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自己,人和人都是这样的,就像水面上的浮萍,一阵微风吹过,倏忽相遇,再一阵风吹过,又很快分离,此生或许再难相遇,所以,不必难过。
可是,她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她回到家里,看了看堂屋里的滴漏,已经该叫孟煜起床了。
孟苹化悲愤为力量,坐在床边揪着孟煜的耳朵,大声叫道:“小火花,上学快要迟到了!”
孟煜年纪虽小,却对上私塾读书最是看重,生平最怕两件事,一件事是睡觉的时候大苹果把大肥腿压在了他身上,另一件事就是上学迟到。
孟苹刚叫了一声,孟煜就醒了,揉了揉眼睛,一眼不发地下了床,穿上鞋就要走。
这时候孟秦氏和孟三也都起来了。
孟三忙着给儿女一人倒了一杯凉茶,孟秦氏过来拉着孟煜要帮他梳头。
孟煜梳着头,孟三喂女儿喝凉茶。
孟秦氏一边给儿子梳童子头,一边埋怨丈夫:“大苹果都多大了,你怎么还那么惯她!”
孟三充耳不闻,喂完女儿,又去拿孟煜的书箱,又要喂孟煜喝茶。
一家人忙乱成一团。
在这样的忙乱中,孟苹对于玉珂离开产生的愁绪倒是很快就消散了。
夏天很快过去了。
还没进八月,孟秦氏就开始忙着准备往金京野鸡塔巷子婆家捎的中秋节礼物了。
这日上午,孟秦氏带着孟苹到街上去采买,让孟苹帮自己记着人数。
孟苹记性倒是很好的,这些年年年都要陪着娘亲去买,她都记着了,当下就背诵一般说道:“祖父、祖母、大伯、大娘、二伯、二娘、四叔、四婶、五叔…”
背完之后,孟苹埋怨道:“祖父祖母这辈子什么都不做,专门生孩子吗?怎么生了这么多?”
孟秦氏“噗嗤”笑了,在孟苹头上敲了一下:“就你怪话多!”
孟三家里兄弟多,家底薄,日子不好过,妯娌里尖刻的人多,宽厚的人少,这礼物一定得选合适,免得被人背后说怪话。
作者有话要说:处处皆伏笔啊~哈哈还没被我扒下马甲的基友做的封面,很喜欢


第四章 西戎叛乱

快中午的时候母女俩回到了家里,孟秦氏到私塾接孟煜去了,孟苹在家里洗菜和面搬柴火,准备做午饭用的材料。
家里最后一个回来的人是孟三。
他到家的时候,孟苹和孟煜已经帮着母亲把饭菜摆着院子里了,都在等着他呢!
看爹爹满面疲倦地回来,孟苹和孟煜一齐起身,孟苹给爹爹端了一盆洗脸水,孟煜帮爹爹拿了擦脸用的布巾。
孟三在两个儿女的侍候下擦完脸,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才道:“西戎部族又叛乱了,朝廷派了南安王统帅大军,清远侯提督军务,总督西北戍兵和南疆戍兵,镇压西戎叛乱。兵部现正从咱们东疆征粮呢,京里来了个高参政,督饷西北,整个稻阳府衙忙成一团,我晚上有可能回不来了。”
孟秦氏很是心疼丈夫,忙拿了一个炸菜角递给孟三:“快点吃午饭吧,早点吃完的话,也能去休息一会儿!”
到了深夜,孟三果真没有回来,而是派了一位衙役过来,捎信说自己要押运粮草到西北去,让妻子为自己收拾一下行李,明早自己回家取了行李就要出发了。
夜深了。
孟煜已经睡着了,孟苹帮着娘亲为爹爹收拾行李。
孟秦氏素来温柔,脸上常带着笑的,可是今晚却一直情绪低落,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还时不时悄悄地叹气。
孟苹察颜观色,问孟秦氏道:“娘,西北距离咱们这里到底有多远?”
孟秦氏又叹了一口气道:“大苹果,咱们大金幅员辽阔,东疆在最东边,西戎在最西边,你爹此行,可是要横穿整个大金啊!山高路远,娘怎么会不担心?我和他成亲以来,最多只分开过两日,如今可是要分开一年半载!”
她不再说话,坐在床边,看着幽幽闪烁的油灯火焰,脸上现出伤感之色。
孟苹依偎进孟秦氏怀里,安慰她道:“娘,爹爹不在家里,你不是还有大苹果,还有小火花陪着你嘛!”
孟秦氏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强颜欢笑道:“大苹果,你的那对烂银梨花簪怎么只剩下一支了?”
孟苹有些惭愧,偷看了娘亲一眼,嗫嚅道:“娘,我不小心给丢了一支!”
孟秦氏听了,也只是在孟苹头上敲了一下:“唉,你这马虎的大苹果,什么时候能细心点呢!”
孟苹靠在母亲香香软软的身上,呵呵傻笑了两声。
孟秦氏素来大方,她把手伸到了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两小块银子,递给了孟苹:“你明日到隔壁郑勤家,让你郑大叔按照没丢的那支的旧样,再给你打一根梨花簪。”
孟苹从母亲手里接过了碎银子,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她打开荷包的时候,孟秦氏随意看了一眼,觉得大苹果的这个荷包里的碎银和铜钱似乎都比以前少了不少,就问了一句:“你的银子和铜钱怎么少了?”
孟苹看了母亲一眼,她知道自己给玉珂的银子和铜钱在一般人家可不算少了,应该向母亲交代清楚的。
“娘,你记得不记得以前街口的那个小乞丐?他是被拐子拐带出来的,他的家在金京,他母亲也在家里盼着他,我看他可怜,就借了二两银子给了他…”
孟秦氏对那个漂亮的小乞丐有些印象,也知道那个小乞丐和大苹果老是在一起玩,大苹果常常给人家送吃的,她平日只做不知,没想到大苹果居然把银子借给人家了。
听了女儿的交代,她虽然有些不高兴,可是她素来善良,转念又想到丈夫此去西北,山高水远的,大苹果多做点好事,为她爹爹积点阴德也是好的。
孟秦氏先是佯装狠狠地瞪了孟苹一眼,看到孟苹吓得都不敢说话了,这才温言道:“做好事是应该的,帮助别人是可以的,但是要小心不要被人给骗了!”
说完,她想起女儿送出去的那二两银子,虽然觉得女儿还是有些大手大脚了,可是她是很善于自我安慰的,马上告诉自己这是大苹果命里该人家孩子的,这样一想,她又释怀了。
孟秦氏搂住大苹果,想起往事,她的这一生,就是太认命了,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清晨的时候,孟三回来了。
他告诉妻子自己是在监督粮库的库丁用斛丈量军粮,忙了一夜,一直未曾合眼。
孟秦氏心疼极了,把凌晨起来就开始熬的牛肉汤盛了一大碗端给丈夫,又把自己烤的全麦饼拿了几块,然后坐在旁边看着丈夫大口喝汤。
这时候孟苹和孟煜都起来了,也都过来陪着爹爹。
当孟三背着包袱走在晨曦中的时候,他的妻儿站在大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泪水模糊了眼睛。
丈夫不在家了,日子还得照样过。孟秦氏消沉了几日之后,很快就开始忙碌起来,一边细心照顾一双儿女,一边在大苹果的帮助下把捎往京城金京的礼物都送到驿站,托驿车给婆家捎了过去。
西戎的叛乱,在南安王率领的大军的追击进攻下,只持续了五个月就烟消云散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孟家三口陷入无限的欢喜之中,开始盘算着孟三归家的日子。
进入腊月之后,稻阳府衙随着运粮队去西北的官吏和衙役陆陆续续都赶了回来。
每日一大早,孟秦氏就带着大苹果到府衙去探问消息,衙门里的人总是说孟三还在路上呢。
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那日,前夜孟秦氏几乎是一夜没睡,她总觉得心跳很快,胸口好像被什么塞住了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孟煜的私塾已经放假了,也在家里呆着。
孟秦氏做好了早饭,看着儿女吃了早饭,她连汤都没有喝一口,就带着一双儿女又去衙门打听丈夫的消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过渡章啊过渡章~


第五章 爆竹声声

一家三口刚走到巷口,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雪,雪花刚开始还不算大,一粒粒的盐粒一般;等他们走到稻阳府衙的时候,已经变成鹅毛大雪了。
孟秦氏一手拉着孟苹,一手拉着孟煜,终于见到了府衙的李主管。
李主管听了仆役的回报,忙起身把他们母子三人迎进了签押房。
外面天寒地冻雪花飞舞,签押房里生着一个炭盆,上面吊着铜壶烧着水。
李主管把这娘仨安顿在炕上坐下,亲自给孟秦氏倒了一杯水,这才道:“孟家弟妹,我正要去你家呢!”
他从桌上的一摞文书里取了一封出来,正要递给孟秦氏,半路顿了顿:“弟妹,识字么?”
孟秦氏脸色苍白,点头道:“略识几个字。”
李主管把文书递给了孟秦氏。
孟秦氏打开文书,一目十行地看着。
孟苹和孟煜站在一边看着娘亲。
看完书信,孟秦氏捏着文书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脸已经变得刷白,嘴唇也颤抖着:“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瞪着李主管:“李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娘亲的反应,孟苹和孟煜也都有了不祥的预感,他俩一左一右紧紧依偎着娘亲,盯着李主管。
李主管看着这娘仨,心中也是同情,他叹了口气,道:“也该孟三弟倒霉,战事都结束了,南安王和清远侯厚赏了运粮的吏民,他带着几个衙役同民夫一起准备离了西北回东疆,谁知道刚出发,路上就遇到西戎残余,他和李夏俩人被西戎的流箭射中,当时就没了,其他人也都多多少少受了伤,刚刚赶回来…”
孟秦氏脸色灰白,连嘴唇也没了颜色,她刚要再问,外面就响起了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相公啊!我的相公啊!你怎能半路把我抛却…”
那是李夏新婚的妻子李云氏在外面哭。
孟秦氏的眼泪滚珠般落了下来。
孟苹和孟煜搀扶着娘亲,也是泪流满面。
相对于外面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们一家三口只是默默流着泪,努力压抑着自己。
李主管还在试图安慰:“南安王和清远侯也都知道了,命人就地收殓安葬,你们和李夏家都是二十两银子的抚恤…”
他看着这默默流泪的一家三口,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临离开,孟秦氏只问了一句:“我相公埋在了哪里?”
李主管拿过文书看了看,这才道:“西北黑水城西十八里铺。”
回家的时候,孟秦氏背脊挺直,一手牵着儿子孟煜,一手拉着女儿孟苹,急急走着。
这时候雪下得愈发大了,整个稻阳城已经被大雪盖上了一层白色的薄被,就连枯干的树枝上也都覆盖上了一层雪。
走到巷口的时候,孟秦氏踉跄了一下,被孟苹和孟煜搀扶住了。
回到家里,孟秦氏坐在卧室的床上,从怀里掏出李主管转交的银包,扔在了床上,惨笑着道:“看吧,就是这二十两银子买了你爹的命!这就是咱们小人物的命!”
说完,她晕倒在床上。
孟秦氏病倒了。
其实这些日子她早就病了,一直咳嗽,胸部发痛,呼吸也有些急促,只是为了丈夫和儿女,她一直在勉强支撑着,孟三死去的消息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她擦干眼泪,安顿好娘亲,先给弟弟简单准备了些午饭,然后穿了大棉袄,拿了一条大围巾围住头脸,把装着碎银子的荷包塞到袖袋里,出门而去。
这时候雪还在下,地上的雪已经很大了,孟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记得郑勤他娘说过,稻阳最好的医馆是西城的正和医馆。
一直到傍晚,在漫天的飞雪和鞭炮声中,孟苹请来了正和医馆的安大夫。
喝了两服药之后,孟秦氏的病愈发严重了,脸色赤红,浑身火炭一般,并且开始咳血。
孟苹果断地停了药,又去另一家医馆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给娘亲诊病。
新的大夫,新的药,但是依旧挽回不了孟秦氏的命。她已经动弹不了了,只是躺在床上,干枯的手握着一儿一女的小手,默默地流着泪。
她不想死,她舍不得这一儿一女,她怎么能把小小年纪的大苹果和小火花留在这冰冷的世间…
除夕那日傍晚,外面鞭炮声响个不停,病势已经相当沉重的孟秦氏反倒能够说话了,叫孟苹按照自己说的去做:“打开那个黑柜子,里面有一个匣子。”
孟苹从娘亲床尾的黑漆柜子里找出了一个朱红描金的精致匣子,忙拿给娘亲看。
孟秦氏挣扎着从脖子里扯出一根红丝线,红丝线上有一个金钥匙。
孟苹忍着眼泪,从娘亲的针线簸箩里拿出了剪刀,把钥匙剪了下来,打开了朱红匣子。
匣子里放得满满的,最上面是一叠浅黄的纸,上面打着朱砂印记。
孟苹把这些纸拿了出来,翻了翻,这才发现是一叠银票。
她惊讶地看向孟秦氏:“娘,这是…”
孟秦氏的眼睛湿漉漉的,一直望着她和孟煜,闻言,也只是道:“这些银票,你要收好,轻易不要拿出来…”
孟苹又看了看下面,发现是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颜色虽然有些黯淡了,可是做工极为精致,
孟秦氏爱怜地望着孟苹:“大苹果,这是你…父亲送我的,以后留给你…”
父亲?孟苹觉得娘亲这样说爹爹有点奇怪,而且这个簪子太华贵了,怎么会是爹爹能够置买起的?
她拿着金凤簪,眼睛带着疑问看着母亲。
孟秦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勉力支撑着,轻声交代女儿:“无论走到那里,你都要带着弟弟,照顾弟弟,将来帮弟弟成家立业。若是实在无路可走,就拿着这支金凤簪去南疆找南安王,或者找明珠郡主,就说是…故人之女…”
说未说完,她又想到女儿怎么能见到堂堂南安王和明珠郡主,不由说不下去了,只是看着女儿流泪。
她病了这七日,大苹果一直忙前忙后,胖乎乎的脸颊一下子瘦了下来,变成了小苹果,眼尾上挑的俏丽凤眼,薄薄的红唇,尖尖的下巴,真的很像那个人。
她伸手摸着女儿的脸,想起了那个人,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段时光,她原本以为即使等到她老了,也决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生居然会这样短暂…
孟苹望着母亲连连点头,忍了多时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孟煜小声哭了起来。
“莫要哭,”孟秦氏伸出枯枝般的手,从床最里侧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颤颤巍巍交给孟苹:“这里面是咱家的户帖和房契,一定要拿好,谁也不要给,谁要都不给!”
她揽着孟煜,把脸贴在大苹果脸上,抱着这两个心爱的儿女,交代着最后的遗言:“待娘去了,请同里的团头马六过来,求他帮着买一副薄棺殓了,不用停灵,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化了,把母亲的骨殖用布袋子装了,悄悄埋到城西官道口的梧桐林里,不用要留碑,随意埋在哪棵树下就行。然后,你俩锁了门,去京城投奔祖父祖母。”
大金天昊帝三十八年大年初一子时,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成一片,雪花团团飞舞着,新的一年来到人间。
在弥漫天地的幽微的火药香中,孟秦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把十岁的女儿大苹果和六岁的儿子小火花留在了这人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该过年了,今天更的两篇文《我的男人是狐狸》和《穿越之贤妻难当》,写的却都是让我自己流泪的文字......好在,后面都是满满的幸福!


第六章 离开稻阳

孟苹抱着孟煜,哭到抽噎,哭到再也哭不出来——她只能放纵这一回了。然后,她先擦干自己的眼泪,然后用衣袖擦干孟煜脸上的泪:“小火花,别怕,有姐姐呢!”
爹和娘在世的时候,孟苹享受着他们的娇惯和宠爱;现在爹娘不在了,她一定要负起责任,照顾幼小的弟弟。
孟苹双手放在孟煜肩上,看着孟煜的眼睛,认真问道:“小火花,如果有人问爹爹和娘亲留下什么东西没有,你怎么回答?”
孟煜虽然才六岁,可是浓眉大眼高鼻梁,皮肤微黑,长得很像爹爹孟三,只是大眼睛已经哭肿了,看起来分外凄惨。
他抽噎了一下,看着姐姐:“苹果姐,是不是别人会来抢?”
孟苹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世界上并不全是好人,咱俩太小,娘和爹留下的东西若是被人知道,会被人抢走的,那咱俩就会饿死,爹和娘在天上也会伤心的,所以,别人若是问的话,你就说‘我不知道’!”
孟煜似懂非懂,但是姐姐说的东西会被人抢走的意思他倒是很明白,就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孟苹的眼睛也是红肿的,她的丹凤眼平常看起来像是单眼皮,如今肿了之后,反倒看出是线条很清晰的双眼皮,她认真地看着孟煜:“再说一遍!”
“我不知道!”
“再说一遍!”
“我不知道!”
她一把把孟煜抱进了怀中。
孟苹知道自己是一个笨蛋,想不出别的法子,她只能这样保护弟弟和自己。
哄着孟煜睡了之后,孟苹坐在床边,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她知道过了子时,已经是大年初一了,这时候要是去敲邻居家的门,是一定会惹人厌烦的。她应该照娘亲的吩咐,去找他们青衫巷的团头马六,让马六主持着办了娘亲的丧事,然后再去找府衙管事的李主管,为孟煜和自己今后的生活做好安排。
这时候心静了下来,孟苹倒是头脑清晰起来。
她是不能就这个样子带着弟弟去投奔祖父祖母的,往日听爹和娘说起金京里的大伯二伯和叔叔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印象——那是一群饿狼!
孟苹知道自己不能傻乎乎带着弟弟前去,他们姐弟现在已经成了标准的肥羊,到时候肥羊主动跳入饿虎口,一定会被人家啃个渣都不留的。
想好之后,孟苹把银票贴身缝到了中衣的胁下,把娘亲留下的成锭的银子和那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用布巾包住,卷进了孟煜的一个棉袄里面,然后就拿着家里的钥匙出了门。
大年初四下午,孟苹孟煜跟在团头马六和几个过来帮忙的邻居叔伯的背后,离开了城外的化人场。
孟苹一手拉着孟煜,一手提着装着娘亲骨殖的布袋子。往日,她以为死人的骨灰是很可怕的,可是如今轮到自己的母亲,却只余下了悲伤。
走到分叉路口的时候,孟苹拉着孟煜,深深鞠躬,谢谢团头马六和邻居叔伯。
马六他们回城里去了,孟苹和孟煜按照娘亲风吩咐,把母亲的骨殖埋到了城西官道口的梧桐林里。
大年初五一大早,孟苹起来煮了一锅白菜咸面疙瘩,然后叫醒了弟弟孟煜。
孟煜喝面疙瘩的时候,孟苹道:“快点吃,吃完姐姐出去一下。”
孟煜闻言,黑亮的眼睛马上看向姐姐。
孟苹笑了笑:“你不能去,得留在家里!”
看着弟弟瞬间失望的脸,她端起碗喝了一口,却咽不下去。
以前她的食欲总是那么旺盛,所以才会那么胖;现在爹和娘都不在了,她总是吃不下,一下子就瘦了下来。
孟苹今日有事情要去办,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
她坐在娘亲的铜镜前,用木梳梳通长发,从中间分开,然后梳成了两个花苞,因为是在孝期,她没有插戴色彩艳丽的簪环,而是找出了那对烂银梨花簪,一边插了一个。
梳好头发之后,她照了照镜子,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也算得上一个小美女了。
不过,看着铜镜里有点模糊的自己,孟苹也有一点疑问——她似乎长得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孟苹叹了口气,看了看正在读书的弟弟一眼,拿起娘亲生前给她做的月白绫袄穿上,然后从枕头下面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两锭银元宝,塞进了袖袋里,又交代了弟弟几句,这才出了家门。
她先不急着出去,而是敲了敲隔壁郑勤家的门。
是郑勤来开的门。
几日没见,郑勤的声音变得有点怪异,昔日清脆的童音变成了公鸭嗓:“大苹果?”
孟苹看着他,交代道:“我出去办点事情,你去帮我照看小火花!”
她家和郑勤家是多年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虽然这些年来,他俩打架的时候比和好的时候多,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也只有这个郑勤她能放下心来托付弟弟了。
郑勤听她这样说,本来习惯性地要反驳,可是抬头看看大苹果头上的白头绳和烂银簪,低头瞧瞧大苹果棉靴上缝的白麻布,瞧着怪可怜的,反驳的话立时就咽了下去,老老实实道:“大苹果,你放心吧,我这就过去!”
待郑勤进了自己的家门,孟苹这才向巷口走去。
到了巷口,孟苹先去点心铺子包了一包梨膏糖,然后直接去车马行雇了一辆车,吩咐道:“南城喜鹊巷。”
孟苹赶到南城喜鹊巷李宅,见到了李主管的妻子金李氏。
离开李家的时候,孟苹手里空空的,留下了那包梨膏糖,也留下了带来的二十两银子。
第二日正是大年初六,孟苹提前打听过了,初六衙门就要开始运作了,所以这个时候去一定能够找着李主管。
孟苹带着弟弟一进院子,就看到了站在签押房前的李主管。
进了签押房之后。李玫忙拉着弟弟快走几步,走到李主管身前,拉着弟弟孟煜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之后,仰脸看着李主管:“侄女有事恳求李伯父!”
李主管刚要说话,孟苹马上道:“我爹爹死在了西北战场,南安王、清远侯和咱们的知府大人都有抚恤,算得上因公而死吧?”
“自然是的!”李主管点了点头,伸手去拉这姐弟俩,“大侄女大侄子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有什么伯父能够帮上的,伯父一定帮!”
得了他这一句话,孟苹这才拉着孟煜起来,行了个礼,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这才进入正题:“我爹爹既然是因公而死,那我弟弟是不是有资格进明珠书院?”
说完,她看着李主管,眼含乞求。
李主管思索了一下。
在大金确实有这样一条政策,为国捐躯的军人的子嗣可以免费进入明珠郡主设在京城的明珠学院学习,免收一切费用。
明珠学院是天昊帝最宠爱的妹妹明珠郡主所设,里面的各种条件都是整个大金最好的,而且从明珠学院出来的学生,很多都成了大金的精英。
李主管看着孟三这对脸色苍白可怜兮兮的儿女,想起妻子昨夜的话,心里也有些物伤其类之悲,他慨然道:“我现在去求见知府大人,你们姐弟先在这里等着吧!”
“是!”孟苹和弟弟又向李主管行了个礼,“孟氏遗孤拜托伯父了!”
正月十六一大早,孟苹锁好了家里所有的门,背着包袱,拉着孟煜离开了青衫巷。
郑勤一家三口一直把孟苹姐弟俩送到了府衙大门外。
在李主管的斡旋下,孟苹得到了稻阳知府亲手写的战争遗孤推荐书,她要送弟弟孟煜去金京投考明珠学院了。
正好知府老爷要派人往金京家中押送礼物,而押运礼物的人正好是孟苹爹爹孟三的原来的同僚许平安,李主管就替她姐弟求了知府老爷,让许平安捎带着孟苹姐弟去金京。
北方的冬天虽然漫长,也终于离开的那一日。
孟苹和孟煜离开稻阳不到二十日,二月的料峭春风催开了青衫巷孟家门口的迎春花,嫩黄的小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郑勤正在自己院子里的工棚里跟着爹爹制造银器。
他本来就是调皮佻脱的性子,如何能按捺得住?因此刚做了一会活计,他就开始想寻个由头出去耍一耍。
郑勤正在抓耳挠腮,忽然就听到大门外传来“得得得得”的马蹄声。他马上精神起来,对爹爹说了一声“爹,我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没等郑银匠答应,他就猴子一般几步蹿了出去。
三个身着甲胄骑着黑色骏马的军士,在隔壁大苹果家门前翻身下马。
打先的一个人形容英俊,只是不苟言笑,带着股萧杀之意,他扫了郑勤一眼,指着大苹果家的大门,冷冷道:“小孩儿,这是不是孟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