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的歌声又一次唱响了丛林,拜疆被推到了杉树之下,他老父亲的刀已经扬起。
希亚用力地摇头:“他们在干什么!”
老酋长几乎浑身都在颤抖,他已经足够老了,本来准备在下一个春天把酋长的手杖递到自己儿子的手中——那个勇猛而俊美的儿子,本来是他唯一的骄傲与希望。
他闭上眼,浑浊的泪水划过苍老乌黑的面颊,一刀挥了过去。
拜疆那颗俊美的头颅飞到柴堆的灰烬上,他身躯轰然扑倒,迷惘的灵魂缓缓升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阿苏拉已经几乎完全沉没,只留下一只手还在拼命的招着……
“阿苏拉——”拜疆这才明白过来自身的处境,用尽全力向杉树冲去,想要拉住那只手,那只在无数个夜晚牵过,吻过,抚摸过的手。
索利芒斯捂着眼睛叫:“别过来!”
只是阿苏拉还是消失了,拜疆的灵魂却一头冲进了杉树之中。
新生的魂灵显然并不明白自己发生了如何的改变,看见两个奇怪的小孩子,拜疆一把抓住索利芒斯,凶狠地问:“这是什么鬼地方!阿苏拉在哪里?”
“这是我的身体不是什么鬼地方!”索利芒斯也气势汹汹的说:“你像一块石头一样冲进来——你的阿苏拉去冥河了,你最好赶紧出去找她!”
希亚愤怒了:“索利芒斯,你难道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他?”
索利芒斯急得要发疯,用力推着拜疆:“快走快走,你出去就能看见你的心上人——”一边推一边对希亚喊:“还不赶快帮我,人类的灵魂不能呆在这儿,他会融化在树里的!”
希亚如梦初醒,也一把推在拜疆身上——拜疆踉跄着跌了出去,但是刚才还宛如生人的灵魂却变成一个淡淡的轮廓。
索利芒斯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完了,他还是融化一半儿,我真是亚马逊最倒霉的树精。”
希亚在这个局促的空间早就呆够了,用力跳了出去,回头:“可是,他的灵魂被融化了,有什么伤害吗?”
索利芒斯沮丧地走了出来,摊开手,苦笑。
希亚惊叫起来:“你的头发——你的眼睛——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绿色的头发正在慢慢变黑,眼珠也呈现出漆黑的颜色,甚至肤色都在变化,他无奈地说:“庆幸吧希亚,那个拜疆还不算难看。”
“你是说?”
“我是说,我倒霉透了——树精的形体总是很脆弱的,我,我恐怕要长成那副怪样子了。”
阿瑟部落的族人抬着拜疆的尸体去了,只有头颅还留在阿苏拉尸身的一边。希亚看着他们,不知是怜悯还是感动,轻声说:“其实,有死的人类,似乎也还挺好的。”
“别想这么多了。”索利芒斯嘟哝着:“只要你出来,这个丛林总是会杀戮的,我们比他们可幸福多了,这么短的生命,能干什么。”
这一回,希亚不再辩驳,只是摇了摇头。
这场不大不小的变故,让两个孩子都一时反应不过来,默默地分了手。
希亚被吓得不轻,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语言课程学得不怎么样,站在那个老酋长面前的时候,她完全看不透他的灵魂,那个人的心里好像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喊叫,可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最不对劲的一种。
她不声不响地回家了。
五芒星喷泉所在的大典是亚马逊王国的中心,从西方正门走出去就是西风大道,穿过西风花园和圣战士广场,有一条绵延的小路通向赛波林,如今正是时候,纯美红宝石的赛波花正在怒放。
希亚匆匆从赛波林走过,生怕被花瓣砸中,虽然她时不时偷跑出去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是一旦被发现,以利亚姐姐依然会重重的责罚她。
还好,并没有人发现希亚的小小变化,赛波林的尽头,赛波城熙熙攘攘,很是繁华。
赛波城燃灯广场的西侧,是一片美丽的,小小的赛波花园,三十二个孩子们就住在这里。
赛波花园十四号,是希亚的家。
如今的希亚还坚定的认为,这里是全世界最自由和最安全的地方,永远不会被打扰。当然,不仅仅是她,五十一万四千亚马逊族人都是这样以为着,毕竟,这个古老安宁的王国,已经在美梦里沉睡了七千年了。
3 王国的秘密
Act
这儿的青年长矛如花似锦,
诗神的歌声嘹亮,
宽广的街头有正义,
维护着美好的事业。
“叮铃”一声脆响,一只雪白的蜂鸟落在窗棂上。
希亚解开鸟腿上绑着的银箔:亲爱的希亚小姐,你的劳动申请已经批准,明天开始,你可以清扫赛波林的落叶了。——劳动工会主席 安东妮娅
“太棒了!”希亚几乎要跳起来,在亚马逊王国,能够从事劳动是难得的殊荣,通常一个申请需要十五天到一个月才能批下来,而她竟然只用了七天——或许是安东妮娅看她过分的轻闲了。
虽然仅仅是最低级的扫地,但总归是劳动者的行列了啊,希亚匆匆翻出许久以前就领到手的额环,欢喜万分地戴在浅金色的长发上——她太阳晒得太多了一点,头发的颜色已经不可逆转。
“希亚”,门外,塞壬冲了进来——塞壬真是美貌,希亚又发出一次赞叹。
塞壬拉着希亚的手:“明天跟我去剧院吧,希亚,我们有一场音乐会了。”
“可是……我明天要去劳动呢。”希亚指了指额环,但依然为塞壬高兴。
塞壬羡慕地望着她:“那好吧,希亚我真羡慕你,不知我的申请什么时候才能批下来……不过,等你劳动结束,或许还来得及,听说女王也会到场。”
希亚拼命摇头:“我可不敢见女王陛下,塞壬,听说女王正在到处找人——”她压低了声音:“找人去做战士。”
塞壬哈哈大笑起来:“又来了,我怀疑她一个人也找不到,其实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留着那个见鬼的战士制度,我们这个和平自由的国家,要暴力做什么。”
亚马逊女战士是亚马逊王国最古老的职业之一,甚至有一种说法,提及最早的亚马逊先民本身就是一个终身战斗的部族。据说在立国之初,五十一万四千名亚马逊女战士一起放下长矛,并宣布从此成为自由荣誉的公民,但尽管如此,还是有整整三十万人选择了战斗者的职业。
但是很快她们就发现,长矛和弓箭在这个国度不仅是多余,简直就是耻辱。新一代亚马逊女人成长起来,她们醉心于艺术和建设,鄙视暴力和杀戮——当然,也没有任何人需要她们去杀戮并且作战。一代又一代,亚马逊女战士的数量急剧下降,在特拉洛克十二世女王身边,仅仅留下了大约一万名战士。
无论如何,亚马逊女战士终究是个古老而光荣的头衔,但是军人就是真正的羞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兵役成为了一种法律上惩处的方式,如果有人违法了公民条约,则被判处兵役的刑罚——尽管在军营里她们无所事事,只要努力练习格斗和作战就可以,但是剥夺了艺术和优雅本身,就是最可怕的代价。
王国祭司和长老会曾经数次上书,要求考虑取消亚马逊女战士这一职业,理由是它剥夺了自由并且损害了身体——女战士保留了一个可以称之为迂腐的传统,在宣誓以战斗为天职的那一天开始,她们必须砍掉或者烧去自己的右乳房,以便于拉弓射箭或者投掷长矛,这也是许多姑娘们望而却步的主要原因。但是不知为什么,女王总是坚持保留这一集体,并且宣布,一旦女战士人数少于八千人,就正式启动废除的议题。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废除战士制度,已经是势在必行,即使再拖上数百年,到了新一任女王继位的时候,依然会执行民心的所趋。
“除非有一场战争”,希亚挠挠头:“不然,亚马逊女战士就会彻底消失了。”
“呸!”塞壬用力瞪着她:“你说的叫什么话呀,我才不相信我们还要面临战斗,生命之间的差距应该是智慧上的,而不是武力上。”
“我赞成。”希亚想:“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不管有什么不对,希亚还是准时提着一套家伙来到了赛波林,红宝石的花瓣落了一地,又重又散乱。
希亚做得很卖力,分别按照大中小把花瓣分成堆,一筐一筐地搬到车上,准备送去处理中心——火焰一般的赛波花重重叠叠开得奔放而痛快,初生的花苞羞涩地打开蓓蕾,然后在空气中僵硬,变成了血色的石,璀璨变幻。
今天来往行人很少,难得的安静,甚至是寂静。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希亚能够和绝大多数有生命的物种交流,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难和自己的族人相处的愉快,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城市里,她是个小小的孤僻的孩子,好在亚马逊终归是宽容的,每个人在结束公共教育之后,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远远的,两个女人一路小跑过来,她们的腰肢上画着美丽的金合欢,看来是仔细修饰了一番。
“希亚”,前面的女人年纪稍稍大些,也多少沉稳一点:“你怎么不去剧院?”
希亚举了举手里的小抓钩:“我在劳动,丽达姐姐。”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后面那个已经大惊小怪地喊起来:“难怪听说你连伴生日都会迟到……小希亚,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今天的音乐会会选出我们的王储么?所有一百五十岁以下的公民都可以参加。”
“王储?没有。”希亚低下头,难怪这次的劳动申请如此轻而易举……她想,老师一定也是为难,不知道她去了之后有什么可以展示,才小小地补偿她一下的吧。
“希亚和我们去吗?走吧,见识见识盛会也是好的,所有的姑娘们都会拿出绝活来。”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希亚畏缩着,她开始恼怒,恼怒自己在外面的轻快活泼,在家里的羞涩和迟钝。她咬着嘴唇,重复:“我不去了,丽达姐姐。”
丽达想了想,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行希亚,她们不通知你是错误的,你有选择是否参加集会的权力,也有被告知的义务。看着我小姑娘,告诉我,你想不想去?”
希亚反复咬着嘴唇,但是滴溜溜乱转的眼睛早就出卖了内心的意图。
丽达笑了起来:“走吧,或许我们还来得及。”
水晶大剧院一直被称为亚马逊王国的艺术之心,也是整个王国最瑰丽的建筑,几乎每个夜晚都有各式各样的艺术家毫不吝惜地从各地赶来,奉献自己毕生的精华,象希亚她们这样一百岁以下的年轻人是从来没有机会登台的,看来今天真的是一个契机。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到剧院,希亚还是又一次被眼前瑰丽的景象震惊了——不仅是她,即使是丽达也深深的吸了口气,眼光不敢直视那圣洁的冰的建筑,连神情都迷醉肃穆起来。
空旷的广场上,一个巨大的六面体菱形建筑静静地矗立于天地之间,或者说,王国的穹顶和地面之间,一眼看过去好像是一个完全的通彻剔透的水晶体,光从内部折射出来,映得整个广场变幻万千——据说,一旦开启了剧院内部的核心光源,亚马逊整个地宫将被照亮。但是,没有人直到剧院的核心究竟是什么地方,剧院被切割成了六个完全相等的透明空间,拱卫着中心的秘密,不知是光源的巧妙设置还是建造的巧夺天工,那里的一切光线都被神秘地屏蔽着,以至于外界无法窥探一丝一毫。
虽然亚马逊公民享有绝对的居住自由,但是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远离这个广场。于是,远远看过去,好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悬浮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一样,隔绝了生命和声音,无端地令人敬畏。
广场的入口处,一块水晶纪念碑直刺天顶,上面镌刻着一行亚马逊文字,据说是第一代女王考特利秋的箴言:灵魂是创世的声音。
“快走”,丽达一手拉着身后的姑娘,一手拉着希亚,快步走到最下层的水晶面前,轻轻一按,透明的大门敞开了,五光十色的光与一个天籁般的高音一起冲击着感观,震得希亚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那是……那是塞壬啊。”她五体投地,又是钦佩又是羡慕。
在第六剧场,塞壬坐在玫瑰水晶的花座上,不知哪里洒落的光线一路氤氲,水妖一般的声线蛊惑着台下的众人——希亚轻轻踏入,唯恐震落了梦一般的幻景。
她一步步向前走,连什么时候松开了丽达的手也不知道,塞壬真是美,墨绿色的眸子好像雨林深处的浓影,希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塞壬做了女王,应该是亚马逊历史上最惊艳的一位吧,这样想着,她一脚踏上了一个柔韧的脚背,“啊,对不起”,希亚回头,小声说。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希亚却惊叫了起来:“特拉洛克女王!”
歌声顿时中断了,舞台上的塞壬有些怨怼地望着希亚,女王的眼里也有了浅浅的责备,希亚在众人的目光中顿时无地自容。
“你迟到了,希亚。”女王温和地看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呃,塞壬,你的歌声真是美极了。”希亚低头。
小塞壬咬了咬嘴唇,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不,真正灵魂的声音是不会被打断的……轮到你了希亚。”
“我?”希亚拼命摇头:“我什么都不会!”
一片低声的哗然,在这个地方,这个被称为艺术之心的地方,还从来没有人大声说过什么都不会呢。
“去吧孩子”,女王笑笑:“你会的。”
希亚拼命抬起头,努力使自己不至于太紧张,一步一步走上了玫瑰色的水晶舞台,念首诗吧念首诗吧,希亚对自己说,但是一时间那些深刻在脑子里的诗行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匆匆忙忙念道:“那是什么来近,使我心惊?不,不是死神黑色的羽翼——”
忽然,所有人都惊呆了,盯着希亚身后的某一点。
希亚浑然不觉继续念着:“它是如此沉重,早就该坠落——”
她的背后,竟然出现了两个黑衣的身影,脸上的面具狰狞可怖,希亚立即发现了有什么不对,转过身,惊叫了起来——穿衣党!
亚马逊王国里,穿衣被视为罪恶和羞耻,只有被判处罪行的人才不得不穿上黑色的长袍,羞于见人。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些年轻人叛经离道,认为衣饰也是美的一种,常常穿起衣服招摇过市,让老亚马逊人啧啧感叹不已——但是,如此重大的场合,她们怎么会来了?
在一片议论声中,特拉洛克女王匆匆走上舞台,脸色肃穆端庄:“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回来了?”
那两个黑衣人一起脱去长衫和面具,一起跪倒在女王脚下:“陛下,外面出事了。”
特拉洛克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一立,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她盯着左边那个:“苏歌拉娜,你先说吧。”
那个叫做苏歌拉娜的女人显然已经有了些年纪,她恭敬地回答:“陛下,是战争。”
女王皱了皱眉毛:“在人类那里,战争似乎是无所不在的。”
苏歌拉娜有些颤抖:“但是这次不同……陛下,让她们回避吧。”
女王摇了摇头:“如果厄运已经开始,逃避是无济于事的,苏歌拉娜,你说吧。”
苏歌拉娜点点头:“陛下,预言书上的大灾难已经开始了,我所在的王国,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希亚完全没有听懂,插嘴。
“没有了的意思,就是阿兹特克帝国……灭绝了。”一向镇定自若的老使者也忍不住颤抖:“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没有了,就像祭司说的那样——浅色皮肤的人从黄金一样的海岸登陆,太阳之子也失去了他的光辉。”
特拉洛克女王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臣民,眼里流露出深沉的悲悯,她伸出一只手,放在苏歌拉娜头上,止住了她的悲哀和愤怒:“好了,苏歌拉娜,你是智慧的引导者,而非命运的,有些事情,我们无力改变。”
苏歌拉娜扬起头:“可是女王啊,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那些浅皮肤的人已经一路向南,或许什么时候,就会到达这片丛林——让我们的使者回来吧,上面的世界,已经不再安宁。”
女王摇了摇头,看看右边那个:“你呢?你又为什么回来?莫非他们已经到了?”
“这倒没有。”右边的女人也摇起头,大声叹息,“是另外一场战争,不知为什么,那些人和树妖们打起来了,人在死亡,森林也在后退,陛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特拉洛克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没什么好怎么办的,我们无权干涉其他种族的决定……你,苏歌拉娜,是引导者里最年长的一位,你回去吧,告诉那些姐妹们,用眼睛仔细看,然后回来告诉我们上面发生了什么。”
“陛下!”女王刚刚转身准备离去,两个引导者就一起喊了起来,但另一个尖利的声音盖过了她们:“我们不能不管,陛下啊,我们即使可以抛弃那些人,但是丛林呢?亚马逊河呢?”
“希亚?”特拉洛克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安心些吧,这几天不必去找你的小玩伴了。”
希亚的脸红了,她刚才想起的确实是索利芒斯——好些日子没见了,那个坏小子不是应该在青藤上悠悠地荡着秋千么?怎么……被卷到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斗里了呢?
看着女王施施然的离去,希亚怔怔地立在那里,音乐会显然是被打断了,女孩和女人们彼此交谈,各自带着不一样的表情和心绪结伴离开。
“不行!”希亚恶狠狠地对自己说。
我们是好朋友……她想着,向着五芒星喷泉所在的位置跑去——我不能不管索利芒斯!
4 丛林的战火
ACT
视自己生命如可恶的敌人,
视黑暗死亡如可爱的阳光。
可哭战神的破坏工作你们知道,
痛苦战争的狂暴性情你们了解,
溃逃和冲锋的滋味你们都尝过,
青年们!
希亚想,战争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读过太多关于战争的文字,却无法想象一些人,一些获得了实在的生命与灵魂的人,可以为了某些莫名的仇恨,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敌人,竭力去毁灭一切。
亚马逊人是远离战争的种族,她们长久的生命,只为艺术和美而激动。
这条水路她早已驾轻就熟,但是这一次,却不安起来,不明白浮出水面之后,展现在眼前的会是怎样可怖的场景——希亚深深吸了口气,确定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希亚”,身后一个声音高叫:“等等我。”
两个女孩儿一起探出小半个身子,塞壬身体微微一摇,晃到希亚身边:“我和你一起去!”
希亚多少感激地点了点头,两个女孩拉着手,摸向那条清澈明亮的小河,河道并不宽,又清浅得很,几步走过去,就到了河畔,女孩的身子在半空中透明起来,淋漓地水珠从半空划过,勾出两个小小的身子。
“啊,希亚你看!“塞壬用力指了指面前的地面,潮湿的苔藓一片暗红色,分明是鲜血染过的迹象,树妖们倒下的时候是不会流血的,红的血和白的骨,那是有死生灵的唯一标记。
希亚和塞壬手拉着手,穿过密密的丛林,跳过板状的根结,从树藤和蚁穴上跃过,向着丛林内部飞奔。
“等等希亚,你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塞壬忽然停下,不安地问。
“什么感觉?”希亚不耐烦了。
“好像有一股热气裹着头发和脸,让我的胸口发闷,脚也发烫,浑身的皮肤都不舒服。”塞壬半眯起眼睛,极力要描述清楚这种让她不舒服的“感觉”,随口下了判断:“奇怪的法术!”
“笨啦。”希亚拖起她就继续跑:“什么法术啊,有人放火而已。”
在一群小姐妹中间,希亚算是见多识广的一个,但是当她看见那场大火的时候,也惊呆了。
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有计划的战争,这片丛林里的部落联盟对雨林宣战了,他们用刀和火,征服土地,而雨林里沉睡千百年的树妖奋起还击,留下一具又一具人类的冰冷冷的尸体。
丛林变成了一片暗红,连天空也因为大火和浓烟变得黑幕沉沉,成千上万的鸟儿扑着翅膀上下翻飞,惊叫着试图逃离,无数五彩斑斓的翅膀在黑烟中穿梭,一只金刚鹦鹉和一只秃鹫撞在一起,由于速度过快,一起坠了下去,接着便是淹没在火海轰隆之中的哀鸣。
比起天上,地上的动物更是陷入无穷的灾难,这片雨林茂密繁盛,上下至少分出五层的空间,从百米以上的乔木到近地的植物,各自竞争并享受着生命。但现在,火焰掠过之处,卷尾猴和美洲豹一起从树上落下,平时争斗不休的白蚁和黑蚁彼此聚成团,烧得毕剥有声,而那些树木——尤其是高大的乔木,几乎变成了一支支火炬,烈火沿着树干蔓延而上,刺入云霄。
但是人类的命运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森林中似乎有着奇异的声音,命令所有生灵还击,但是并没有一个树精显出精灵的原形。塞壬摇头:“这是不公平的。”
希亚饱含热泪:“这是法则,他们的使命是创造,不是毁灭。”
这是一支奇怪的战斗的“队伍”,有老人,有孩子,甚至还有抱着婴儿的妇女,青壮年的男子们加紧用石刀石斧砍去焦枯的树木,老人和孩子们争相将着火的箭射向火舌尚未舔到的森林深处。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尖叫着向余火的边缘跑去——那里竟然躺着一具还没有被烧焦的美洲虎的尸体——只是就在瞬间,他的腰和脚被柔韧细长的藤条缠住,在母亲的惊叫声里一个踉跄,被拖进食人树的控制范围。
男孩大声惊叫着,藤条上的倒刺和黏液是他麻痹,但是身边的火舌又让他疼痛窒息,男人们想要冲进去救人,但是刚才还是工具的大火,现在则变成了天然的屏障,他们裸露的肌肤根本抵挡不了那样的高温。
只有孩子的母亲冲了进去,头发和身下的兽皮瞬间被火舌舔去,她不管不顾地用力砍着藤条,但是很快也被食人藤卷了起来。
“你等等我!”希亚看不下去了,一头钻进了火海中——她是水族的精灵,本来火焰也是致命的伤害,但是无论如何,可以比那些人多支撑一段时间。
“放开他们。”希亚对食人藤说。
食人藤的声音痛苦而愤怒:“你为什么不叫那些人放过我们?”
希亚轻轻摸着藤条:“相信我,我正要去劝他们。”
“真幼稚。”食人藤嗤之以鼻。
希亚摇头:“不,你现在太愤怒了,但是你杀死了她们母子又有什么用处?反而可能消耗你最后一丝力气,听我说事情不至于那样,保留你的生命元气,大火退去之后你依然可以重生。”
食人藤苦笑着,发出哗哗的声响:“出去吧小姑娘,我们不和亚马逊人过不去——她们要铲平这块土地种玉米,你认为我还有重生的机会?”
希亚浑身的皮肤都被烧得通红,她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只是一手拉着那小男孩一手抚摸着藤条喊:“相信我,我以大河之魂的名义起誓,你们一定可以重生,她们已经不行了,求你——”
或许是过于虚弱,或许是被希亚说服,食人藤的藤条缓缓放松了。
那些刀耕火种的印第安人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神迹——女人和孩子被看不见的力量平平拖着,一点点离开了丛林,但是腐蚀的液体河火焰已经几乎损伤了她们全部的皮肤……虽然逃脱出来,但是明显已经快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