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军从陆军部独立出来正式建制还没几年,航校更是如此。顾长钧是经过层层选拔后首批赴美留学的飞行员之一,当时他十八岁,两年后以优秀成绩毕业回国,不久就奉父母之命和有婚约的萧德音结婚。婚后他也没经常留在北平,时常外出执行任务。尤其是三年前中央航校成立后,他一年里至少有一半时间都不在家。
最近这两个月,因为空军部正在筹备建立航校分校,萧成麟听说他人都在航校那边。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了个正着。
……
“刚前几天回的。”
顾长钧终于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笑了笑,视线再次扫向萧梦鸿。
萧梦鸿还戴着帽,以遮掩包裹伤处的纱布。但还是有一截纱布露在帽檐外。
顾长钧看了眼露出来的纱布。
“德音,”他忽然叫妻子的名,声音竟异常柔和。
“你们不是要包厢吗?进来吧。我不但可以把包厢让给你和你哥哥,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
萧梦鸿抬眼迅速瞟了他一下。
他正望着她,唇角微微上翘。那双狭长凤目里也含着浅浅笑意。
如果不是知道他和萧德音的实际关系,就在这一刻,萧梦鸿差点会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丈夫。
在他含笑目光的盯视下,萧梦鸿觉得自己两边胳膊突然起了一片细细的鸡皮疙瘩,极力忍住了才没去揉。
放在包厢角落的那只大袋子,刚才原本已经停止了蠕动。但此刻,里头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忽然又动了起来,重新发出奇怪的含含糊糊的沉闷声音。
萧梦鸿看了一眼袋子,心里突地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长钧,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萧成麟也注意到了袋子,搭讪着问道。
顾长钧微微一笑,走到了袋子前。
脚上皮靴后跟在包厢地板上发出清晰的落地之声。
他蹲了下去,开始解捆住袋子口的那根绳子,抽掉绳子,提起口袋抖了抖,只见一个五花大绑、嘴里塞满破布的年轻男人就从口袋里滚了出来。
萧梦鸿一呆。
萧成麟脸色更是突变。
“丁白秋!”
他瞪大眼睛望着地上那个男人,失声叫了起来。
……
这男子正是丁白秋。
丁白秋是个画家,算有才华。
但怀才而不遇,自古以来就是许多才子的悲哀。
丁白秋也逃不出这个魔咒。
他是三年前来北平的。原本雄心万丈,想要在北平一鸣惊人扬名立万。屡屡受挫之后,无奈受雇于一间著名的画廊,画给人捉刀的署名画。虽然不至于三餐不继,但对于丁白秋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和失败。
画廊出入的客人,非富则贵。
丁白秋就是在画廊里认识萧德音的。
两人相识于一年之前。
他给萧德音画了一副非常完美的肖像油画。
萧德音本身也工于绘画,但只学传统国画。接触画室后,渐渐对西方油画起了兴趣。
一来出于兴致,二来,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丁白秋就这样成了她的老师。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丁白秋自然知道萧德音。
北平高官陆家的儿媳妇,年轻、貌美、北平文化圈里著名的才女。
他很快暗中迷恋上了这个高贵的少妇。在两人渐渐熟悉,得知萧德音的丈夫时常不在北平,夫妻聚少离多,而萧德音显然闺中寂寞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得到这个原本他只能仰望的女子。
他幻想着自己能抚慰她的闺中寂寞,而这个美丽的高贵少妇也能成为自己的红颜知己。
怀才不遇的穷困艺术家遇上了沙龙里懂得欣赏艺术并且富于同情心的美丽寂寞贵妇,两人继而结下情缘,百年之后,当年的穷困艺术家功名成就,而后人在追忆录里提及这段情缘,便也成了一段佳话。
这种来自西方世界的关于艺术家生平轶事的风流桥段,他非常熟悉,并且在内心深处,也不是没有暗暗期盼过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虽然知道这是在玩火,但丁白秋还是抑制不住内心那种热烈蓬勃的渴盼和倾慕,开始想方设法暗中追求她。
萧德音很快就坠入了情网。
她是一个感情敏感而丰富的女子——许多文学艺术方面的才女大抵都是如此。
在结婚之前,她期待自己未来的丈夫应当与她志趣相投,心有灵犀,二人晨起观花,日落赏月。
丈夫不应当仅仅只是那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还当是自己这一生的灵魂伴侣,她尤为看重这一点。
但遵照父母之命结婚后,丈夫顾长钧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在外人面前,举手投足也充满绅士风度,被社交圈戏称为穿军装的绅士。但萧德音很快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表象。
顾长钧并不像他外在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真正的绅士。
绅士大约只是他的习惯表象而已。
真正的他生性冷漠,沉默寡言。娶了萧德音这么一个美丽的妻子,新婚那段蜜月时间过后,他就冷淡了下来,再没表现出更多的热情。即便是夫妻同床肌肤相接的亲密时刻里,她也很难感觉的到他对自己的爱意。
她能感觉到的,只是来自男人的宣泄。
他对她的世界从不过问,也不大关心,总是忙碌于自己的事。即便婚后第二年她怀了孕,后来不慎摔了一跤落了胎,他回来也只是安慰了下她而已,并没有过多的柔情表现。
萧德音内心的失望可想而知。
后来,夫妻经常连着三两个月不得见面也是司空见惯。结婚几年之后,有时候面对突然归家的丈夫,萧德音甚至会感到对方如同只是个熟悉了彼此身体的陌生人而已。
就是这样的情况之下,她遇到了丁白秋。很快发现,自己和这个年轻的画家竟然如此谈得来。
他知道她想什么。懂她的一切。温柔而体贴,浪漫而多情。
就像一片干涸了许久的心田,忽然遇到天降甘霖。
她无法抑制地爱上了这个丈夫之外的男人。
……
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他们开始频频私会,陷入了热恋。
和北平富贵圈里不少表面看似风光,实则手头并不宽裕的大家族少妇不同,萧德音不缺钱。
在她的暗中资助下,很快,丁白秋就开了自己的画室。除此,萧德音利用自己在北平文化圈的名气,也成功地将丁白秋介绍了进去。
丁白秋本身确实有点才气,现在有了门路,名气很快就响亮了。他的事业开始起色。
他朝他的理想迈进了一个大步。
但是丁白秋渐渐也开始感到并不满足。
在他的设想里,灵与肉的结合才是艺术家和贵妇人的相处模式。
但是萧德音却和他一开始想的有点不一样。
萧家,祖父及曾祖都是前清有名的官员。到了现在,萧家家主萧德音的父亲也依然崇尚儒学,反对西化。
萧德音虽然堕入了他织就的情网,但在正统教育下长大的她,从本质上说,依然很保守。
她拒绝了他要给自己画人体肖像的请求,在他求欢时,更是表示,她其实对自己的现状感到内心非常不安。
她说自己爱他,想和他共度一生,所以现在更不能轻易就和他发生关系。
她想在自己离婚,和丁白秋正式结成夫妻后,再把完整的自己完全地奉献给他。
丁白秋对此虽然感到失望,但也无可奈何,打算耐下性子慢慢地来。总有一天,他能把这个美丽的贵妇人给彻底弄到手。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原本他以为,萧德音说要离婚和自己结婚,不过是想想而已。毕竟,以她的家世,无论是娘家还是夫家,都绝不可能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起先他也没在意。
他没想到的是,萧德音竟然来真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半年之后,两人交往的传言渐渐开始在社交圈传播。有一天,萧德音神情激动地跑了过来找他,说自己已经向夫家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她的公公顾彦宗是司法部总长,据说很快有望升任国务总理。
这样的家庭里,儿媳妇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该会产生多大的震动?
丁白秋当场就惊呆了,好不容易才劝走情绪激动万分,哭泣着表示自己一定要抗争到底的萧德音,让她以后千万不要再提这个。
随后,他就陷入了巨大的惶恐里。
这样的萧德音,并不是他想要的。
厄运很快就降临了。
第二天,丁白秋的画室就被北平警局给封了,他人也被抓了进去,和流氓地痞关在一个监室里,天天挨打,半个月后,才终于被释放了出来。
这事是顾家还是萧家干的,丁白秋不大清楚。但他心里雪亮,这不过是他们给自己的一个小小警告而已。
如果他还敢再与萧德音往来,接下来等着他的,就绝不是简单的牢狱之灾了。
丁白秋惶恐如同丧家之犬,第二天就离开了北平逃到上海暂时落脚了下来。
……
这是发生在半年前的事了。
这半年里,丁白秋几度搬家,在渡过了起头那段惶惶然的难熬日子后,向北平的一个朋友偷偷打听消息,得知顾家已经把这事给按了下去,萧德音也很久没在社交场合露面,似乎风平浪静了,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为了谋生,他只能重新给画室捉刀,又兼职了一个给大学生教授西方美术的课程。
随后他遇到了一个来自北平的女学生。
女学生以前就知道他的名字,对他十分倾慕,更同情他现在的遭遇。两人很快就同居了。
然后,就是三天之前的那件事了。
已经消失了半年之久的萧德音竟然突然来了上海。经过打听,找到了他现在住的这个地方。
当时他正在替这个女学生画着人体画。听到萧德音的声音,惊慌的丁白秋用布盖上那副画,让女学生穿好衣服躲进床底,这才去开门。
萧德音进来后,精神就近乎崩溃,当场痛哭起来,说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自杀未遂,从家来逃了出来到这里来找他,请求他带着自己一道离开,远远脱离她原本的那个世界。
丁白秋自然不敢再染指于她。劝着时,萧德音无意发现了躲在床底的女学生,情绪激动万分,当场就拿了菜刀要砍丁白秋和那个女学生,厮打时,丁白秋把萧德音推倒,头撞到了桌角,萧德音当场倒在血泊里。
丁白秋当时以为她活不成了,惊惧万分,和女学生收拾了简单行装就仓皇逃跑。在上火车打算先去女学生的老家广州先躲躲风头时,在车站里,他被人从后一棍子打晕,随后人事不知,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被塞到了一条漆黑的袋子里,不知道被带去哪里。
刚才突然听到萧德音的名字,袋子里的他意识到不妙,下意识挣扎,突然就被人放了出来。
……
丁白秋认得萧德音的哥哥萧成麟。
那个顾家四公子,他虽然没见过面,但刚才他听到了对话。
人像皮球一样从袋子里滚出来后,他一眼看到面前那个用阴冷目光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年轻男子,心里就明白了。
这就是顾长钧,萧德音的丈夫。自己起先就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
丁白秋依然五花大绑地倒在包厢地板上,但面如土色,整个人如筛糠一样地颤抖起来。
……
萧成麟脸涨的通红,不复平日的斯文模样。
做梦也想不到,不但在这里遇到了自己妹夫,妹夫手边,居然还带着妹妹的情夫!
他对上顾长钧那双此刻看不透半点情绪的眼睛,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妹妹私逃的消息,顾家不但已经知道了,而且,顾长钧还比他早一步地找了过来,抓到了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妻子的情夫。
现在终于明白了过来,之前那个指引他找到妹妹的电话,应该就是顾长钧叫人打的。
既然妻子背叛已经是社交圈公开的秘密,他故意让自己带着妹妹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或许就是为了给萧家带去更大的难堪。
萧成麟知道,这个他很想讨好的妹夫,对自己家其实一向并不怎么亲近,甚至是厌恶。
他愣怔了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冲上去一脚便狠狠踢在了丁白秋的身上。
他穿了双尖头皮鞋。
坚硬的皮鞋,毫不留情地踹踢在丁白秋的身上、头上。很快,丁白秋的头脸就绽开了血花,模样惨不忍睹。
“德音……救救我……”
堵在嘴里的那块布被踢的掉了出来,丁白秋呻吟着,将绝望目光投向僵立在一边的萧梦鸿身上。
“贱种!我妹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你的!”
红了眼睛的萧成麟抬起一脚,重重就踹在丁白秋的头上。
丁白秋惨叫一声,血从额头破了的口子里涌了出来。
但是萧成麟并没有罢手,当着顾长钧的面,继续往死里的踢踹着他。
……
萧梦鸿脸色惨白,手脚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她从没见过这么惨烈而可怕的打人场面。
蜷缩在地上的丁白秋已经不是一个人,变成了一条任人宰割的死狗,或者说是沙袋。
地上到处是从他破裂了的皮肤里喷溅而出的血滴。
有几点,甚至溅到了她身上旗袍的袍角。
萧梦鸿战栗着,抬眼看向边上的顾长钧。
他就一直那么站着,双手松松地插在裤兜里,看着丁白秋在萧成麟的脚下呻吟呼号,表情冷淡。
眼前正在发生的这血腥一切似乎和他丝毫没有关系。
觉察到她看自己。顾长钧瞥她一眼,目光跟着落到她的左手。在她已经摘去了结婚戒指的手指位置停留了两秒,随即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
殴打还在继续。
丁白秋现在已经翻着白眼,似乎失去了意识,四肢也开始抽搐。
萧梦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脚步虚浮,有点站不稳的感觉。
她没法再在这个包厢里待下去了。
再多停留一秒,她生怕自己就要晕厥过去。
“德音,喜欢我送你的这件礼物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听起来还十分温柔。
萧梦鸿闭了闭眼。
“你们全都不是人。丁白秋不是,你们也不是。”
她说了一声,抬脚要走。
“丁白秋你这个贱种!叫你装死!你不是画家吗?我这就废了你的手,看你以后还怎么画画!”
身后忽然传来萧成麟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声音。
萧梦鸿忍不住再次回头。骇然看见萧成麟拿过摆在包厢桌面果盘里的一把锋利小刀,将丁白秋的右手拉过来踩住,对着拇指竟然就要切下去了。
萧梦鸿惊叫一声,呼吸一滞,眼前忽然发黑,站立不稳晕倒在了地上。

第4章

萧成麟停了下来,不住地喘着粗气,看向顾长钧。
顾长钧瞥了眼靠着墙滑了下去的萧梦鸿,微微皱了皱眉。见萧成麟看过来,淡淡地道:“行了。这人我就给你了,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再脏了我的地方。”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块折叠的整整齐齐的雪白手帕,俯身下去用手帕擦拭自己皮鞋鞋面被溅上了的几点血迹。擦完,随手将手帕掷在了丁白秋的身上,再也没看一眼。
“好,好!没问题!”
萧成麟放下了小刀,朝门口那个一直守着的随从做了个眼色,支使他进来把早已昏迷的人拖出去后,扭头看了眼萧梦鸿,踌躇了下。
“长钧,我妹妹……你看是由我带回去,还是跟你走?”
顾长钧看了眼萧梦鸿,冷冷道:“你说呢?放你们萧家,好让她下次再闹个什么丑闻出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已经带出了很不客气的指责之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萧成麟的脸再次涨红了。
“家父也非常生气,这次接回来后,原本一直叫人严加看管的。没想到还是出了点纰漏……幸好阻止的及时,消息应该没有泄露出去!长钧,那我就把我妹妹交给你了,回去后,麻烦你帮我们向你父母说几句好话,过两天我们萧家上门赔罪……”
“不必了。”顾长钧淡淡地道。
“应该的,应该的……”
萧成麟知道自己好离开了,回头再次瞥了眼妹妹。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还望你多多担待些我妹妹。她会明白过来的。你放心,那家伙我知道该怎么办!”说完也掏出块手帕,摘下眼镜擦了擦额头和脸上的汗,重新戴回去后,转身离开,出去时带上了包厢的门。
包厢里只剩下了顾长钧和萧梦鸿。
顾长钧看了眼还倒在地上的萧梦鸿,过去一把拉开窗帘,推开了车窗。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冰冷的新鲜空气随着行进的火车从窗户里涌了进来,冲淡了原本充弥在这个狭窄空间里的浓重血腥气味。
顾长钧端起桌上一杯水,走到萧梦鸿边上,将杯子里的水朝她脸上泼了下去。
冷水刺激着萧梦鸿的神经,她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顾长钧就蹲在边上,正低头冷冷地看着自己。
包厢顶上的那盏电灯瓦数很大,灯光明晃晃地照着她的眼睛,有点刺目。
萧梦鸿闭了闭眼,用手支地,撑着从地板上慢慢坐了起来,最后靠在了墙边。
“怎么,看到你的相好要断手指,你就受不了晕了过去?我要是告诉你,你的哥哥可能很快就会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岂不是要再来一次割脉自杀?”
顾长钧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把手里那个泼完了水的杯子放回桌上,用带了点的讥嘲语调说道。
……
她刚才晕倒,倒并不是如他说的那样是因为丁白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但萧梦鸿没有回应他。
依然靠坐在包厢的木墙边,脸色也依然白的像张纸。
她感觉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水渍还在不住地往下滴落,濡湿了身上衣物的胸襟。
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
她其实倒想狠狠地反击一下萧德音的这个丈夫,为他对待妻子的方式。
哪怕萧德音做出过有辱门风的事,对不起他这个丈夫在先。但他刚才借用萧成麟的愤怒和急于想讨好他的心态去折磨丁白秋继而达到折磨她的目的,这种方式也过于残忍了。
如果不是自己,换成了原来的萧德音,目睹这样的情景,她会怎么样?
虽然自己并没有亲历过婚姻,但萧梦鸿一直觉得,婚姻倘若出现了问题,从来不可能只是单方面的错。但是很多时候,无论是舆论抑或是身处婚姻里的另一方,往往总是容易单方面地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那个看起来犯了错误的一方。
但她现在的这具身体,实在已经没有半点多余的力气了。
萧德音以前身体状况怎么样她不大清楚。但最近,她的健康状况应该一直都很差。至少,从她今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她之后,除了头疼之外,她也一直没感觉到身上有力气过,被萧成麟从丁白秋的租住处带走直到刚才受不了那么那么血腥的场面刺激突然晕倒前,一直都在勉强撑着而已。
萧梦鸿抬起手,只默默擦了下自己脸上的水。
顾长钧看了她一眼。
“哦抱歉,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很不舒服。作为丈夫,我应该对你更体贴些的。你们女人不是都喜欢这一套吗?”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微笑,再次朝她走了过来,随后俯身,朝她伸出了双臂,要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萧梦鸿忍住心里涌出的厌恶,以及那么一丝忌惮,躲开了他朝自己伸过来的双手,抬起眼睛,对上他的视线。
“别假惺惺了。说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我?”
这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顾长钧眯了眯眼睛,慢慢站直身体,俯视着萧梦鸿,脸上现出一丝莫测的表情。
包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跟着萧成麟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长钧!”
下一刻,只见他飞快地推开并没反锁的包厢门,一个箭步跨了进来,脸上竟然带着点高兴般的神色。
“长钧!”萧成麟飞快看了一眼还坐在地板上的妹妹,走到顾长钧边上,压低声音道:“刚才那个姓丁的醒了过来,向我求饶,说他和德音……并没有真的发生过关系!我妹妹她只是一时糊涂,但该有的底线还是有的。我觉着这多少也算是个好消息,所以赶紧过来先告诉你!”
“德音!你还坐地上愣着干什么?”
他好像没看到萧梦鸿此刻的狼狈样子,扭头又催促她。
“既然你和那个姓丁的之间是清白的,你为什么不告诉长钧,竟然让他一直误会着?现在那个姓丁的自己都说了!快点!你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
萧梦鸿没说话。
萧成麟见她竟然不趁这个机会撇清和丁白秋的关系,心里气恼,忍住了,又急忙对顾长钧道,“长钧,我保证那个姓丁的说的是真的!谅他也不敢在这种事上撒谎。他还有一口气在,不信的话你自己过去问……”
从他进来说这个后,顾长钧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此刻更是阴沉无比。
“滚出去!”
他忽然打断了萧成麟的话,冷冷地道。
萧成麟一愣。
“长钧!这可是件好事啊,你怎么……”
“萧成麟,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别逼我说第三遍!”
萧成麟彻底愣住,脸一阵红一阵白。
“好,好……算我萧成麟倒霉,摊上了……”
他顿了顿脚,掉头迅速走了出去。
……
萧成麟离开后,顾长钧片刻前被引了出来的怒意仿佛一时难消,丢下萧梦鸿走到桌边,从放在桌角的一个雪茄盒里拿出一支雪茄,要点燃的时候,猛地将雪茄一折两半,又重重将手里那个美国造的金属壳打火机掷在了墙角。
原本坚固的打火机机身与盖子被摔成了两半。
金属盖在地板上高高地弹了起来,最后迸到了萧梦鸿的边上。
萧梦鸿没料到他突然会这样发作出来,吃了一惊。见他猛地转过身,大步朝自己走来,到了近前,伸手就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像拎小鸡一样地拎到了靠墙的那张长椅上,然后攥着她的衣襟将她牢牢摁住。
“萧德音,像你这种女人,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他俯下身盯着她,用充满厌恶的语调压低声道。一张原本英俊的脸庞现在也变得微微扭曲了起来。
他的手劲非常大,攥的那么紧,以致于令她呼吸都变的不畅起来。
萧梦鸿挣扎了下,他摁的更重。
她苍白的一张脸,渐渐地憋出了淡淡的粉红色。
“可笑你那个愚蠢的哥哥,以为这样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你和你那个奸夫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关系,我根本就不在乎!对于我来说,这又有什么区别?萧德音!你为了和奸夫双宿双飞,先是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又绝食,又割脉,现在还搞出了私奔!你还要脸吗?你当你是谁?天上仙女吗?我告诉你,就算你真是仙女下凡,在我顾长钧眼里,你也就是个一文不值的贱货!如果只是我自己,我早就和你离婚了!但我必须顾虑我的父母,所以我是不会离的。你也别做梦!现在开始,你要么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要么就真的去死!”
他将她重重甩在了椅子上。
萧梦鸿喉咙又痛又痒,低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等呼吸变得正常了,抬头看见他从身上掏出一把手枪,啪的放在了桌上。
“真想死的话,自己现在就动手。我可以把你和你的奸夫葬在一起。”
他简短地说道,眸子里泛出冰冷的光泽。

第5章

萧梦鸿盯着被拍在了桌上的那柄手枪。
枪口黑洞洞的朝着她的方向。
她心里清楚,萧德音这个丈夫刚才说的最后那句话,并不是恐吓,而是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
或许对于现在的顾家来说,留着一个义无反顾决绝不再回头的儿媳妇,与其时刻防备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惹出新的风波,还不如她就这么死掉。虽然这个时候传出她的死讯难免会引人背后猜测,但他们有的是可以用来解释她身亡的拿的上台面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萧家也绝不敢再把事情闹大,说不定还会配合顾家进行遮掩。等事情过去,也就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