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大哥觉不觉得,自己家里炒的菜,也有这种涩味?”
她不说俞峰还不觉得,仔细一想,似乎确实如此,只不过,他从小到大吃惯了,并不讨厌这种味道就是了。
“那你觉得是何缘故?”俞峰问,这次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俞婉单手托着下巴,轻轻地笑了笑:“我原以为那白小姐是个草包,却是我错怪她了,所有人都认为问题出在厨子身上,只有她,找准了真正的要害。我要见见这位白小姐。”

“你说谁要见我?”刚从盐铺归来的白小姐,将披风递给身后的丫鬟,一脸冷淡地说。
掌柜说道:“一个客人,说小姐认识她,我瞅着不像…小姐金枝玉叶,怎么会认识一个村姑?会不会是个骗子?”
白棠讥讽一笑:“是骗子本小姐倒要会会了!看本小姐不宰了她!”
半刻钟后,掌柜的将俞家兄妹领去了二楼的账房。
白家是开酒楼的,白棠每日见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寻常人便是看上两眼也不会记在心上,可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村姑,她竟是一眼认出来了。
“是你?”
白棠惊讶。
掌柜一听这话,稍稍放下心来,果真是见过的。
俞婉微微一笑:“白小姐好记性,我姓俞,这是我大哥。”
俞峰客气地颔了颔首。
白棠却压根儿没拿正眼瞧他,只对俞婉冷声道:“你别凭着我与你说过一句话就上赶着和我攀交情,我可不是你们这种人能高攀得上的!”
俞峰冷了脸。
俞婉并不见恼,反而得体地笑了笑:“正巧,我也没那闲功夫与白小姐攀交情,白小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白棠一噎。
俞婉又道:“我是来与白小姐做交易的。”
白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嘲讽道:“你有什么可与本小姐做交易的?菜?鱼?”
这是看见篓子与木桶里的笋衣、鱼鳞了。
俞婉道:“盐,比翡翠楼更优质的盐。”
白棠面色一变。
俞峰古怪地看了俞婉一眼,他们家哪儿来的盐?不对,他怎么会说他们家?是她家!他可不是和她一家的!
掌柜拍桌厉喝:“大胆!哪儿来的私盐贩子?!小姐,私下贩盐是重罪!是要吃牢饭的!”
白棠皱起了眉头。
俞婉摇头,白小姐年轻倒还罢了,怎么做掌柜的也犯糊涂?撇开他们有无胆子做那违禁之事不说,只问世上有哪个盐贩子会过得像他们这般落魄?
俞婉望向白棠道:“白小姐请放心,我不是盐贩子,我只是有办法把你的平价盐变成真正的上等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白棠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
俞婉道:“当然,我并不是白做,我需要向白小姐收取一定的酬金。”
白棠眯了眯眼:“你要多少?”
这俨然是心动了。
“小姐!”掌柜出声阻挠。
白棠抬手,制止了掌柜。
“第一笔生意,收太多了说不过去…”俞婉呢喃。
俞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喊低了还不上欠款,正要硬着头皮说“十五两”,就听见俞婉轻轻一叹:“那就五十两吧。”
第十三章 震惊众人
从白玉楼出来,俞峰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玉楼没收他们饭钱,他们省下了三两银子,明日若能再进山一次,就有了二两银子,盐巴只需卖出十五两,便刚好凑齐了二十两。
俞峰是这么打算的,就算这样,他依旧觉得十五两的价太高了,可他万万低估了这丫头的胆子。
“五十两…你…你怎么想的!”

“是啊,五十两,你怎么想的!”白玉楼,掌柜也对白小姐发起了牢骚,“贡盐也没这么贵的!”
白小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你倒是给我买来呀!”
掌柜噎住了。
贡盐是只有王府与皇宫才吃得上的东西,他们这些商户别说是买,便是见一下都没门路的。
俞婉先去街市买了纱布与几十斤黄豆,随后才与俞峰带着两大桶盐巴回了村。
到家后,俞婉一头扎进灶屋。
俞峰这才明白,她为何让他担了那么水、劈了那么柴。
俞婉先是烧了一大锅热水,将第一个木桶里盐巴全部倒进去:“大哥,老宅可有磨子?能帮我把黄豆磨成豆浆吗?”
俞峰没问为什么,二话不说地去了。
古代的盐巴难吃主要是含了太多杂质,只要将这些杂质去掉就能让口感上升一个新的高度,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个耗时耗力的技术活儿。
俞婉将盐巴煮化后,用纱布过滤了一次,此时过滤掉的是比较粗糙的杂质,但更还有更细腻些的,就需要用到别的媒介了。
俞婉将过滤后的卤(盐)水重新倒回锅里。
“豆汁来了!”俞峰挑着两大桶黄豆汁走了进来。
俞婉将生豆浆倒入卤水中,不一会儿,有渣滓浮了上来,俞婉将翻滚的渣滓舀出,再次倒入生豆浆,如此反复三五次,直到卤水中再也舀不出脏东西,此时,卤水颜色已变得十分澄澈了,分量也少了一半。
俞峰望着锅里的卤水目瞪口呆,他从不知道,豆汁还能这样用…
俞婉微微喘了口气:“等锅里的水蒸干,盐就出来了。”
天寒地冻,她额角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俞峰的神情里略过一丝复杂,想要找个东西帮她汗擦一下,可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会随身携带一方帕子。
他捏了捏自己的袖子,还、还算干净吧…
不待他动作,俞婉放下锅盖开了口:“大哥帮我看一下,我去把铁蛋接回来。”
俞峰赶忙放下僵硬的手臂:“知道了,你去吧。”
俞婉去大伯家将玩得满头大汗的小铁蛋带了回来,给他洗了个澡,给姜氏也擦了个澡,待小铁蛋呼呼大睡后,俞婉继续回到灶台前。
白小姐给她的盐还有很多,一锅煮不完。
俞峰留下来打下手,兄妹俩忙活到天亮,才总算把所有盐巴提纯成功了。
二人顾不上歇息,赶忙租了村子里的牛车,将食盐送去白玉楼。
白棠早早地在大堂等着了,五十两不是小数目,昨日是仗着他爹不在,她才擅作主张,可如今她爹已在回来的路上了,若是知道她拿五十两去买了个不知造不造得出的盐…
白棠简直不敢往下想了!
食盐经过提纯后,早先大块大块不规则的青灰色盐巴,变成了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盐粒,分量也缩水了大半。
掌柜不禁皱眉:“怎么变得这么少了?这是盐吗?”
白玉楼的厨子也围了上来,其中便有在集市与俞婉打过照面的陆师傅。
陆师傅也没见过这样的盐。
不过,他认出了俞婉,那个连鱼汤都做错了的小丫头。
这样的人,会懂得制盐吗?
他嗤笑。
余下的厨子伙计也笑了。
唯独白棠没笑。
白棠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商女,世人只知她爹是商贾,却不知她娘原是京城仕女,她随她娘归宁时,这雪花一般的盐粒她是真正正正亲眼见过、亲口尝过的。
当俞婉将盐粒放到她面前时,她就惊得有些说不出话了。
是惊有生之年真能再次见到雪花盐,还是惊一个村姑竟然做出了雪花盐,不得而知。
但保不齐只是东西相似,味道或许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白棠傲慢地睨了俞婉一眼:“我丑话说在前头,味道不让我满意的话,我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的!”
俞婉轻轻一笑:“好。”
“好什么好?仔细她赖账。”俞峰淡淡地说。
白棠一记眼刀子甩过来:“谁赖账?!”
俞峰懒得与她说话。
白棠气得咬牙,不是看在这么多盐粒的份儿上,她现在就把这讨厌的家伙轰出去了!
白玉楼的厨子用俞婉的盐粒做了一道家常小菜——白菜红烧肉。
以往为了压住盐巴中的涩味,他们需要放入大量酱汁,再佐以少许白糖提鲜,今日他们有意刁难俞婉,便只放了盐,可谁都没料到的是,炒出来的白菜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甜,这股清甜之味侵入五花肉中,完美地除去了肥肉的腻味;瘦肉的肉质更嫩了,却半点不柴,一吸溜,入口即化,满嘴流油。
白棠本想着,味道再正也要装出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如此,便再能和她压压价,哪知她吃着吃着就停不下来了…
“白小姐可还满意?”俞婉看着被白棠吃得连渣都不剩的盘子,眉眼弯弯地问。
白棠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呃…现在说不满意,还来不来得及?

兄妹二人拿着银票去了药房。
药房的伙计哪里料到二人真把银子给凑齐了?他原本都已差了人去衙门报官了,这又赶忙让个跑腿儿的把那人追回来。
“我说,你们这银票不会来历不明吧?”伙计狐疑地问。
实在不怪他多心,而是这家人两年前便开始在他这儿瞧病,他们家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若真有那挣银子的本事,也不至于拖欠至今日了。
俞婉笑了笑:“小兄弟请放心,我们凭本事赚的钱,每一笔都是干净的。”
她如此和颜悦色,倒叫伙计不好意思了。
伙计轻咳一声:“你们等着,我这就把欠条还给你们。”
第十四章 母女相见
俞峰握着手中的欠条,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实在难以置信自己无能为力的麻烦就这样解决了,早先他也不是没想过暴富的可能,但那不过是幻想,最终全都一一幻灭,然而这一刻,他是真真正正的、彻彻底底的把欠款给还清了。
确切地说,阿婉还清了。
几日相处下来,他能看出她没从他们身上图什么,越是如此,他越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你拿着。”
想不想得通是一回事,该如何处理是另外一回事,俞峰敛起思绪,将欠条交到了俞婉手上。
俞婉接过欠条,二话不说地撕了。
他目瞪口呆:“你…”
俞婉无辜地眨了眨眼:“大哥不是让我把欠条撕了?”
我是让你保管啊…
“有上好的人参吗?”俞婉笑着移开视线,问向柜台后的药童伙计。
药童忙道:“有的有的!”
俞峰转过脸来:“你买人参做什么?”
俞婉说道:“我娘的身子需要调理啊。”
“哦。”俞峰应了一声。
俞婉轻轻一笑:“大伯的也需要。”
俞峰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到底是没开口阻止她,毕竟阻止了也没用,这丫头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就从没听过旁人的话。
俞婉挑了两支成色还不错的参,一共花了五两银子,这之后,她还想再给大伯买些什么,被俞峰硬生生地拽走了。
俞峰要回村,俞婉哭笑不得:“好了,不买药就不买药,买些菜吧,鱼和笋都卖光了。”
俞峰只得陪着她去买菜。
俞婉买了三斤瘦肉、两斤五花肉、一个猪肘,并半斤八角与桂皮。
还想买些小菜,俞峰轻咳一声道:“这些菜你都不用买,田里种了。”
自然不是她的田,而是大伯家的。
这是允许她去他家地里摘菜了。
俞婉的唇角弯了弯:“好啊。”
俞婉又买了一斤嫩豆腐,十斤二等盐。
“还要买些什么吗?”俞峰把她的东西统统接了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俞婉点点头:“桂花糕。”
这次手头有银子了,不再像早先那般,一块桂花糕还让人切成两半,她要了两盒。
买完这个,二人打道回村了。
刚走到村口,一个在门前翻晒着干辣椒的大婶儿急急忙忙地朝二人跑了过来。
她先是惊讶地看了二人一眼,随后望着俞婉道:“阿婉呐,你怎么才回来啊?你们家出事儿了!”
“我们家出了什么事?”俞婉不认识她,可她说话的神色绝不是在作假。
“张婶,阿婉家怎么了?”俞峰问道,他记得他娘在阿婉家照顾小铁蛋与姜氏的——
张婶就道:“赵家闺女把铁蛋给打了!阿婉娘冲出去找赵家麻烦了!”她说着,担忧地看向阿婉,“你娘哪儿是她们娘俩的对手啊?那泼…”
张婶想说泼妇,话到唇边忽然记起阿婉是赵氏未过门的儿媳,悻悻地把泼妇二字咽下去了,“总之你们赶紧过去看看吧!去晚了,你娘怕是都要被她打死了!”
姜氏在村子里是个再温和不过的女人,听说是城里来的,有教养,说话细声细气的,从不与人红脸,反观赵氏就跋扈多了,仗着有个秀才儿子,村子里谁没受过她的气?
俞婉没料到她娘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醒了,且一醒便与赵家杠上了。
赵家可不是善茬,她娘那般弱柳扶风的女人…不知能不能经住赵氏一个巴掌?
俞婉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抄起一块地上的石头冲去了赵家。
人未到,便先听见了里头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啊——”
“啊——”
疼得都喊破音了!
俞婉气得浑身发抖,走进堂屋,转身,一脚踹开房门!
她举起石头,正要狠狠地砸下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彻彻底底地傻了眼。
只见屋子里狼藉一片,据说会把她娘打个半死的赵氏此刻正瑟瑟发抖地躺在凌乱不堪的地上,身子蜷缩着,一只鞋子掉了,头发散了,衣裳破了,裤子也裂了。
一个身形单薄的女人粗暴地骑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上,一手抓着她的头发,一手拿着厚鞋底,啪啪啪地抽着大耳光。
赵氏被抽得额破血流,脸都肿成了猪头,嘴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惨。
而抽着她耳光的女人,看上去不过八十斤的样子,俞婉却生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八百斤的气场!
呃…
这是她娘?
说好的弱柳扶风呢…
俞峰与尾随而来的张婶也惊呆了。
这真的是三婶(小姜)吗?
他们是不是眼花了?!
姜氏打得入迷,还不知屋里来了人,对着赵氏左右开弓:“还我女儿!还我女儿!让你儿子偿命!”
儿子?张婶错愕。
却原来,张婶弄错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今日赵宝妹是欺负了小铁蛋没错,可姜氏并不知道这件事,她那会儿还昏迷着,小铁蛋回家后,没向大伯母告状,吃过饭就躺在床上午睡了。
大伯母趁他午睡的功夫,回老宅给丈夫做了点吃的。
姜氏就在这时苏醒的。
姜氏的记忆还停留在郎中宣布阿婉醒不过来的那一刻,她睁开眼,只见熟睡的小铁蛋,不见阿婉,便以为女儿的尸身都已经入土了,她怒气填胸,这才冲进赵家,要找赵恒赔命。
哪怕赵恒当初口口声声是阿婉失足落水,是他将阿婉救了上来,可姜氏如何会信?
阿婉明明就识水性!
赵氏起先是记恨鸡汤一事,懒得与姜氏解释,张口闭口骂姜氏疯子,还骂她女儿死了也活该,后被姜氏打得满地找牙,再解释她女儿其实并没死,姜氏却已经不买账了。
“打死你!打死你!你个臭不要脸的**!”
那粗话…俞峰这大男人都抬手捂住眼睛了。
姜氏将赵氏抽得死去活来,鞋底都抽断了,她直接上了手。
俞婉看不下去了。
赵氏脸皮这么厚,她娘的手都肿了,这种贱人还是她来吧。
“阿娘。”
她望着姜氏的背影,轻轻地开了口。
明明踹门声都没听见的姜氏,却被这一声几乎让赵氏的惨叫淹没的呼唤唤回了神识。
姜氏的身子猛地一僵,刚抽了一耳刮子的手顿在半空。
这诡异的姿势让她维持了足足三秒。
下一秒,她目不斜视地站起身来,挪回跨在赵氏身上的腿,掸了掸褶起的群裾,葱白的指尖将凌乱的青丝拢到耳后,优雅地转过身,用右脚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那个被自己抽断的鞋底默默地扒到身后。
随后,她一手按住太阳穴,一手捂住心口,无比虚弱地说:“哎呀,头好晕…”
第十五章 让你吐血
赵家动静太大,乡亲们全都被赵氏那杀猪般的声音引来了,里正也来了。
他来得最晚,并非没听见惨叫,而是被赵宝妹给拖住了。
姜氏找上赵家时,赵宝妹也在,母女俩谁都没将弱柳扶风的姜氏放在眼里,当姜氏表示要狠狠地收拾赵氏时,赵氏还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门看好。
这是打算将姜氏关在屋里打了。
赵宝妹守了一会儿,果真听到十分可怕的动静。
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她娘将姜氏推倒了。
那揍得叫一个爽啊!
耳刮子扇得啪啪的!
她娘原本就嫉妒姜氏的容貌,这下可好,逮住机会打烂那张脸了!
门栓被插上了,赵宝妹进不去,听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半路上碰到里正,里正问了几句赵恒的情况。
赵恒不仅是村儿唯一的秀才,更是书院最受器重的学生,将来若是中了举,这山沟沟里怕是会飞出一个官老爷,如此一来,里正待赵恒便越发不同常人了。
赵宝妹本不耐烦应酬他,想找个借口把里正打发了,可忽然她家传来了无比可怕的惨叫。
“你家…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咱们赶紧去瞧瞧。”里正古怪地问。
瞧什么瞧?那是她娘在教训阿婉娘呢!
“没有吧?我家能有什么事儿?您听错了吧?方才您是不是问我哥的学业?我哥好几天没回来了,不过他上次去书院前与我说过,他现在呀…”
赵宝妹叽里呱啦的,将那股远处传来的惨叫声压下去了。
一直到有人找里正,说赵家不好了,让里正赶紧过去瞧瞧,赵宝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里正后头回家了。
她才不担心里正发现真相呢,有她哥在,里正是舍不得动她娘的!
赵宝妹怀着一万种幸灾乐祸的心情去看姜氏的下场,哪知进了屋才发现那躺在地上的是她娘!
“娘——”
她花容失色地扑了过去,又被赵氏的猪头脸吓得站了起来!
“这、这、这怎么回事?”她大喝。
是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门口看热闹的村民无一例外地想。
里正抵达时,屋子里除了赵氏与张婶,便只有三个俞家人,里正的眸光凉了凉,抬起一巴掌,抽上俞峰的后脑勺:“你小子!反了天了!”
俞峰一脸懵逼!
“不是我!”俞峰道。
“不是你是谁?姜氏?张大姐?阿婉?你撒谎也动脑子想想!”里正道。
姜氏抓着帕子,捧着心口,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里正指着弱柳扶风的姜氏:“你看!她们像是能把赵氏打成猪头的人吗?!”
什么叫像是?原本就是!
张婶与赵氏无冤无仇,里正不信她会伤害赵氏,阿婉是出了名的孝顺儿媳,她就更不可能这么动赵氏一根手指头了,至于说姜氏,这是最最最…最不可能的!
这么一个温柔贤淑,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病美人,有力气把赵氏打成猪头吗?!
里正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俞峰一眼,痛心疾首道:“我知道你记恨赵家已久了,你是不是想着,当初阿婉与你们决裂就是赵氏从中挑拨的?阿婉从表姑婆家带回些银子,没使在你们身上,全使在了赵家,你就怀恨在心了是不是啊?俞峰,你是个男人!”
俞峰眼睛都瞪直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里正大喝道:“怎么?你还瞪我?难道我说错了?你不是因为这个才动手打了赵氏的?”
俞峰、俞峰简直都不想说话了…
就在里正认定了俞峰才是“凶手”时,被揍得两眼冒金星的赵氏忽然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指向了俞峰身旁的姜氏。
姜氏先她一步,小嘴儿一瘪说道:“她关我,还要打我!”
众人一愣,赵氏竟然这么对姜氏?
虽是亲家,可赵氏的为人他们再清楚不过了,那可是跋扈起来连里正的面子都不给的。
众人没怀疑姜氏为何会上赵家的门,赵宝妹欺负小铁蛋的事儿早传开了,他们与张婶一样,都以为姜氏是上门给小铁蛋讨个说法儿的。
若俞峰是因为姜氏被欺负才出手,那倒也说得过去了。
只是…似乎揍得太狠了。
“她还骂阿婉该死,说阿婉是乡下野丫头,配不上她儿子…”姜氏委屈巴巴地说。
这毒妇!阿婉为了她儿子,每日起早贪黑的,又种地又劈柴,脏活儿累活儿抢着干,不是阿婉,她儿子有钱上书院?有钱考秀才?!
她竟有脸嫌弃阿婉,还咒阿婉去死?!
再说了,阿婉是野丫头,那村儿里哪个姑娘不是了?
里正家里还有三个女娃娃呢!
众人再看赵氏,只觉她真是活该被揍得狠狠的了。
里正走到赵氏跟前儿,严肃地看着她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咒阿婉去死了?”
她当然咒了,但是…
“你是不是关姜氏了?”
门栓确实是她插上的,但是…
“你是不是还要打死姜氏?”
看老娘不打死你!这句话赵宝妹都听到了,但是…
赵氏又气又急,浑身都抖了起来。
“娘!娘你说什么?”赵宝妹发现她的嘴唇在动,忙将耳朵递了过去,“姜…姜氏?”
俞婉眸光一动,对姜氏道:“阿娘,赵伯母叫你。”
姜氏哦了一声,病歪歪地走过去。
赵宝妹不让路,俞婉一把将她抓了起来!
姜氏附耳去听赵氏说什么。
赵氏当然没有叫她,都怪阿婉那死丫头见缝插针,赵氏用尽浑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贱…贱人!”
“哦。”姜氏站起身,无辜地看向里正,“赵姐姐说,她知错了,愿意把猪赔给我们。”
一口老血涌上来,赵氏气晕了!
第十六章 一个真相
这件事最终以赵家赔下一头猪宣布结束。
没人觉得姜氏收下猪有任何不妥,反倒是称赞姜氏宽厚大度,连这么恶毒的婆娘也说原谅就原谅了,所以说姜氏还是太善良了,这要换做他们,非得亲手给赵氏几个大耳刮子不可,她却连赵氏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动啊。
俞峰看着赵氏的猪头脸,忍不住地抖了抖…
姜氏怒刷了一波好感,在众人心疼又宽慰的注视下,带着女儿与那头三百来斤的大肥猪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俞婉给张婶送去了两斤镇上买来的瘦肉和五花肉。
张婶哭笑不得。
这孩子,她又不会乱说!
小铁蛋与赵宝妹斗智斗勇也是蛮累的,一觉睡到黄昏,睁眼便听见一阵猪叫。
他先是眨巴着眸子唔了一声,随即麻溜儿地穿上俞婉买给他的新鞋,哒哒哒地跑去后院,结果就看到了阿姐、阿娘与一头不知怎么来到他家里的猪!
“阿娘阿娘!你醒啦!”
“阿姐!咱们家有猪啦!”
“啊,好大的猪呀!”
小铁蛋挥舞着小胳膊在猪圈外跑起来了,满院子都是他聒噪的声音,不知是在兴奋有猪了,还是更兴奋阿娘苏醒,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姜氏昏睡多日,没能好好洗个澡,今日教训赵氏又狠狠地发了一身汗,这会子只觉浑身难受,俞婉烧了一桶热水,让她去屋里泡澡了。
俞婉去灶屋做饭,家里还有一兜没吃完的白菜,她便没去大伯家的菜地摘菜了,五花肉与瘦肉都给张婶送了些,但还有剩的,她将白菜、一斤瘦肉与大半斤五花肉剁成肉馅,发了玉米面,做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饺子,余下的五花肉做了一道蒜苗炒肉。
小铁蛋又站在灶台前,巴巴儿地流起了口水。
俞婉前世的爹妈去的太早,她没多少与父母相处的经验,虽说大姨收养了她,但她无比确定与大姨间的相处绝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母女。
所以,有个娘是怎样的?
俞婉看着热在锅里的饺子与热菜,顿了顿,说:“等阿娘一块儿吃。”
应该、应该是这样的吧…
小铁蛋哒哒哒哒地去催姜氏了。
姜氏泡完澡,换了身干爽的衣衫,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头,肌肤白皙得近乎通透,她有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眼底闪动着温柔的笑意。
岁月待她实在太优渥了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是两个孩子的娘?
姜氏进了灶屋。
俞婉垂下眸子。
她能感觉到姜氏走到了自己身侧,姜氏身上有一股皂胰子的味道,她也用着一样的皂胰子,却和姜氏的闻起来不大一样。
这就是…娘亲的气息吗?
手术都没紧张过的俞婉,在姜氏靠过来的一霎,睫羽竟然颤了一下。
姜氏似乎没察觉到俞婉的紧绷,亲昵地挨着她,揭开锅盖道:“这么多饺子?”
俞婉就道:“给大伯家也做了些。”
姜氏意味深长看着俞婉,说:“怎么突然想起给大伯家送饺子了?你从前都不理他们的,你今天还和阿峰一起回来了。”
俞婉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将自己“失忆”的事告诉了姜氏。
姜氏听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也不知她在哦些什么。
俞婉不确定自己的话究竟有几分说服力,但还是不动神色地说:“…可能是在水里磕到什么东西,把脑袋给摔坏了。”
姜氏托腮望着她:“我觉得你从前的脑子才是摔坏了,现在才给摔好了。”
俞婉:“…”
她竟无言以对。
姜氏十分愉快地接受了女儿的失忆,以及失忆带给女儿的转变。
姜氏望向无边的夜色,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有些事…忘了也好。”
是指她与赵家的事吗?确实不是一门好亲事,撇开那素未蒙面的未婚夫不提,单是赵氏母女的为人,就知道嫁过去也会鸡犬不宁了。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娘指的似乎并不是这件事。
接下来,俞婉从姜氏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信息,首先她知道了目前所处的朝代竟然不是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她所处的国家叫大周,这个村子位于大周中部以北、京城以南,是这一带最穷困的一个村。
倒不是村民好吃懒做,而是近几年战事频发,家家户户都有壮丁被征走,好端端的家被拆散,田种不动了,生意做不起了,渐渐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俞婉爹也被征走了,不过家中还有大伯,他们还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
俞婉顿住:“大伯?他不是…”
姜氏点点头,说起了大伯的伤势。
却原来,大伯的腿伤是去年才有的。
阿婉爹离家后,大伯为养家糊口,独自上京城闯荡,他有手艺,两年后倒还真闯出了几分名堂,那会子村里人都饿得吃不上饱饭了,老宅却啃着鸡鸭鱼肉。
“你大伯最疼你了。”
姜氏说。
那会儿,小闺女还未出生,阿婉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大伯可真是把她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直到那年…阿婉失踪了。
全家都急坏了,大伯辞掉了差事,带上银子,开始四处打听阿婉的消息。
阿婉失踪了一年,他就在外找了一年,后面阿婉回来了,他一双脚也走烂了。
可归来后的阿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与任何人亲近,除了赵家。
一日夜里下着暴雨,赵氏担心儿子没带够棉衣,让阿婉给赵恒送到书院去。
阿婉二话不说地去了。
这件事就连姜氏都不知道,却被大伯给瞧见了。
大伯想把阿婉追回来,半路忽然驰来一辆马车,眼看着就要撞到阿婉,大伯想也不想地扑过去,马车被撞偏了,大伯也摔下山沟了。
第十七章 厨艺惊人
老宅,大伯一家正在说起白日的事,大伯母端了汤药进来。
小闺女坐在自家爹爹的腿上,吃着俞峰带回来的桂花糕。
俞峰与俞松老老实实地站在大伯跟前儿。
这俩兄弟,不论谁犯了错,总是一块儿受罚。
只不过以往都是俞松闯祸,害得俞峰受牵连,今日不叫人省心的却换成俞峰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大伯沉沉地问。
大伯母看了儿子一眼,把滚烫的药汁放在了桌上,顺带着将吃桂花糕吃得忘乎所以的小闺女抱了过来。
见俞峰不吭声,俞松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到底做什么要把赵氏给打了?”
他才不信是大哥是为给三婶出头呢,虽说阿婉是个混账丫头,可三婶是好人,为三婶出头自然并无不妥,这事儿换他来做就挑不出毛病了,但大哥什么性子啊?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拳打脚踢?
“就是打了。”俞峰说。
里正不信他,他拼命想要解释,眼下有了信他的,他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怎么也打人啊?”俞松嘀咕,俨然是接受这一说辞了。
大伯母没好气地道:“是不是阿婉把你叫过去的?你这几日总往她家里去,还和她一块儿去镇上,我还没问你是为什么!”
俞松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阿婉与药房立下债约的事儿,大哥叮嘱他不要告诉家里的,可这回不是他要说漏嘴,是真的兜不住了…
“我问你话呢!”大伯母加重了语气。
小闺女看了娘亲一眼,继续吃盒子里的桂花糕。
欠了阿婉这么大的人情,俞峰本也没打算继续瞒着家里,既然他娘问起来,他便索性连同那日在药房的事一股脑儿地招了。
听完俞峰的话,夫妻二人齐齐惊呆了,谁都没料到阿婉会开口替他们还钱。
当初的事说来也巧,俞开阳虽是救了阿婉,可大雨磅礴的,阿婉压根儿不知自己险些丧命,更不知有人救了自己,她只当是身后出了一场与她无关的祸事。
俞开阳一直不让他们说出真相。
俞开阳的腿是为阿婉摔断的,可阿婉却宁可将从外头赚来的银子贴补给赵氏,也不借给他们一个铜板。
这没良心的丫头,怎么可能为他们还债呢?
若说俞婉提出还债一事足够让人震惊,那么俞峰接下来的话就简直让夫妻二人傻住了。
“已经还清了。”
“还、还清了?!”俞松也不淡定了,“那可是二十两啊!就凭那些鱼和笋,能卖出那么多钱吗?!”
鱼和笋当然是不够的,就在俞峰犹豫着要不要把俞婉懂煮盐之术的事情告诉大家时,俞婉带着刚出锅的饺子上门了。
“你来做什么?”开门的是俞峰。
俞婉将盖着棉絮的篮子塞进俞峰怀里:“还没吃晚饭吧?今天真是辛苦大哥了。”
辛苦他什么?煮盐还是背黑锅?
俞峰不想收,哪知妹妹却迈着小短腿儿走了过来。
小闺女的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十分娇嫩可爱。
她望着俞峰肉香四溢的大碗,瞬间就走不动了。
俞婉捏了捏小堂妹的脸蛋,对俞峰道:“饺子趁热吃,我先回去了。”
“这是什么?”俞峰发现了盖在棉絮下的银票。
俞婉说道:“大哥的酬劳啊,钱是我和大哥一起赚的,事是我和大哥一起做的,当然不能被我独吞了。”
俞峰:“可是…”
俞婉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大哥,明天见。”
言罢,又捏了一把小堂妹的脸蛋,转身没入夜色。
俞峰拿出银票一看,竟有足足十五两,这是他爹好几个月的药钱了!
“大哥。”
俞婉的身影都已经看不见了,却有极淡极轻又极为坚定的声音传来:“等我攒够钱,就带大伯上京城治腿。”

屋内,大伯与大伯母一阵沉默,俞松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却也一个字都没有说。
俞婉的话的,大家都听见了,若在以往,他们是决计不会信的,可这几日看下来,这个阿婉,似乎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俞峰揭开棉絮,屋内瞬间弥漫起一股浓烈的肉香。
俞松咽了咽口水。
俞峰拿出银票:“这个我还是去还…”
话未说完,大伯母一把将银票拿了过来,在几人目瞪口呆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塞进了抽屉。
这是接受阿婉的心意了,俞峰不知怎的,竟然有些高兴。
大伯的眼眶早在听见那句话时便开始泛红了。
只有俞松仍是气鼓鼓的,不太想原谅那个丫头,可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他有些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
这饺子做得可真香,还个顶个的漂亮,看不出那丫头竟有一双巧手,瞧这饺子包的,比他阿爹的手艺都不差了。
一定很好吃!
至少比上次的鸡汤好吃。
大伯母拿了碗筷来。
俞松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
大伯也夹了一个。
随后,大伯母与俞松也夹了,只有小闺女还笨拙地用筷子戳着。
一口咬下去,全家惊呆了!
这味道…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秒,齐齐俯下身,卟卟卟地吐出来了…

月黑风高。
一辆宽敞的马车驶莲花镇,停在了鳞次栉比的街道上。
莲花镇只是一个其名不扬的小镇,天色一暗,街道便陆陆续续地变得冷清了。
这倒是正符合马车主人的心意。
这辆马车除了宽敞些,看上去与镇上的马车并无区别。
这种客人,翡翠楼见多了,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忽然,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自车内跳了下来。
他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上等云纹锦,脚踩镶着夜明珠的鞋,腰间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
翡翠楼的掌柜大致估算了一下,别说那块玉佩了,便是随便拔下一颗鞋上的夜明珠,都能买下整栋翡翠楼。
对方的模样更是少有的丰神俊朗,至少在这个小镇上,从未出现过比他更高贵英俊的少年。
翡翠楼的掌柜当即断定,对方是个簪缨世家的嫡公子!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揽客!闪开闪开!我来!”
翡翠楼的掌柜亲自跑了出来,可就在他要上前迎接那位身份贵重的公子时,却见对方整个身子伏下去,行云流水地跪在了马车旁。
等等,这不是个公子吗?
吧嗒!
珠帘被掀开了。
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自马车内走了出来,一脚踩在“贵公子”的背上,一脚淡淡地落在了地上。
第十八章 他的味道
翡翠楼的掌柜当即走不动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男子出现的一霎,他的身子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死死地钉住了。
说不清他究竟是被什么给慑住的,他只知道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像今晚这样接二连三地看走眼过。
能让一个如此贵重的“公子”给他做仆从…确切地说,连手下一名仆从都堪比世家公子般贵重,这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翡翠楼的掌柜再次朝男子看了过去。
男子穿着一件银狐大氅,在夜色中宛若一道亮得炫目的白光。
翡翠楼的掌柜只看了一眼便赶忙垂下了视线。
就算眼力劲不够使了,人求生的本能总是在的,直觉告诉他,他要想活命,就别再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
“爷。”
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这辆车就小多了,依旧是毫不起眼,可翡翠楼的掌柜再也不敢小瞧对方了。
马车上跳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唤着男子“爷”,想来也是他的下人,只不过,与那几位年轻俊美的少年仆从相比,他的模样就磕碜太多了。
却偏偏,他是唯一能与男子说得上话的。
中年男人说道:“我打听过了,这附近没有别的酒楼,爷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将就着用些吧。”
这时,白玉楼的周掌柜也注意到街上的动静了。
他一瞧这架势,也知是来了贵客,可他也没胆子上前揽客,就那么眼巴巴儿地瞅着对方,祈祷着对方能到他们酒楼来。
然而令他失望了,男子脚步一抬,走向翡翠楼了。
翡翠楼的赵掌柜瞬间挺直了腰杆儿,冲对家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
早听说白玉楼找人买到了上等精盐,可那又怎样?论莲花镇的酒菜,还是他翡翠楼的香!
一行人进了翡翠楼最雅致的厢房,不是赵掌柜自夸,这间厢房可是请了京城最著名的工匠打造的,桌椅皆是上等黄梨木,多宝格陈设着最时兴的珠宝玉器,就连墙壁上的字画都尽数出自当朝大家之手,怕是皇子来了也一定会多看一眼的。
哪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径自进了里屋坐下了。
赵掌柜想跟上,中年男人却将珠帘放了下来,男子的身影被珠帘挡了个影影绰绰。
赵掌柜讪讪。
中年男人道:“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拿手好菜,全部呈上来。”
一听全部呈上来,赵掌柜欢欢喜喜地去了。
因是贵客,赵掌柜请出了镇店之宝——刘御厨。
刘御厨做了一道独门秘方的酸笋五花肉,又炒了一盘足以以假乱真的赛螃蟹,除此之外,还炒了几样色香味俱全的宫廷菜,蒸了一份他最拿手的桂花糯米藕。
刘御厨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毕竟这是皇帝吃过的菜,寻常人哪儿有这份口福?
不曾想,菜刚一送进去,便让中年男人端出来了。
中年男人嫌弃地说道:“这就是你们的拿手好菜?”
赵掌柜一愣:“这、这都是咱们的刘大厨做的,他当年可是御厨!”
“换个不是御厨的厨子!”中年男人毫不客气地说。
刘御厨还被嫌弃了?赵掌柜简直莫名其妙,但仍是依言去了,可当他将一桌全新的菜式呈上来时,又一次让对方撤出来了。
赵掌柜焦头烂额:“这位大哥,你家公子究竟想吃什么菜啊?不如说出来,我们照着做!”
中年男人却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望了一眼对面的白玉楼,淡淡地说:“你去把他家的厨子请来。”
赵掌柜:“这…”
中年男人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来,赵掌柜头皮发麻地去了。
来的是白玉楼的陆大厨,陆大厨看过翡翠楼做给客人的菜肴后,心中隐约有了计量,回到白玉楼,什么复杂的菜式也没做,独独炖了一锅冬笋鲫鱼汤。
这冬笋和鲫鱼不是集市上买的,而是那卖盐的小丫头送的。
食材鲜度很高,冬笋嫩得能滴出水来,鲫鱼肥得能煎出膏脂来,一锅汤煮成鲜浓的奶白色,并无多余作料,只洒了几粒俞婉的雪花盐,鱼汤的鲜味便被彻彻底底地勾出来了。
鱼汤被呈到了男子面前。
男子略有些疲倦的眉眼,在闻到鱼香与笋香的一霎,微微地舒展了一下。
中年男人没料到男子竟然会对这锅鱼汤有反应,眼神儿当即就是一亮:“这汤闻着鲜,看着更鲜,不知喝起来怎么样。”
说罢,中年男人舀了一勺,先替男子尝了尝:“鲜!真鲜!比咱们府里的鱼汤还要鲜!”
没有花哨的佐料,原原本本地保留了食材的滋味,有一股笋香的清甜,又并着鱼肉的咸鲜,却并无一丝涩口的苦味,看样子是用了罕见的贡盐。
中年男人并不关心一家小小的酒楼缘何用得上不在民间流通的贡盐,他等了一小会儿,确认汤汁无毒后,给男子盛了一碗:“爷,你尝尝。”
男子尝了一口。
“如何?”中年男人满心期盼地问。
男子丢下汤勺:“没味道。”
中年男人暗暗叹了口气。
老实说,这鱼汤是真好,可少主也并非是在挑剔,他说没味道,那就是真的没吃出味道,少主幼年体弱,几乎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许是药吃多了,再去尝别的东西,渐渐都尝不出滋味了。
人人都享受的三食,对少主而言,却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第十九章 救下雪狐
夜半三更,俞婉被一股热浪惊醒,醒来就发现小铁蛋尿床了。
小铁蛋打两岁起就不尿床了,可昨夜吃完饺子咕噜咕噜喝了三大碗水,终于成功地把床给尿了。
俞婉哭笑不得,赶忙起身去换被褥,她正要叫醒姜氏,结果就发现了姜氏那堪称豪迈的睡姿。
姜氏平躺着,左腿淡淡地弓着,右脚踝漫不经心地搭在左腿的膝盖上。
俞婉不由地满面黑线,不是说是城里的大家闺秀吗?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为毛睡出了女土匪的架势啊?!
俞婉闭上眼:“我娘是闺秀、我娘是闺秀…”
最后的最后,俞婉将床铺全都换了一遍,也没能吵(叫)醒大家闺秀的姜氏。

天不亮,俞婉便醒了,洗漱后,她先去村里共用的井里担了水,随后去大伯家的地里,打算割些红薯藤叶,她老家管这种藤叶叫猪草,没剩饭剩菜时,姨婆就割了它们喂猪。
可走到半路,她才想起来冬天是没有猪草的。
她只得去自家地里挖了些白菜与萝卜。
那头猪在赵家吃得太好,对白菜萝卜竟然有些嫌弃,好在马上就要把它卖掉了。
俞婉只打算卖掉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着与大伯家过个好年。
后天才是赶集的日子,她可以趁这两日多挖些冬笋,再叫上大哥、二哥网些鲜活的鲫鱼,到时候一块儿拿到集市上卖。
俞婉把早饭热在锅里后,带上工具与干粮打后院进山了。
靠近这边的毛竹都被俞婉挖过了,为了挖到更鲜嫩、更肥美的冬笋,俞婉往林子里更深的地方走了进去。
中间一段的竹子不是太老产不出笋了,就是太嫩,还不能很好地长出优质的冬笋,俞婉耐着性子往前走。
这片毛竹林是真大,俞婉走得腿都酸了还没走出去。
索性,让她发现可以采挖的毛竹了。
俞婉根据竹叶的朝向判定了竹鞭的位置,蹲下身,从背篓里拿出铲子正要去挖,却忽然,自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像是…有什么爪子在挠的声音。
俞婉第一反应是——有猎物!
这深山老林的猎物指不定是头凶兽,俞婉紧紧地握住防身的柴刀,朝着动静的方向一步步警惕地走了过去,然而当她到达那里时,却哪儿有什么凶兽?分明只有一只困在了捕兽笼里的小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