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词她们几个都进来了,对沈宁行了礼,几个人都觉得不太好意思,面色也怏怏,以为沈叫她们来,是说刚刚那刺绣被污的事。
沈宁让柳妈坐下,然后看着这四个大丫鬟,百感交集。她们都是十四岁年纪,从八岁就开始在她身边了,服侍她、陪伴她,和她一起成长;支持她、保护她,和她一起进宫,最后也是因为她,在那么年轻的时候生命就已经消逝。
“你们四个,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陪伴我的时间,比母亲还多,时时处处为我着想,柳妈也是…”沈宁听见自己的这样说,原来嘴巴比心思更为直接。
“我知道你们最近都觉得我似乎有些变,其实我没变,我还是沈宁,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我想要做得更好而已…”她又听见自己这样说,仿佛这里不是青竹居,而是在坤宁宫和四大姑姑在说话一样。
春诗她们原以为会听见沈宁的训责,却没想到沈宁说这一番话,先是奇怪,而后很受震动,主子对自己这样看重,这样亲厚,服侍姑娘,这些本来就是她们的分内事啊,可是姑娘竟然说她们是她亲近的人,这这…就连对沈宁变化感知最深刻的秋歌,也是忍不住眼中有泪,柳妈也擦擦自己眼睛,再一次感叹自己奶大的这个小女孩长大了。
“你们都是我看重倚仗的人,以后,我将会有更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们,所以你们也要尽心。从今日开始,我要帮你们分分职责…”
沈宁回过神来,想起叫她们进来是所为何事,是的,分工。她做了五年太子妃和三年皇后,对于后宫内廷的处事规矩,那是最熟悉不过了。她给她们分工,正是由后宫四局十六仪简化而来。这是为了管理青竹居,防止以后再出现类似刺绣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是在培养这四个人,培养她们独当一面的能力,借由她们,沈宁也要在沈家、在京兆缓慢铺设自己的势力。
春诗为人沉稳,又最为年长,所以为居正,负责青竹居文书出入、钱财出纳、纠察推罚等事,这是后宫司正。
夏词单纯正直,最爱伺弄厨房,所以为居馔,负责青竹居厨房饮食、医药补品、园草园花等事,这是后宫司馔。
秋歌灵活聪敏,家中人都在沈家任主事,所以为居严,负责青竹居除宾客外的一切事务,但凡联络、外出等,这是后宫司严。
冬赋年纪小人缘又好,负责帷幄、床褥,几案、举伞扇,洒扫、铺设及宾客等事,此外也负责打听宅内消息,这是后宫司则。
而柳妈,对沈宁有着绝对的忠心,也算是这青竹居里唯一的管事嬷嬷,就负责照看这四个丫鬟,总领青竹居的一切事情,这是后宫大长秋!
沈宁一一把心中安排,伴随着她的说话,把各项事务一一细分到每个丫鬟手上,各领多少个小丫鬟和婆子,各自具体负责什么事情,要怎么做,才会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好。这些,沈宁根据三十多年的管家、理宫经验,拣了些简单易上手的,一一向她们道来。有些,甚至说得比沈俞氏做的更为简洁老练,更为直接有效,听得柳妈和春诗几个人额冒冷汗,觉得肩上责任之重、要学内容之深,实是前所未有。这些也如雪崩山落之势,冲击着她们的内心,此后逐渐成长,又以她们为首,累积了一大批才人,成为沈宁最亲密的助力,此是后话。
“青竹居事情不会太多,时间也很充裕,所以我们可以慢慢来熟悉这些,把院子事情做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们也不要忧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尽好自己的职责,我必不负你们!”还没等她们自冲击之中回过神来,沈宁便用这一段话作了结,也不管她们听了是否有什么想法。自此,沈宁开始把青竹居管理得有如铁桶,滴水不漏。
柳妈和丫鬟们各自去消化自己的职责了,沈宁也没有闲着,在思考下一步怎么做,青竹居只是第一步,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她想起秋歌的堂哥秋梧来,从这几次她吩咐秋梧办的事情来看,这个人灵活聪慧,办事牢靠,能力也是有的,从他能那么快就能打听出沈余宏遇到的那对母女,连思过处的事情,他也有办法知道,这样一个能力卓绝的人,怎么会去守沈家后门?她觉得实在难以理解。
她唤来秋歌一打听,心想原来是这样。秋梧去守后门,居然是他自己求来的,理由是,可以随时看见景泰大街上出入的人,这样非常有趣。他父亲是沈华善身边的管事,所以管家也没有多加拦阻,就让他守了后门。其实就算他父亲不是管事,守后门这样无油水无前途的闲职,也是没有人和他争的。
沈宁让秋歌想办法带秋梧来见一见她,这也算是秋歌上任居严后第一件对外联络的事情。秋歌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趁着沈宁带着她前往和鸣轩请安的路上,在翠湖边,“偶遇”了她堂哥秋梧,因是堂兄妹,其他人都很识相地退下了,于是秋梧也就顺理成章地给沈宁请了安,顺便和堂妹秋歌说说家里的事。
沈宁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秋梧,不到二十岁,面目方正,也看不出与别的小厮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来。另一边,秋梧也在暗暗观察沈宁这个小主人,把她和堂妹秋歌描述的沈宁对比重叠。说来也凑巧,他正闲得发霉的时候,这个小主人就叫堂妹找他办事了,还掩人耳目神秘悄悄的,他不由得大感好奇,一来二去,倒是为了她办了几件事。
沈宁也不管秋梧的打量,只能凭借对秋歌的信任,赌一把。随即说出自己的打算:“秋梧,你为我所用,我必不亏待你。其一,想办法离开后门,调到父亲身边去当小厮;其二,物色几个人,心腹的,暗线的,年纪小的,我将有用。”说罢,带着秋歌,施施然往和鸣轩走去。
身后的秋梧目瞪口呆的看着沈宁离开的方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信任他,还无头无尾地跟他说什么其一其二的,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他是沈家的小厮,不是她的小厮啊!他更为不明白的是,自己还真的打算按照她的其一其二去做,也觉得非常理所当然,这下他抱头原地不住转圈,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而那个人,还在优哉游哉步行。
这是什么事儿啊,秋梧悲剧了~~~

第七章 随伺书房

再不管身后的秋梧,沈宁带着秋歌前往和鸣轩给沈俞氏请安了。说来也奇怪,沈宁心中笃定秋梧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他清亮的目光,又可能是他曾经办的事情让她无比放心,她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小厮有无限的信心和期望,所以她决定,要把那件事交给秋梧去做。
来到和鸣轩,沈宁一看,真是太好了,父亲沈则敬也在。重生而来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正面看见自己的父亲,沈宁不由得欢快上前,对着沈则亲热叫了声:“父亲…”
嫡女总是受宠一些的,更何况这是沈则敬唯一的嫡女,自然更受宠一些。沈则敬看见沈宁也很高兴,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宁儿来来来…”忙招呼沈宁上前在他身边,抚摸着她的头,继续问道:“来到京兆可还习惯?这里和丰南的天气有大差别,到现在还比较寒冷,可要注意了…”啪啦啪啦一大段。
沈则敬早就蓄起了须,平时儒雅又严肃的脸此刻满是笑意,连一旁的沈俞氏看了都有些感触。人人都说天子爱大仔,百姓疼幺儿,这话在沈则敬这里,不太适用,他最疼的,乃是嫡长女沈宁,这样絮叨叮嘱的性格,并不太像他平时的为人。
沈则敬在性格方面是很典型的士大夫官员,为人恪守恭谨,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对待儿女,也是一贯如此,所以不免有些严厉,因此几个儿女对他,也是一贯恭孺慕有加,却是亲近不足。儿子们就不说了,几个庶女看见他也唯唯诺诺。唯有沈宁这个女儿,对他的严厉无知无觉似的,时常向他撒娇,父女亲伦非其他两个女儿可比,偏这女儿聪敏之余又极为懂事,所以沈则敬对她一向多有宠溺,心也就偏一些。
沈宁也蹭蹭沈则敬的大手掌,对他也是极亲近,这种感觉,已经阔别十几年了,沈宁不由得眼眶有些发红。这是父亲啊,一直保护着她的父亲啊,前世她却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现在真是太好了,父亲还能这样抚摸着她的头,还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真是太好了。
沈俞氏在旁边看着他们父女两个,心满意足,却还要做出严厉的神色,对沈宁说道:“宁儿,到这儿来!猴在父亲身边像什么话!”
沈宁就势离开沈则敬的手掌,站开两步,躬下身子,这才给沈则敬行礼请安。说实在话,她都活了四十多岁了,还要作出这种无知小儿状,还要这样蹭着别人的手掌,沈宁回过神来之后就有些尴尬,即使那个人是她父亲,她多少也觉得不自然。
父女两个略略说了些话,沈则敬就打算离开和鸣轩了,他还要去书房整理整理书籍文书等,再过几天,就要去考功司报到了,也是时候准备准备了。
于是他对沈俞氏说道:“我去书房坐坐,你们母女两个说说话吧。”说罢就要离开。沈宁看见沈则敬就要走了,想起自己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呢,忙装着撒娇说出自己的意图:“父亲,宁儿也不小了,父亲每天在书房那么长时间,辛苦又没有伺候,不如宁儿去陪着你吧?”沈宁这是睁眼说瞎话,书房那是严肃紧要之地,怎么可能让小厮随伺书房?不同于沈华善年纪大了,需要得信的管事陪着,沈则敬有时在书房办公,所以小厮随从一律不得进书房侍候的。不过沈则敬也知道,这是女儿一番心疼他的意思,也以为她在说笑,又是闲话亲情的时候,所以一口就答应了。
“那宁儿以后就去书房陪伴父亲了,虽然不能在书房玩,不过也算是为父亲解闷,让父亲有伴了。这算不算彩衣娱亲啊?”沈宁见目的达到了,也就开始扮演十二岁的小姑娘了。这样撒娇的情状,她时不时也要演一回,沈宁颇觉为难,暗暗打算以后少走此道,还是要慢慢让他们适应真正的自己才行。
沈则敬笑说着出去了,沈宁继续留在和鸣轩,陪沈俞氏聊聊,又问大嫂是不是这几天生了,等等。沈俞氏见她说到了别的事情,也就没有再去书房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就这样,让沈宁钻了空子。
等到第二日,沈则敬在书房看见沈宁时,哭笑不得,这才终于知道这个女儿是说真的了。看着她笑嘻嘻却又异常坚定的样子,一副正经准备伺候的样子,沈则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都是儿女债啊。
沈则敬的书房,也设在和鸣轩里面,却离主房甚远,为的,就是清幽宁静,也不容易被打扰。此刻静谧的书房里,沈则敬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看看在书房另一张桌子上安静呆着的沈宁,她真的是来陪他的,也不打扰他,自己一个人静静找书看,打发随伺书房的时间。若是沈则敬中途停下了,她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给他斟茶递水,还似模似样地给他捏捏肩膀,好让他放松。——不得不说,沈则敬还是很享受女儿这样的陪伴的,也就默许了沈宁以后都在他的书房里。
“宁儿喜欢看这些书?”沈则敬休整之时,拿过沈宁一直在看的书,竟然是《安国史记》,这是大永为前朝修的国史,再看看她堆在桌面上的书,也大多是史书,官修的,私修的,甚至野史,都有。
见沈宁点点头,沈则敬再问:“你看得懂?看得下去?”也有些好奇,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儿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沈俞氏把她教得很好,却没有想到她喜欢看这些枯燥的史书,姑娘家不是都喜欢传奇话本名家札记的吗?沈则敬有些迷糊。
“祖父常对我们说读史明智啊。而且史书所记录的也很有趣啊,你看史书这里写皇帝‘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之象,此天命也’,那么大的头骨,嘴巴长得也大,那多难看啊,难道这就叫帝王相啊?”沈宁知道父亲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轻松一笑,故意这样说。
待沈则敬听罢笑后,沈宁开始认认真真请教:“父亲,景帝以诸子托栗姬,栗姬为何会怒不应言不逊?”又问:“栗姬负罪,王氏乃遂。这一切,是不是王夫人设局所致?”神色凝重,可见真是存诚心请教之意。
沈则敬对沈宁的问题很是满意,不自觉间父亲之威严就端了出来,开始一一为沈宁解惑,父女二人,一问一答,一惑一解,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在静寂的书房里响起。只有那袅袅茶香,品知着沈宁自始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有意无意地,将前世所见以今生迷惑的形式,一点一点摊在沈则敬、沈家面前。
过了几日,当沈则敬准备上任考功司郎中的时候,沈宁的书房随伺工作有了很大的进展,也是在和沈则敬相处的过程中,点滴知道了朝堂之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有些是沈宁前世经历过的,有些是沈宁前世不知道的,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合情合理地顺着轨迹前行,不动声色地呈现和改变,正好符合了沈宁的期望。
比如这一晚,见沈则敬结束了思考来到沈宁身边检查她的读书情况时,她把对未来种种担忧放开一边。现在紧要之事,是要让父亲适应并慢慢正视她的想法,不会因为她年纪小而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不然,那些前世她所知之事就没有机会对沈则敬说了。就像如今,她无法对沈则敬说出她知道许多未来之事,就算借口做梦,也不会有人相信,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反而让父母认为她是魔怔了,这对沈俞氏来说,绝对是很大的打击。
这就是沈宁之所以隐忍沉默不宣于口的原因。
“父亲,考课是什么?”又倒了书房问答解惑的时间,沈宁因为沈则敬就要上任考功司了,又听他偶尔说起考课一事,也就问了这个。
“所谓考课,就是黜无职而赏有功也。…”沈则敬又开给自己的女儿上课了,尽量说得简洁明了,好让沈宁有个大体的印象,也在教学的过程中,更加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明晰了上任之的职责,审定了任职之后的大概脉络。——由是,此后沈则敬开始对书房教学热衷不已,最大的受益者,当然是沈宁了。
在这之前,沈宅某个地方有一对父子曾为了一事专门展开过讨论,有人老怀宽慰,也有人无奈不语。专门给沈家仆人居住的怀义所里,有一个房间传来了一个中年人惊喜交加的声音:“你终于不想守在后门了?如此甚好,甚好。这个事情,为父会想办法的。”这是沈华善身边的管事秋风居住的房间,自己一贯懒散的儿子来找自己帮忙,想调到沈则敬身边伺候时,他不禁老怀安慰。秋风想到儿子这是浪子回头了,终于也知晓上进了,也晓得为自己谋划谋划了。他不再怒其不争,看来之前常说生块烧肉比生个儿子好,真是说错了啊。秋风自言自语,倒真像是在发秋疯了。
秋梧一脸无语地看着父亲,要是他知道这其实是别人吩咐我做的事情,会不会真的疯掉?估计疯掉之前会先杀了我吧。——可见内心自言自语这事,也是会遗传的。
没过几日,当沈则敬去吏部报到、上任考功司郎中之职时,身边多添了一名小厮,名叫秋梧。日后这小厮很勤快,人也很机灵,很快就得到了沈则敬的倚重。

第八章 上任考功司

吏部的位置非常好找,进了皇城门,一直顺着中轴线往前行,穿过含元殿,只管朝着皇城中最高的殿阁——宣政殿直行就是。宣政殿右边一排低矮的房子就是尚书省所在,吏部当然也在其中,宣政殿的左边,就是中书省,同样是一排低矮的房子。
特征这么明显,想找不到都难啊。所以当沈则敬在吏部门房提交了相关文碟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然后找到了自己任职的地方——吏部考功司。
考功司是个人少油多好升官的肥缺——这几乎成了整个大永官员的共识,当然它也有风险,稍有不慎便会丢官下狱,可是每当考功司郎中空缺,还是有不少人都各出奇招,目标就是此位置。至于最后这个缺落到了沈则敬的头上,自然少不了沈华善和整个吴越沈家的筹谋。
考功司办公地方不是很大,在沈则敬进去之前,就有四个官员在那里等候了,他们清楚知道今天是考功司郎中沈则敬上任的第一天,一早就在此等候了。整个考功司,官位最高的就是郎中了,换言之,这四个人都在等候他们的上司。这几个人之前都和沈则敬没有多少接触,也不了解他是何等性情,想着早早等候,总不会错的。至于人好不好相与,也不多重要嘛,流水的职位,铁打的交情,这都是要处出来的。
待沈则敬推门进来,四个人一一上前迎接,互通了官职姓名,就等候沈则敬发话,一时气氛也有些严肃。沈则敬其人,修颜美髯,也是谦谦君子一枚,在家对待儿女虽然严似秋风萧瑟,在外对待下属却是和如春风舒煦,此刻脸上是标准的领导见下属表情,亲切温和有礼,边示意他们坐下勿拘谨,边说道:“此后大家共事,互励共勉,各安其事,都勿如此多礼。”沈则敬自己也坐下,开始打量这些将和自己相处至起码一年的官员。
这些人在之前沈家宴会上,都已经见过的了,当时只论寒暄,也没有好好地交谈交谈,这第一天上任,当然要仔细看看,好好相处了。沈则敬也在脑中把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和真人对比起来,看看是不是传闻如其人。
员外郎顾梓程,从六品,三十岁左右,长相端方,从容自然,看着倒不是什么奸诈之徒,沈则敬放心了,毕竟以后和自己联系最多的,是顾梓程,这个人品性怎么样,那就相当重要了。沈则敬可不希望考功司在他任职期间,出现什么岔子,事关官员升官依据的考功考课,出了岔子可不是小事,最轻那都是免职的。
其余三个官员都很年轻,从八品的主事,名叫凌云高、秦澈、唐谷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看着就很有精神。
这四个人就是考功司主要官员了,另外几十个考功令史、书令史,因为职低事杂,就不前来拜见沈则敬了,所以总的来说,每日沈则敬要面对的,就是这几个人了。
沈则敬也分别对每个人点头示意,心想,这就是考功司了,人真是少啊,人少点没有关系,能办好事就行了,待所有人都安坐之后,沈则敬就开始就任讲话了:“为农者,春耕秋敛,不失其时;撙节爱养,不愆于度,先事以备水旱,如期而备税粮,使地无余利,人无余力。…天下无易成之业,而亦无不可成之业。各守乃业,则业无不成。(1)所以别的我也不多说,希望大家各守其职各安其事。”
第一次正式见面,沈则敬就说了这几句场面话,也不多说什么,便让那三个主事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留下顾梓程询问相关事务。
考功司归属吏部管辖,与司封、司勋一起,并称吏部三司,主要负责的是对文官处分及叙议,其实也就是考核文官的官绩政绩,给文官定等定第,作为他们晋升或罢退的依据。这些,是沈则敬早就烂熟于心了的,只要一朝为官,只要你还不是官居三品,谁人不知道考功司呢?所以这些,都不是沈则敬想要知道的,当顾梓程给他汇报这些时,他并不满意,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挺靠谱的员外郎为什么要给他普及考功司常识,他都知道了呀。
他想知道的是,考功司每日办公流程,现下可遇到什么难处,与其余两司往来,与吏部官员、乃至和尚书省联系往来等,这些,才是沈则敬关注所在,所以他只好直接问了。
顾梓程听到沈则敬问话,这才了解这位上司的意图。心想,那早说啊,这些我都很清楚啊。当下便将这些情况都对他说了。因为今年还不是考课之年,所以现在也没有遇到什么难题等等,另又汇报了吏部、尚书省相关人员,谁和谁关系比较好,谁和谁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尚书左丞唐铎和户部侍郎江成海有亲,尚书右仆射甘明泉大人近来身体不太好,甚至连吏部郎中岑笑白最近新纳了个小妾这样的信息,都向沈则敬说了,还附赠了不少中书、门下两省的小道消息。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说得很仔细,一个听得很认真,上司与下属,两相宜。
这是个实在人,最后沈则敬给顾梓程下了评语,笑得有些狡黠,满意不已。
这是个实干人,顾梓程也在心里评价了沈则敬,起码不糊弄,也是很满意。
这是沈则敬在考功司的第一个早上。
过了响午,他就出了考功司,去进行第一天上任的另一个既定情节,那就是拜访吏部相关官员。考功司傍边就是司封司和司勋司,倒也方便得很,沈则敬在顾梓程的引导下,先后与司封司郎中陈醉山、司勋司郎中郑北堂见面,还寒暄好几句。沈则敬道初初上任,事务不熟,以后多提点关照云云,陈醉山、郑北堂也很痛快地应下了,三人又订下等到沐休那天一起喝个小酒聚一聚,沈则敬这才跟着顾梓程,去拜见自己的上司,吏部郎中岑笑白。
岑笑白年纪也不小了,乐呵呵的,先是对沈则敬表示恭喜和欢迎,接着说要带他去拜见吏部其他官员。沈则敬恭敬的应了,想起早上顾梓程说岑笑白新纳了一个小妾,再看看他有些花白的胡子,暗道真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啊,这个人做上司,好像也不错。
在岑笑白的带领下,沈则敬一一见过吏部的官员,其中,有早就见过面的,也有平时来往很多的,更多的,是第一次见面,所以这样一轮拜见之后,沈则敬也就知道了吏部尚书徐友元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吏部侍郎楚炎则略有一些倨傲——谁让人家有女儿嫁给长泰帝的弟弟呢,虽然只是侧妃,却也皇亲啊,倨傲些也是难免的。
转了一圈,沈则敬最后停留在岑笑白处,两个人还没开始说话呢,恰好另外一个吏部郎中沈静华从外面回来了,沈则敬又对他作了揖,沈静华人如其名,静肃穆华,但因为同姓之谊,倒对沈则敬有几分热情。
“正好,静华也在,想必他也会和你说这个事情。明年就是五年一度的考课之年了,考课是不仅是考功司的大事,也是吏部的大事,更是朝中大事,重中之重,虽然有往届定例可循,可是也不能马虎大意,要防止出现岔子,现今开始,就要准备相关事宜了,考核定等的细则,也要早日制定才是…”岑笑白之所以要沈则敬留下,就是为了说这番话,给他一个提醒,好让他有所准备。若考课出了差错,他这个吏部郎中也要受牵连失察之罪,他可不想临致仕了还让官声有污。
沈静华也在一旁补充,尤其细说了往次考课失职的官员,虽然那些官员失职大部分不是有心,可是那错处也是明明白白的出现了,尤其涉及屡禁不止的贿赂受贿之事,那么下场就只能有一个了,罢职下狱,弄不好有的还抄了家。说这些,也是看在同姓沈的份上,给沈则敬一点提醒。考功司郎中是肥缺没错,可也是一种考验和风险,居其位上就更要守正本心,不诱于誉利,不恐于诽吓。
沈则敬正容顿首受教,又一一对他们致谢,这才回到考功司。再和顾梓程等属下拉划拉划司内事,就这样,沈则敬第一天上任的工作任务就算完成了。
当晚,沈则敬在书房还顾这一天的考功司工作,想起岑笑白所说,也觉得责任艰重,也在思考接着如何开展考功司事务,推敲考课大事,甫一上任,便感觉到了不少压力。
书房里,沈宁如常安静地在另一侧,即使沈则敬已经上任了,只有晚上才会在书房,沈宁也要坚持晚上也要来书房陪伴父亲,沈则敬见劝阻不过,也就随她去了。
沈宁见沈则敬端坐书桌前,时有眉皱,又时有放松,心知他必定是在想考课的事情,也很识趣地没有打扰他,内心也有些焦急,回想起前世的考课年,那时是出现了问题的,虽然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担心这个为时尚早,不过沈宁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现在自己年纪太人小力量又太微弱,要怎么跟父亲提醒这件事情呢?她还不知道吏部两位郎中早就提醒过沈则敬了,沈则敬此后行事自然会细致谨慎很多。
注释:(1)这段话出自《圣谕广训·务本业以定民志》,雍正说的。大家有兴趣可以找原文看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