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低着头,咬住嘴唇,讷讷半晌,才拉住秦亚茹的手,吱唔道:“秦娘子,昨日我娘…我娘她没伤到你吧?”
秦亚茹笑着摇头。
这招娣虽是周二郎和孙娘子的女儿,却与那夫妇俩大不相同,不但容貌上无丝毫相似之处,就是气质上,招娣也是小家碧玉,颇有几分别样的风致。
“那就好。”招娣松了口气,脸上带出一丝怪异的情绪,苦笑,“你别怪我娘,她那火爆性子是天生的,动不动就暴躁如雷,对我们姐弟有时候都忍不住动手脚,其实心眼儿并不坏,在家里,我到宁愿被她打骂,也好过和爹”
招娣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顿了顿,转移话题,“秦娘子,我今日来看你,便是想托付你一件事儿,前日有人到家里说亲,爹已经答应,若是不出意外,儿下个月便要出门子。”
她话音一顿,似是陷入沉思,面上浮现出一丝忐忑。
秦亚茹心下叹息,在她的印象里,周二郎和孙娘子养活招娣,简直就是为着养大了好卖钱,现如今招娣出嫁,也不知是个什么人家,不过,想来聘礼不会少,要不然,就那两口子的性子,绝不可能答应。
心里五味杂陈,秦亚茹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笑道:“恭喜,招娣是大姑娘,也到了出门子的时候。”
招娣脸色雪白,勉强露出笑容,点头:“听说那边儿家世还好,那人也是个好性子,儿能离了这个家门,总是幸事,只是儿一走,留下山哥儿,心里总觉得不安,秦娘子若是方面,可否帮儿照应山哥儿一二?”
她似是也知道这种请求不合适,秦亚茹一个女人,丈夫又不在身边,她家那种情况,合该劝着秦娘子离得远一些,可她生性腼腆,也就与秦娘子交好,再者,秦娘子的官人好歹是个秀才,在陈家庄也是有些脸面。
秦亚茹看她眼眶发红,笑着安慰:“你别担心,山哥儿是个机灵鬼儿,可比你聪明多了,前些日子,大郎还教了山哥儿写字,说山哥儿的记性比他还要好。”
招娣噗嗤一声,破涕而笑,头上的花冠微微颤动,颇为动人,她见秦娘子细看她头上,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摸了摸:“是那边儿送的,听说是县城的新鲜花色,挺贵,我们这等人,也就出嫁时能戴一戴。”
说着,招娣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怅然,哪个年轻的女孩儿不爱俏?
秦亚茹点头,若有所思,又说了几句话,送走招娣,回到屋里,亚茹却想到一门不显山露水,也不至于有损名声的活儿来。
此时花冠盛行,男女都喜欢戴花,一朵新鲜花样,一般质量的都能卖到一百钱,且这小地方的花色,免不了落后俗气,以前就经常听说有哪个富家千金托人从外地捎来攒花,便是人人称羡。
她脑子里的新鲜花样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在这武当县,攒花做花冠,也无需用特别昂贵的材料,连绢帛都不用,只用彩纸竹条即可,这会儿又是阳春三月,鲜花要多少就有多少,都能拿来用,只要做出的花冠花样新颖,绝不愁卖,而且小门小户的女人,做女红贴补家用是常事,不会惹人侧目。
自从重生,秦亚茹虽然口中不说,面上不显,可各种不便之处已是让她难受的厉害。
家里为了省柴火,连大量的热水都不好烧,让她这个惯于每日沐浴熏香的浑身不自在,这也就罢了,好歹还能用冷水擦擦身子,也不是过不去,可她这条让高枫给惯的娇嫩无比的舌头,若不好好安抚,怕是要暴跳如雷!
今日天气不错,不冷不热,正好隔壁王氏要去集市上买点儿干货,秦亚茹也是行动力强的,连忙交代了大郎几句,要他好好描红,莫要出门,便换了一身麻布衣裳,又把剩下的大钱拣出二十枚,上了王氏的驴车。
其实说起来,陈家庄离县城很近,赶着驴车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寻常村妇一般都是步行。
可秦亚茹出身,自幼就缠足,虽不是后世那般缠得扭曲畸形,却是平直纤细,好看归好看,长远走路,就和现代的女孩子们穿高跟鞋一般,累的很。
幸好王氏家里还算是有些钱,养了两头牛一头驴,牛需要耕地,舍不得狠用,驴车却是时常驾着进县城的。
王氏笑眯眯地扶着秦亚茹上车:“看你面色还好,显是没被周家那婆娘吓到,这就好,本来嘛,她一个泼妇,有什么好怕的,要是她再敢动手,你也别客气,手头的烧火棍,地上的石头,都很容易使唤,只要够狠,就是打不过她,也能吓吓她。实在不行,村子里人这般多,随便吆喝一嗓子,也能让那婆娘顾忌一二。”
秦亚茹含笑应了。
看到她笑颜如花,王氏忽而一叹:“想你以前,出门也是仆从如云,前呼后拥,哪像现在这般,和寻常村妇也无有不同了。”
秦亚茹失笑道:“奴到觉得这般还自在些。”
王嫂子皱眉摇头:“以后出门要小心些,尤其是去集市,千万来找我陪你,街上拐子太多,就喜欢拐你这般漂亮的小媳妇,不是闹着玩的。”
秦亚茹一愣,急忙点头应道:“嫂子放心,奴心里有数。”她这才想起,此处可不是二十一世纪,拐子猖狂的紧,尤其是喜欢诱拐大户人家,相貌明丽的少女,都不用调教,转手就有少则数十贯,甚至几百贯的收入,是极好的无本买卖,屡禁不止。
不多时,县城到了。
武当县在均州也是大县城,虽与大城市不能比,街面上却还算繁华,人也多。
秦亚茹深吸了口气,举目四顾,见到那青石板铺成的马道,那林立的酒楼,操着乡音叫卖的小贩,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行人,一股子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让她那一颗忐忑不安的,浮躁的心,也安宁了些许。
就如高枫所说,他手底下教导出来的人,便是扔到穷山恶水,扔到世间最凶险之地,也能好好活着,况且,这里是她的故乡,是她午夜梦回,时常怀念的地方,又何惧之有?

第九章 省钱

武当县虽小,却是热闹繁华,格局也精致,一路行来,酒楼,饭铺,药房,绸缎庄,比比皆是,王嫂子还好,毕竟是常来常往,秦亚茹却是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等市井模样,不由看得眼花缭乱,目光也有些直。
好在王嫂子要采购的东西多,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之处。
呆愣了半晌,秦亚茹回过神,轻拍了下面颊,拉着王嫂子去买彩纸,虽说这彩纸比那些绢帛自是要便宜很多,可价位也着实不低,亚茹拿了三十文钱,居然只能买裁好的三大张,算起来一大张竟然要十文!
她吓了一跳,却不敢把三十文都花掉,只买了四张小型纸张,一张是杏黄色,一张粉红色,一张浅绿,一张幽兰,颜色还好,虽是不大均匀,却也能用,一共花掉十文,还让掌柜的添了一些有瑕疵的,裁坏了的碎纸当添头。
王嫂子还笑谑:“秦娘子占了便宜,定是那掌柜的看娘子美貌才这么好说话,寻常十五文都不一定能买到一大张。”
秦亚茹这才恍然,她都忘记了,此时笔墨纸砚都极昂贵,一般人家根本读不起书,识文断字的人才会那般受尊敬。
王嫂子又带着秦亚茹去了买了些针线,果然如她所言,秦亚茹的美貌带给她不少好处,那些掌柜的,小伙计,凡是看到她,都免不了面红耳赤,王嫂子杀价,一杀一个准儿,不一会儿就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东西。
瞧着驴车上满满当当的收获,王嫂子笑逐颜开,拍拍秦亚茹的手:“以后你出门采买,可要叫上嫂子和你一起,让嫂子省下些银钱给老徐打酒喝。”
秦亚茹失笑,王嫂子的丈夫徐猛,是县衙的差役,身高体壮,相貌端正,什么都好,就是有两个毛病,一是怕老婆,二是好杯中物,其中又以怕老婆为最,据说自从娶了王嫂子,他便是再馋酒,也要忍下,除非王嫂子解禁,亲自给他买点儿酒喝。
这样的男人便是在现代也少见。
两个人又转了一阵,就到一家胡饼铺子里要了两张胡饼,叫了几个小菜。
饼还挺好吃,不过那菜便寡淡无味,秦亚茹略动了两筷子,便不肯再用,王嫂子眼力好,一眼便看出她吃不习惯,笑道:“凑合用几口,总不吃东西怎行,身子骨要受不住的,回家嫂子给你蒸鱼吃,你徐哥才抓回来两条肥硕的大鲤鱼。”
王嫂子连劝带哄,秦亚茹也只好乖乖下筷子,主要是这菜里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完全是用水炒,还没什么调料,连盐似乎都没搁太多。
此时的油是十分金贵的,那些油炸食品,只有贵族士大夫才能吃得起,寻常坊间小吃,炒菜能滴上两滴油,就算不错。
两个人都吃得半饱,坐着下食儿,王嫂子看着秦亚茹,眉眼间略带了几分伤感:“秦娘子有空儿也陪陪招娣,那孩子不容易。”
秦亚茹一怔,就见王嫂子咬牙切齿:“说什么嫁女儿去享福,纯粹就是卖女儿,郭家庄的郭成今年都五十八了,去年买了六个小妾,一年就死了两个,还有两个失踪,还是我家徐猛带人去验尸,一个悬梁,一个投河,要是过得好,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会想到寻死?”
王嫂子恨得面色通红:“孙娘子简直是黑心烂肺,招娣到底是不是她亲闺女?居然上赶着送去给人糟蹋,便是要让女儿做妾,什么人家不成?要是好好寻个大户人家,卖去做几年妾,攒几样嫁妆,出来了说不得还能嫁的更好,招娣才十七,过个两三年嫁人也不迟”
“周二郎也是,被他婆娘拿捏住,屁都不敢放一个,连闺女的死活都不顾,也是个软蛋!”
王嫂子嘀咕了几句,满腔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人家当爹的要送女儿做妾,闺女又不反对,他们这些外人还能怎样?
秦亚茹蹙眉,招娣要出门子,竟是去做妾?做妾对招娣来说,到也不至于太糟糕,此时好多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愿意去给大户人家做几年妾,普通男人娶妻,也很乐意娶大户人家出来的妾,觉得比丫头还要好上几分,毕竟是做过主子的,气质能耐都不是丫头或者小家女能比。
但秦亚茹可不觉得,周二郎那个虚伪的老男人,会这般为招娣考虑。
上辈子,招娣出门子没一年,陈五郎的事儿就闹了起来,她也没心思关注,更不知那个小女子的死活,如今想来,她与招娣的关系如此好,却连想都没有想上一想,她这性子,也过于凉薄。
“咦?周二郎?”
说来也巧,两个人刚说了几句闲话,便看见周二郎从隔壁吴家出来,摇摇晃晃地到胡饼店吃饭。
一进门,他看见秦亚茹顿时眼睛大亮,那近乎淫邪的光,若不是他那张憨厚脸皮挡着,怕是连王嫂子都能看得出。
虽说那日被秦亚茹吓唬得不轻,可周二郎竟是好这一口儿,越是泼辣,他越觉得有味儿,回家夜思梦想,恨不得一亲芳泽。
“你去吴家了?哼,还以为你是个老实的,男人啊,都不是好东西!”王嫂子冷道。
声音入耳,周二郎才回过神,连忙做出一脸尴尬,讷讷不语。王嫂子摇摇头:“罢了,你家那泼妇那副德行,也怪不得你去偷腥。”
这吴家的娘子生得妍丽,是做半掩门生意的,在武当县颇为有名。
王嫂子还想说什么,一扭头,忽见秦亚茹小脸煞白,直愣愣地看着周二郎,一脸害怕,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惊恐。
王嫂子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周二郎,半搂住她的肩膀,急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周二郎也一脸紧张,眯着眼睛死盯着秦亚茹看,似是生怕她说出什么。
“奴,奴”亚茹把头埋在王嫂子的怀里,偷眼看了那周二郎一眼,泪水喷涌而出,王嫂子被惊手无足措,便是胡饼店其他食客都忍不住看过来,年过半百的老掌柜也离开柜台,连声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莫哭,莫哭。”
亚茹生得美貌纤细,默默垂泪时,更是楚楚可怜,竟一下子勾动了在场男女老少,所有人的情绪。
“嫂子,我莫不是要死了!”
王嫂子一愣,随即变脸,忙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旁边立时便有人想去叫大夫——秦亚茹咬了咬嘴唇,又看了周二郎一眼,垂下脸,轻声道:“嫂子,我昨夜,昨夜做了个梦!”
众人一愣,随即气氛顿时放松下来,王嫂子也失笑,拍拍胸口,伸手掐了把亚茹娇嫩的小脸:“不就是做了噩梦?看你,把嫂子吓得心差点儿跳出来。”
但秦亚茹却依旧是满目惊恐,欲语还休。

第十章 梦游

王嫂子失笑,安抚地扶着秦亚茹坐好,柔声道:“来,和嫂子说说你做了什么噩梦?说出来便无事,压在心里,反而不好。”
秦亚茹迟疑半晌,讷讷点头,目中依旧泛红,面上却郑重其事,许是因为她容色严肃,周围的客人们竟也被吸引,渐渐地,整个胡饼铺子都安静下来,只听她一人用怯怯的声音说话。
“昨日我困倦的很,早早便上床休息,可不知为何,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半梦半醒,就觉得身子轻飘飘的,飞到了半空,隔着云层,看底下小楼林立,万家灯火,我刚一张嘴,想要叫喊,没成想,地下忽来一股子强大的吸引力,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她从声音,到肢体动作,面部表情,都表现的细致入微,竟是让人不知不觉相信她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等我再一睁眼,却是到了一座长桥之上,那长桥是血玉铺成,蜿蜒曲折,看不见尽头,周围光线极为暗淡,迷雾重重,半空中还漂浮着幽绿的火光,我吓了一跳,便忍不住扶着桥上的栏杆张望,这一看,一时间更是头晕目眩,那河水竟是血红色,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头枯骨,我看得作呕,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听到此处,众人呼吸一窒,本来还有几个不以为意,自顾自吃喝的,也被吊起好奇心,毕竟说话的是个美貌少妇,说的又是极吸引人的奇诡异事。
秦亚茹不看众人的脸色,只做出回忆状,脸色越发苍白,身上香汗淋淋,显得心有余悸:“我本不想走动,可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往前面涌动,竟然逼着我一路沿着长桥走,走了没多久,我就见周围的迷雾渐渐消散,耳边竟听到凄厉的哀嚎,一转头,旁边河水里到处是押解人的小鬼,那小鬼俱是青面獠牙,吓人的很,被押解的人也入行尸走肉一般。”
“我浑浑噩噩,走得脚都酸痛,一路上却是惊吓不已,恨不得立时便昏死过去,偏偏清醒得很,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被小鬼拖着,或是被掰开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还非一下拔下,而是缓缓拉长,慢拽,或是被人用巨大的剪刀剪断人的十根手指.”
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可胡饼铺子里却一瞬间鬼气森森,所有人都不由背脊隐隐发凉,便是自许胆大的,也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其实也难怪,如今可没有那些形形色色,能把人吓出病来的鬼故事,她的言语又着实勾人心魄。
秦亚茹也顿了顿,抱了抱手臂,似是冷的厉害,才又缓缓道,“我一路上瞧见树上皆是利刃的铁树,还有漫无边际的刀山,滚滚的油锅,油锅里面还有被炸得焦黄的骨肉,看着这些,我精神几乎崩溃,就在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哭喊的时候,忽听见桥下竟有一熟人的哭喊声!”
她话音一止,所有人的心跟着一停。
王嫂子说话的音都带了颤抖:“熟…熟人?”
秦亚茹低着头,也不去看众人的表情,只瑟瑟发抖,“我…我看到周二郎在滚红的血水里漂浮,两个拿着锁链的小鬼一左一右拉着他拖曳,他拼命的喊叫,我却听不清他喊些什么,我吓的不轻,就想扑过去拉他,可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呔、哪个夜游神竟将秦娘子邀来,吓到了她,你们可吃罪不起,还不快好好送回去!’然后我便一下子惊醒。”
说完,她吐出口气,周围却一时无声,秦亚茹抹了抹眼睛,低声道:“醒来之后,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我做过梦,却不记得梦中情形,就在刚才,我乍一看见周二郎,这梦中的一切才又清清楚楚地浮现。”
秦亚茹咬牙抬头,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周二郎,定定地道:“周二郎,难道你竟没做这种梦?按说,你该梦见才是。”
众人一惊,本能地都转头看着周二,却见周二额头冷汗频出,嘴唇蠕动,手上青筋毕露,呆愣愣好半晌,才大喊:“没…没的事儿,我,我什么都没有梦到!”
声音之尖利,便是铺子外面的人都惊动了,喊完,这位一向表现的很老实的憨厚人,居然粗鲁地推开旁边的一位客人,狂奔而出,就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他一般。
王嫂子怔了怔,呢喃:“这…周二郎这是怎么了?难道,难不成真和秦娘子,做了一样的梦?”
周围顿时大哗,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周二郎刚才的表现,很明显就是心虚,怕是真做了一样的梦。
秦亚茹低下头,掩盖住唇角一抹奇怪的笑意——周二郎有没有做什么地狱噩梦,她不知道,不过,那人肯定梦见过和水有关的东西,而且,恐怕还不止一次。
虽然专业是法医,可中医方面的知识她也不只是会纸上谈兵,这时候的读书人,多通医术,她亲爹便是此中高手,当年秦亚茹望闻问切的本事,就是他爹爹认认真真教导出来,青出于蓝,如今一见那周二郎,便知此人肾亏许久,肾脏有问题,多做水梦,她就干脆诈上他一诈。
平日里的秦亚茹,就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从不会说只言片语的谎言,这一次她的描述又如此逼真,纵然诡异神奇,可这本就是个信鬼神的时代,早年便有很多有大能人,有某某高官,能日审阳间,夜审阴间的传闻,她便是梦游地府,也没什么太不可思议的。
确实,周二郎此时怕的厉害,他已经连续半个月,接连不断地梦到溺水,这事儿他藏在心里,跟谁也不曾说,秦娘子更不可能知道。
他觉得自己还算了解秦亚茹,根本不相信那么个温柔怯懦的小娘子会撒谎,这时乍然听到这么个故事,又联想到自己做的梦,他虽然没梦到地狱,但刚刚秦娘子也说,她本也把梦境忘记,只是见到周二郎,才忽而想起。
越想,他便越怕。
王嫂子皱着眉头,心不在焉,秦亚茹看了一眼周二郎跑走的方向,搂着王嫂子的胳膊,轻声道:“所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嫂子何需惊惶?”
王嫂子吐出口气,笑了:“也是,咱们快回,大郎想必要等得着急。”
秦亚茹扔下满铺子关于鬼神之说的议论声,陪着王嫂子上了驴车,只觉得身体松快,心里积压的气也全部吐出,上辈子她让周二郎作践了好几次,吓得战战兢兢,甚至大病一场,刚才好歹吓他一吓,也算报应,只希望他因此多几分良心,不要连女儿都祸害,指不定还能救招娣一救。

第十一章 流言

秦亚茹心里痛快,脸上更添了几分光彩,驴车缓行,却不知道,她刚才那番说辞,却让对面的酒楼上的一人听在耳朵里。
靠窗雅座儿,沉香的烟雾缭绕,恍惚有个人影凭窗而坐,烟雾被微风吹散,露出此人真容,到端是一副魅惑众生的好相貌。
面如冠玉,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鼻若悬胆,嘴唇略薄,到显出三分冷酷,七分风流,通体是绛紫色的长衫,头戴紫金冠,一身的贵气。
相传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
而眼前这美男子,却也不遑多让,若非他眉眼间略带几分骄横,身上也染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气息,显见不是个好惹的,身边又有膀大腰圆的侍卫守护,便是民风不至于彪悍的此时,他恐也免不了被围观。
此人本来只是侧耳听对面的说话声,觉得那女声柔美,颇为动人,那故事也有趣,但此时乍见秦亚茹扶着王嫂子,缓步蹬车,形如弱柳扶风,容色秀美娟丽,身上带着十分的风韵,那通体的气质,简直让人都不知怎样夸耀。
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半天,才回过神,长声叹道:“没想到此地居然还有这等佳丽,就是和茵茵公主比,也不遑多让。”
他站起身,忍不住想去追赶,但他身边一白须老者,却是死命拽住,焦躁道:“元英,一会儿大郎便遣人来接,你可不要乱走。”
那男子气得脸色铁青,却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佳人再好,他也不敢随便违抗自家大哥的命令。
秦亚茹自是不知道,她被人看在眼里,一路顺畅地回了家。
流言这种东西,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传扬的最迅速的。
此时市面上闲汉众多,小地方的市井生活又稍嫌乏味,略微有趣些的小事儿都能传扬很久,何况是像今日发生的这等奇诡故事!
秦亚茹和王氏才回到陈家庄没一日,庄子里的人也知道了此事,甚至到了第二日,便有人写出‘美娘子梦游地府,憨二郎阴河受苦’的段子,在酒楼茶舍,勾栏瓦舍里说唱。
周二郎此人也算出了一点儿小名!
秦亚茹挎着竹筐,从后山慢步走回,大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背上还背着两只虽然算不上肥硕,却也不小的灰毛野兔儿。
大郎小小的年纪,一个人在山间小径上走路都磕磕绊绊,那兔子很沉,压得他肩膀隐痛,更是累得满头大汗,可他似乎丝毫不觉得苦,面上一直带着兴奋的光,尤其是看向秦亚茹的眼神,已经隐约有了几丝崇拜之意。
他虽然弄不明白,秦亚茹到底是怎么用一些竹篾草绳,就抓住山里跑得最快,最难猎杀的野兔的,但他年纪虽小,却知道庄子里除了有数的几个猎户,旁人都别想从大山里找食儿吃,她的娘亲一定顶顶厉害。
秦亚茹当年跟着高枫天南海北的四处乱窜,便是再文静贤淑的女孩儿,几日吃不到饭,也要学会自救,这些野外求生之类的知识,皆是拜高枫胡闹,才能精通。
刚走到家门口儿,秦亚茹就看见两个端着洗衣盆的妇人立在树荫底下说话。
“你说,秦娘子是真的去了地府?”
“秦娘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秦家一家人都是乐善好施,修桥铺路,施粥舍药的事儿年年都做,虽说家里坏了事儿,可大家伙儿都知道,秦相公肯定是冤枉的,秦娘子又惯来温柔贤惠,哪会说谎?”
说话的是个年约三十,头上戴着玉梅的妇人。
另一个穿着碎蓝花布裙的妇人闻言叹气:“哎,是啊,秦娘子是好人…不过,听说周二郎被鬼差抓住,要下油锅?我看周二郎是个老实人,怎会如此?”
头上戴花的妇人也有些犹豫,迟疑半晌,才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你不知道,别看周二郎看着老实,实际上一肚子花花肠子,村东头的老马你知道吧?听说老马就是被他骗去赌,结果把家里的五亩良田都给输得一干二净,那良田,不正是让周二郎给买下的?”
“你们说什么!”
忽而一声爆响,孙娘子面色涨红,拎着扫帚从院子里冲出,冲着两个妇人就是一扫帚。
二人吓了一跳,幸亏反应及时,避了开去,但即使如此,二人钗环也都凌乱,登时恼怒,戴花的那人一伸手,把她推得趔趄两步,看着她气得张牙舞爪,皮笑肉不笑地哼道:“旁人不想和你一个泼辣妇人计较,免得丢了颜面,我张春华可不怕,你要是再敢动手,别怪我不客气。”
张春华父亲是镖师,她人也长得高大,手上很是有些功夫,在陈家庄算得上一号人物,那孙娘子咬牙切齿,只敢叫骂,再不敢动手。
结果她骂得声音越大,周围窃窃私语声就越响亮。
一开始,张春华两人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很低,说的那些话,都清清楚楚地随风传到周围人的耳朵里,不少下地做农活的,来来往往挑水的乡亲都驻足旁观。
不过,热闹很快就结束,周家的大门洞开,周二郎黑着脸出来,拉住孙娘子的手,小声嘀咕了几句,扯着他媳妇就往家里走。
孙娘子虽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上,只是一回头看见秦亚茹,忍不住怒目而视,那目光,恶狠狠的,简直像是要吃人一般,偏偏还带着几分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