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这样温暖可爱的女孩子,相处的时日久了,赵维也忍不住会想,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呢?这个自称萧潇的女孩应该并不像外表那么简单吧?虽然她那双圆圆大大的眼睛明明显得单纯,经常对自己没大没小口无遮拦,更有甚者有时会说出天真懵懂的话语,让人觉得她简直像个不知任何人间疾苦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她却常常会在灿烂的笑容过后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淡淡的茫然落寞,那种神情得像是深远山谷里的皑皑冰雪,遥远脆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这样的表情本来不应该在她这个年纪和性格的女孩身上出现才对。
赵维想不明白,但也没想过一定要去弄清楚,如果她愿意说,那么他会安静地洗耳恭听,如果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问。这年头,谁身上会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既然当事人不愿提及,就表示一定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何必去深究?就算她的身份证都是假的,那又怎么样,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直觉——她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种人,却绝不会是一个坏人。
笑笑没有注意到远处凝望她的赵维,她在为了新到来的电脑雀跃的忙碌着,来到星海以后她几乎断绝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刻意地与世隔绝着,是存心也是故意。关于她在结婚前一晚逃跑的震撼举动到底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她心里发虚没底,不敢也不愿意去想,只能咬着牙关装作忘记。
可是在设置好电脑网络的瞬间,她的手却像长在别人身上一样不听大脑控制地输入了LF集团的网址。人总是好奇的,笑笑的这种举动就像是初次做案的小偷,因为偷的是熟人家,所以在行窃过后,会忍不住悄悄潜回,看看主人对失窃表示出怎样态度。也许只是在人家的窗户底下偷偷看两眼,胃里就会有种被人强行塞下一个干馒头的不适感,但是有一种奇异不明的冲动让她觉得自己必须去了解,近乎自虐。
LF集团的中文网页刚刚打开,首页上的粗体黑色标题赫然映入眼帘:关于近期对于本集团的不实报道郑重申明!笑笑心中一惊,迅速将鼠标点了下去,那段申明不长,由集团法务部与公关部联合署名,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严重谴责媒体对于集团以及集团董事长Chris林先生不负责任的报道,并表示对此造成的后果将予以法律上的追究。
是什么样的不实报道让LF如临大敌?笑笑心中的不安和疑惑满溢胸中,她打开门户网站的金融版面,开始搜索近段时间关于LF的新闻。鼠标轻轻往下一点,消息呼啦一下显示出来,竟然密密排了整版,笑笑一条条看下去,心跟着一分分往下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全身抖得厉害,手肘也撑不住,啪一声将桌边上的茶杯撞落到地上。
那轻脆的碎裂声,让正依在柜台边上懒洋洋地擦着杯子的赵维猛然把头抬起来,笑笑脚边是摔碎的杯子,刚刚泡好的红茶泼洒在地板上,显出一种暧昧不明的颜色,而她面色惨白地靠在凳子上,精神萎靡,似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了。”他担心地问道。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回答道:“那个混蛋…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那天晚上,他那张像瓷器一样精致的脸庞贴得那么近,用低到几乎是呢喃地语气伏到她的耳边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一定会死!”
已经隔了这么久,却像发生在片刻之前一样真切,他温热的呼吸似乎还留在颈边,那种湿润像一只婴孩的手抚摸着她的皮肤,太过亲昵的接触本应该是温馨柔情的,可当时她的心中却有些不寒而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她以为他不是当真的,林以墨,那样聪明,那样冷漠,即算再爱她,也不可能是真的!可是…混蛋,这个混蛋,怎么可以这样威胁她?他把那种不会对世人展露的温柔,做成一条绚烂美丽的颈链捆绑在她身上,他这条美丽异常的链子,几乎让她永生失去自由,让她窒息,让她对这个世界的真善美产生彻底的怀疑;她前半生所培养的人生观几乎因为他而毁灭殆尽。
她别无选择,只能逃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好不容易逃脱了,逃离了他的控制,在这一刹那,她忽然明白自己是逃不掉的,无处可逃,无论天涯海角…原来想要拥有自由的梦想就像黑夜里萤火虫的光芒一样微弱…他真的要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来束缚住她!
笑笑砰一声推开椅子,拔腿往外跑,身后传来赵维的声音:“你去哪?”
她来不及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我晚点再联系你!”
冲出旅店大门,往前疾跑几步,有台出租车迎面开过来,她一把就扑了上去,司机猛地踩下刹车,从车窗里伸头出来怒吼:“要找死去别的地方!”
笑笑来不及分辨,跌跌撞撞地拉开车门:“快!送我去机场!”
三十分钟后,聂笑笑站在星海机场LF航空公司的办事处,沉着脸一字一句地对里面的工作人员说:“让你们这边的负责人来见我,我是聂笑笑,现在马上安排我去他在的地方!”
一只爱上主人的鸟儿,无论她多么渴望自由,最终也会选择回到金色的鸟笼里,这是令人绝望得几乎心死的自觉。

2-4

飞机不停地爬升,坐在头等舱的笑笑靠着宽阔舒适的椅背,茫然地望着窗外厚厚的云海,心中一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四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她抛弃了家人和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拎着简单的行李,随着拥挤的人流挤在火车站。现在都能很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火车站的情景,嘈杂、炎热、肮脏、窘迫,而她的心,除开紧张不安还充斥着一种犯罪般的刺激与兴奋。因为太仓促,没能买到卧铺,只买到了坐票,过养尊处优的日子已经有好几年,她的身体显然比精神更加适应那种生活,坐到后半夜,屁股和腰板已经酸痛地开始喧嚣发出抗议。她对自己说:“聂笑笑,你今天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忘记,难道竟然忘不掉不属于你的生活?快别给自己丢人了,也不想想你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在那个时刻,她天真地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她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放弃林家掌门夫人的头衔,开始渴望的新生活,可是仅仅四个月以后,她就自动自觉地走了回去。原来林以墨早已在她心里成了魔,她的心就握在他的手间,一收一放,就能让她快乐痛苦。
LF总裁Chris林重病垂危,医院方面表示无能为力!LF集团是否会在五年内更替两任领导人?受近期不利消息影响,LF集团股价震荡,持续下挫!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笑笑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她几乎想要发出歇斯底里地尖叫,林以墨,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是个说多了狼来了的孩子,欺骗了我一次又一次,最后几乎让我感到憎恶和不耐!在你面前,我简直就是个被操控的玩偶。所以这一次,你也一定在骗我!
她为他伤透了心,但这次,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他再次骗了她,她愿意服输!只要…只要他一切安好。可笑的逃跑,是为了不再被他伤害;可笑的归来,是为了证实他的谎言,原来一切还是为了他。原来,不论走到多远的地方,只要还可以看到广翱的深蓝星空,她就没办法忘记他——这就象花一样,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
林以墨,是聂笑笑心头的鲜红玫瑰。
飞机终于上升到一个平稳的高度,微微令人不适的感觉消失了,窗外阳光灿烂,金色光芒像无数片破碎的镜子晃得笑笑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伸手将座位旁边的小窗户拉下来,身边有个漂亮的空中小姐正经过,体贴地俯下身子问她:“小姐,距离降落还有两个小时,你脸色似乎不太好,需不需要一床毯子好好休息一下?”
笑笑想了想,抬头说到:“麻烦给我信纸和笔,谢谢。”
摊开小桌板,笑笑认真地写下抬头:“赵维:你好!我是萧潇,很对不起我就这样不辞而别。我现在正在飞机上给你写这封信,窗外的阳光很灿烂,云游离得很潇洒,一切都很美好,就像我这几个月的生活。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这段日子这样快乐。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也并没有谈论过彼此的隐私,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听你谈及自己的梦想和故事时,我会觉得很亲近,或许因为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我、他、你还有其它很多人,都曾经有着自己绚烂的梦想,却因为命运的捉弄,大家都在逐渐悖理,越来越远…
阿维,不知道我们将来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我甚至不能肯定在下飞机的时候,我是否会将这封信寄出去。但我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除开我的离开,也因为我一直以来对你的隐瞒,我甚至连真正的名字都没有告诉你,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如果你愿意,可以永远叫我萧潇。
我曾经是个快乐而知足的人,拥有着这世上最两个最亲密的朋友,但是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他们,我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找不到人诉说,所以如果你愿意,请听一听一个叫聂笑笑的女孩的故事好么?也许会有一点长,也许不够引人入胜,但是在这种美丽的秋日里,你可以像以往一样给自己泡一壶红茶,坐在楼顶上的阳台里,一边听海浪的声音一边来聆听这个故事——我的故事。”

第三章 3-1

聂笑笑在天上脚下的一座军营里发出了她生平第一声娇嫩的哭声,但是长大以后但凡有人问她天山美不美,沙漠是否壮观,她都显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因为实在没有印象——她五岁那年便离开新疆,被妈妈送去了外公外婆家寄养。
千里迢迢来到外公家里,长辈们都吓一跳,这女娃娃虽然长得眉清目秀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可头上怎么会竟然有虱子!于是大家忍不住啧啧叹息,唉,那个张艳红,怎么做的人家的娘啊…
其实凭良心讲这也不能完全怪笑笑的母亲张艳红,张艳红算是个典型的南方小姐,家里条件虽然不算好,但是却很会心疼自己。夏天里日头大点,她出去一定不会忘记拿把漂亮一点的遮阳伞,冬天里风猛一点,也一定要给弄些紧俏毛线给自己织条围巾什么的。
但是这样的女人也会有昏了头的时候,当年她也不知怎的就轰轰烈烈地爱上了笑笑的爸爸聂建国,跟着他背井离乡远赴新疆,在那个充斥着风沙和热浪的地方生下三个孩子。无巧不巧的是三次生产中,两次女儿诞生时丈夫都不在身边而是驻防外地,这事令她一辈子耿耿于怀、铭刻于心,她在撕心裂肺地阵痛中对爱情彻底绝了望死了心,赌咒发誓不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张艳红是随军家眷,部队里给她分配了小卖部营业员工作,她是个要强的女人,不肯做这种看人眉眼的事情,正巧生了笑笑以后有个进修机会,于是她白天上班,把孩子放到托儿所,晚上做完家务就挑灯夜读学习会计课程,每天把自己都累得几乎不想说话,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空闲去打理小小的女儿?
不是她不爱女儿,而是实在没有这个精力,小女儿的年龄和上面的哥哥姐姐相差太远,他们都不愿意带着这么个小拖油瓶玩耍,当然更说不上去疼爱自己的妹妹,所以笑笑大多数时间只能一个人在地上刨沙子玩。
笑笑的爸爸聂建国驻防的地方并不是市区,对家里的情况也是无可奈何,最后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无奈之下只好把还不会反抗的小女儿送回去给自己的父母带。笑笑是个宽厚大度的孩子,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起这档子事,也并不会太怨怼自己的父母,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他们也没办法,怪只怪她生得晚,还没来得及学会表达情绪就已经被遣送走了。
笑笑的外公外婆都是市轻工业局的职工,住的是单位安排的房子,同住的还有笑笑的小舅舅,房子不大,几乎可以说小,又因为在一楼,愈发显得狭窄阴暗潮湿。刚从新疆过来的笑笑一下适应不了南方的潮湿,脸上身上长了不少藓子,而且她只会说大院里的普通话,对当地又娇又快的方言很茫然,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只有五岁的笑笑大多数时间只能趴在窗台上透过窗口专注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发呆。她觉得这个世界古怪而陌生,好像跟原来的生活环境完全脱了节,狭小房间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难以驱赶的霉味,窗外的建筑是鳞次节比的小高层,都不是什么新房子,外层墙壁上满是斑驳的水迹,每个人的面孔也都是遥远陌生的。虽然远在北疆的时侯,母亲并不见得有多少时间来关心爱护她,可这时,她开始深切地想念妈妈了。
张艳红和聂建国两人加起来的微薄薪资除开负责家里日常生活开支,还要供养三个成长中孩子的支出,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因此每个月给笑笑寄过来的生活费是货真价实的“生活”费,只供生活,不能提供任何奢侈品——“奢侈品”里包括新衣、玩具、书籍等等一切。孩子总是比大人能更容易接受残酷的现实,再加上笑笑也没有说不的权利,于是只能由着长辈给她穿上经济、耐磨、耐脏的衣物,又为了彻底消灭她头上的虱子,原来的童花头也给剪成了短短的男生头,这种简单利落的发型一直保持到她成年。长大以后的笑笑酷爱添置新裳,尤其热爱颜色鲜艳、质地轻薄而不实用的那种,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疯狂地发自内心的想要拥有。
笑笑七岁那年进入了小学一年级,因为还是不太会讲方言,所以和周围的人们沟通起来有些障碍。第一天上学由外婆送她过去,来到自己的位置后,她好奇地东瞧西瞧,把可以翻开的抽屉盖板打开又关上,新奇得不得了。旁边的同桌是个梳马尾穿白裙子的斯文小姑娘,她怯生生地打量了一下笑笑,细声细气地说道:“要上课拉,你再弄出响声,老师要骂的。”
笑笑哦了一声,她很少见这么女性化打扮的同年孩子,看看对方马尾上停着的漂亮蝴蝶结,不由得有点羡慕,几乎想要伸手摸一摸。小姑娘看着她,心里也在想:“咦,她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呢?明明长得很像女孩子,为什么却是一生男孩子打扮呢?”
两个小小的女孩睁大乌黑眼睛互相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却不知道这个瞬间足可以记入她们生命的纪念册,她们不会想到从此以后两个人的生命会为彼此而改写交缠。
在七岁那一年,聂笑笑和何婉怡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序幕缓缓拉起!

3-2

没几天后的一个 黄昏,放了学的笑笑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回到家,外婆正站在院子里指挥舅舅做藕煤,看到她皱了皱眉头:“笑笑,你现在念书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顽皮,女仔要有女仔的样子。”
她把笑笑带进自己房里,拿出一个花塑料袋,打开是一条红色的确良的格子背带裙:“哪,我今天特意上街去买给你的,女孩子还是要穿一穿裙子才好看。”
笑笑呆了呆,直觉问道:“妈妈今天寄钱过来了?”
外婆嗔怪地看她一眼:“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只有你妈寄了钱我才能给你买东西一样,你妈那点钱能干什么用?够你的饭钱还是房钱?”
笑笑察觉到自己讲错话,讪讪地把头低了下去。
外婆有些不高兴地说:“今天隔壁的周阿姨问我,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说你是女的,她还不信呢,那个眼神…嗟,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样。”她伸手拿出裙子来抖一抖:“你长得没你妈小时候精致漂亮,不过也算不错了,眼睛大大的,这点像我,好好打扮一下让人家看看!”
笑笑虽然受了挤兑,但小孩子对于有新衣服穿总是高兴的,而且还是第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裙子,她开心地在外婆的协助下把背上的拉链拉好,又扯着裙摆跑去老式穿衣镜面前照了又照,露出灿烂笑容。
小小的昏暗房间里,因为有了稚嫩少女明媚的笑容,也显得明亮起来。
吃过晚饭的笑笑还沉浸在拥有新衣的喜悦中,她舍不得脱下来,又找不到理由继续穿着,只好一遍遍往院子里跑,假装东看西看。
张家住的是一楼,因为住房紧张,所以自作主张把前面的空地圈了起来,围成一个小院子,当作是自己的私有财产,虽然为这事与邻居吵了几次,也绝不退让。有个自己的院子凡事都方便许多,舍不得扔掉又不怎么能派上用场的杂物都有了地方存放,那个年代大家家里烧的都是藕煤,可是哪怕有现成的煤球买,为了节约,只要有青壮年的家庭都是买了煤自己用模具来做。
笑笑一遍一遍跑进的院子里,地上正摊了满地她舅舅刚刚做好的煤饼,这时天色已经黑了,她一不小心绊到石头,摔了个狗吃屎,正好压在满地的煤球上。
听到院子里发出巨大声响,外婆与舅舅都跑了出来,正看到笑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舅舅一把把她拎到一边,顿时就恼了:“你往外瞎跑什么?好好的在家吃闲饭就够了,还给我添乱!刚刚做好的煤又要重做!”
外婆也是一肚子脾气:“聂笑笑,你真是天生没有穿好衣服的命,这么糟蹋东西,要遭雷劈的!造业啊!难怪你妈不要你,要把你送到我这来!”
到底年纪小,脸皮也薄,听到这么刺耳的话,笑笑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无措地用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新裙子,泪水一滴滴流下来,她心中觉得不公不忿,被远远地遣离父母身边并不是她愿意的,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人这么讨厌!新裙子是外婆自己跟她买的,她又没要求过,他们从不赞扬她,肯定她,永远都只有训斥!明明知道她不会方言,但是从没有谁会为了照顾她而说普通话,害她永远对别人的指示都只能连猜带蒙。而每每因为这样造成了误会,要么受到责难要么就是遭到耻笑。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但是大家却统统都把她当作成年人来要求,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真的这么不讨人喜欢?
趁着大家不注意,笑笑低声抽泣地离开了家。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只有街边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芒,笑笑泪流满面,新裙子已经被涔涔地汗湿贴到背上,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茫然惧怕委屈,无助地行走在不知前路的世界里。
笑笑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前行,一不留神撞到对面的人身上,她低声地呜咽着说了声对不起,对方便惊讶地轻声叫起来:“聂笑笑?”
笑笑一抬头,也有些吃惊,连忙把面上泪水一抹:“何婉怡!”
牵着婉怡手的是一名清秀少妇,她看了笑笑一眼说:“这位就是婉怡的同桌聂笑笑么?我是婉怡的妈妈,你好!”
笑笑呆了呆,眼前的这位阿姨斯文清秀,说话声音很轻柔,竟然对她说你好——她从不认得一个会对小孩子说你好的大人,多奇怪,好像不把她看成一个孩子,而是像平辈那样尊敬。
那晚婉怡的妈妈把笑笑带到家里,拉着她的手给她轻轻擦净脸上的污渍,又让她把裙子换下来帮她洗好晾起来。婉怡刚和母亲从医院看望奶奶出来,还没吃饭,她看着他们一家人坐在饭桌边,吃饭前竟然还会祈祷,不由得好奇得不得了。何家用的照明灯也是黄色的,但是笑笑觉得她家的灯光是一种柔和温馨的光亮,不像自己家里,阴暗压抑。
婉怡妈妈对笑笑解释说:“我们家是信基督的,吃饭前要感谢主赐给了我们食物。”
笑笑奇道:“这也要感谢?”
“当然,人活在世界上,必须有一颗知道感恩的心,哪怕一粥一饭,也要感谢造物主的恩赐。”
笑笑想了想:“如果不知道感恩会怎样?”
“那样就不会有人爱你了。”
“可是现在好像也没有人爱我。”笑笑低声嘟囔着。
“当然有,笑笑,你要相信,这世界上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有人爱,神爱着世界上所有的人,而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爱的人。”
“神可以实现人的愿望么?”
“当然,神是万能的。”婉怡妈妈微笑着说:“不过前提是你必须成为一个宽厚的孩子,不能对家人心怀不满。每个大人都爱自己的孩子,也许因为某些她自己也不愿意的原因,而疏忽了你,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是爱你的。”
笑笑把头低了下去,她想,我的愿望就是何婉怡的妈妈变成我的妈妈,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爱她!
婉怡趁着妈妈收拾桌子的空档跟笑笑聊天,当她得知笑笑是从新疆搬过来的以后显得很惊讶,她好奇地问:“那…你在新疆出门是骑骆驼么?”
笑笑惭愧地摇摇头:“没有…只是看到过。”她比划给婉怡看:“有两种骆驼,一种是两个峰的,另一种只有一个驼峰。”
婉怡想了想:“我知道那种有两个驼峰的骆驼,照片上有看到,人就坐在两峰中间…可是,单峰驼怎么坐呢?难道坐它屁股上?”
笑笑更加惭愧了,只好解释说自己也没看过,她见到的骆驼都是被人牵着走的。
看着两个孩子在一边童言童语地交流着,婉怡妈妈不由得笑了,她觉得笑笑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但身世却怪可怜的,而且明显在家里很不得宠,倒不如晚点才送她回家,让她家里着急一下也好。这么想着,她便故意放慢手中速度,一直挨了一个钟头才招呼笑笑回家,牵着笑笑的手出门前,婉怡羞答答地从后面钻出来,把自己的一条裙子递过来:“聂笑笑,这是我妈妈新给我做的,你的裙子我明天再带去学校给你。”
那个时刻,聂笑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爱她的人竟然是婉怡和她的家人,而她第一次有了爱人的感觉,对象也是她们。

3-3

笑笑与婉怡成了好朋友,除开5岁时在部队大院里一起与她刨沙子的小明,这是她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两个少女的友谊一直持续了下去,从小学到初中、高中,继而到她们念大学。
从小在逆境中长大的笑笑和婉怡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她们像是太阳与月亮,一个灿烂一个柔和。笑笑少年时代的命运不平坦,幸运的是性格却没因此变坏,拥有宗教信仰的何家给她的成长带来莫大的帮助,往后每当她遇到生命中自觉不公的事情而要自艾自怨的时候,想一想何母说过的话,心境就会平和很多,她学会了凡事豁达地坚强一笑而过——就像她的名字。
世事就是这样,当你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的时候,太执着于心,痛苦的只有自己,不如看开点坦然笑着来面对。用好听的话来讲是人需要要拥有一颗宽厚而感恩的心,但真实情况是你不得不宽厚,不得不大度,因为只有凡事不在乎才能确保自己不受伤害,虽然这样很无可奈何,却是能让自己快乐生活下去最好的办法。
婉怡的母亲不止一次对笑笑感慨:“笑笑啊,多亏了你,我们家婉怡性格太内向懦弱了,有了你,她才会开朗这么多,如果她能像你一样,我就不用担心她会在外面受欺负了。”
婉怡倒是更加纳罕笑笑的外貌,她私底下悄悄问笑笑:“你吃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怎么可以让身材那么…那个…”
两个少女不但性格不同,容貌也大相径庭,婉怡身材纤细苗条,样貌清秀,肤色白皙,长一张小小尖尖的瓜子脸,总是一幅怯生生的神态。她对笑笑玲珑有致的高挑身材既羡慕又好奇,再下意识地打量自己,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小麦色的润滑肌肤比自己白得不见血色的肤色要好看,她沮丧地下结论:“聂笑笑你比我漂亮!”
笑笑用揶揄自己来给她打气:“你白皙又秀气,这样子才是童话故事里正宗的公主,哪像我,一看就是公主身边打杂的宫女,不!应该是侍卫,没哪个宫女像我这么短头发的!”
婉怡低声道:“可是…有哪个侍卫的胸有你这么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