着石楠木烟斗,像个指挥家似地挥动着它说话。“唔,这下有意思了。虽然还无法轻易断言那个女生是他杀、自杀或是过失致死,但假如是他杀,案件无庸置疑会有新的转折。这个啊,是个几乎不常用打字机的人所打的喔。如果是很常用打字机的人,每根手指所施的力道会很平均,墨水的颜色也会一样浓才对,这上面很多地方浓淡不均,整体颜色偏淡。也就是用一根手指,小心地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一字一字打出来的。”
“那个人就是凶手了吧。”
“这样说太武断了。就像刚才说的,现在还无法笃定是自杀或他杀,就算是他杀,也没有证据显示打字的人和凶手是同一人。”
他不客气地纠正警视,然后问两个年轻人。
“你们之中,有不会打字的人吗?”
“这个嘛。”牧村和直美面面相觑,“除了这位直美之外,大家都用‘一指神功’打字。”
“喔,你叫直美啊。你打字的速度……?”
“WPM48(注11)。”他简单的回答,好像对这个说话态度傲慢的绅士没有好感。
注11:Words per Minute,每分钟打字量。
“你是打字员吗?”绅士对女性说话很有礼貌。
“我是艺大的学生。我晚上在驻日美军那里打工,工作是打字。”
“打工?那还真辛苦。WPM48很厉害呢。对了牧村先生,我也是本地出身的,所以对御津贺传说知之甚详。可是不管是我或是你,都不会认为那位小姐会死是因为御津贺的诅咒再现。应该是有人在自我意志的驱动之下,毒死了她。先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她非得要死或是被杀。怎么样,你们可以坦白说给我听听看吗?”
绿风庄的年轻人里面,牧村最具有把事情有条不紊叙述出来的才能。他抓住重点,说出橘和夫与松浦沙吕女宣布订婚、失意的情敌横田义正与日高铁子、以及常常与大家不和的行武荣助的事。
“唔,那个叫行武的男生和被害者之间有对立的事吗?”
“有喔。”牧村回答:“抵达这里的那个晚上,她带来的女性杂志里,有皇太子妃候选人的照片和报导。然后她就说,这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女人都可以当上皇太子妃,我还比她好得多了呢。沙吕女原本的意思是说,皇太子妃居然变成女性商业杂志经营策略的对象,这也未免太庸俗了,以后会不会让人无法将她视为国母陛下,对她怀抱敬爱之意呢,沙吕女说的是反话,但是个性单纯的行武无法判别。他忽然胀红了脸,盛气凌人地拍桌子,激昂地说她太轻率了。横田和橘为此对他多说两句之后,就如同火上加油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我居中劝架好不容易才劝和,行武和其他人之间因为意识形态上有所不同,如果一起相处的话,总有一天一定会再起冲突的。”
“喔。如果沙吕女小姐是他杀的话,行武就有动机了。”
“他很执着,是个很会记恨的人,所以还挺有可能的。”即便是牧村,对行武荣助也没有好感。
“横田怎么样呢?”
“虽然我不喜欢对朋友说三道四,比较希望你能直接去和他本人谈,不过他对沙吕女的心意是认真的。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不想多说。可是沙吕女如果私底下有拒绝他的话就算了,居然在大家面前堂堂宣布订婚,我觉得是有些思虑不周。”
“咦,那你是说我鸡婆多事啰?”平常很沉稳的直美脸色微愠地说,也许这是未婚夫妻之间的一种出于爱意的拌嘴吧。
“好啦好啦。”当真以为他们要吵架的警视急忙介入。
“那,那个叫橘的男子呢?”绅士并不介意他们的争执。
“看到他你就会知道了。他很聪明也很时髦,和坚持到底的纯情横田不一样,是个精明的人。”
绅士正想开口时,楼下传来警官与女子争论的声音,他们把门打开,从楼梯的扶手往下看。大厅正面站着一位双手插腰的女子,气势汹汹地和警官争吵。然后趁警官有些退怯的时候飞快地跑上楼梯,连看都不看牧村他们一眼,就进入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川边检察官露出疑惑的表情,走下一两阶楼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警官。
“她突然走进来,所以我问她叫什么名字,结果她就生气了。我完全搞不清楚她为什么生气。”警官莫名其妙地说。
“没有啦,那位是日高铁子。看样子她刚从熊本市回来。自从宣布橘和沙吕女的事情之后,她的举止就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
“就算是这样,她的态度也太奇怪了吧。”警官皱着眉头说。
“我去看看。”直美说完,顺着走廊走到铁子的房间前面敲门。
“现在不要,不行啊,不行。等一下再说!”铁子极力反对的语气中,听得出来有悲痛的恳求,让直美吃惊地后退一步,心里有点纳闷,一脸不解地走回来。
“日高怎么了?”看样子,牧村他们也听到铁子慌乱的声音。
“不知道。不过,还是暂时先让她静一静好了。”直美表面上是回答牧村,其实是对警方说。
“喔喔,那位就是日高铁子吗?你们说那个叫橘的家伙是美男子,但是那个女孩子长得还真不好看。”检察官一脸感慨的表情说。
“有点让人出乎意料哪。而且所谓真正的爱情,不是应该超越容貌的美丑嘛。”辛岛警视难得平心静气地说。
“创造丑女,是神的失策。因为我的兴趣是探究美的事物,所以对于丑的东西我会比一般人感到更加不快。”绅士激烈挥舞着那支石楠木烟斗,很生气似地说。
“你就尽管责备神明吧。”检察官彷佛胃都痛起来似地皱着一张脸:“撇开这个,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还挺让人好奇的。”
“那不急,不久之后就会知道的。回到正题,最后我想问一些关于沙吕女这个人的事。”
“嗯,她是个现代化的女性,这句话中有褒有眨。她和这位直美小姐完全不一样,她常和男性友人们手牵手出去,很会跳舞也很会打麻将,游泳和溜冰也比一般人好。她父亲是保守党的代议士,早些时候有打电报来说明天会搭飞机回来的样子,总之经济状况很不错,所以养成她奢华的性格。不过她会和异性外出,并不是指她的操行有什么问题喔。我想说的是,她是个大胆又阔气的人,说难听一点就是爱慕虚荣。沙吕女这名字也不是她的本名,她本来叫做香津绘,但她讨厌这个名字,自己又取了一个外号。”
“嗯。你所谓的大胆是?”
“举例来说应该比较好了解。像我是读铸造科的,到了春天的新学期时,有为灶入火的仪式。那被称为‘神圣的仪式’,而且因为铸造科没有女学生,所以已经是艺术院会员的学长来为灶入火之后,就会跳Yokachin舞。”
“Yokachin舞?”
“嗯嗯。全身脱光光,把啤酒瓶拿在前面,一边把瓶子拿来当棒子敲,一边喊着‘嘿唷——Yokachin——chin’一边跳舞,实际上是个野蛮又低级的活动,我第一次跳的时候,也感叹为什么要来读铸造科。”
“喔喔。”警视不禁出声。
“但是今年的春天,大家跳累了,一边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不知道要怎么打发时间时,突然间,房间的角落传来拍手的声音,还有人说太棒了太棒了。我们大家吓一大跳转头去看,竟然是沙吕女。那女人毫不在意地走到房间中央来,一点都不害臊地说‘啊啊真有趣,明年再跳给我看吧。’我们慌张得不得了,那位艺术院会员的学长也惊慌失措,赶紧从酒瓶上拿起别人的开裆内裤来穿,引起一阵骚动。”
“呼呼呼。”警视觉得太好笑了,漏出些许粗鲁的闷笑声,然后他察觉到旁边直美的视线,很勉强地回复认真的表情。
“这女孩的胆子还真大得让人讨厌呢,真的是。”然后突然很感慨的语气说:“不过人死了就万事皆休了。现在应该正在进行解剖吧。”
在他沉浸在感慨的情绪里时,其他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不久之后绅士转向牧村,这次不是问问题了,他说:“还挺有趣的。不过你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事呢。不不——”
牧村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被他阻止了,“关于你的事情,我可以去问别人。对了辛岛,我担心的是啊,万一沙吕女的死是他杀,会不会接着发生第二起命案呢。当然我不相信什么御津贺的诅咒。那位身处在我们周围的Z,会不会再杀另一个人呢,这点让人担忧。而且我想,第二个牺牲者一定会是个男的。”
检察官正想开口响应他的时候,传来有人跑上楼梯的声音,行武一反常态地露出一脸狼狈样。
“喂,牧村,快点、快点来!发、发生不得了的事了!”他看样子是一路跑来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吞了一口口水之后,拉着牧村的袖子继续说:“那小子被杀了,那小子被杀了啦!”
05
紧张的警方留下一部分人力,十万火急地跟着行武走进树林里的一条潮湿小径。牧村和扛着担架的田上老人殿后,一心急着赶到现场去。根据他们后来的说明,发现尸体的经过如下所述:行武和横田走出绿风庄之后,由于他们本来就不太合得来,这时候两个人也都绷着脸没有说话。他们走过树林里的小径来到胸川岸边。河岸约有五公尺高,传来清冽的流水声。
“你去那里,我去上游。”行武像是在闹别扭似地用强硬的语气说,横田也发火似地回答。“可以。不过找到橘的话要马上告诉我喔,不要让我像个白痴一样拼命白找。”
行武晃了一下肩膀没有回他,很快走到岸边的路,往上游走去。横田也若无其事地往河岸下面看,然后顺着河流往下走。
大约走了十分钟吧,横田来到河道划出一个大弯的地方,走到一个俗称“龟岩”的石头附近时,在那边河崖的小石头上,发现鱼篓和立在岸边的钓竿。这里是很安静的地方,完全没看到有人在钓鱼。搞不好那些是橘的东西。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都没看到橘的影子呢。不安的预感伴随着冷风,吹过横田心中。
横田一边注意脚下,一边从河崖边的坡路走下去,踩着滚落的石块走近钓竿。
的确很眼熟,是橘的钓竿没错。有一半浸在水里的鱼篓,也正是他带出门的那一个。
“喂,橘……”他四处寻找呼叫了三四次,可是响应他的只有水流声。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横田发觉到,自己不安的预感渐渐形成了一个明确的形体。他的额头浮现豆大的汗珠,鼻翼也微微抽动。
接着,他发现在一个挖得很深的洞穴边,有两只脚伸出来。他步伐踉跄地踩着石头,慌张地跑过去。然后他看到了!
橘仰躺着,身体有一半以上泡在水里,已经死了。血色尽失的脸上十分苍白,可是他看起来是轻轻闭着眼睛,表情很安稳。横田的心中,忽然浮现出那张警告信。那个叫Z的人锁定橘为第二个牺牲者,而且完美地达到了目的。才在前不久还精神奕奕吹着口哨出门的橘,现在已经天人永隔,任由河边的小水波摇晃他的身体。受到惊吓的横田,等到心跳总算恢复平静时,他发现橘的眼镜和那顶奶油色帽子不见了。他在尸体周围找,最后在石头间找到破了一边镜片的波士顿式眼镜,接着也发现了泡在水里的奶油色帽子。不过,接下来横田又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在奶油色帽子旁边,有一个东西宛如从空中飘落下来似地轻轻摆着,那是黑桃国王。而且在那张牌的背面,照例用打字机打上:The second death(第二个死亡)
当时的横田不知道有黑桃皇后的存在,当然也无法把沙吕女的死和黑桃皇后联想在一起,他只是全身发抖,战战兢兢地想,杀害橘的凶手会不会正躲在某处看着自己。总之要快点通知行武才行。他再度爬上河崖,沿着小径往上游走去。行武还走不到一公里,就听到横田在后面远远地叫他。他毫不掩饰地摆着一张臭脸回头。
“找到了吗?”他问。
“找到了、找到了。”横田的肩膀因喘气而上下起伏,他一边喘气一边拉着行武的手。
“干嘛。”
“你过来,过来,情况很不妙。”行武白了他一眼,横田觉得有必要再多加说明。
“橘倒下来了,一起过来。”
行武半信半疑,尽管如此,看在横田认真的表情上,他还是默默地跟着过去。
来到现场的行武,蹲下来看橘的情况,然后简短地说“死了”。不愧是行武,他的脸色没有变,只是不像平常那么有朝气,当他说“我去通知其他人”的时候,横田说“我也要一起去”,他忽然大声吼叫道:“笨蛋!你给我留下!”
法医把死者的衣服脱掉,正要检查外伤。辛岛警视双手环抱胸口,彷佛一尊仁王像似地张开双脚站着,他看着说话的二人,没多久就“嗯哼”地应和一声。那声“嗯哼”,表示“话中有部分是可信的,但我可不会全盘接受喔”。然后他马上对着行武说,“你到上游去找,他到下游去找。提出这想法的是谁?”
“是我提的。”
“嗯哼,你提出这个想法之后,横田就答应了嘛。”警视谨慎地重复一遍,然后沉默了。可以听到田上老人念佛的声音,既单调又不绝于耳。
接着,从尸体周围传来“哇”地一声惊呼,警视和检察官马上不加思索地走过去。法医请一旁的警官把尸体的上半身扶起来的时候,尸体的延髓处竟然插着一把小刀。鲜红色小刀插在苍白的颈子上,看起来鲜艳异常。
从后面看过来的行武和横田,认得那把上面写着白色的姓氏大写M的小刀。
“警官,这是松浦沙吕女的刀子。对吧。”
“是的。这是刚才从沙吕女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横田也附和着说。
警视默默点头。法医用手帕包住刀柄,想要在不擦掉指纹的情况下小心地把刀子拔出来,但是它紧紧的卡在肌肉里面,怎么样也拔不出来。
然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绅士说。
“这是刀子在他还活着时就刺进去的证据。喂,医生,这是致命伤吗?”
“是的,当场死亡。如果是死亡之后才刺进去的话,不会像这样被肌肉卡注。可以很轻易拔起来。”法医亲切地解说,然后继续说:“除了一个地方之外,没有其他外伤。看,后脑这里有一个小肿包。无法判断这究竟是被打伤,还是被刺死之后倒下来撞到的,但可以充分断言的是,光凭这个伤就足以让他失去意识。”
“自杀的可能性?”
“没有。”法医用力左右摇晃他的秃头,“至于重要的死亡时间这个问题,因为尸体泡在这么冷的水里,要判定就更加困难了。毕竟即使是在夏天,胸川的水也会冰冷到无法把手泡在里面一分钟,所以尸体就像是被冷冻一样。我很抱歉地说,死亡时间的间距很大,看起来大约是从正午到下午三点之间的三个小时。”
绅士叹了口气,小声喃喃自语地说:“乡下警察还是不行哪!”这话被耳尖的行武听见了,行武忽然气得胀红了脸,瞪视绅士。如果他知道这个绅士的真实身分为何的话,也许就不会做出这种举动了吧。
警视也听到那句话,似乎有点想扳回一点面子地说:“哈哈,你还真谨慎。根据我们的情报,这个被害者是两点十五分之后被杀的。所以死亡时间应该是到三点之前的四十五分钟。”
法医想起沙吕女是两点十五分死亡的,他轻轻点头。“哎呀,我这样说并不是死要面子不服输,但是我只是依照我的经验来推定时间而已。我认为不管是谁来看,应该都无法断言那三小时的死亡时间是错的。不过能缩小推定时间是再好不过的了。”
绅士转向一旁,频频吸着那支石楠木烟斗的烟草。
不久之后尸体被运走,将近十名警官宛如猎犬般搜索凶手遗留下来的物品与足迹,警视等人一边站在旁边看,一边讨论那张黑桃国王的牌。不需要仔细调查,那就是不见的扑克牌的其中一张,并用图书室的打字机打上字。田上老人对那张牌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看着橘遗留的鱼篓,微微摇着头。
“钓了十三条。”他好像很失望似地自言自语说:“这样说不太好意思,可是他钓鱼技巧实在不好。那个人光是要钓到这几条,大概就得花上整整两小时才成呀。”
从他所说的话里,周遭的人可以充分的感受到一个教导初学者钓鱼的师父,在冷静批判徒弟技巧的同时,也流露出对弟子温暖的爱。
从现场回到绿风庄的时候,牧村默默走在送葬队伍里,忽然他问了旁边的警视,那位绅士到底是谁。
“那位是星影龙三先生喔。”
啊啊——星影龙三!也许有人不知道打棒球的川上选手是人吉市出身的,但却没有市民不知道有名的私人侦探星影先生是出生于本地的。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星影先生吗?
他办的案件不可胜数,像是蚁巢川前侯爵邸的蓝色钻石案、横滨外国人墓地的丝毛料命案、天龙饭店的密室案件,以及发生在大阪车站让人记忆深刻的侦探作家被害案件等等,漂亮地解决这两、三年间宛如迷宫般的许多困难案件,让人无法不称之为天才的名侦探!如果凶手听到这消息,一定会大吃一惊。
06
熊本县警察本部的鉴识课,不久之前还寄居在搜查课的角落,只有仅仅五、六名鉴识课员在那里忙东忙西,但是战后警方改为较民主的做法,同时也以全新面貌重新开始。他们是在搜查活动进行时背后默默努力的无名英雄,非常不引人注意,前往鉴识课的人,得知在白色工作袍底下也有女性在其中一起工作之后,在为他们和谐的气氛感动同时,也会因此而感到一惊吧,这次的案子也是,一手拿着鉴识函的课员十万火急地赶过来,发表两名被害者的解剖结果时,这一边也得出结论。
作为搜查本部的绿风庄餐厅里,辛岛警视念出他们的结论时,秋天的太阳也完全没入地平线,窗外变得一片漆黑。他们连晚餐都忘了吃,只顾着埋头调查案子。
解剖的结果,因为无法测量直肠温度,所以法医所说的正午之后的三小时这个死亡推定时间并不会差太多;另一方面,沙吕女的死因分析是由于砒素化合物中毒。没有发现其他:如内脏伤害或外伤等会造成沙吕女死亡的原因。另外,吃过午餐之后到她死亡之前,完全没有人看到她有吞下砒素的迹象——例如吞胶囊——如果她有吞下可疑的东西,一定不可能不被牧村他们看到,根据这强硬的主张,明确点出除了她喝的咖啡以外,没有可下毒的时机。沙吕女死亡的时候,牧村等三人都在现场,因此没有重新推定时间的必要;而橘的状况也是,像先前警视所说的一样,死亡推定时间毫无异议地缩短到四十五分钟内。
另一方面,警告信和黑桃A、皇后、国王这三张牌,上面都乱七八糟地沾满了每个人的指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列入参考的发现,使得川边检察官等人的期望落空了。
马上展开侦讯,警官叫牧村、横田、行武、直美、日高铁子等五人过去。直到这一天的中午之前,还把餐厅当成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玩乐,现在却宛如进入一间不熟悉的房间,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妙。但是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反映了性格,显示出若干差异。行武眉毛上扬,耸着肩膀;牧村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像个外交官似的;横田有点心神不宁;直美穿着毛线织的背心,眼睛往下看,看起来很可爱;日高看起来很冷漠。
他们与警视和检察官分别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侧。那张餐桌,也从愉快谈笑的桌子摇身一变,变成冰冷的警察事务桌。
检察官左边坐着的人,是那位有鬼才称号的星影侦探,这五名男女都已经知道他的身分了,尤其是他的视线注视横田的时候,横田的脸就会发红。
辛岛警视的手十指交握放在桌上,用他一贯的口吻开始说。
“嗨,特地找你们来真不好意思。通常在这种情况,我的做法不是把人一个一个叫进来问,而是请你们一起进来讨论。如果从这讨论中能够得到解决案件的关键,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么,首先从我们开始,把后来我们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沙吕女小姐的胃里验出砒素,死因是吞下砒素化合物,或是被人设计吞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死因。然后沙吕女小姐所用的咖啡杯与汤匙上也发现沾有同样的毒物。另一方面,厨房的咖啡豆,还有泡咖啡的咖啡壶、这张桌子上的牛奶、细砂糖等东西里面完全没有毒物反应。”
“那是当然的吧。一样在咖啡里加了砂糖和牛奶的横田,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牧村插嘴说。
“做事要再三地小心求证,这是现今警察的做事方法。因为这样,判定原料和调味料都没有毒,所以只能推测是有某个人,在沙吕女把杯子送人口中之前,把毒物丢进杯子里。我想就这一点开始调查,希望能得到各位协助。请问意下如何?”
“这样说来,你的意思是想要检查谁身上有毒药吗?”
“不,不只是检查身上而已,还要检查各位的房间。”警视平静地回答牧村的问题。
“我也不认为凶手现在还会把毒物带在身上。不过这个呢,要再三地小心求证。”
“不要。”牧村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你们要来硬的就算了,问我的话,我的回答是不要。”
“我可以,我是清白的。不管你们要搜哪里我都问心无愧。”行武挺起胸膛说。
“牧村先生,如果你拒绝却没有原因的话,会给警方不好的印象喔。”
像是要吸引警视的注意似的,横田用带点激动的语气说:“辛岛先生,我认为牧村会拒绝是因为我的关系。”
“因为你的关系?这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我常拿砒素水当强壮剂在使用。现在我二楼的行李里面也有一瓶。这件事要是被所有人知道了,就会对我有不好的印象,所以牧村才会那么说。”
横田看来是很容易感动的人,他似乎被牧村的好意感动了,滔滔不绝地说着。直美用可靠的眼神,抬头看着身旁这位很有男子气概的未婚夫。
这些年轻人里面,一点都不觉得感动的,除了行武之外,就是日高铁子了。像是牧村拒绝检查行李这件事,现在警方正在调查凶杀案件,所以警方如果行使强制权,也是理所当然的。牧村明白这一点,却还是白费工夫地拒绝检查,除了显示他的狡猾之外,也显出他的机灵。横田和直美没有注意到牧村的狡猾,反而还相当感动,对于他们这愚蠢单纯的低能模样,日高好像快要吐了。
“喔,是福勒氏水吧。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在喝哪。”警视频频看着横田的脸。如果喝下低于致死量的砒素水,皮肤会变白。虽说是强壮剂,不过对死去的沙吕女来说,让她感兴趣的,应该是用了会让肤色变白吧。在警视的注视下,横田把目光转往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