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么让九爷高兴呢?
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现在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九爷的胃口好起来。
九爷吃饭吃得高兴了,他们自然也能过得舒坦。
于是在场的眼睛全都偷偷地注视着九爷,看他修长完美的手捏起了象牙筷,看他从那黑色的砂锅中挑出了一块鹿筋。
那鹿筋已经被炖得软嫩,浸在乳白汁液中,此时被那象牙筷夹起来后,颤巍巍的爽滑,泛着金黄的光泽。
九爷将那鹿筋放到唇边,眯眸笑看了下一旁缩着脖子的阿砚。
他的双眸狭长而略带着戏弄的意味,此时那么侧目一笑间,眼中波光潋滟,透着丝丝的邪魅。
被他这么看一眼,阿砚整个人就好像被闪电击中一般,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那里。
其实他实在是长得好看。
假如这是一个女人,她一定会羡慕对方的美貌,赞叹对方那让人倾倒的魅力。可是这是一个男人,一个根本看起来没有丝毫女气的男人。
还是一个“只要一出现就意味着自己生命要完结”的可怕男人。
她握紧小拳头,咬着唇,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盯着他唇边的鹿筋。
九爷别有意味的目光缓缓地从阿砚身上收回,微微启唇,优雅地开始吃那一块鹿筋。
阿砚不由自主地挣大水润的双眼,盯着他咽下,观察着他那完美无缺的脸上可能露出的每一丝每一毫的神情,盼着能从中得到一点点关于自己接下来命运的征兆。
然而这位九爷在咽下那口鹿筋后,却并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侧首,挑着斜飞入鬓的眉,看着阿砚。
阿砚两腿顿时发软,差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此时的她,忽然想起了久远的记忆中,曾经见过的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呢,她曾看到几个小堂哥小堂弟在那里逗弄那只兔子。
故意放兔子跑,等它跑了再命人捉回来。
捉回来后,在它绝望之际又放跑。
如此三番五次,那只可怜的兔子已经傻了,放它跑它都不知道迈腿。
人生已经绝望,无力地没有任何奋斗的力气。
她现在明白了,自己就是九爷的小兔子。
他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在她绝望地想着兔子的时候,九爷忽然绽唇笑了下。
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这个花园里仿佛就是萧瑟灰败的秋天,毫无生机和希望,可是现在他笑了,而且并不是那种戏弄嘲讽的笑。
他笑的时候,细长的眼眸中好像有潺潺溪水流动,折射出细碎的阳光。
阿砚在这一瞬间,浑身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希望,满怀期望地问:“九爷?”
九爷轻轻点头:“勉强能吃吧。”
只这一句,便让阿砚提了这半日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看来她小命可以保下了。
周围所有人紧绷着的情绪都放松下来,大家一起松了口气,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神色各异。
孟汉和宁非等自然是没什么表情,夏侯皎月则是不由多看了阿砚一眼。
至于旁边战战兢兢的韩大白和何小起,韩大白是用异样的目光看了眼阿砚,而何小起呢,则是审视地盯着阿砚。
此时九爷呵呵笑了下,放下筷子,抬了抬手。
于是阿砚便看到,周围的一众人等,全都有序地往下退,甚至包括那位飘荡着离开的宁大人,也都跟在孟汉身边离开了。
花园里只剩下九爷,她,还有个貌若天仙的姑娘。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九爷,我可以退下了吗?”
九爷挑眉:“我看你手脚还算干净,就和皎月一起伺候我吃饭吧。”
伺候他吃饭?这和伺候一只老虎吃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阿砚不敢说,她乖巧地走上前,低头说:“阿砚遵命。”
说完这个,她战战兢兢上前,开始伺候“老虎”用膳。

第6章 七宝滚鱼羹(修)

阿砚并不懂该怎么伺候这位老虎,不过她站在旁边一会儿后,很快就看懂了。
那位叫夏侯皎月的姑娘,将每个菜都用干净的象牙筷取出一些,并自己尝过了,这才让九爷开始吃。
试毒……
阿砚一看就明白了,这个九爷身份果然不可能只是一个九爷。
能用夏侯皎月这么貌若天仙的女子当试毒的侍女,这得多大的派头和身份啊。
他那样的身份,要杀死自己,果然是犹如碾死一只蚂蚁般。
甚至还不用他自己动手的。
阿砚到了这个时候,更加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笑出来,乖巧地上前:“九爷,尝一尝这个七宝滚鱼羹吧。”
说着时,她捧过来一个食盒,那个食盒里却和别个不同,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砂锅,砂锅里是尚且冒着热气的鱼羹。
九爷低首看看过去,只见那砂锅是纯黑色细质砂锅,里面的汤汁乳白浓郁,热气腾腾,就在这汤汁中,又有黑亮的软绵,白色的鲜嫩,以及几点葱绿点缀。白色汤汁上还浮着一层金黄色的油量,看着层次分明。
九爷淡道:“这是什么?”
阿砚忙捧过旁边的一个紫泥小炉来,看着里面尚且有着炭火,便用铁钳夹起砂锅来放到了紫泥小炉上,然后才笑着道:“这个叫七宝滚鱼羹,是说将这鱼羹炖得软糯醇香后,却不吃这鱼,而是用七种时蔬在这滚烫鱼羹中烫上一烫,使得这时蔬上沾了鱼羹的香气,却又不失菜蔬的鲜香。”
她拿起一个象牙筷来,绽唇对着他继续笑,尽管笑中带着不自然:“九爷要不要尝一尝?”
九爷挑眉,看她拿着象牙筷时娴熟的样子,倒是和刚才那个满脸惊惧的小丫头不同,当下不免觉得有趣,便道:“好。”
阿砚得了此令,心知自己施展身手的机会来了,便用象牙筷夹了鲜绿的芦芽来,然后手腕一抖,却见那芦芽犹如天女洒花一般拂过滚热鱼羹。
她手指并不同寻常农女,而是生得纤细好看,此时这个动作做来,竟有着乡下姑娘不该有的优雅。
九爷望着她那难得沉定下来的侧颜,幽深的黑眸中越发有了兴味,唇边也泛起一点戏谑的笑,就那么看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阿砚在热鱼羹里滚了两筷子芦芽后,自己又轻轻地吹,试图吹去那烫嘴的热气。
一旁的皎月见此,微微蹙眉,正打算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低下头,并不敢去看了。
这其实是九爷的忌讳之一,他并不会喜欢有人给他吹去热气,那样子他会觉得脏。
即使夏侯皎月,也一样的,从来不敢这样做。
阿砚就这么吹去了热气,将那一筷子芦芽放到了九爷面前的盘子里,对他笑道:“九爷,人说芦芽美味,所谓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其中这蒹葭便是芦芽呢……”
说到这里,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子,心想这季节,哪来的新鲜芦芽?
夏侯皎月看着阿砚将那筷子芦芽放到了九爷盘子里,她同情地看向阿砚,已经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了。
果然,九爷收敛了笑,皱起了眉,不悦的目光冷冷地盯着阿砚。
目光如寒芒一般射来,仿佛旧梦重来,阿砚顿时如坠冰窖,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而双唇也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不过她明白,这个时候可不是害怕的时候,只好努力地抿紧唇控制住那颤抖:“九爷,九爷……这芦芽好吃啊……真得好吃……”
难不成这老虎不爱吃芦芽……阿砚心里几乎想哭。
夏侯皎月低下了头,她已经不想去看接下来的场面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九爷却忽然笑了下,那笑有点冷,不过还真是笑。
“是么,很好吃吗?”他挑起修长的眉,微微弯腰凑近了她,就这么低声问她。
暗哑而危险的声音在耳边就这么响起,仿佛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道光芒。
阿砚明白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她忙点头:“真的,经鱼羹滚过的芦芽,细腻柔嫩又多了鱼肉的鲜美……九爷一定喜欢的!您要不要尝一下?尝一下后,或许就喜欢了呢?”
曾经的某一世,她用这道菜让玉贵妃赢取了皇上的欢心呢,也因为这个,她从此成为玉贵妃的倚重大宫女。
不过这都说远了,所谓最倚重的大宫女,到时候可不就是陪着玉贵妃去死呗。
九爷慢腾腾地拿着象牙筷,夹了一筷子那嫩芦尖,尝了一口后,果然是鲜香嫩滑,芦尖的香气带着飘渺鱼香,口齿留香,既不会有鱼汤的腥,又不会有芦尖的淡,反而是鱼肉香气和芦尖的清口完美结合在一起。
他点头:“不错。”
阿砚紧绷的双腿终于恢复了知觉。
赞赏地望着她:“凭着今天这几道菜,你就给爷当厨娘吧。”
阿砚浑身抽疼的筋脉终于停止了揪扯。
她松了口气,低下头,尽量轻柔而乖巧地道:“九爷,是。”
可是心里却在泛苦,想着当他的厨娘,这得熬到哪年哪月?若是一日他吃得不喜欢,岂不是直接把拉出去砍了?便是不砍,哪日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又把性命葬送在这里。
在这重重心事之下,阿砚战战兢兢地服侍着九爷用膳,待到一顿饭吃下来,冷汗已经打湿了她的背部,衣服也都黏在了背上。
她现在穿着的是一个厨房专用的宽松白袍,比较凉薄,此时秋风吹过,后背那里就一阵阵发凉。
吃饱喝足的九爷像一头慵懒的豹子,伸展开修长有力的双腿,微眯起眸子,含笑打量着给自己做了这顿美味的阿砚。
阿砚有一张清纯秀雅的小脸儿,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只有巴掌大,上面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其实若不是她那脱不去的乡下小丫头怯生生样儿,长得倒还是不错的。
当然了,比起夏侯皎月这种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就如同百花之王的牡丹和路边的小雏菊。
阿砚敏感地意识到了九爷在打量自己。
她赶紧低下头,一动不动地任凭他看。
总觉得他看着自己,就好像一头豹子打量着小白兔。
小白兔的肉到底哪里鲜嫩,该从哪里下嘴?
他看了很久,看得她脖子都有点酸了的时候,总算移开了视线。
他那视线一移开,阿砚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这瘟神,总算是不看自己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九爷却悠闲散漫地开口了:“把她带下去,好好洗一洗。”
夏侯皎月低头遵命,起身,示意阿砚跟着她走。
阿砚不明白这洗一洗的含义,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把蕨菜,要被带下去洗洗放锅里炒?不过她也不敢多问什么,多说多错,还是乖乖地跟着皎月走出去了。
在这个充满九爷气息的花园中,她在花香扑鼻之中走起路来僵硬木讷,两条腿就像两根高跷棍子一般往前挪移。
一直到踏出了那个月形门,逃离了满满存在着九爷气息的花园,她终于松了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了。
脚步轻快地跑到夏侯皎月身边,她悄悄地问道:“这位姐姐,为什么要给我洗一洗呢?”
夏侯皎月连看都没看她:“你不觉得自己身上很臭吗?”
臭?
阿砚虽然生在乡下,不过骨子里也是个爱干净的啊,她赶紧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馨香自然,没有任何臭味啊,还带着一点点花香呢!
“没有啊,一点不臭啊!”
夏侯皎月皱了下眉头,提醒说:“汗味。”
阿砚再次低头,平心静气地闻了闻,最后她确实闻到自己后背上有一点汗味,似有若无的,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的。
“这你都能闻到?”阿砚好奇地打量着夏侯皎月。这可是瘟神身边的人,总是要多了解些。
“九爷的鼻子一向比我灵敏。”夏侯皎月瞥了阿砚一眼,淡淡地这么说,神情中有一丝倨傲。
阿砚微怔,很快明白了,这意思是说,九爷早就嫌弃她太臭,所以要把她带下去好好“洗一洗”?
夏侯皎月见她不过是个乡下小姑娘罢了,心里不免有些看不起,绝美的眉动了动,淡淡地提醒说:“九爷不喜欢闻到任何不该闻到的味道,你……”
“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注意。”阿砚忙低头,这么应道。
夏侯皎月再次瞥了阿砚一眼,看着她那单纯的眸子,不免心中了然。
这姑娘亏得做菜手艺不错,入了九爷的眼,要不然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不过是个可怜的东西罢了。

阿砚真没想到,所谓的好好洗一洗,竟然是这么个洗法。
她被带到了一处温泉里,旁边青松翠柏,花香阵阵,其间更有虫鸣之声,清脆悦耳。就在这盎然意趣之中,一排雅致竹屋,一处露天温泉,依山傍水,错落有致。
脱去那一身白袍,踏入冒着白烟的温泉之中,舒服地眯着眸子,享受着清爽的山风,闻着空气中传来的草木清香,一时不免心旷神怡。
而就在温泉旁,又有姿容秀美的侍女,从旁服侍着,递上白色的汉阳巾以及上等的团云茶。
微微合上眸子,这温热的泉水在她身旁动荡,仿佛抚摸着她的身体。
就在这舒畅的温暖中,她恍惚仿佛回到了某一世。
那一世,她是权倾天下的冯家嫡长女,尊贵无比,受尽宠爱。她的祖父是四朝老臣靖国公,祖母是大长公主,父亲是当朝太傅,而母亲也是世家贵女,外家执掌兵权。
她一生下来就意味着享不尽的锦绣荣华,这一辈子注定了顺风顺水无忧无虑。
如今细想,那应该是她的第二世吧。
那一世,她在经历了前世小宫女的惨死经历后,开始意识到了世事无常,明白了人应该瞻前亦应该顾后,再是备受宠信,哪怕你是后宫宠妃,或是朝中重臣,都不过是帝王权位更迭中的一个棋子罢了。
她不着痕迹地规劝自己的母亲,让自己母亲向父亲进言,提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以当时冯家的权势,必然招来横祸。
时候一长,父亲倒是听进去了,开始收敛锋芒,约束族中子弟,而阿砚作为冯家嫡长女,也在悠闲中度过了十几年的锦绣日子。
可惜的是,她终究逃不过注定横死的命运。
在她二十岁那年,身怀六甲的她跟随着婆母一起等来了抄家的圣旨。
她的夫家,为了从龙之功,试图辅佐四皇子抢夺帝位,却功亏一篑,四皇子惨死后,九皇子荣登大宝。秋后算账,她的夫家满门抄斩,而她这个大着肚子的少奶奶,也没入奴籍,之后受尽磋磨。
她那个时候几度求死,却因为怀中的胎儿而决定活下去,活下去,生下她的孩子。
活了两世的她也希望有一个自己的骨肉。
可是世事总是不能如愿,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她每天都蹲在那里浆洗衣服。她大着肚子,弯腰困难,只能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那里浆洗。
偏偏那一日,那位已经登基为帝的九皇子,临驾她所在的瑞王府,并且要在后院里赏冬景。

第7章 今日我为鱼(x修)

睿王府的大管家为了取悦新登基的天子,便命她们这些仆妇奴婢前去清理落满了杂叶的湖面。当时她跪在那里哀求,湖面已经结冰了,旁边枯草烂泥,湿滑易摔,她平时都是绕路而行,并不敢经过那里的。如今只求去干其他活计,不要让她去清理湖面。
她第一世只是一个小宫女,并不怕脏活累活的,可是却不想滑一脚从而折损了腹中的胎儿。
可是那个大管家并不允许,她死乞白赖,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却无济于事,反而换来了冷嘲热讽。
谁曾想到,曾经的顶级豪门嫡女,千娇万贵的霍家少奶奶,竟会在寒冬腊月里这么苦苦哀求一个曾经在她看来低下的管家呢。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路面上传来了脚步声。
大家看过去,却竟然是那位天子在众臣的拥簇下,众星捧月一般地过来了。
人们哗啦啦地闪躲开来,恭敬地跪在一旁,就连刚才耀武扬威的大管家,也战战兢兢往前跪倒了。
阿砚其实是没见过那位九皇子的,更没见过登上帝位的他。毕竟那一世她还天真得很,完全没想到自己注定重复第一世的命运,更没想过这种命运会一连重复七次!
当时的她低头间眼角余光扫到,却赫然见到了一双细长眸子,阴森冷光,诡残冷凝,犹如鬼魅。
只晓看一眼,就如坠阿鼻地狱。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双眼睛呢。
曾经惨死的记忆中,在那血腥之中,伴随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而此时那双眼睛显然也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微微挑眉,仿佛有些震惊:“这是谁?”
阿砚紧紧咬住上下打着寒战的牙,捂住肚子,一动都不敢动。
一时旁边自有管家前去向他禀报,周围的人也都跪在那里了。
阿砚也想过去拜见,也想跪下,可是两腿却像僵死在那里一般,怎么也无法动弹。
一时之间,偌大的肚子不知为何开始剧痛,冷汗直流,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侍卫推了她一把,要她前去拜见那位新登基的帝王。
她本就腹疼难忍,顶着偌大的肚子,而人当时又是站在岸边的,被这么一推后,脚底下踩到了一处上冻的烂草,紧接着一个刺溜,大肚子收势不住,人就直接滑向了一旁。
这一滑之下,她肚子圆滚滚的,犹如一个球般就直直地跌入了湖水中了。
就在她跌入湖中的那一刻,绝望的她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拼命地仰脸去瞪那个害自己落入湖中的男人。
斜飞入鬓的细眸,带着冷意,紧紧地皱着眉,看向她这个方向。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位,注定俯视一切,视她性命如草履。
她笨重的身体终究是跌入了湖中,湖中的薄冰被她笨重的身体砸开,她掉入了冰窟,只挣扎了几下子,就没动静了。
后来她应该是被人捞上来了,然而为时晚矣,香消云陨,一尸两命。
阿砚想到这一切,不免有些激动。
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比第一世那个挨板子惨死还要大,以至于到了第三世,她一直郁郁寡欢,心中总是充满了悲切之感。
这么多世过去了,她总以为自己忘记了,如今泡在这让人舒服的温泉中,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埋在心底,从未忘记。
她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为她那个七世才有几个月缘分的胎儿,也为自己这么多世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挣扎。
再睁开眼睛,看着这青松翠柏,她是再也没有享受的兴致了,无精打采地从温泉中爬出来,准备擦擦身体并穿上崭新的软缎子白袍。
谁知道夏侯皎月却阻止了她。
她不解地望着夏侯皎月:“夏侯姐姐,我已经洗好了。”
夏侯皎月微抬起下巴,淡淡地道:“你才洗了一次,怎么够呢?”
这还要洗很多次吗?阿砚不解地拧眉。
夏侯皎月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点头道:“你要想当我们九爷的厨娘,总是要把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洗个干净。”
说着这话,她一挥手,于是阿砚便见到旁边的几个侍女走过来,以着不让她拒绝的架势,将只裹着汗巾的她扛起来,然后抬到了竹屋里去了。
竹屋里竟然别有洞天,另有一汪温泉,里面应该是从墙根处引来的活水,水流潺潺,旁边更是摆放了竹篓竹桌等物,清幽雅致。
阿砚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她就被那几个侍女直接扔进了温泉之中。
她掉进温泉中的姿势和速度让她想起了那次坠水,不由得头皮发麻,可是她很快发现其实自己安然无恙,泉水温润舒适,这才镇定下来,开始仔细地看看这附近。
这汪温泉和外面的并无多少不同,只是温泉中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她在有一世是当过女大夫的,所以约莫可以闻出来,里面有零陵香,玫瑰花、辛夷各,细辛,公丁香等,用这些药浴,可以美容养颜。
她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又是为了什么?”
夏侯皎月伸手捻起温泉中飘着的一片玫瑰花,淡淡地说:“既然九爷要用你,当然要把你洗干净了。”
用她?用她?
用她!
这是什么意思?
阿砚微微拧眉,歪头打量着夏侯皎月,等她继续说下去。
夏侯皎月却没再解释,只是吩咐一旁的侍女说:“让她泡到日落西山吧。”
日落西山?
这当然不行!
阿砚忙道:“这些配方做药浴虽然好,可是泡得时间长了,身上怕是会脱皮的,到时候九爷就不能用我……”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夏侯皎月便轻轻瞥了她一眼,径自转身走人了。
她的背影曼妙动人,姿态优雅。
却冷傲无比。
阿砚无奈叹了口气,只好认命。
于是那一天,阿砚泡了一次又一次,先泡了零陵香浴当归浴,又泡了红花浴,红花浴完后还有小鱼浴,小鱼浴完了又清水浴。
没有人知道她泡了多少遍。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洗澡了,宁愿臭死。
当她艰难地从浴池里爬出来的时候,四肢已经没有了力气,手上也都泡脱皮了。
她趴在那里,虚弱地转首看向一旁神色冰冷的侍女:
“我干净了吗?”
是不是可以过九爷那一关了?
侍女点头:“阿砚姑娘,请随奴婢过来。”
阿砚艰难地撑着发软的膝盖,跟着侍女往前走,走过一段落叶缤纷的林子,最后来了另外一处小竹屋。
进去小竹屋,侍女们开始脱下她身上的披巾,给她梳了头,清理了身体上下的每一处,甚至连隐秘之处以及脚趾甲都不放过,全都清理齐整了。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可怜的肥鱼,先是好生清洗一番,如今又要剥去鳞片除去鱼鳃去掉内脏。
那些侍女们接着拿着一种晶莹剔透的脂膏给她涂抹,待到涂抹了全身后,又开始给她喷洒了些无色无味的露水。
如今又被浇上了盐巴和酱油醋,不知道要腌几天?
最后,她才被允许穿上了一件窄衣领花绵长袍,并披上了米黄色的如意云纹衫,最后那些人仿佛怕她冷,还给她罩上了翠纹织锦羽缎斗篷。
果然,还是要撒上生粉勾芡,再搭配上葱丝姜块和蒜片的,这样才能早点入味。
她的头发已经被挽起,并戴上了一只碧玉玲珑簪。
竟然还要搭上一根绿油油的香菜!
也对,这样卖相才好。
阿砚被好生收拾了这么一番后,外面已经是月牙徐升了,竹林里幽静森冷,只偶尔间有蛐蛐叫声,清脆婉转却又给人平添一份凉意。
她拢紧了身上的羽缎斗篷,软声问那侍女:“敢问这位姐姐,如此打扮我一番,是要做什么?”
蒸着吃,还是煎着来?
那侍女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却没说话。
阿砚心里七上八下的,自己胡乱想了一番,最后满脑子里都是一条鱼在锅里蹦啊蹦的,旁边是一只狰狞残忍的豹子,虎视眈眈地舔着白牙。
她小手轻轻摸索了下自己的腰肢,腰肢固然是不盈一握,可是上面该凸起的地方,不过是微微隆起而已,她到底年纪小,又在乡下村子里受着贫寒日子,饭食不好,身子也长得慢。
可恨那个男人,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竟然连自己这样的都不放过?
这分明是要自己的命啊!
阿砚此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只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才好呢。
可是她心里自然明白,对方权势熏天,她在对方面前不过如同蝼蚁一般,少不得收起心中恨意,做出一副乖顺模样,曲意讨他欢心,只盼着他能饶过自己一命。
阿砚随着那侍女一路往竹林外走,她因心中有事,并不知所走道路,待到反应过来后,抬头一看,却已经是进入了一个竹林之中,竹林清幽雅致,翠绿满院,此时月如银钩,洒下一片银辉,又有秋风吹过,竹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阿砚看了看四周,这才迈步,穿过那竹林,便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屋子。
再一回头时,身边的侍女已经转身退下去了,她明白自己没有后路。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难道这一次竟然相中了自己,要让自己床榻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