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盛平大长公主,睿定侯府的老夫人,这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世面,什么人什么心思,在她跟前过一眼都看得透透的。
她如今是越来越待见这乡下来的小姑娘了。
虽然有时候看着有些傻,但贵在本分,知足,凡事不争不抢的,大智若愚,做事性子倒有些像她的皇嫂先孝贤皇太后。
“穗儿,你安心在府里待着,等过几日,阿珩就要回来了。”
阿珩……
原本已经满心知足的顾穗儿心里咯噔一声,诧异地抬起眼来。
于是老夫人就见小媳妇清澈逼人的眸子里漾出一丝清晰可见的惊惶和无措。
她忙安抚:“别怕,阿珩那孩子虽话不多,却是一个老实孩子,断不会委屈你的。”
老实孩子


第6章
自从老夫人说府里的三爷要回来了,穗儿这日子就过不舒坦了。
吃饭不香,睡觉也不踏实。
她看看这布置得雅致好看的院子,再摸一摸那薄软的夏褥凉被,想到这些东西都属于那位三爷的,而自己不过是暂时占了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据说三爷是个老实孩子……可老实孩子是什么样的?
穗儿又想起了那双眼睛,黑暗中费力地喘着气,幽深幽深地盯着自己的眼睛,那种感觉仿佛走在深山里被一只狼盯上了。
因为那一夜,她怀下了小蝌蚪,遭人白眼,之后又来到了燕京城,被各种礼遇享福。
这里的人和乡下顾家庄的人不太一样,好像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她怀下了那位三爷的孩子,也没有人问过她怎么会和那位三爷认识,所有的人都默认为她是那位三爷的女人。
她是三爷的女人,所以理所当然住在三爷的院子里,享受着三爷的丫鬟奴仆。
可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不是。
她根本不认识那位三爷,不认识老夫人口中的“阿珩”,她甚至之前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知道他姓什么,不知道他叫阿珩。
她连他的模样都不知道。
所记得的,只是那双在黑暗中仿佛要把她吞没的眼睛。
这种不安和胆惧让她有些寝食难安起来,便是各样稀罕的美味和上等的绫罗都不能让她开心,甚至当老夫人特意赏了她一对金镯子的时候,她都没什么兴致。
一直到那天晚上,她睡得香,半夜里突然听到院子里好像有什么动静,便睁开了眼睛。
其实最近她睡得一直不安稳,肚子里的孩子也时不时踢腾,她总是半夜醒来。
她坐起来,隔着软纱帐听外面的动静,好像听到男人说话声,正心惊不定,就听到旁边睡着的安嬷嬷进来了。
“夫人,三爷回来了,你要不要起来去接一接?”安嬷嬷殷切地这么说。
“……好。”
穗儿是害怕那位三爷的,但是她也知道,她必须起来去“接一接”那位三爷。
这十几天,安嬷嬷总是在她耳边说一些侯府里的事。她当然知道,好像侯爷还有一个庶子和庶女,夫人不喜,老夫人也不上心,在府里就不太受待见。虽不至于饿着,可这皇宫里赏赐下来的新鲜瓜果,断断是轮不到那庶子庶女享用的。
什么是庶子庶女,就是小夫人生的孩子,也就是妾生的孩子。
而她自己就是那位三爷的妾。
她揣着肚子里的孩子来到了这繁华锦绣之地,离乡背井的,图的就是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给孩子一个不那么寒酸的日子。
妾生的孩子,将来是不是受待见,关键还是看那个妾。
这是安嬷嬷一直在对她絮叨的事,她懵懂中有点懂,又不太懂。
现在起来,去讨好下那位三爷,总归是没错的吧?
穗儿被安嬷嬷扶持着起身穿衣,过去正屋,只见正屋屋檐下站着个男子,正对院子里掌管门户的老奴吩咐什么事。
穗儿一眼瞅过去,天黑,看不清楚脸,只觉得对方身量高大,身穿锦缎,便明白这就是“三爷”了。
当下走到跟前,躬身,低声唤道:“穗儿拜见三爷。”
她这一声说出后,身后安嬷嬷一愣,那男子也是一愣。
穗儿觉得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纳闷地抬起头,结果抬头的时候,正好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迎着如水月光,倒是让人看得真切,只见紫袍玉冠,锦衣华服,满眼的华贵,走路间的气派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穗儿仰起脸,望向他的眼睛。
一双仿佛冬日里山后寒潭般的眼睛,黑幽幽的,多看几眼就能后背透着凉气。
再无疑问,这才是三爷。
她竟然认错了人。
脑中一片空白,她怔怔地再次望向刚才被她错认的那个人,这才发现那人也正尴尬地立在那里,憋红着脸。
院子里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特别是现在,总感觉三爷的脸色比寻常时候更难看几分。
最后终于是安嬷嬷硬着头皮张嘴了:“小,小夫人,还不拜见三爷。”
穗儿在那催促声中,终于找回了魂,她束手束脚地立在那里,小心翼翼地道:“见过三爷。”
比起之前对着下属的那一声,她现在的声音显然是小多了,比蚊子哼哼大不了。
身后的安嬷嬷急了,好不容易正主来了,她怎么竟然对着旁边的竹子喊三爷,谁知道你喊的是谁啊!
暗地里直跺脚,抬起手就想去扯下顾穗儿的衣服,好提醒她一下。
谁知道就在这时,萧珩开口了:“你叫穗儿?”
说着这话时,他目光扫过顾穗儿,然后落在顾穗儿的肚子上。
顾穗儿感觉到他的目光,顿时肚皮一紧,下意识护住了肚子。
小蝌蚪是自己的,小蝌蚪跟了自己几个月了。
可是她也明白,小蝌蚪来源于眼前这个男人。
在这一刻,她有点害怕,怕这个男人抢走她的小蝌蚪。
这就仿佛一个捡到人东西想据为己有的害怕失主一样。
男人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不过穗儿总觉得,他的眼睛很冷,那么冷的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温度,所以他应该是不高兴的。
穗儿害怕这个不高兴的男人。
她护住肚子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不过好在萧珩的目光在停留了片刻后,便挪走了。
“先进来。”
见顾穗儿抿着小小的嘴儿,一脸紧绷,好像根本没有要答话的意思,萧珩说完这句,便转首进屋去了。
他进屋迈门槛的时候,矜贵的紫色缎袍轻轻撩起,说不出的华贵和气势,那是生在乡下的顾穗儿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她曾经以为镇上的官老爷已经很有钱很厉害,可是现在她明白,那些人在萧珩面前,都是尘埃。
身后的安嬷嬷轻轻拽了下顾穗儿的衣角,小声提醒:“赶紧进去啊!”
顾穗儿醒过神来,便要跟着进门。
谁知道,那门槛比她预想得竟然要高一些,她迈门槛的时候,竟然一个不留神把个绣花鞋磕在了门槛上,顿时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两脚一滑就要摔下去。
身后的安嬷嬷看到这场景,吓坏了,惊叫出声,旁边的侍卫和下属也都顿时紧绷起来。
可就在这时候,谁也没想到的是,原本已经迈过门槛进屋的萧珩,突然不知道以着怎么样的速度,又是以着怎么样的角度,伸手扶住了顾穗儿。
惊魂甫定,大家定睛看过去时,只见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萧珩正扶着顾穗儿的腰,神情淡淡地望着顾穗儿。
大家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又都低下了头。
顾穗儿却想哭了。
她知道自己笨笨傻傻的,可是她已经努力地想好好表现了。
她怎么可以先认错了三爷,之后又在三爷屁股后头差点摔个大跟头。
她摔了跟头不要紧,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才发现肚子里的小蝌蚪好像也受了惊吓,竟然开始在肚子里大幅度踢腾起来,甚至踢到了她下面一个地方。
她蹙眉,下意识扶着身旁的人,动也不敢动地僵在那里,等待着小蝌蚪这一阵过去。
萧珩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的女人,看她微微张着小小的嘴儿,用一种仿佛被人砍了一刀的茫然怔忪神情呆在那里。
她没动,他也就没动。
现场一片寂静,外面几位跟随萧珩而来还有事情要汇报的下属,像柱子一样戳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好半天,顾穗儿总算感觉肚子里的小蝌蚪好像过去那阵了,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肚皮,低声喃喃说:“别怕……没事的……没摔倒……轻轻地游……”
萧珩无声地望着眼前娇娇小小的女人,沉默地听她说那些细碎的低语。
并不太懂,不过他没说什么。
他只是扶着她的腰,防止她再次摔倒。
这两人面对面,一个抚着肚子低头念念有词,一个扶着腰沉静不语,可是看懵了站在台阶下的安嬷嬷。
因为顾穗儿声音很低,安嬷嬷根本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听她好像念念有词,当下心里那个急。
可别是得罪了三爷,这才刚见面啊!
她纠结犹豫了一番,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说道:“小夫人,外面夜凉,你看看先进屋伺候三爷歇下?”
安嬷嬷这一提,顾穗儿总算是想起来萧珩的存在了。
她下意识抬起头,恰好萧珩正低头望着她,四目相对间,仿佛一只惊惶的小鹿无意中跌入了幽深清冷的水潭之中,她一时不知所措。
“三爷,是我不好……”她想了想,终于挤出一些话来:“我差点摔倒……”
“先进屋吧。”
萧珩声音清冷堪比冰石相撞,语音没有温度。
“是,三爷。”
正屋的门槛不知道为什么比别处高一些,大着肚子的顾穗儿有些艰难地迈腿,进屋。
萧珩扶着她腰的手在她迈过门槛后,放开了。
一时之间大家各就各位,下属侍卫站在廊檐下,安嬷嬷进来伺候在顾穗儿后面,顾穗儿忐忑不安地立在萧珩身边,而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仆妇也都醒了,虽然是三更半夜的,都纷纷起来,烧水的烧水,煮茶的煮茶。
宝鸭和金凫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很快也赶过来,和顾穗儿一起服侍在萧珩身边,端茶递水送夜宵。
看上去萧珩应该是饿了,简单吃了一些热过的水晶包子,又喝了点羹汤,才让人撤了。
中间他还问顾穗儿要不要吃,她当然赶紧摇头。
萧珩见此,便吩咐说:“你先回房歇息去吧。”
顾穗儿见他这么说,听话地便要离开,可是刚迈了一步,她忽然想到了:“奴婢还是伺候在三爷身边吧。”
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自称,她对于自己在这个院子里以及在萧珩眼里到底是个什么都没弄明白。
不过她听到宝鸭金凫这么说,那应该是没错吧?
因为她好像听安嬷嬷提过,庶子四爷的亲娘原本就是侯爷屋里的丫鬟,后来睡了一次生了四爷。
她约莫感觉,自己大概就是那样的人,或许宝鸭睡过一次后,生个二爷三爷的,就和自己也一样了。
萧珩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顾穗儿心里一慌。
有一种人只用眼神就能让你觉得,你错了,大错特错了。
顾穗儿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一定做错了事。
至于做错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她反正就是错了。
萧珩在看了她一眼后,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回去歇着吧。”
说完,扫了旁边的安嬷嬷一眼:“安嬷嬷。”
安嬷嬷被点名,立马挺直了背脊:“是,老奴这就伺候小夫人回房。”
顾穗儿在清醒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后,已经是惶恐不安后悔不已,现在听到萧珩说“回去歇着吧”,那真是犹如被判了凌迟的人突然可以无罪,又如待宰的鸡鸭被放回山里,再也不犹豫,转身就要跟着安嬷嬷跑,连个“告退”的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7章
退回自己的屋内后,顾穗儿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
转过身看安嬷嬷,只见安嬷嬷正在那里皱着眉头念叨;“三爷让小夫人回来歇息,却把宝鸭和金凫那两个丫头留下伺候了。”
顾穗儿想想,心中感激:“三爷这个人真好。”
安嬷嬷:“不,不好,一点不好!”
顾穗儿不解,疑惑地看着安嬷嬷。
安嬷嬷苦口婆心:“小夫人,你想呀,三爷这都多久没回来了,一会来,并不和小夫人亲近,也不要小夫人伺候,竟然要那两个贱人伺候,你想想,三爷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顾穗儿轻轻拧眉,细想了下这事儿,突然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说之前安嬷嬷在她面前无数次念叨着宝鸭金凫如何如何她都完全懵懂不解,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安嬷嬷看宝鸭金凫不顺眼的。
可是现在,好像三魂七魄归位,好像山风一吹把她吹了个激灵,她那不太开窍的脑子突然灵光乍现,就这么开窍了。
有时候,人想明白一件一直不懂的事,只需要一瞬间,一个契机。
宝鸭和金凫是什么人,是伺候在三爷身边好几年的人。
宝鸭和金凫如果被睡大了肚子,也会和自己一样。
一个是稀罕的,两个是不太稀罕的,三个就跟地上跑着的小猪锣,不值钱了,如果万一来四个,那就根本连看都不带看一眼了。
想明白这个的顾穗儿知道,一定要让自己肚子里的小蝌蚪成为那个“稀罕”的。
于是就在安嬷嬷打算苦心婆口地继续说服下这位烂泥不太能扶上墙的主儿时,她就听到这位“烂泥小夫人”突然说:“我得回去伺候三爷。”
啊?
安嬷嬷喜出望外:“对对对,就得回去,不能便宜那两个贱丫头!”
可是顾穗儿想问个明白:“安嬷嬷,那个宝鸭和金凫,她们两个……”
她想了想,还是问出来:“有没有在三爷跟前伺候过?就是那个伺候?”
安嬷嬷一愣,望着顾穗儿,简直是不敢相信。
她竟然也能关心这种问题?
安嬷嬷欢喜得都快笑出声来了:“我的小夫人哪,你可真真是开窍了!”
这都开始琢磨这种事了,小夫人总算上道了。
笑过后,她开始把其实已经说了许多遍的事再次给顾穗儿重复一遍:“宝鸭和金凫这两个丫头,如今一个十六,一个十七了,还是三年前宫里赏下来的,说是伺候在三爷身边。宫里出来的嘛,幺蛾子就多,自个以为自己长得模样好,就不太干得来丫鬟的活,总想着能勾搭上三爷,混个通房小妾的。可是咱三爷那是什么人,哪里理会这个,不过让她们做些伺候的活,从没留着过夜,自然是不可能睡的了。”
如果真睡,早就张扬到老夫人并侯夫人那里,非要给提拔个妾当当了。
顾穗儿听了后,想想,好像确实安嬷嬷已经和自己提过了,只是自己没上心,觉得和自己没关系,也没听进心里去。
现在算是听明白了。
她也知道自己目前在院子里的处境和地位了。
“我还是得去三爷跟前伺候着。”
皇上是什么人,她知道的,那是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
皇上赐下的女人,那肯定很厉害,那么厉害的女人,如果真和她一样怀个小娃儿,到时候生下孩子和她的小蝌蚪争,她必然是争不过。
那么她该怎么办,就该想办法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虽然三爷去睡谁她也管不着,可是自己多往跟前凑凑总是有好处的。
想明白这个,她立即站起来:“走,我们去正屋。”
安嬷嬷那叫一个高兴:“好嘞,去正屋,伺候三爷去!”
当下主仆二人又来到院子前去正屋,顾穗儿是满心琢磨着,该怎么去讨好那位三爷,该怎么去伺候那位三爷,至于之前被扫了一眼的惧怕,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谁知她刚走到正屋门前,就见门开了,宝鸭和金凫两个人前后从正屋出来。
那二人正是满脸的沮丧,抬眼就看到了顾穗儿,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对视了一眼,不甘愿地对顾穗儿浅浅一拜,便先行回自己屋去了。
顾穗儿看着这情况,倒是有些出乎意外。
难不成这两位根本也没能留下来伺候?那自己巴巴地跑过来做什么?她眼珠转了转,转身就打算回房。
她们不伺候,那她也不争了,反正也没人能抢去!
可她迈了一步,就听到旁边的侍卫出声道:“小夫人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这声音有点耳熟。
顾穗儿看过去,只见夜色朦胧中,那人鼻子眼睛格外熟悉,可不正是之前把自己接到府里的江铮。
她心里松了口气,低声说:“没什么事,我——”
这边话没说完呢,门开了。
萧珩站在门前,望着自己的这位小夫人并侍卫。
他当然知道,是侍卫代自己把这位小夫人接进家门的。
江铮见自己家爷出来,忙恭敬地低头见礼。
他原本只是见小夫人过来又匆忙离开,想着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才上前搭话。
谁知道刚说了一句,爷竟然开门出来了。
这场面便颇有些尴尬了。
江铮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然而这种尴尬场面对于顾穗儿来说,是全然无觉。
她在乡下时候,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姑娘,她从小就和石头哥哥订婚了,没想过其他的,觉得到时候嫁了就是,多余的不用考虑。
所以现在的顾穗儿,一心在想着,我本来要和宝鸭金凫抢一抢他,现在宝鸭金凫走了,我不用提防着宝鸭金凫了,那我也应该赶紧跑。
没跑成?可真真是不太幸运。
于是在一片让人呼吸艰难的沉默后,萧珩站在门槛内,淡声吩咐:“进来。”
同样的言语,似曾相识。
顾穗儿足足犹豫纠结了能吃完一张鸡蛋饼的功夫,才终于下定决心进屋去了。
她害怕萧珩,知道萧珩是她的衣食父母。
她必须听萧珩的。
顾穗儿低着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
走到门槛前时,她特意努力抬高了腿。
肚子大,身体不稳,又险些趔趄下。
不过这时候,一双手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腰。
她突而便觉腰上火热。
那种感觉,让她想起那个在客栈的夜晚。
她脸上骤然烧烫,不知所措地望向萧珩。
从这个角度看,萧珩生了一张俊美到几乎完美的脸,这是一种让她不可企及的贵气美,就如同皇宫里送出来的鲜果,一个个用上等的冰给镇起来,透着冷冽的富贵气息。
她在乡下时,果子都是扔在麻袋或者挑在担子里拿去集市上卖,一箩筐一箩筐的,谁要的话就直接抓一把,蔫了坏了直接拿起来往嘴里一啃,粗暴简单。
乡下的果子是没见过冰的。
乡下的果子和皇宫里送来的果子,便是长得差不多,那也是不一样。
更何况根本是连长得都不一样。
看人家那一脸的贵气就知道了。
不过现在这个贵气的人并没有看她。
萧珩微微垂眼,扶着她迈过门槛,好像这个动作再自然不过。
顾穗儿战战兢兢迈过门槛,感觉到腰上的那双手离开了。
两个人进屋,萧珩坐下,顾穗儿站着。
顾穗儿低垂着头:“三爷,你……要喝茶吗?”
萧珩挑眉,淡淡地说:“不。”
顾穗儿又想了想:“三爷,你要用膳吗?”
萧珩:“现在并不是用膳的时候。”
而且他已经用过一些点心了。
顾穗儿:“……三爷,那你是不是该歇息了?”
萧珩:“是。”
他确实是累了困了。
这次是其实奉天子圣旨前往丹东调查贪墨案,昨夜城门关闭前赶到燕京城,连夜进宫向皇上禀报情况,半夜回到家里,至今已经两夜没睡。
顾穗儿:“那,那我给你铺床?”
萧珩:“不用。”
他望着她的身子。
她身段纤细,穿软白绸中衣,外披绛色长衣,红红软软,跟一朵初初绽开的粉白兰花儿,香美柔润,偏生那肚子挺挺的,把个宽松中衣撑起来,更凸显出她身子的娇弱。
他看她走路,总是怕她一不小心会摔在那里。
他当然不会需要这么一个弱女子,还是一个怀着他血脉的女子来服侍自己。
但是萧珩的话对顾穗儿来说,多少有点打击。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讨好这位三爷。
不能讨好三爷的顾穗儿沮丧地低垂着脑袋,心想自己该怎么办,安嬷嬷也不在,她没人可问了,所以她现在该怎么办?
萧珩看着顾穗儿绞着小手不安的样子,挑眉,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杌子:“坐。”
顾穗儿听到这话,有些意外,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还是温顺地坐下了。
萧珩再次打量着顾穗儿。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顾穗儿是在客栈里,他站在窗子前,看到了后院那个洗涮的小姑娘。
当时的她粗布衣裳,头上也没有任何发饰。
现在的她,被移栽到了他的院子里,怀下了他的骨血。
“你离开家多久了?”
他开口。
声音依然清凌凌的,像从冰山上吹来的一阵风,冷冽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穗儿:你好冷。
老实孩子:我不冷。
穗儿:你都不搭理我。
老实孩子:我扶你了。
穗儿;你扶的是我肚子。
老实孩子:肚子是你的。
穗儿:我的肚子装的你娃!
老实孩子:……我真得是怕你摔倒……


第8章
听到这话,顾穗儿是意外的。
自从她离开家后,她来到了这陌生遥远的地方,踏进了这富贵锦绣乡里,大家对她都很好,会问起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关心她的身体,还会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也从来没有人问起过她的家。
好像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她在来到睿定侯府前,其实应该是有另外一个家的。
家,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回去,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父母和弟弟了。
家,是一个没有人会和她提起的话题。
萧珩不经意的一句话,撞到她的心上,让她的鼻子竟然不争气地发酸。
她低着头,小声说:“路上走了十三天,住进侯府十九天,现如今离开家已经三十二天了。”
离开多少天,她清楚地记得。
萧珩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家里的人,已经被妥善安置,你大可放心。”
顾穗儿有些意外:“谢谢三爷。”
萧珩:“安心在府里养胎,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让安嬷嬷告诉我。”
顾穗儿更加意外:“谢谢三爷。”
萧珩:“我已经派人去告知你父母这边的情况,让他们放心。”
顾穗儿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惊喜不已:“谢谢三爷。”
而就在顾穗儿抬起头时,萧珩看到了她清澈逼人的眸中闪现出的神采,像山涧里溪水四溅开的白色浪花,映着阳光,闪着欢快的光芒。
萧珩沉默地望着她,片刻后,开口。
“那晚在客栈,我是被奸人所害,没想到竟然连累了你。”
声音轻淡,仿若无意,可到底是一个解释。
顾穗儿咬唇,低下头,两手在袖中微微颤抖。
她当然明白,在许多人眼里,她只是一个低贱的村女罢了,这样的自己,别人不高兴了,抬起手来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就是被人糟蹋了,还被弄大了肚子,又被带到了这陌生的地方。
但是这些,没有人会在意。
人不会去在意一只蚂蚁的想法。
所以没有人会向她解释什么,她就稀里糊涂的被当成了“三爷”的女人。
当然更没有人会问问她,是不是愿意。
萧珩看到了顾穗儿低垂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一样震颤着,还有那小手儿轻轻绞着衣角。
“你如果有什么要求,我——”萧珩停顿了下,还是说道:“我能做的,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