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是那轻拢慢捻抹复挑,大珠小珠落玉盘;是那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是那银瓶乍破水浆,铁骑突出刀枪鸣;是那夜闻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是那宽衣解带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那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事毕,云深替我将因汗湿粘在颊边的发拨到别处,贴着我额头,搂着我问,嘴角噙笑,问道:“阿珩可已经明白那洞房之奥妙?”
我长舒一口气,虚弱道:“这已经不重要了,现下我心中独独一个念头。”
“什么?”
我恨不能哭着对他道:“画本里都是骗人的……”
××××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迷糊间就听到文袖在门外唤道:“相爷夫人可醒了没?老爷一早就等在前厅,等了许久还未见相爷和夫人,让奴婢来催促一番。”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云深已着好墨蓝色官服,打开门,对门外人吩咐:“夫人还在休息,让老爷继续等着。”
我道:“无妨,我已醒了,等收拾好,就去见爹。”
待那文袖离开,云深走至我床边,倾下|身,问:“可有不适之处?”
“无任何不适。”我掀了被子下床,踏上木屐径直往洗漱台走。
不想被云深一把拉住,他道:“娘子可是在恼我?”
今日这云深为何如此敏感……我道:“何出此言?”
他又很可疑的微微红了脸,道:“昨夜……”
我从心里拎了些好话,道:“昨夜真没什么,还要多谢隽之带我窥得洞房之奥妙,知晓这人生一大乐事的引人入胜之处。”
云深约莫是意识到自己脸更红了,别过脸去咳了两声,道:“不必言谢……”
“你早朝要迟到了。”我善意提醒道。
他方才回过神来:“那为夫先去上朝了。”说罢,便疾疾走了出门,吩咐门外丫鬟几句后,消失在廊头拐角处。
××××
云老爷在前厅等我一并用早膳,他原先指着头在桌边瞌睡,见到我,倏地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对我频频招手道:
“来来来,好儿媳,老爹我知晓你昨日路途疲顿,夜里有劳精损骨,今晨特意吩咐厨房为你准备了一顿丰盛早膳,吃完了我们好去府库慢慢挑选,定是挑一个上午都不会嫌累呀~”
“真是多谢爹了。”我坐下身,盯着眼前一小碗清汤白米粥,一小碟瘦瘪萝卜干,我问:“不知为何未见到娘呢?”
云老爷在专心致志剥我带来的高邮双黄咸鸭蛋,道:“还在睡呢,估计得日上三竿方可醒来。”
我:“……哦。”
早膳用罢,云老爷立马遣了一下人带我们前去府库。门一打开,堆叠入眼的便是我前日嘱托水运来的一些物什,云老爷喜笑颜开,搓了搓手,我见他大概有些花眼,面上竟生出一丝迷茫之意,似是不知要从何挑起了。
我道:“这些都是自扬州带来的些许财物首饰,古玩字画,我现今嫁来京城,与其搁置在家中发霉,倒不如带来充盈云府府库了。”
“好好!哈哈哈!”云老爷捋了把白须,抬手对我后背又是一掌,险些叫我踉跄在地:“今后云府就是你的家啊你的家,哈哈哈~”
他扭头又将那些箱子琢磨了一番,终是找到下手之处,指了指那最大的箱子,吩咐身边几个家丁道:“去,把那箱子搬到老爷我跟前来。”说完又对我笑了笑。
众人抬下放好后,云老爷嘴角咧得更开了,我让长生将钥匙递与云老爷,他接过去后,愈发欣喜,弯身就要将那箱子打开……
啊——!啊——!云老爷倏地阖上箱盖,连着惊叫两声,捂住胸口后跳数步。
我不明所以,走上前去,不料那箱盖竟自个儿开了,我不免心下惊了一惊。下一刻,就见箱子里头钻出一清丽秀雅的粉衣少女,大口喘气,用扬州方言道:“乖乖隆地洞,闷死老娘类~!”
我好不容易抑住嘴角抽搐,将她名字唤出:“阿连……”
××××
隔日,长生告诉我,府里下人均道,这新夫人真真城府深善心计之人……
头一日,就将老爷老夫人跟前那最受宠的月瑶丫头气得在庭院里哭了一夜;与相爷度夜后,不知有何好手段,翌日,就见相爷上早朝前,意兴高昂神采飞扬~
第二日,似是深谙云老爷风流成性,就将一貌若天仙的“扬州瘦马”藏于箱中,只待他自己去挑。借此讨好云老爷,献给其当小妾……
有道是:爱家爱国爱相爷,防火防盗防夫人。
噫吁戏!危乎高哉!媳妇难,难于上青天——!

圈圈五

【】
“你来京城了,我一个人待在扬州多没意思呐,那天在码头看到白府的箱子,就挑了个最大的钻了进去,偷渡过来了,”琉连在我房里来回绕,边道:“你别赶我走,我留下来,找处地方长住,我看相府隔壁有个小酒馆,我就将那买下好了。”
她跳到我身边,连续摇晃我肩膀:“好不好?好不好嘛?”
我抿了一口茶,道:“好好……箱子将你闷死便好了。”
“真恶毒!”她剜了我一眼。
我道:“闷在那箱子里,好歹能给你爹留个全尸。京城人生地不熟,就你这性子,真叫人难以放心,不知以后能否完璧归赵了。”
她好气又好笑,锤了我一拳:“乌鸦嘴~”
事实证明,我似乎真是乌鸦嘴,我这话刚落,就听到房门外文袖道:
“夫人,刚有下人过来禀报,说老夫人醒了,喊你和那……呃,瘦马姑娘前去用午膳。”
我搁下茶杯,“用午膳”此词太过精妙,大多家族内部的不可调和矛盾都是从用午膳开始的。
琉连听罢,又急又气,冲着门口喊道:“你才瘦马,你全家瘦马!”
文袖道:“我全家是不是瘦马都与小姐无任何关系,小姐还请吧。”
××××
我同阿连到前厅的时候,她还气得将牙咬得咯嘣咯嘣响,我瞄了眼桌上,饭菜还算丰盛,总算是比早上那小米粥萝卜干能入眼些,云老爷和老夫人正坐于上座,见我进门,云老爷忙起身,笑呵呵道:“嘿嘿,好儿媳……”
咳!老夫人这一声咳得叫人觉得硬生生要把肺咳出来了。
云老爷敛了笑容,如一头被训过的小兽般怯怯坐回原处,还时不时用黑幽幽的眸子委屈兮兮的瞅我们,好不可怜。
老夫人抬眸看了我一眼,云深一双斜飞入鬓的凤眼同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老夫人举止较之云老爷都矜端文雅得多,面容隐约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她道:
“贤媳还请坐吧,”她又看了看我身边的阿连:“早就听闻扬州城女子美不胜收,现在看着贤媳同这位小姐站在一起,当真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我决心还是解释一番,道:“娘,这姑娘是我一位家乡的朋友,并非用以讨好的爹的小妾。”
云夫人沉寂了一会,只答我一个“哦”字。
待我俩坐定,开始用餐,她又侧头去看云老爷,扬笑道:“老爷就喜欢像贤媳阿连姑娘这样年纪尚轻的美人儿是吧。”
“是是是……哎喃是个毛呀~”云老爷似是被什么利器钝到,霎时面色惨白,语气求饶:“夫人在我心中才为最美……”
然后,就见老夫人慢悠悠从桌下收回手,就着丫鬟淡定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抿了口茶。
下一刻,我隐约听到身后一清秀侍从幽幽叹息,唉,老爷甚苦逼也,常年二弟不保。
我瞥了瞥盘子里的孜然香肠,突然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约莫是见我搁下筷子,老夫人道:“贤媳为何不吃了?”不等我回答,她又道:“想必是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深儿才半日未归,这不,就茶不思饭不想了。”
我就看看,不言语。
夫人接着道:“看,贤媳又害羞不说话了。不过作为过来人,趁着这午膳大家聚在一桌,还是有几句话要说的,嫁到我们家来,要多长长心眼,不是讨好丈夫和舅公就行的。且看清楚了,这家主到底是谁?”
我点头称道:“娘说的对。”
老夫人又将矛头指向云老爷:“老爷你说是不是啊?”
她说完就在云老爷背上拍了一下。
云老爷似是很受内伤,咳了两嗓子,赶忙附和上去:“是是……夫人说的全部都是……”
我这才明白云老爷为何喜欢大力拍背这样惊世骇俗残害他人的举动,原来是在自己夫人那受了伤,现今开始报复社会。想必就是“家有河东不好挡,看谁不爽来一掌”这样的崎岖心态所致吧……
我默默噎着饭,这一顿当真是食不知味,直到一小厮过来禀报说——相爷回府了。
食不知味的原因倒不是因为真如老夫人说的那般不见云深便茶不思饭不想,只因我对云家这格调暂且适应不能,导致胃也不大舒服。
那小厮瞄了我一眼,补充道:还带回了一位客人。
老夫人问:谁?
感觉那小厮又瞄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将话说完,咳,是那从云阁的阁主……
这话叫我精神头立马上来了,在我心中,女子多不可怕,只因仅仅是女子,大多温婉贤良,难以造成多大的影响;若其中有闲的奶酸的,也并不可怕,只因奶酸之辈大抵是那些常年深居闺阁的;但,如若是一大群既抛头露面又闲的奶酸的女子呢?
……还那般有组织有目的,这真是叫人颇感兴趣呐。
我才到云府不过两日,就要见到那奶酸阁的头头了,能不激动吗?能淡定了鸟吗?
我再一次停杯投箸不能食,朝府门的方向频频张望。
老夫人果然如我所料,道:“瞧瞧这翘首盼夫的姿态,真跟我当年有一拼。不过,姿态是一样的,性质却千差万别。阿珩当真比我过去好多了。我家深儿也算是学有所成如今为相前途无量,无奈他爹当年却是个窝囊。现下,贤媳这是欢欢喜喜盼下朝,我当年可是哭哭啼啼盼下窑……”
一边专注于啃鸡腿的阿连总算是停下了,问了句:“下窑什么意思?”
我道:“呃,如果我没有理解出错的话,应该是从那妓院回来的意思吧。”
“原来如此。”阿连继续与那鸡腿做奋斗。
老夫人闻言恶狠狠哼了两声,云老爷整个人又缩一寸。
此刻,我也终是看到云深携着那阁主出现在眼前了,远远看着,那阁主当真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绯裙如霞,黑发如绸,放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只见这二人成双入对,勾肩搭背,好不亲密,如谪仙一般翩翩然飘了过来……
我下意识瞥了瞥云家二老,见自家儿子成亲第二日就同一陌生女子如此亲热,我私以为自己已经很淡定了,不料他俩比我还要淡定,各吃各的,眼也没眨一下。
渐渐的,渐渐的,那二人走近了。
快到前厅大门的时候,我忙正襟危坐,余光只见那阁主放开云深,晏晏然笑了:“云老爷,云老夫人好~在下又来府上叨扰了~”
咳,我险些被嘴里一口米饭呛死,这这……竟是个男子声音!!!
“哪里哪里,”听得一雄浑男淫,只见原先还畏手畏脚的云老爷又一次实现了华丽的转身,他起身拱手,俨然一派家主气势,而后捋了把胡须,道:“九爷要来府上,深儿早上也不派人来提前通知一声。席上未曾备有多少饭菜,还望九爷见谅见谅啊。快,再添一个座位,怠慢了九爷唯你们是问。”
“云老爷真是太客气了,”阁主也拱手,道:“从云阁今日有活动,在下不得不以女装扮相示人,也不知有没有扫了老爷夫人用餐的雅兴呐?”
……
不知是这云府太玄幻,还是这京城太玄幻,于此间的我,握着筷子的手指都不知该如何动弹,只觉得我一整个人都玄幻了……
云深有少许洁癖,先去厨房内净手,徒留下阁主一人。
那阁主的坐席恰巧被安排在我身侧,他坐下后,又道:“想必身旁这位一动不动的美人儿便是隽之昨日新娶的夫人罢?”
我动了动,侧过头去,方想说“原来这位就是从云阁阁主,真是久仰大名”,却在看清来人相貌后,仿若被鱼刺卡了喉咙,一句都道不出去。
对面人一双灿若春水的桃花眼正含笑瞅着我,我看清了他眼底的意思:哎呀呀好阿珩,才多久未见,你都嫁到这云相府当夫人了?
这一眼足以叫我如坠冰窖。
“咦,九爷和夫人莫不是旧识?”对面云老爷打趣:“你俩眉来眼去许久,深儿看到定是要吃醋啊。”
云老爷口中的九爷收回眼,不再看我,支着下巴,在指间反复翻转着一根玉著,道:“老爷也知我喜好美人儿。早就听闻隽之觅得一扬州美娇娘,如今一看,确实很漂亮,春水竟不觉看痴了,望老爷莫要见怪怪。不过,还是想问夫人一个问题,我见夫人多妩媚,不知夫人看我是否亦如是呢?”
我抽了抽嘴角,自恋是病,得治。
“哈哈哈~”云老爷又爽朗的笑了三声,对我道:“陆九爷一直如此,每每夸完旁人相貌,定要自比之。”
我:“……呵呵。”
云深此时也从厨房走了出来,在我另一侧坐下,看了看我手里的碗,温温笑了,道:“阿珩不要光顾着扒白饭,喜欢什么直说,为夫夹给你便好。”
他话还未落,一只红烧猪肘蓦地出现在我碗上,夹猪肘的那手几近与玉箸一色,手的正主当然不是云深,而是……我右侧的陆九爷陆阁主……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九爷却是好整以暇,道:“弟媳昨日长途奔波,夜间又伤身劳累,多吃些猪肘且可以补血。”
补……血……
此话一出口,桌上一圈人均面色不定,千变万化。
我一时间颇感无力,只想问候问候这陆九,补你娘亲的血,我将你打的像猪肘可好?
××××
好在接下来,这陆九爷也没再做何惊世骇俗的举动,抑或说出何惊世骇俗的话,一日算是安安稳稳度了下来。
阿连姑娘语快手快,下午便来告知我,已经托人将那酒馆买下,可以继续做邻居啦。
我说不出别的话,只能道好。
是夜,我一人窝在房内床上,睁眼却难以入睡。私以为有必要为自己的今后好好考虑一番。
主要是因为……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呐,这样下去,实在是对自身的发展不利。
翻了个身侧向房门,就见一人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月光将他颀长的身姿投射在门上。只见得此人多次欲要抬手敲门,却又在触到门板之际,急急顿住。看身形似乎很像……
我问:“可是隽之在门外?”
那人影怔了怔,回我道:“正是。”
我道:“为何待在门外不进来?”
他道:“怕阿珩已经睡下了,打扰到你休息。”
我没答话,披了件外衣下床,方将房门打开,外头那人伸手进来长臂一捞,便叫我直直撞进他怀里,由他紧紧抱着。
我愣了愣,就听得一个嗓音清空邈远如月,这把好嗓子的主人在我上方道:“我就知晓你定是恼我了,今晚不来寻我,一个人睡在自己房内。”
莫名的,我竟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些小孩子般的委屈意味……
难道,这洞房花烛夜不只一夜,而是有很多夜……?
应该是我不好,我抬手在他后背轻拍了两下:“怎会恼你?”而后从他怀里挣出来,抬眼看他,道:“现下我就穿了一身单薄中衣,外头夜深露凉,不方便去你房中,你就在我这里过夜吧。”
云深闻言,原先淡漠的眸光一下子比天边星子还亮,他颇有些喜不自禁,问:“可以吗?”
我道:“当然。”
话落,他又一次将我抱进怀里,比方才那一抱还要紧,贴着他胸膛,四下空灵安静,庭院积月如水,远处青山如黛,天际银星垂垂。而我的感官,唯独嗅得他衣料之间清香一缕。
那一夜,我们又洞房了,不免叹息,我原先想要思考今后人生的大事也未能达成……
××××
近日,那陆春水陆九爷来府上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
多到云深这般何事都窝在心上的人,也来试探性的问我:跟陆九是不是旧识。
我均是这般回道:未曾见过此人……
事实上,我对陆春水的感情一直很是复杂——
于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然,我这一身折磨我许久的诡异怪力,也全然是拜他所赐。

圈圈六

【】
细想我与陆九的渊源,还得追溯到五年前,那时我才十三岁。
某一日,只觉得右眼皮跳的分外厉害,午膳时分就同爹说了这事。爹放佛早有所料一般,夹菜的手也未停,单单笑着道了句,这左跳生财右跳灾,人各有命,若是天要亡我,那定是躲也躲不掉,遂,阿珩切莫太在过意这些了。
当晚,我还在房内翻阅画本,桌上烛火明灭不定,我也是心神不宁。后,外头竟传来一声可怖哀戚的惨叫,听声音是那厨房的张大厨。我方想推门出去一探究竟,倏地一人破窗而入,还未看清那人相貌,他便将烛火熄了,四笼的黑暗叫我不免惊惶起来。
听着细微脚步声,只觉那人向我靠近,我欲想后退几步躲他,怕是两步还未到,后颈被那人一敲,两眼一黑,便全然失了只觉……
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被安置在一水帘山洞中,虽说是山洞,却似是经常有人居住,装饰得颇为富丽豪华,身下是一方玉床。在放眼望,家私物品一应俱全,石几小瓶内桃花一枝开得独好,旁边茶杯内还有白色热气缱绻萦出。
除了颈后隐隐作痛,我身上倒无其他不适,自那玉床上下来,忆起昨晚那声惨叫,很是担心家中情形。
“哟~醒啦~”思虑被一句阴阳怪调的问候打断,我循声看去,就见一模样俊雅的男子在洞口,修身长立,颜如春|色。
他慢步朝我走来,一袭绿衣拂地,扫起一路落花。仿若节气之神下凡,携了外头无限好春意,晃晃花了人眼。
待他坐下,我问他:“这是何处?”
他翘起二郎腿,夹起桌上杯子,抿了口茶,才不慌不忙道:“我的住处。”
我道:“我为何会在此处?昨日掳我的可是你?你掳我作甚?还有,我家中现下如何?”
“自然是小爷我,”他支着下巴,扭脸不再看我,道:“有你这般用对待犯人的态度拷问救命恩人的吗?爷现在不满意了,什么都不想答你。”
我:“……”
我正襟危坐于床边,那人倚在石几旁得瑟的翘着腿,两人僵持了一会,罢了,正事要紧,不跟无赖一般见识,便率先开口问:
“你如何才能满意?”
他一听,这才就着细长的桃花眸遥遥睨了我一眼,莫名问:“知道小爷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
他愈发得意洋洋起来,搁下茶杯:“那来求我呀,快来求我,没准爷一高兴,就全都告诉你了。”
我:“……”
真是深感抱歉,我现下一点点都不想求你,我更想问候你妹。
我同这个无赖的交流再次陷入僵局。
我在想,他不说,我自己回去看不就好了,思及此,便起身目不斜视的朝洞外走。
刚走了几步,就被身后那人一句问话止住脚步。
他道:“这是想走?”他方才那轻佻骚气的语气荡然无存,徒留凌厉如剑气。
我道:“不走作甚?莫不是还要留在洞里,观赏你这人不人妖不妖的怪人发骚?”
他轻笑了两声,又恢复原先那副欠扁腔调,问:“哦?去哪?”
我继续朝洞口走,边答道:“回家。”
他也继续笑:“好好,不拦你,下了这观音山,应当就能听到你们白家被一夜灭门,全府不留一个活口的消息了。白小姐,你且回家罢~”
闻言,我胸口一闷,只觉双腿仿若都绑上了沉甸秤砣,再难迈得动一步路。
那无赖又道:“若不是小爷我好雅兴,昨儿个夜里,恰巧坐在你们白府房顶上,喝酒赏星,见下头情况不对,才前去搭救。本不打算管这事,可我这人吧,也就这么个缺点,太过喜好美人美物,又有一副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见不得白小姐就这般去了,便将你打晕了带来。结果你倒好,一觉醒来便翻脸不认人,真叫我好生凄凉……”
听罢他的话,似是连回头都变得艰难无比,我僵在原地,问:“……那我爹娘呢,你为何不救他们?”
他道:“凶手出手毒辣,待我飞下去查探时,你爹娘所住的厢房都已是熊熊大火……”
眼前骤然水汽朦胧,宛如身处云中雾里,我不可避免的哽咽,道:“也只是房间烧掉而已……”话未说全,可我已然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能感到那抹青绿绕了过来,停在我跟前,事不关己,轻飘飘道:“若不是亲眼所见你爹娘被那些凶匪所杀,我也不会多管闲事去救你了。白小姐,还请节哀吧。”
……
饶是他这般说,我也不甘心全信,就着袖子抹干净面上横流的泪水,抬脚便匆匆往洞外走,不想却被这无赖一把拽回,再回首,他已收起笑容,正色道:“昨夜我只是将一已亡的丫鬟穿上你的衣裳用以掩人耳目,也不知凶手看出来没有,若是有所察觉,此刻定在白府附近守株待兔,没个几天应是不会离去。你现在这样堂而皇之的下山以身涉险,是想再给那干人完全灭了你们白家的好机会吗?”
我鼻头又是一阵酸楚,尽力想要憋回眼底的泪,道:“管你何事?况,爹娘如今已不在人世,我随他们去了也好。”
他闻言,大概是觉得我好笑。撒开手,莫名的乐了,道:“你这自暴自弃的念头怕是玉皇老子也劝不回了,我管你还有何用?你去吧~”
走之前,我打算问他一个问题:“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此番下山若是有去无回……”
他神色愈发好笑,打断我,道:“有去无回还要我名字作甚?化成女鬼后以身相许来报答我?小爷我还没那般重口味。”
我道:“看你欢喜旁人问你名字,走之前便遂了你这心愿。报答说不上,只当是我最后能为你所做之事。”
他似是怔了一下,细长的眸子略微眯起些,端的是两泓桃花潭水深千尺。只见他朝我走近,边道:“小爷姓陆,家中排行老九,旁人惯称陆九……”
“若说起这名字,取自‘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一诗中‘春水’二字……”
再次被他敲晕之前,我听到自己心上骂了一句“变态”,以及他如是说。
××××
在我二次被打晕醒来前,陆春水此人性子虽恶劣骚包下手狠重,在我心头,他好歹也担负得起“恩公”一词。
但当我二次醒来,其后在他这里所得到的遭遇,才叫我深刻觉得,还不如当初被那些个匪类取了性命去。
××××
我从未知晓过陆春水的真实身份,当初为他所救的那段时间,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是个……药痴,且是痴到疯狂程度无他境界的那种痴。
单为了他这份痴迷,我不知遭受了多少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