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旁边的宛宛显然对这个回答不以为然,指着柳序生对陶止道:“小桃子,你有所不知你面前这位江湖敬仰的小神医,悬壶济世啊,妙手回春啊…”说到这两个词的时候,柳宛宛明显讽刺味十足,“为了天下苍生抛母弃妹,两年不曾归家了。怕是早就忘了有个妹妹的存在了。”
“两年不曾回家了?”陶止张大嘴惊讶道:“序生大哥,真的吗?”
序生无奈一笑:“你一直跟着我不是吗?”
陶止点点头,回想一下还真是,一年前除夕的时候,淮南闹鼠疫,柳序生二话不说便赶去了,而前两个月除夕的时候…是塞北某铁娘子看上了柳序生,死活缠着不放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全身而退。但这两年就算是平日,也不曾见他回去过。
序生转眼看着宛宛,“娘亲…还好吧?”
宛宛耸肩,“吃好睡好,还有家中的…”差一点说溜嘴的“弟弟”二字被她及时吞下下去,换了一个词继续道:“…家中的那么些事情要她忙活,时不时惦记念叨一句你,我看她老人家过得挺滋润的。”其实,最后这两句纯属她瞎编,事实上,她也有大半年没回过家了。
小时候,总想着怎么把哥哥序生弄走,然后独自霸占娘亲。六年前,她十一岁时,终于成功赶走了哥哥序生,她才知道,留在娘亲身边成天听她念叨担忧哥哥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这样的感受更加糟糕。
而后,娘亲千盼万盼,序生每年除夕回一次家,每次回家娘亲总会备上一桌子好吃的。然后几天后又唉声叹气地送他出门。
一年…又一年。直到两年前,某件事情发生。
(六)离家真相
银针,在窗外透进来的光芒映衬下,闪烁着一线银芒。
布针的手指指骨修长,肌肤如玉。抬手,下针,稳而果断,光是观看的话,不由得让人沉醉。
但此时坐在床边看的人们却心神不宁的,全无心思去欣赏这一只优雅的手。
三天了,单小公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有转醒的迹象。
是毒蛇实在太罕见,还是柳小神医医术欠佳?所有人的心里都吃不准。
就算神医招牌被砸这种事很精彩,却没有人希望发生在自己这里。
而这些悬着心的人中,又有那么一个人,视线随着布针之手移动,死盯着仿佛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单姑娘,”柳小神医下针的手微微一顿,停在空中,侧首道:“你若一直这么像是挑错一般盯着在下,再熟练也会手抖的。”
单夭夭依旧目不转睛盯着他,嗤笑道:“难不成小神医就这点本事?连看都看不得?”
一旁的单夫人忙不迭道:“夭夭,你出去跟小红小花她们扑蝶去,别在这里打扰柳公子施针。”
单夭夭翻了翻白眼,扑蝶?!嫂子你几时见过我玩过这么闺秀的事?
“单夫人,”序生微笑着低眸下针,“您也请回避吧。与其一屋子的人围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去做点别的什么,也好让在下别那么有压力。”
“可是…”单夫人不情愿地迟疑,身边单渊拉了拉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垂头丧气道:“好吧,一切就拜托柳公子了。”
不多时,原本围了一屋子的人都散了个尽。
柳序生重新打开了随身的医药木箱,拿出那一张别着一排排银针的白布,躬身耐心将插在单小公子周身的银针一根一根取下放回。
等拔/出了最后一根,序生直了直身子,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十二岁的少年,背过身整理着银针,漫不经心道:“单小公子,该醒了。你身上的毒昨天就无大碍了。”
床上的人没动静。“别在一个懂医之人面前装死,”序生细致将每一根用过的银针放在火上翻转,语调依旧慢悠悠的:“在下为了招牌不被砸,可是会用非常手段的。”
床上之人依旧没动静,一切仿佛只是序生在自言自语。
“比如…”序生挑了根最细的针放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底下,晃了晃,慢慢回过头:“为了让病人苏醒,我指不准会朝最痛的地方下针。”
床上的人一个激灵弹起来,捂着裤裆缩在床头恐慌地看着柳序生。
序生觑了他一眼,满意地将细针放进针袋里,“既然小公子醒了,我这便去请单寨主与夫人。”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要!”单小公子轻喝,“不要让他们知道!”
序生闲散地拉了张椅子坐下,和煦一笑:“理由是什么?”
“我不想…不想练功。等我康复了,爹一定会逼着我天天练功,我不想成天满身是伤,不想…好起来。”十二岁的少年,在这件事情上,异常的偏激。
“练功是吗?”序生笑着看向窗外,大致能理解单渊的做法。整个妖月寨,他若倒下了,便要有个继承人撑着整个寨子。单小公子身上的担子,不仅仅是单渊加上去的,更是整个妖月寨的形势造成的。这两天除了施针,病人的体格筋骨他亦大致了解了,的确是练武的材料。若这几年不抓紧,便是他也会替单小公子可惜。
“你的爹娘会逼你练功吗?”单小公子怯生生问道。
序生摇摇头:“我不是练武的料,倒是很羡慕你,有个人愿意倾尽所有教你,而你,又有练武的根骨。”
听小神医说不会武功又羡慕自己,单小公子诧异睁大眼睛:“可我听他们说你很厉害。而且…十二岁就一个人闯荡江湖了。我也十二岁了…却只能受爹爹摆布,又不能像寨子里其他男孩子那样聚在一起玩,要是能跟你一样…”
序生笑容一敛,正色道:“小公子此话差矣。这整个寨子的祥和,是你爹单渊一手撑起来的,日后,这片祥和需由公子你继续撑下去。公子若一走了之,恐怕…会令单寨主失望的。”
单小公子垂眸努了努嘴,“可你当年…”
序生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当年离家亦是被迫…小公子有疼爱你的爹娘,与小姑姑,望自珍惜。”说着,朝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单小公子委屈的喃喃自语:“你不会懂…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
序生失笑,他这样的人?在他的心中,他柳序生是怎样的人?又为何会不懂?
单小公子可知道,他何等的羡慕他。但凡他柳序生有一半他的幸福家庭,当年也不至于会离家出走的。
家里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被妹妹宛宛逼走的。
然而事实的真相,只是因为他离家的前一晚,也就是娘亲出嫁的前一晚,路过了娘亲的房间,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或者说,不该在那时听到的话而已。
那时,他的姿姨荷姿问他娘亲碧染,何时才会告诉他真相。就是这一句话,他停住了脚步,蹲在窗下偷听。
娘亲说,再缓缓,等他再大一些。
然而,之后荷姿说了句话,令他终身难忘——“你如今也怀了第四个孩子了。家里面儿女众多,你却偏爱他,你可知道宛宛心里多难受?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娘亲是为了疼一个不是自己亲身的孩子,才疏离她的!”
“我没有疏离她,”娘亲碧染辩解,“只是你也知道,自从收养了序生之后,宛宛才活过来的…总觉得像是因果报应。我想让宛宛平平安安的,所以加倍地想对序生好,希冀能为失而复得的宛宛祈福。(详情请见第一部《君不见路人来见!》)况且宛宛的病适合在南方调养,我不想…不想她每次跟我分别的时候舍不得走,所以总想着对她狠心一点,让她好好养在江南…”
“你那是借口!”荷姿反驳,“宛宛身上的寒毒早就稳住了,如今只需用药物调养。染小妞,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不想让序生与宛宛走得过近,所以才将宛宛扔到我那里,自己一个人养你的儿子!”
序生蹲在窗下浑身一震,之后的对话仿佛已作云烟渐远,脑子里面纷乱一片,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
整晚,他没有阖上眼睛。
荷姿的话一直清晰地在他脑里翻转重复。原、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都觉得,娘亲疼他多一些,比任何一个弟妹都要多。他原以为只是因为他是家中长子,从娘亲出嫁前就寸步不离跟着她患难过来,所以娘亲待他特别。却不知…原来…是因为妹妹宛宛…
记忆中,娘亲待宛宛不太好,他一直以为或许是宛宛调皮不尽娘亲的意,又或许是宛宛长期在江南与娘亲不太亲近,才…
长久以来,他对这个妹妹的疼爱甚至超过了娘亲对这个女儿的所为,说是同情也好,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也好,总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以弥补娘亲没有给的那一块。
就算是知道妹妹宛宛百般讨厌他,甚至对他下毒,他都一笑而过原谅她,只当小女孩闹别扭,想争娘亲的注意。
却不想…他才是抢夺了她本该得到的母爱的真凶。
忽然觉得,这一个家,娘亲…唐叔…还有妹妹宛宛,弟弟淑问、义问、待问还有娘亲肚子里未出生的弟妹,他们是一家人,而他…是外人。
娘亲对他的疼爱或许出自真心,但,这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被自己知道了,是否是时候还回去了呢?
次日,恰逢宛宛初次癸水。
自从前一晚知道了这个小女孩不再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心里多少有些隔阂,少了些亲切。可是…当他看见宛宛死咬着唇忍痛时,伴随着心疼,他心底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想将她护在自己跟前,从此不再让她受任何人的委屈。
就在他转身去为她抓药的刹那,被身后的宛宛抓住,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让他把娘亲还给她。
他在心头苦笑。傻丫头,娘亲本来…就是你的啊。
“还给我好不好?好不好?”她露出了鲜有的脆弱神情,苦苦哀求他。
“好。”他笑了,像以往一样满足她的要求。
原本属于你的娘亲,我早该还给你了。
小丫头哭完了,就睡着了。
月事布,他来找。
顺经药,他来煎。
脏裤子,他来洗。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为她做一个哥哥该做的事了。
也不知宛宛醒来后,知道他已经离去,会不会拍手欢呼呢?会不会有…哪怕只有一点的落寞想念呢?
她恨他如斯,想必不会有吧。
他离家后,径直去了潋月谷修习医术。后来从娘亲的旧友,他的师父医仙辛夷那儿听说了娘亲四处寻他事情。
责任也好,真心疼爱也好,他能有这样一个娘亲,也是他的福分了。
他修书一封,让娘亲不用挂念。大半年后,他正式出山,行走江湖。
每一年,无论他至何处,总时不时地收到娘亲的书信,一年到头,约莫除夕团圆的时候,他会回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作为唐家的儿子在唐家索取那一份本不属于他的温馨。
妹妹宛宛似乎也没有想念他,一如平常与他拌嘴,捉弄他,每次送他走的时候总是一副恶狠狠地像是要他别再回来的神情。
头一年,他信了。直到次年他收到娘亲的信,说宛宛发烧的时候说胡话,念叨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他才哭笑不得,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妮子啊…
一来一去,好像每次回家成了期待的事,期待与娘亲重逢,期待看宛宛那张别扭的小脸,期待逗她生气。就好像,连她耍小心机的表情,也变得异常的珍贵。
时间与距离,果然能够轻易地改变很多事实。他本以为,一切会一直这么和谐美好地进行下去…
然而,两年前,他才知道,人生,总会在你觉得最幸福的时候,给你怵然一击。
然后…一切改变。
(七)柳家序生
单小公子醒来,整个寨子的人连带着欢天喜地,对序生的医术那是赞不绝口,至此将他当做了神仙,不用白不用,谁家有个小病痼疾的,都上门来求医了。
一时间,序生住处门口人满为患。
序生也不拒绝,来一个治一个,好一个走一个。有的人过意不去,执意要付诊金的,他也不含糊地笑着收下。
除了诊金,还有各式各样的礼物,他也一并收下,包括…姑娘们娇羞着送出的香囊。
单夭夭这几天一直托着腮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目不转睛盯着他。一开始序生浑身不自在,赶又赶不走,甚至收敛了一贯的笑容,正色道:“单姑娘,我真的不喜欢你,请回吧。”
单夭夭鼻子冷哼了声,“姑奶奶也恰好不喜欢你。据说看美男有助身心健康而已,你悬壶济世救人,我修身养性助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序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她去了。
只是不管人来人往,单夭夭都待在这里,盯着序生,不出几日,寨子里便生出了单大小姐倾慕柳小神医怕是想嫁人的谣言。
所以渐渐的,来送香囊的姑娘也少了,就算有,递出之后也会怯生生看夭夭一眼,生怕大小姐犯怒,一鞭子招呼过来。
单夭夭没有,她一直很平淡地盯着序生,不放过他收下香囊时的任何表情。姑娘走后,单夭夭换了一只手托腮,悠悠道:“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在面对姑娘羞涩送上香囊时能够像收普通礼物那般淡然。你是收了有多少才能练就这样令人家姑娘心碎的表情?”
序生低头将香囊装进旁边那装礼物的木箱里,“都是一份想表达感激之情的心意而已,有什么收不得的?”
单夭夭眯眼道:“我不信你不懂姑娘们送香囊的含义!”收下,又不回应。岂不就是先给人希望,然后慢慢的覆上绝望。她可总算是明白为何那么多女子为了序生终身不嫁了!
序生似乎总是笑容满面的,观察了那么多天,她发现他的嘴角是天生微微上翘,眼眸像下弦月,凝着幽深的水。所以即便他没有表情,也会让人觉得他是笑着的,且笑得温暖友善。
他脸上见到人们所谓的“春风和煦”的微笑,与其说那是他发自内心的关怀,不如说这仅仅是他作为大夫的一个职责——让病人感觉到温暖罢了。
但是,有多少女子就栽在了他这个笑容中。
他似乎对每个靠上来的女子都很好,温和耐心回答她们的问题,若对方有个小病,他会嘱咐注意的物事,细致入微。
这似乎是每一个多情或者滥情的男人的行为,但夭夭也发现,一旦对方再贴近一点点,柳序生非但不会接受这送上门的豆腐,反而会下意识地躲闪,如果对方超过了某个界限被他察觉,他便会有意识地疏远这个人。
他对她们好,又与她们保持距离。
什么春风和煦的小神医?亏得江湖上多少名门小姐佳丽侠女将他奉为想嫁的第一人。他简直就是待嫁少女们的煞神!
单夭夭此时无不庆幸,还好她清醒,在看清他的本质之前没有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序生默不作声收着他自己的东西,半晌才开口,却是问的另外一件事:“宛宛…呢?”已经有好几日没见了。
单夭夭睨了他一眼,“她是你妹子,你不关心她却来问我,这是什么理?”
序生闻后自说自语:“那该是在养病。”
“她那点皮肉伤,早就结疤了!我下手还是知道轻重的。你干嘛不去找她?还是说,你在躲她?”说到这里,单夭夭好奇心忽然窜了上来,将椅子又拉进了几分,“宛宛每次说起你的事,都断在了两年前…”而且像是故意断在两年前,不想继续说下去,“你俩两年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序生流畅收理着自己的药箱的双手忽的一滞,在空中顿了一下,连带着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半晌才垂眸做着自己的事,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单夭夭耸肩,“可我认识她三年,第一年她十四岁,活泼开朗敢闯,作起恶来无所顾忌,自从那一年除夕返家后,再回来看见她,整个人就变了。沉敛了,没有那么肆无忌惮了,要死整一个人也会事先周密计划一下了,时不时还露出少女伤春的表情…”这些事情,她都看在眼里,起初以为是宛宛遇到了什么麻烦,但前几日听宛宛冷讽序生两年不曾归家,两者一联系…
好吧,她承认她联想力丰富了些,可凭她的直觉,两年前绝对有猫腻!
而且这猫腻还跟柳序生有关!
序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复又笑道:“那只能说明她的性格与处世之道跟着她的年龄在一起成长,这是好事。”
“呵,”单夭夭翘着腿冷笑,“在一个除夕之间成长?柳家哥哥喂,你唬我呢。”
似乎是想起什么,序生收拾药箱的手又是一顿,“这几日,也没怎么见到陶止…”语罢,不等夭夭回话,他便快速地将桌上的一应物品全部塞入木箱里面,神情凝重地提起木箱朝宛宛的居处走去。
夭夭预计有热闹可看,忙不迭也跟了上去。
还未走近,便从林子那边传来了断断续续刀剑相击的声音,序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只听宛宛一声高喝,紧接着一声重重的落地声,夭夭自个儿的心紧了一下,侧首发现序生脸色也是一变。
刚出小路,就见宛宛与陶止一人提刀一人持剑分站两头,看上去两人都没受伤,序生这才舒了口气。
宛宛抡了抡谷草刀,大骂:“你躲个鬼!本姑娘又不会砍了你!”
陶止苦笑:“我不退被砍到的会是你…”
“放屁!”宛宛气怒挥刀对着陶止,“本姑娘下一招是‘白鹤展翅’然后‘水中捞月’攻你下盘,你那一剑最多从我左下腋漏过!”说着几步走到陶止跟前比划了一下。
陶止依她所言从她左腋下旁侧刺过,顿了一下,“可是…我下一剑就横削了啊,你还是‘白鹤展翅’,肯定会被我削到的啊。”
宛宛一怔,不服输道:“谁跟你说我‘白鹤展翅’了!我白鹤展翅已经完了,等你横削的时候我已经‘水中’…不行,还是会被你削到!”说罢丧气地将谷草刀扔到左手,右手摸着下巴沉思:“那我换‘燕式平衡’,这样你削过来的剑就从我背上划过,而我会前捅你下腹!”
陶止眉毛微抽,“打斗的时候还可以换的吗…”
“废话!”宛宛收刀,拍了拍陶止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桃子,你还小…武功万变,就求一个灵活,你这般死板是不行的。”说着还摇了摇头。
陶止虽年龄比宛宛小一岁,但好歹高出她半个头,此时被宛宛抬手拍肩,倒像是个老辈对小辈的教诲了。于是萧少年不服气了,也拍了回去,“宛宛姑娘,比武不是下棋,哪能悔棋换招的呢?”
宛宛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朝自己拢了拢威胁道:“你在暗讽我武品不够好?”
这一个动作,使原本互相拍着对方肩的二人靠得更近,几乎是鼻子挨着鼻子。
序生上扬的嘴角一抿,眉间鲜有的出现了褶皱,抬手抵唇轻咳了一声。
原本据理力争的二人被这声低咳打断,齐齐回头看向序生。陶止首先放开宛宛,朝序生挥了挥手,“序生大哥来了!”
序生径直朝宛宛走去,也不顾她正整理自个儿的衣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小心地没有碰她的伤处,掀起衣袖细细察看。
“都结疤了才来看,”宛宛好笑,“若是误诊了,这手臂恐怕废了你才发现。”
看着莲藕般的手臂上那原本被翻起来的皮肉如今已结成了朱红色的疤,序生才稍稍安心,同时又不放心嘱咐道:“回去多喝点猪蹄汤,再抹一点祛疤的伤药,女孩子别落了疤才好。”
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夭夭忽的一愣。看了这么多日的序生,只有这一瞬,他眼里流露出的温柔疼惜是真的,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仿佛也温暖了,当真是“春风和煦”!
这才是他真正的情绪么?
还有方才的着急,担忧,皱眉…也都是他真正的表情吗?
如果是,那江湖上为小神医倾心的少女们可要心碎了。唯一一个能让他露出真实情绪,且无芥蒂地上前主动接近的女子,竟然是他妹子…
若此事被江湖上的人们所知道,也不知江湖恶名的柳恶女会成为众女矢之,还是被众女…贿赂之?
单夭夭同时也发现,今日宛宛鲜有的没有穿深色,而以蓝衫上身。原本一袭宝蓝色长衫的序生近两日却换成了暗红色的。这两人今日的穿着恰好与序生第一日来寨子时相反,也不知凑巧还是二人刻意为之。
如今温柔的小神医在面前,做妹子的显然不吃他那一套,毫不领情甩开他的手,不以为意道:“又不是脸上留疤,掀起衣服才能看见的地方,管它那么多干嘛?反正以后脱了衣服就我夫婿能看见,关你什么事?”
序生温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僵了一刹那才哭笑不得:“作为哥哥关心你不可以吗?”
“作为哥哥?”宛宛挑眉,冷笑:“某人两年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么做的。”
于是话题又一次掰回了两年前…
这次不止单夭夭,连一旁的陶止也好奇了:“序生大哥,两年前发生了什么吗?”就算是他,也察觉到了。两年前的序生,治病救人,是在磨练自己的医术,打磨自己名声。两年前他们分开之时,序生频频接见了江湖最大消息门派风信楼的人。再次见到他,他救人的目的好像改变了,更像是在发泄自己,将时间填充得满满的,就仿佛是想逃避思考什么一般…
序生敛眸看着宛宛,认真道:“宛宛,两年前的事,我欠你一个交代,但却不是在这里讲。”
宛宛瞥了他一眼,侧颜扬着头冷哼:“难道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不想被人听见?”
单夭夭与陶止屏息凝神,等着序生的回答。
序生垂眸瞧着地上青苔,当着两个外人,少有的手足无措。
小小的一片空地上,两人屏息看热闹,一人扬头不理状,一人窘迫难言状,一时间陷入沉默。
微风刮过,吹起四周的竹叶哗哗作响。
半晌,序生才开口…
——“对不起,我那时…喝醉了。”
(八)事隔两年
序生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来时的小路。
直到序生的背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被“喝醉了”三个字惊得愣在原地的陶止与单夭夭才微微回神,目光迷离地转向了“两年前事件”的另外一个主角宛宛。
宛宛侧扬着头,对着枝头竹叶冷哼了一声:“当年差点被弄死,娘的一句‘喝醉了’就能说过去?”说完朝另一头的房间走去。
一时间,空地上只留目瞪口呆的陶止与面红耳赤的夭夭。
很明显,一个是惊呆了,一个是想歪了。
惊呆的萧少年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序生大哥喝醉了之后…虐待宛宛姑娘了么?”
“看来是呢…”夭夭若有所思地接口点头。
“序生大哥不会武功,怎么打得过宛宛姑娘的?”萧少年好奇。
“…”打、打…?单夭夭猛地回神,意识到陶止想的跟自己不是一回事,深深地鄙视了他一眼。
是个人听到“对不起”、“那时喝醉了”这种说辞,想到的,不都该是…咳咳,那方面的事情吗?
桃子少年,是你实在太纯洁了,还是柳序生在你心中太纯洁了?
但事件的两个主角都只匆匆留下一句话,尽管引人遐思,真相到底是怎样的,还待深入探查啊…
结果,还未等夭夭从宛宛嘴里套出答案,山下便有守卫递上一封信,交给了柳序生。
序生带着信上门找宛宛时,宛宛正在调/教自家“小绿”,听到敲门声,随口道:“进来。”
序生推开门,边低头将信纸从怀里摸出边道:“宛宛,娘亲来信了,说…呃!”一抬头,望见了她桌上那团绿幽幽正在爬行的东西,顿时脸色剧变,一个踉跄退至门外,警觉地盯着那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