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微笑了笑。
“顾长钧,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出自我的真实想法。如你所见,丁白秋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我从前放弃了一切追求的所谓爱情,现在证明不过只是一场幻影。除了头破血流,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我觉得累了。”
顾长钧俯视了她片刻,终于,收起刚才拍出来的那柄枪,转身便朝外走去。
“顾长钧,你还没回答我!”
萧梦鸿见他什么都不说就要走了,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句。
顾长钧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萧德音,不管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没兴趣听。晚上你待这里,明天我的人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往后你给我好自为之!”
他打开包厢门走了出去,门随后就被关上。
……
包厢里只剩下了萧梦鸿一个人,以及,外头的一个保镖。
接下来,无论是顾长钧还是萧成麟,都没有再露面了。
夜渐渐深了。萧梦鸿感到有些冷,将车窗重新关上,又拉上了窗帘。
仿佛经历过一场大战,一阵疲惫感朝她袭来。
萧梦鸿关灯躺了下去,伴随着耳畔火车轮子碾压铁轨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咣当声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火车抵达了北平站。顾长钧露了面,将萧梦鸿带下火车。出了站后,直接就送她上了一辆显然提早等在了那里的汽车。
顾长钧没有上车。
和萧梦鸿同车的,除了司机,还有昨晚那个守在包厢外的保镖,姓周。
说保镖其实是好听。
这个姓周的彪形大汉,不过就是奉命监视她的看守而已。
“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看他这样子,显然不是送她回顾家。汽车发动时,萧梦鸿终于忍不住冲在车外冷眼望着的顾长钧问了一声。
“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长钧冷冷回了她一句,转身走了。
……
汽车出了北平郊外,朝着东北方向一直行进。傍晚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
萧梦鸿终于知道了。
这里是承德。
顾家在避暑山庄附近的山麓里,有一座独立的两层中式小别墅。
这座别墅是顾家老太爷在世时用来避人静居的居所。老太爷去世后,就很久没有住过人了,顾家可能原本也打算就这么把它给荒废掉的。房子本就建的偏远,距离最近的一个名叫庄村的村落也有七八里路。现在更是荒败了。庭院里杂草丛生。刚推开生了锈的铁门进去时,甚至惊起了角落野草堆里的两只黄鼠狼。
萧梦鸿被这样被囚禁在了这座荒败的房子里。
除了她和姓周的那个保镖,同住的,还有一个刘妈。
这个刘妈是被派过来伺候她的,负责做饭洗衣。但除了伺候,她显然身负更加重要的职责。那就是对萧梦鸿进行全天二十四小时的近身看守。
她对萧梦鸿的态度虽然称不上恶劣,但也极其不客气。即便萧梦鸿人在房间里,也仿佛时刻能感觉到这个刘妈在背后监视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并且,萧梦鸿唯一能活动的空间,就是这座房子的上下两层楼以及楼下的那个庭院。
姓周的保镖和刘妈一道看着她,一步也不准许她走出大门。
……
萧梦鸿就这样在这座房子里足不出户地住了下来。没有外头的消息,没有人可以说话,也没有人来找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像鬼魂一样地在泛着霉味的老房子里来回游荡之外,萧梦鸿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她仿佛被人彻底遗忘在了这堵围墙里。
她有一种感觉,顾长钧从把她送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打算再让她离开了。
他的想法,极有可能就是这样囚禁她一辈子。
而她的母家萧家人,仿佛也已经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又过去了一个月,萧梦鸿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刚开始来的时候,她每天的生活过的还算规律。早上起来穿衣、梳头、吃饭,为了打发时间,在刘妈的冷眼旁观下,她自己动手清理杂草丛生的庭院,挽救了墙角那株原本已经快要被野草给彻底给埋没的老蔷薇。后来她把注意力转到关住了自己的这座两层中式楼房的建筑上来。
房子现在虽然破败陈旧了,但从建筑框架和各种极具匠心设计的细节装饰上也能看出它当年的风采。她开始研究它的脊顶、重檐,仔细临摹下装饰用的每一处精美斗拱,还有每一片垂檐瓦当的不同纹案。
再后来,等她把能研究的都研究完了,能画的也画尽了,再也找不到任何别的可以用来消磨时间的事情后,萧梦鸿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彻底颓废的状态里。
上辈子时,有时因为学习工作压力太大而产生紧张焦虑感,她便幻想有一天等自己完成了职业梦想,也攒够了钱,就退休什么也不干,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觉。
现在她提早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但她快要崩溃了。
现在她每天醒来,头发懒得梳,脸也不想洗,一坐就能发呆上半个小时,头脑里却空白一片。
这样的日子持续又过了半个月,直到这一天,她在楼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滚了几个台阶下来。虽然没大碍,但膝盖磕破了,流了血,十分疼痛。
那个刘妈闻声而来,见状却双手抱胸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唇边带着讥笑:“喲,少奶奶,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当心扭了脖子,那可就是大事了1
秉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从前的萧梦鸿从不和人脸红。
但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忽然怒从心头起,突然就爆发了出来。从地上站了起来,道:“以后你说话给我客气点!我就算到了这里,也依然轮不到你对我口出不敬!要是没听错,你嘴巴里还是用少奶奶来称呼我的!”
这么两三个月以来,刘妈还是头一回见萧梦鸿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一愣,脸便微微涨热,辩解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您了?您这样的态度?”
萧梦鸿冷笑。
“刘妈,我和顾长钧之间有问题,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儿,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置喙。你既然能被派到这个地方来,在顾家又能有什么脸面?我相信你也不想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地方吧。你我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什么时候好了,你才能跟着离开有出头日。看你年纪也一大把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妈脸一阵红一阵白,愣在那里不吱声了。
萧梦鸿见她没应声了,也就不管她,自己扶着楼梯慢慢上去。到了卧室,拿了块干净手帕胡乱包了下破了皮的膝盖,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起了神。
萧德音原本是个大美人。但是此刻,镜子里照出来的自己却蓬头乱发,脸庞浮肿,双目无光,完全失去了原本的风采。
萧梦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一阵后怕。
才几个月而已,她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如果一直被这样关下去,几年,甚至十年之后,她又会毁成什么样?
……
第二天早上起床,一改之前的颓废,洗漱后坐到梳妆台前,萧梦鸿就开始擦脸梳头。
她被送到这里的第二天,以前留在顾家的四季衣裳和日常用品也跟着都被送了过来。梳妆用的东西自然齐全。
萧梦鸿自己梳不来复杂的发型,只把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插了支钗固定,又对着镜子往两腮打了层淡淡胭脂,对镜照了照,见起色好了许多,于是穿好衣裳下去吃早饭。
刘妈已经许久没看到她这么精神的样子了,略微一愣,随即有点讪讪地道:“少奶奶,粥已经盛好了,就是小菜少了样你爱吃的酱瓜。这顿你先凑合下,等下我就去买。”
庄村村口有个小集市,附近村落赶庙会、做社戏什么的都在那里。每天上午也有人挑着家里吃不完的菜到这里卖。住过来的这段时间,几个人平时吃的东西,除了附近村民定期送过来的,剩下大多都是去那里购置。
萧梦鸿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吧!”
刘妈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少奶奶,还是我自己去吧……”
“顾长钧让你看着我不许我出去是吧?”萧梦鸿打断了她,“你去告诉他,只要我还是顾家的少奶奶,他就没有权力这么把我关在这里!”
“少奶奶,就算我不拦你,但是还有少爷派来的保镖啊——”
“我自己跟他说。”
刘妈听出她语气不容人置疑,有了昨天的那一幕,这会儿也不敢过于拂逆她的意思,心想少奶奶昨天摔了那一跤后就有点不对,赶紧得通知少爷把情况告诉他,否则万一出了事自己要担责任。

第6章

萧梦鸿回到卧室加了件外套,下楼往庭院去。刘妈赶紧放下手里的事,在后头跟着出来。
被派过来看守萧梦鸿的保镖名叫周忠,以前是个兵头,后来得罪了一个有点势力的人,差点被枪毙,他舅舅是顾长钧马夫,向顾长钧求救,顾长钧出面保住了他,此后周忠便跟了顾长钧,对他忠心耿耿。这会儿看见萧梦鸿出来,起先还以为她像往常那样只在庭院里散个步,没想到径直往大门口去,立刻过去拦了下来道:“少奶奶,你不能出去。”
萧梦鸿微笑道:“周忠,我就出去在附近散个步,散完步就回来。”
“对不起少奶奶,少爷吩咐过,不能让你出门。”
萧梦鸿依然笑道:“顾长钧这么说,只是怕我走了不回来。刘妈跟着我了,你要是不放心,你也跟着来就是。”
周忠那天也在火车上,隐隐知道些前因后果,被派来看守后,原本担心这个少奶奶要寻死觅活的闹腾,到时候自己不好做事。没想到来了后她一直安安静静的。起先一段时间整理庭院,后来见她又拿了个本子对着房子角角落落写写画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虽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终于放下了心。她平时在庭院里遇到自己,态度也很和气,丝毫没把他当敌人看待。渐渐的对她便生了些好感,心里甚至感到可惜。想着这个少奶奶人长的这么美,听说还是个才女,要是没闹出以前那件事,和少爷好好过日子的话就好了。
顾长钧那天走之前,其实对他是下过严令的,说要是她强行闯出去,就不必和她客气。只是真对着她,周忠这会儿却有些做不出来。听她这么说,露出为难之色。
“少奶奶,实在不好意思,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少爷他……”
“周忠,我今天是一定要出去的!”
萧梦鸿忽然沉下脸,自己伸手打开铁门。
“少奶奶!您不能这样!”
周忠一个箭步上去,想阻拦她那只已经搭上铁门的手。快碰到她手时,见她那只手白白嫩嫩的,不自觉就停了下来,不敢再伸过去,最后眼睁睁看着她打开铁门走了出去。
“少奶奶——”
“我散完步就回来。”
萧梦鸿转头朝他一笑,“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就说是我坚持要出去的,让顾长钧自己来找我!”
周忠愣在原地,眼看着她走远,最后只好自己也跟了上去。
……
已是深冬时令。
围墙外的空气和围墙里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同样的干冷。
但是萧梦鸿却觉得周围空气新鲜无比。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立刻神清气爽了。
刘妈一直在她边上跟着。
再后头,就是神色紧张的周忠。
带着这两个跟从,萧梦鸿沿着铁门外的那条道,一路慢慢散步着走了过去。
两边是田野,再过去就是山。这会儿田地里光秃秃的,只剩一些腐烂的麦茬,偶尔有几只小鸟跳跃在其间,啄食着遗漏在泥土里的草籽和麦穗。
夏天这里应该是个避暑的好去处。但现在,周围风景并没什么看头,萧梦鸿却依然兴致勃勃,一口气走到了庄村,看到村口有片空地,估计应该就是集市了。这会儿三三两两,有人正在那里走动。
庄村里有村民定期给顾家老宅送瓜菜米面,有一回,那人在铁门外远远瞥见了萧梦鸿的侧影。一来二去,村民便都知道附近那座已经多年没有人住的顾家老宅里最近住进来一个少夫人。听说是身体不好来这里养病的,未免都有些好奇。只是那位少夫人深居简出,从没人看过她出来。这会儿突然看到远远过来一个面生的富贵人家少妇打扮的年轻女子,边上那个老妈子作陪着,便猜测这貌美女子应就是顾家少夫人了,纷纷都停下来望着。
刘妈见状,赶紧追了上去,苦着脸哀求道:“少奶奶,您看您也出来了。前头就是庄子,都是些没有教养的庄户人,万一冲撞了您,我可担待不起。您还是先回去吧?”
萧梦鸿一口气走了这么七八里路,身上微微有了汗意,胸中一口闷气也随之全消。虽然半点也不想回到那座房子里,但冲破顾长钧下的命令出了门,目的既然达到了,也不想太过为难这个刘妈和周忠,便点了点头,转身回去。
刘妈松了口气,朝周忠使了个眼色,跟了上去。
……
反正也没事干,萧梦鸿慢慢散步回去,到了时已经快中午,远远看到门口停了一辆汽车。
这是她来这里后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过来。
是顾长钧?
如果是他的话,那最好,萧梦鸿正想找他。
事实上,她今早不顾刘妈和周忠阻拦强行闯了出去,目的也就是让他现身,然后和他再进行一次谈判。
几个月前和他初次碰面时,她刚来,整个人都还懵着,几乎就是在稀里糊涂完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被他给关在了这里。
她不能真就这么一辈子被这个男人囚禁。
现在再和他见面,情况应该会有所不同。
至少,她做好了准备。
……
比起萧梦鸿的若无其事,刘妈和周忠看见那辆汽车,认出是顾家的,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
刘妈不断催促着萧梦鸿,到了门口,人就飞也似地跑了进去,片刻后出来,脸上已经露出放松的表情,兴高采烈地对着刚走到阶梯下的萧梦鸿道:“少奶奶,五小姐来看望你啦!”
……
顾长钧在家排行第四。上头有三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
他的长姐名叫顾玲珑,丈夫是现任交通部次长的马原汉。
二姐顾簪缨,十年前嫁了一个门户相当的丈夫,可惜红颜命薄,新婚次年丈夫就因病身亡,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这几年,顾家人将顾簪缨接了回来,一直在家寡居。
他的三姐名叫顾云岫,三姐夫在中央银行任要职。
现在这个刘妈口中的“五小姐”,就是顾长钧的妹妹,名叫顾诗华,今年才十八岁,是顾家夫妇老来所得的幺女,平时在家很受宠爱。
……
萧梦鸿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抬起视线,看见门里有个打扮十分亮眼的年轻女孩。
这女孩脸庞轮廓和顾长钧有点像,眉目清丽,梳着时下未婚少女流行的麻花辫,里头穿着浅色软缎中式褂裙,外头是件时髦俏丽的毛领过膝长大衣,手上戴双黑色皮手套,正一边脱着手套,一边皱眉打量着客厅。忽然扭头看见立于阶下的萧梦鸿,脸上立刻露出笑,风一样地朝她跑了过来。
“四嫂!我来看你了!”话说着,人已经下了台阶,紧紧挽住了萧梦鸿的胳膊。
萧梦鸿知她应就是顾长钧的妹妹,自己的小姑子。虽然有点意外,但脸上也露出微笑,朝她点了点头,叫了声“五妹”。
萧梦鸿被她挽着进去,两人坐了下去。刘妈送上茶,顾诗华便皱眉道:“四嫂!我刚前几天偷听我妈和我三姐说话,才知道你被关在这里!我哥哥实在太过分了!竟然这么对你!这地方破旧就算了,还又阴又潮,你怎么住的惯?”
萧梦鸿微笑道:“我挺好的。谢谢小妹关心。”
顾诗华看着她,露出难过的表情。
“四嫂,你怎么突然跟我也这么见外了?是不是你恨我们顾家人,连带我也恨上了?我知道我大姐三姐她们对你有怨言,但我和她们想法不一样!我是……”
她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还站边上的刘妈,拉着萧梦鸿站起来,让她带自己到了楼上卧室,关上了门,才道:“我是支持你离婚的!时代已经不同了!你和我哥哥之间既然没有感情,为什么不能离婚?如果仅仅只是为了维持所谓的名声而强行把你这样困在我们顾家,这对于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萧梦鸿没想到顾家五小姐会是这样的态度,有点惊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迟疑了下,含含糊糊道:“谢谢你的理解……不过之前,我确实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顾诗华激动地说道,“四嫂你是不该和那个画家牵扯上关系,但我哥不也和别的女人有传言?凭什么全都指责你,就没有人说他不好?我们女人为什么就不能追求属于自己的自由?别说你想离婚!就连我想去留学,家里也不同意!我真的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替你不值!四嫂,像你这样的才女,嫁给我哥这种人,真是暴殄天物!”
萧梦鸿一时接不上话,苦笑,转了话题问道:“你哥最近在家吗?”
“半个月前回来了。”顾诗华气鼓鼓道,“我说要去美国留学,连他居然也反对!他自己都去过了!凭什么不让我去!”
萧梦鸿哦了声。
顾诗华忽然像是想了起来。
“你跟叶家的那个叶曼芝是同学吧?看你们以前关系也很好。最近几天她老来家里对我妈嘘寒问暖的,还问你的情况。看着倒挺关心你的。”
萧梦鸿不知道这个“叶曼芝”是谁,但听顾诗华的口气,应该属于自己“闺蜜”之类的人,便笑了笑。
“但我不喜欢这个女的。还有她那个哥哥!”顾诗华又哼了声,“她哥以前不是追求过你吗?”
萧梦鸿依旧接不上话,只能继续看着她说话。
顾诗华又和萧梦鸿说了些别的,最后刘妈过来敲门,说做好了午饭,请少奶奶和五小姐过去用饭。顾诗华这才惊觉,慌忙跳了起来,说自己只是不放心她,这才借口出来找朋友玩一大早出了门,从北平让司机开了四五个小时的车才到这里,晚上天黑前必须要回家。没时间吃饭了,现在就要走。
这个小姑子,跑了这么大老远的路过来,就是为了探望一下萧德音,可见平时两人关系确实不错。萧梦鸿知道留她晚了也不好,便让刘妈打包了一份饭食让她带上车在路上吃,送她上车后,叮嘱司机路上小心。
“四嫂!你一定不能屈服在我哥的暴力压迫之下!我会想法子帮你的!下次我再来看你!”
顾诗华把头从车窗里钻出来,和萧梦鸿挥手道别。
萧梦鸿微笑点头,目送那辆车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第7章

今天是顾家二女顾簪缨三十岁的生日。过了将近十年的寡居生活,这个三十岁的生日,顾簪缨自己并不在意。但顾太太怜惜不幸的女儿,还是决定为她办个生日宴。知道她平时喜好清静,房里最多的摆设便是书籍,不愿和外人有过多接触,便没邀别人,只在自己家中置办了一桌酒宴。
顾簪缨的夫家派人送来了生日贺礼。除了必备的寿果糕点,还有一对玉镯以及一副字画。顾太太打发人过去表了谢意,但没邀夫家人来。
晚上,顾家长女顾玲珑马原汉夫妇、三女顾云岫何静荣夫妇,还有顾玲珑的一双儿女全都到齐。
顾长钧刚也准时赶回了家,上楼去换衣服了。
顾家人齐聚一堂,就少了一个五小姐顾诗华。
顾太太看了眼时钟,知道丈夫顾彦宗快从书房出来了,急忙问顾家总管事顾荣:“五小姐怎么还不回来?你打发人去她那个朋友那里问了没?真是急死了!全家都到了,就等她一个人!”
顾荣是顾彦宗的本家兄弟,排行三,一条腿略瘸,人稳重而能干,在顾家已经二十余年,连顾长钧对他也很敬重,一直称呼他“三叔”。
顾荣这会儿也挺急,说道:“大嫂,早叫人去找了。五小姐那个朋友说五小姐没去她那里。我又叫人去别的地方找了。你别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三姐顾云岫烫着一头精致短发,身穿赭红起暗金花的软缎旗袍,脚上一双尖头高跟鞋,坐在顾簪缨的边上,原本正在给顾簪缨展示着自己从京城老字号吉香斋定来的给她贺寿的一套首饰,听见母亲和顾荣对话,便抬头笑道:“妈,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犯上,都怪你和爸,平时对小妹太宠了,把她惯的无法无天,这才连二姐生日都忘了回来……”
“谁说我忘了?三姐你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门口一个清脆声音传了过来。顾太太抬眼一看,小女儿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哎了一声,急忙迎了上去,埋怨道:“总算回来了!一大早出去,不是说去找你那个朋友吗?你到底给我去哪儿了?”
顾诗华脱外套递给上来接衣服的王妈,搓了搓手,冲母亲笑嘻嘻道:“外头好冷!差点冻死我了!姐姐姐夫还有小云小哲他们全都到了啊?”
顾太太见她回来了,也就不再追问了,只催她赶紧回房换衣服。
顾云岫走到顾诗华面前,伸出染了鲜红指甲油的一双保养的极好的手,轻轻拧了下顾诗华冻的红通通的苹果脸蛋,笑道:“小妹你可是爸妈的心头肉,比小哲小云还要受宠,三姐胆子再大,也不敢说你说你坏话啊!就是埋怨了句爸妈,嫌他们偏心而已!”
顾家客厅中间那道宽大的橡木楼梯上,顾彦宗正带着两个女婿从二楼下来。
“三姐夫!”顾诗华冲何静荣嚷道,“你看你家的好太太,专门拣我欺负!你也不说她!”
从事金融业的中央银行经理何静荣面皮白净,西装革履,长得一表人才,见状来到妻子身边,伸手轻轻挽住她胳膊,笑吟吟道:“小妹,你要姐夫做别的,姐夫全无不应。就这一条,姐夫是万万不敢的!”
客厅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包括顾簪缨。
连几个老妈子也在边上捂着嘴偷乐。
顾云岫推开丈夫,轻轻打了下他胳膊,嘴里啐了一声,骂他不正经,脸上却露出微微自得的表情。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夫妻恩爱!别显摆了!小妹,快去换衣服,下来就好开饭了!”大姐顾玲珑笑道。
顾诗华应了一声,飞快往楼上去。
……
生日家宴摆在顾家饭厅里。在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琉璃灯的照耀下,顾家人围桌而坐。
顾家百年世族,到了现在,更是门庭辉荣,在北平是首屈一指的华堂大家。
现任司法部总长的顾彦宗五十出头,两鬓略带花白,身穿传统黑色马褂端坐主位,平时严肃的脸上此刻也带着慈和的微笑,和两个女婿叙着话,听女婿向儿子顾长钧询问航校分校筹备情况,中间夹杂着外孙外孙女时不时的一两声稚言稚语。整个饭厅里言笑晏晏,气氛融洽而轻松。
“爸,你上任国务总理板上钉钉了吧?”
宴席过半,顾云岫喜笑颜开地问:“我好些朋友都向我问这个。等您上任了,咱们好好庆祝下,家里开个派对。你们要是没时间,就由我负责,保准办的风风光光!”
顾彦宗看了眼三女儿。
“云岫,大喜易失言,大话易失信。事情没定下来之前,不要和外人议论。况且,即便上任,在职也只是为国民谋取更大福利,责任更重而已,庆祝就没必要了。”
顾云岫一怔。
何静荣看了眼面露惭色的妻子,急忙笑着打圆场:“爸您说的是。云岫也只是在为您感到高兴,说说而已。”
顾彦宗点了点头。
“一家人团聚给簪缨过生日,难得高兴,就你,总是扫兴!”顾太太略微埋怨了句丈夫,随即扭头让门口的张妈再去厨房催菜。“吃菜!都别停下来!”
“二姐,我敬你。祝你生辰快乐,芳诞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