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睁着晶亮的双眸,双手捧着砂锅,却是若有所思。
她感到不远处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她不用抬眼,就知道必然是那名男子。秦峥根本不作理会,只低头喝汤,那种自己不想活的人,在乱世之中也是一个奢侈。连命都不想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多少人低头弯腰只为一碗活命的饭。
片刻之后便将砂锅汤喝得一滴不剩。摸摸肚子,温暖热乎的汤暖贴着胃,觉得分外的满足。
她寻了许多干草铺在地上,又用一块破毡布盖在身上,便倒在那里闭上眼睛睡起来。明日个还要赶路,好好休息恢复精力才是正经事儿。
谁知她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感觉到身边有人,轻轻睁开双目,却见那男子已经悄然无声地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她抬头望向他:“你吃饭了吗?”
男子摇了摇头。
秦峥皱了下眉头:“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了,砂锅里连汤都不剩下了。”
男子脸上平静无波:“我不饿。”
秦峥望着男子,只见他双唇依然干涩,两颊仿佛要塌陷了一般。
她挑了挑眉:“你干什么离我这么近?”
男子闭唇不语。
秦峥无奈:“罢了,不要打扰我睡觉便好。”说完埋头大睡。
男子隐在秦峥不远的暗处,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夜里,秦峥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阵噪杂之声吵醒,她忙起身,发现周围灯火通明,一群骑着瘦马的男子瘦骨嶙峋地执杖明火将众人团团围住,口里喊着:“打劫了,打劫了,都醒醒!”
秦峥揉了揉眼睛,这强盗也真是的,围住一群逃荒的打劫,真个没眼光。
逃难众人见这强盗手中拿了刀剑,顿时怕了。他们一路跑来,多少亲朋好友眼睁睁地丧生,真个逃得犹如惊弓之鸟。
可是那些人中,有些本是亡命的逃囚,他们怎么会怕,当下就有人横着脸站起来问:“狗娘养的兔羔子,这是要干什么?打劫打到老子头上了?”
那群打劫的也是一愣,看看这自称老子的,知道这是不要命的主儿,愣了一番后道:“小弟拖家带口,实在是缺些口粮,所以才向各位讨要一些。”
死囚犯中有一个,是个光头,这光头生得横眉冷目,脸上还有一块疤,此时迈步上前:“你抢别人也就罢了,可是抢了老子的口粮,老子便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就饭吃!”
打劫得见此,忙赔笑,于是当下被围众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能欺负的,一种是不能欺负的。
秦峥认命地站在可以被欺负的那一列。
有人上前,将她的半袋高粱收起,犹自不满足,还检查了她的砂锅,还要搜身。
她目中一冷,不自觉地便要后退,可是那强盗怎可放过,见她躲避,越发疑心,上前就要将她揪住。
就在这时候,一个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钳制住强盗的手腕,却是那名被秦峥救过的男子。
强盗一愣,向男子望过去,却见男子双眸虽然深陷,但冷峻异常,仿佛寒冰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就在这强盗一愣间,男子单手轻轻一动,这强盗便趔趄倒在地上。
领头的强盗见此情景,就要过来,可是谁知道那光头囚犯忽然发难,大叫一声道:“兄弟们,有种的都给老子抢啊!”这话刚说完,众位囚犯一拥而上,开始从强盗手里去抢那些粮食,他们要黑吃黑。看着大口的粮食在别人手中,他们早就憋得难受了,如今正好趁机动手。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搏肉斗,双方打得拳影横飞,一边打着,囚犯们一边抢着强盗和众人手中的粮食,而强盗则护着自己手中的粮食,周围的可欺的平头百姓则吓得想跑,可是又不敢跑,也有的受了无妄之灾被不长眼睛的刀剑砍到的。其中有些力气的人诸如郭家兄弟则是护着自己爹娘和妻儿。
而跟随秦峥的男子则是拉着秦峥缓缓后退,秦峥心知双方都不是好惹的,留在这里白白受了连累,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拿半袋子高粱了,跟着男子往林中跑去。
到了林中安全之处,秦峥气喘吁吁,可是反观男子却依然喘息均匀,神情淡定。
秦峥望了男子一眼:“谢谢你救了我。”他竟然是有些身手的,远不是他外面看起来的潦倒脆弱。
男子低哑的声音道:“我说过的,总有办法报答你的。”
秦峥点头:“好,刚才是你帮了我,算是你报答我了。”
男子低头沉思片刻,忽问道:“你要去凤凰城吗?”
秦峥道:“是。”
男子沉声问:“去做什么?”
秦峥笑了下:“凤凰城的十里铺,那是我的家乡,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我要去那里开一个饭庄。”
男子听了,若有所思:“饭庄?真好。”他的声音停顿了下,这才道:“我陪你一起去,我会送你安全地抵达十里铺。”
秦峥挑眉:“你这是想要继续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
男子眸子里晦暗难测:“算是吧。”
秦峥审视着男子:“你原本打算去哪里?要做什么?”
男子听见她这么问,面上有一丝迷惘:“我不知道。”
他已经没有家了,普天之下,哪里是他安身之处?
秦峥见此,便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十里铺吧?”她缓缓地道:“我需要一个伙计,你当我的伙计如何?”
男子望着秦峥的目光里有了疑惑。
秦峥摸了摸自己背后的麻袋,这才道:“既然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么如果你愿意,可以当我的伙计。我给你开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你好好给我干,如何?”
男子皱眉,凝视着秦峥:“你有钱吗?”
秦峥摇头:“没有。”
男子淡道:“那还提什么工钱?”
秦峥见此,笑了下,继续道:“我以后会有的,先给你欠着。”
男子点头:“好。”
秦峥想了想,又吐出一个条件:“不过呢,我不喜欢雇短工,所以你若要给我干,那必须干够五年。”
男子面无表情:“行。”
秦峥满意地挑眉,忽想起一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吐出两个字:“方路。”


无粮糕
自从有了方路这个伙计后,秦峥的逃亡之路便得舒适了许多。安营扎寨的时候,有人去拾柴烧火并且寻来干草等物搭建出一个窝来,饿了的时候,有了帮着捉蝗虫挖草根,还能爬上别人都无法爬上的高树去摘干枯了的果子,遇到山贼挡路流寇截道,还有人上前帮忙赶人。
秦峥怀里还剩下三块馒头,每当她饿极了,便掰出其中一点后,再分成两块,她和方路一人一块。
她虽然小气,可是绝对不是苛刻伙计的老板娘。
走了没多久路,他们来到了前往凤凰城的官道,这才发现,原来大批的逃荒人也到了这里。秦峥还重新遇到了郭家三兄弟。郭大见了他,很是遗憾地叹息,说是好不容易搜刮的存粮都被那群坏人抢走了。
“也不知道是被那群死囚犯还是强盗抢走的,反正都不是好人,真他妈的坏透了!”郭大这么骂。
秦峥想起自己的半袋高粱面,罢了,只能当没缘分。
一行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穷困潦倒,重新前行,这下子没了吃的,大家又互相防备起来,跑步赶在别人前头去地里扫荡撅根野菜,再次为了一口吃得而穷凶极恶的拼命。
这一日,总是能有所收获的秦峥也几乎空着手,肚子里早已空空,秦峥将最后一块馒头掰开,一人一半。
秦峥默默地低头吃着,却听到旁边草丛里有轻微的动静,她一边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一边抬头看过去,一双如星子一般的眼睛出现在面前。那是一个小女孩,头发蓬乱,隐约可见头发上扎着一个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头绳。脸颊脏污,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干净,闪着浓浓的渴求,巴巴地盯着秦峥已经空了的手。
秦峥摸了摸麻袋,里面真得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仰靠在草垛上,微合起眼睛。
方路的馒头只吃到一半,见此情景,起身走过去,弯腰,将剩下的那点干硬的馒头递到了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见方路走近,先是一惊,后来等到那馒头递到眼前,犹自不信,只惊疑地望着方路。
方路漠然冷情的眸中泛起那么一丝酸楚和柔意。
他干涩地开口道:“拿着吧。”
小女孩这才相信,眼前的人是要给自己吃食,她咬了咬唇,摇了摇头,微弱稚气地道:“不了,你也饿着呢,我不能吃你的。”她看着方路那凹陷的眼眶以及冷峭的脸庞,知道方路也饿着,周围的人都是饿得不成人样了。
方路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拿着。”
小女孩眨眨眼睛,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抗拒的气息,让她有些害怕,让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过那一小块馒头。
她放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方路将馒头递给小女孩后,便重新回到草垛旁边,坐在秦峥身边闭目养神。
那么一小块馒头,小女孩吃了很久才吃完,吃完后,她舔了舔手,又舔了舔唇,这才对着闭目仿佛睡着的方路说:“大哥哥,我叫燕儿,燕儿谢谢你的大恩。”说完,她跪在那里,对着方路叩了三个响头。
小女孩离去后,秦峥终于睁开双眼,用着平静无波的声音道:“她活不了多久的。”
这样的事情,秦峥见得太多了。
方路一直没搭腔,过了很久后,久到秦峥以为方路根本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慢慢地吐出一句:“也许吧。”
第二日,秦峥不再赶路,她知道前面几批逃荒的人都把能吃的都吃了,如果自己再不找点充饥的,也很快就要饿死了。她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生锈的铲子,带着方路,跑到荆棘地里捉蝗虫挖草根。
方路已经饿得是三根筋顶着一颗头了,不过竟然行动还算敏捷,没片刻就颇捉了一些蝗虫。秦峥对此很满意,她摸了摸袋子,考虑着以后是不是可以给方路加点工钱。这人实在是吃得比她少,干得比她多。
就在这时,方路忽然一把将她拽在一旁,两个人一起倒下。
秦峥不明就里,方路却压低声音道:“小心,有蛇!”
果然,一个吐着舌信儿的长蛇滑溜溜地从荆棘丛里快速蹿过。
秦峥见此,心中一动,忙道:“捉住!”
方路得此命令,身形竟然如飞一般窜出,两指能捏状直逼向那蛇,片刻之间,秦峥定睛望去,却见瘦骨嶙峋的方路站在那儿,手中捏着蛇的七寸。
秦峥走过去,左右观察着那蛇。
方路望着秦峥的目光,顿时了然:“你想吃了它吗?”
秦峥挑眉:“怎么,不可以吗?”
在大炎国,从来没有吃蛇的传统。
不过呢,以前不是也没有吃厥根和蝗虫的传统么?
方路却点头道:“好主意。”
他顿了下,又道:“其实在西野,那里的人是有吃蛇的习俗的。”
秦峥此时盯着那蛇,已经如盯着一道大餐,当下满意地道:“今晚咱们吃蝗虫炖肥蛇,佐以野菜数根。”
听起来,真是一道美味。
晚间时分,秦峥和方路挑了一个人迹罕至处,开始料理这个难以一见的美味大餐。蝗虫已经来不及晒干,只能摘去翅膀挑去内脏,野菜洗了,蛇呢,直接扒皮反转弄成数块放到锅里。秦峥又掏出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几根野草,也一起仍在锅里。
待到一切料理妥当,方路已经烧起了火,并用树干做成了支架,当下秦峥将锅架上,又放上了水,开始煮了起来。
秦峥自在一旁假寐养身,方路则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火加柴和干草。
就在方路以为秦峥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忽然秦峥开口道:“你烧火倒是在行。”
方路淡声道:“以前出门在外,有时候难免的。”只是这种事一般是别人做,轮不到他的。
秦峥听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再问。虽然她知道,寻常的大炎男子并不是需要烧火的,大炎国绝大部分普通人是不会知道西野的风俗的。
此时周围一片静谧,偶尔有不知名小虫子的鸣叫声,还有远处山风的呼啸声,伴随着火堆的劈啪声,秦峥闭着双眸假寐,而方路则低着头默默添柴。
几盏茶功夫后,方路开始闻道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了。
果然是一顿美味大餐。
秦峥和方路并没有碗筷,当下方路道:“你先吃。”
秦峥点头,拿起砂锅来,用树枝扒拉了几块蛇肉,又喝了蛇羹,最后只剩下一半羹的时候,递给方路:“你喝完便可。”
方路拿过来,同样用树枝扒拉了几块蛇肉,又喝了羹。最后砂锅底部竟然还剩下一些蝗虫和几块蛇肉。
秦峥淡声道:“你都吃了吧。”
方路拒绝:“我吃饱了。”
这显然是一个谎言,不过秦峥却没有拆穿他,而是小心地砂锅包起来,重新放回了麻袋里。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骚动之声,许多人叫嚷着争抢着。
秦峥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力气也恢复了些,当下起身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待到走到近前一打听,才知道,来了一个卖糕点的。
方路和秦峥对视了一眼。
这个年月,卖糕点的?他不要命了吗?
就在秦峥这么想的时候,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卖糕点的旁边插着一把旗子。
那是一个白色略脏的旗子,旗子上画着一个凤凰。
百年凤凰旗。
秦峥心中顿时明白了。
也许,这个年月,也只有百年凤凰城里的人,才敢堂而皇之的出来摆摊卖糕点,也只有他们才有这份闲情逸致和财迷心窍了!
当下秦峥道:“走,我们也去买一些。”
方路皱眉:“你不是没钱吗?”
秦峥从麻袋里摸索着,掏出几个铜板:“多了没有,几个铜板是有的。”
秦峥和方路好不容易走到摊位前,一看这才知道,人家卖得是无粮糕。无粮糕,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用粮食就做出来的糕点,至于用什么,不劳操心,左右能咽下肚子并且毒不死人。关键是卖得便宜,一个铜板一个。
秦峥豪爽地买了五个无粮糕,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钱。
买完了无粮糕,秦峥仿佛并没有打算立刻离开人群的念头,她和众多逃难的人坐在一起,默默地从旁听他们议论着大炎国,也议论着百年凤凰旗。不经意间,她会把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遍。
一旁的方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心中微动,顿时明白了。
他放目看过去,这里的人有衣衫褴褛行将就木的老人,也有憔悴枯萎的妇人,更有许多瘦骨嶙峋的男人。偶尔有几个小孩,都是被父母领着的,并没有那个孤身一人的小女孩燕儿。


和骨烂
接下来几日,情景果然越发艰难了,人群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秦峥和方路靠着怀中的几个无粮糕,以及偶尔出外打野食的本领,勉强能够活了下来。偶尔时他们也在人群中无意识地看一下,却再也没有见过小女孩的身影。
两人跟着人群又行了数日,终于来到了距离凤凰城一百里的小镇安家镇。这里还未曾遭受灾荒和战乱,人们过着相对富裕的日子。他们用惊诧的目光打量着秦峥等人,神色里是满满的防备,偶尔也有怜悯的目光投射来。
他们议论起大炎国的事,说是大炎国怕是彻底要亡国了。唯一具有号召力的大将军路鹏飞已经因为贪污军饷和谋逆罪名而被处死了,听说这个贪污军饷的罪名是被奸臣严昊栽赃诬陷的,也有说那批军饷其实就是严昊贪污的。如今路大将军全家惨死,韩阳城被攻破,路家军也彻底散了。路家军散后,这个国家的军心整个动摇,其他几路正规军几乎全部被击溃,如今抗击南蛮的唯有几处散兵,成不得气候。据说大炎国的皇帝已经带着他的金银珠宝,最疼爱的妃子以及那个据说备受宠爱的妹妹景云公主逃跑了,大臣们有的投降,有的逃命,也有忠贞不屈的,为国尽忠了。至于那个万恶的奸臣严昊,从此不知所踪了,希望是恶人有恶报已经死了吧。
秦峥等人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知道安家镇地处凤凰城和大炎国边境。据说安家镇的主事儿的还是凤凰城的人,这里的人们没有身为大炎国子民的自觉,于是便没有亡国的耻辱。
和秦峥一起的这些逃亡之人,听到这些议论,纷纷唉声叹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渺茫。即使他们逃了性命到了凤凰城又如何,人家是否收容,去了那里以什么为生?这些都是问题啊!
人群中自然有不愁的,他们口袋里有大把的银票细软,银票是几个国家通用的四海钱庄的票子。
原来凤凰城虽然也占地广泛,但却不像其他几国诸如大炎朝,南蛮和西野一样立国立帝,而只是由何姓城主来管理。据说这城主的祖上当年和其他三国都立下了盟约,约定凤凰城不立国,不立帝,专门做买卖挣银子。三国可争可战,但刀枪绝对不能对到凤凰城来,便是凤凰城在其他三国开的银号,但凡挂了他们的百年凤凰旗,对方便要避让三分。
由于凤凰城富足,虽然不立国,却圈养了不知道多少私兵,里面又藏了多少绝世高手,再加上历代凤凰城主个个善经营,于是这么多年来,竟然还真没有哪个国家敢把刀枪动到凤凰城来。
如今现任的城主是何家第十七代传人,姓何名笑,经商手段极其高明,做事颇有手段,游刃于相争两国之间而各不得罪,也是因为这个,据说如今何家的生意不但没受战乱影响,反而因为倒腾铁器而获了巨利。
这四海钱庄,就是何城主麾下的钱庄,分店遍布天下,游兵散将所到之处绝对不敢冒犯。因此这些握着四海钱庄票子的人心里是不愁的,只要不打仗了,无论走到哪里,江山再起都是大有希望的。
秦峥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吃食了,她试图去地里寻点东西,谁知道同来的逃荒者早已把眼睛盯上了这里未经过灾荒的土地,把地里寻觅得干干净净,连菜根都不剩下一个。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选择了乞讨,毕竟城里有那么多衣食富足的人家。
秦峥见此情景,当机立断决定开始乞讨,越早越好。她和方路分头行动,一个攻南城一个攻北城。她穿着破烂的衣衫,敲开一家一家的大门,忍着对方或者好奇或者鄙夷的目光,请求对方的施舍。
一天下来,她收获了一碗麦髓素梗饭和两件破棉袄——真丰盛!
她回到临时栖息的废弃房屋内,走进去,先烧了一把火熬汤同时可以暖手。正暖着手,方路回来了。
方路依然是削瘦的模样,只是目光却不再如开始一般漠然。秦峥见他两手空空的回来,便知道他必然毫无所获。
她把放了一些捡来的菜根的汤倒在两个破碗中,又把乞讨来的麦髓素梗饭分成两半,她和方路一人一半。
方路看了眼她,低哑地吐出三个字:“我不饿。”
秦峥指了指旁边的汤:“那你先喝汤吧。”
方路摇头:“我不渴。”
秦峥不再说什么,自顾自的喝汤,喝得吸溜吸溜的香甜,汤喝到一半后,肚子里有了暖意,她才将那半碗素梗饭泡进去,珍惜地吃完,吃完后还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米粒。
吃完后,她重新将砂锅收拾好,装进麻袋里放在身边,然后将一件破棉袄扔给方路:“这是给你的,天冷了。”说完这个,她用自己那件破棉袄将自己团团裹住,倒头大睡。不一会儿功夫,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可是方路却无法入睡,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对着快要燃尽的篝火,低着头沉默。火光映衬着他如同刀削一般的脸庞,他看起来犹如一块嶙峋的生铁,坚硬而脆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了一旁,一旁的秦峥犹自睡得香甜,在梦中还吧唧了下嘴巴。
他看了眼身边的东西,一碗已经没有了热气的菜根汤,半碗粗糙的麦髓素梗饭。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伸出手,取过来,缓慢地开始吃起来。
他其实很饿了,可是却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嚼,仿佛是山间雅士在饭后品尝着最美味的茶点。
当他将汤喝干净,将素梗饭全部吃完后,伸出手指,也学着秦峥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碎屑。
干冷硬梆的碎屑,带着手指头苦涩的味道,在方路舌尖蔓延。
他默默地咽下,然后拿过那个破棉袄,学着秦峥将自己裹紧,躺下,睡去。
第二日,方路起得很早——也许根本没睡着?他裹着秦峥给他的那件破棉袄,凌乱着头发,脏污着脸面,犹如乡下进城的土匪。
秦峥伸了个大懒腰起来,倚门望着方路离开的方向,只见他拿了一个破瓷碗,摆放在不远处那个还算繁华的饭庄门前。当有人经过时,他便用他那沙哑粗粝的声音说一句:“大爷,赏点吃的吧。”
可是他的眼神太过冷峭的缘故吧,经过的人只是诧异地看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跑了。
秦峥随手在一旁拿起一根竹竿,端起自己的破瓷碗,开始今天的乞讨生涯。这里距离凤凰城还有一段路程,若是不在这个还算繁华的小城多积攒一些粮食,她还真怕会饿死在路上。
可惜这一日,也许是太多逃荒者加入了乞讨的行列吧,这个小城人们的怜悯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施舍中挥发得差不多了,以至于秦峥几乎毫无所获。
眼看天晚了,她心灰意冷的准备回去,却听到一旁的逃荒者议论,说是东边逃荒的那群里死了一个小女孩。秦峥蹙眉半响,最后终于抬起沉重的脚,往东城走去,到了那里的时候,并不见小女孩。
她呆立了片刻,眼看着日头落了,夕阳余晖洒满街道,便转身往家走去,谁知走到半路,却见一群人在那里说着什么。待到走近了,才听到,一个有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正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三脚羊,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他便越发来兴致了,大声道:“三脚羊又分为绕把子,和骨烂,不羡羊,绕把子呢,自然是年迈皮老,和骨烂则专指七岁以下,至于这不羡羊,自然是……”话说到一般,他嘿嘿笑了下,漏出豁口的黄牙。周围人仿佛也听明白了,连连点头,意会神领。
秦峥从脚底泛起阵阵凉意,这凉意迅速蔓延到心窝,蔓延到喉咙,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仿佛全身置于冰冷之中,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回过头时,却见方路就在眼前,他的眸子里荒芜的几乎没有一丝生气,而手中,紧攥着一个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红色头绳。
血红色的夕阳挥洒在这个小城,给这里的人和街道都染上了浓厚的红色。
沉闷的,透着血腥气的红色。
有那么一阵微风吹过,秦峥仿佛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肉味,她努力地睁开双眼,只见方路手中的红头绳在微风中轻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去吧。”


田鼠洞里的落花生
当晚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吃,秦峥兀自躺在破草席上,可是却睡不着,她默默望着破了一个洞的屋顶,看着那被风呼啦啦掀起的茅草。黑暗中,她依稀可以看到方路僵硬的背影,自从回来后,他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手中攥着那根红头绳,一动不动的,仿佛成了泥塑。
秦峥迫使自己闭上双目,又迫使自己睡去。
第二日,秦峥挣扎着爬起来,出去寻觅食物,可是收获甚少,只有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点剩饭。她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方路依然坐在那里,不声不吭。
她蹲下来,试图用前晚剩下的厥菜根和着这点剩饭做一锅美味的菜羹充饥。
菜汤很快煮好了,菜羹看上去很美好,可是却有点异味。不过这没关系的,热乎乎的羹永远是美好的,秦峥深吸了那热腾腾的气儿后,慢慢地品尝起了这碗热羹。
她为方路剩下了一碗,哑声道:“吃点吧。”
方路的背影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秦峥见此,便干脆连剩下的那碗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