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忍不住问,“郊外离沈府那么远,沈庭怎么到那地方去了?”
“刑部尚书说一早就派人去问了巡城的官兵,没有可疑人物发现,也没遇上沈庭。猜测是沈庭他自己骑马出城的,具体出城的时间尚且不知。”
“那他怎么死的呢?可有伤口?茶坊里找到凶器了吗?”卿如是连发三问,引得卿母狐疑地转头看向她。她这才收敛了些神情,假意夹菜。
卿父道,“茶坊里有石块,上面残有血迹,被砸死的。看样子是昨晚才身亡的。另外,被困茶坊的三人都中了能致使人迷幻的药物。目前推测的是那两人中有一人是凶手,先将沈庭和另一人迷晕,趁机砸死,再伪造成三人同时中了迷|药的情况。不过,这不合理,还有待追查。”
“的确不合理……三日前失踪,昨日死在封闭的茶坊,那在昨晚之前,他又去了哪里?”卿如是推敲道,“目前适合着手的两个点就在迷|药和那两人身上。还有个疑问,这尸体是谁发现的?”
她问完,就连卿父也疑惑地瞧着她。
卿如是敛了神色,低头道,“近日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女儿亦有所耳闻,方才又在廊桥遇见世子,听官兵同他汇报此案,一时好奇。”
卿父神情稍缓,卿母捉住话中重点,“昨日安排你与世子相看,你借口不去,今日竟歪打正着将他遇上了。早知如此,昨日倒不如去那一趟,就算不成,也不至于今次难看。”
“娘,世子为人稳重谦和,没有刁难女儿,这事已经翻篇了。”卿如是随口应付。
“既然世子稳重谦和,那你为何瞧不上?”卿母苦口婆心劝道,“去年你及笄时我如何同你说的,扈沽不知多少闺家觊觎那世子夫人的位置,别人是没机会,你有机会却全然不放在心上。我昨日没盯住你,你竟去照渠楼听了一下午的戏,失约于人,教我往后如何面对郡主?”
没等卿如是开口,卿母又道,“过几日是郡主的寿辰,届时世子定会出席为母贺寿。你给我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我带你去。”
“……”卿如是皱眉,“去月府?女儿不想去。”
“不行,扈沽城有名有姓的女眷都去了,你怎可一枝独秀?得罪了世子一回,想连同他母亲再得罪一回不成?月府又不是什么虎狼之地,你必须去。”卿母不容辩驳地令道。
这膳用完卿如是就蔫儿了,回房后坐在窗边一阵长吁短叹。她不想见月家的人,月家的人朝她撞过来,她不想去月家,月家偏邀她去。什么孽缘。
似是为引起她的注意,那白鸽忽地扑哧了下翅膀,洁白的羽毛轻飘飘落在她的裙上。她拾起羽毛,沉吟片刻,走到了书桌前。
研墨,铺纸,提笔。
她起行写道:倚寒兄,有幸讨教。今日家中提及扈沽月氏,不如你我二人就从月家百年教化着手探讨,相互指教一二?才疏学浅,若有不通处,还望倚寒兄赐教。青衫先来——月家人,斯文败类者甚多,伪面君子,假仁假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思想一味承袭,毫无出挑革新之处,纵观月家百年历史,亦无出挑革新之人,实在腐朽,却不知为何能屹立百年。倚寒兄以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先笑为敬!
这个案子是促进两方友好发展并让女主掉第一件马甲的重要工具!该案件改编自知乎用户阐述的真实案件!不长,很妙,不恐怖,挺有趣。
下章关键词:戏魁萧殷、倚寒的回信、照渠楼再遇西爷、天桥下关于祖宗痴情往事的话本子!

第六章 西爷是条狠狼

写罢,她的思绪游至沈庭那桩案子。前世她的父亲就是刑部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她常去刑部瞎晃悠,没事也会翻翻不那么机密的卷宗,随着官差赶赴现场,曾破过几个案子,得过些夸赞。倒也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有趣。
小门小户的,她不算正儿八经的闺秀,不需要学女红,每日大把时间全拿来自己闲玩闲逛。刑部就是她的去处之一。也就是在刑部,她认识了月一鸣。
那年她十四岁,月一鸣大概是十七罢。她自觉,那应是与他第一次见面。
这位少年宰相,风光快意,说是来刑部视察,好大的官威,就坐在她那张桌子的对面,放着旁边一干小厮不使唤,非要她给他倒茶。
父亲在旁边使眼色,她无法,抬手倒了,洒出来几滴落在他手背上。他笑得眉眼舒朗,“帮我擦了。”
丢出一张锦帕,上面绣着一个“鸣”字。
她不情不愿地扯过,在他手背一拂,语调凉凉,“得亏相爷吩咐得及时,再晚些就干了。”
没有丝毫被她讽刺的窘迫,月一鸣又撑着下颚,一边翻手扫视卷宗,一边道,“然后,帮我把锦帕洗干净,明日我来时还我。”
有毛病。
彼时仍是秦卿的她就记住了这个人。有毛病,就是秦卿对他的第一印象。
回去后她父亲还忧心忡忡地问她是不是开罪了相爷?怎么平日里稳重谦和的相爷上来就找她的茬儿呢?
这谁知道。他俩不是头回见面么,她能怎么开罪他?
更扯的是,她次日和崇文约好雅庐品文,没去刑部,也忘了要把锦帕交给父亲带去,月一鸣竟当着一众人的面跟她父亲笑说,“无事,她若想私藏,就留着罢。那花样确实好看,淡雅的天青色也正合适。”
她第二天就杀到他面前,将锦帕还给他以证清白。
谁知狗逼月一鸣噙着淡笑,不紧不慢地对她道,“不是这一张,我的那张,不是这个颜色。你私藏便私藏了,我说你什么了没有?何必闹这么开。”
“……”那时候的秦卿根本不知忍耐为何物,咬牙切齿地把心里话骂出了声,“月狗逼。”
于是,秦卿获得了参观月府并给她口中的月狗逼侍墨两日的宝贵机会。这是月一鸣罚她的,纵然她心不甘情不愿,可权势终究是权势,她不得不服从。
“这杆笔,是圣上赐我官位时一同赐下的。”两人在书房里静默无言许久,不晓得出于什么心态,月狗逼突然开始尬炫自己的笔。
一旁磨墨的秦卿脸都懒得抬,话也不想搭,没理他。
片刻后,又听他道,“平日里只有我能握这支笔,别人不能握。”
“嗤,方才进来时我还看见你们府上的小厮正拿起来擦拭。”她语气不屑,甩了甩酸麻的手臂,“骗谁呢。”
“……”月一鸣没有多作解释,抬手递给她,“我一人写有些无聊,你来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恰逢磨墨磨得手酸,秦卿也就接了过来。她敛了笔锋,用簪花小楷写下“秦卿”二字。得月一鸣一句,“啧,瞧这字迹婉约得,可不像你骂我时那嚣张的模样。”
“……”秦卿不与他多说。那时候的她也没料到,嫁入月府后,她的性子收敛许多,那一手狂放潦乱的草书再没机会拿出来,倒是这簪花小楷日日习着。再后来,她连笔都握不稳了。
他们在这书房里独处两日,月一鸣生生把秦卿的气焰拔高了三尺。她走时月狗逼还不要脸地将锦帕要回来,说是看走眼了,好像就是他那条。
秦卿拽出腰间的鞭子往地上一笞,狠瞪着他,瞪得眼酸了又自己走出府去。
经由此事,月一鸣这间精心归置的书房尤其惹她不顺眼,她嫁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背着月一鸣把它拆了。
她干不掉月一鸣,但这书房她看不惯总是能拆了的。只可惜月一鸣并不心疼,听说此事后笑吟吟地说,“随便她折腾罢。”
她便折腾了,书房变花房。折腾完后回到房间发现月一鸣正在自己书桌后写字。她咬牙,“你怎么用我的桌子?”
月狗逼骚里骚气地同她摊手,状若无奈实则得意地同她道,“你忘了?我没有书房了呀。”
秦卿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陈年往事,而今的卿如是想起来依旧觉得头疼。
后来她也想过,当年初见时,月一鸣挑她的事,可能只是想要借她树立威信,打造一种“别看相爷年纪小但极其不好应付”的形象。
他的确做到了。至少她那么多年一直觉得他不好应付。每日清晨睁眼就能看见他,闭眼前最后见的一个人也一定是他。青天白日里在她面前晃悠来晃悠去,若让他闲着没事了,就得找她滋些事,活生生把人烦死。
唯一让她觉得月一鸣有些人性的是,因着月府家规甚严,他怕她在家里闲着无聊,便去刑部找了不少案宗给她看着玩儿,一来二去,她破案的功夫倒是见长,对这方面也本能地好奇。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信笺,提行另写一段:另外,今日听人说起沈庭的案子已闹得满城风雨,我打听之后亦有些见解……
洋洋洒洒几百来字,卿如是满意地落下笔,将便笺卷起,放入白鸽足踝上绑着的一指粗的信筒里,推窗将鸽子放了出去。
那鸽子扑着翅膀,在天边划过几道清浅的弧。
卿如是出神地盯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她这厢刚打开门,皎皎那厢就拎着食盒走进去,转头满脸不可置信地问道,“姑娘,你猜我方才去天桥那头给你买玉带糕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斟隐大人正带着官兵收缴天桥下头书贩子卖的《野史》《杂谈》什么的。”
“……”这西爷果不其然是条狠狼,竟真叫人去寻他祖宗的痴情往事。卿如是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匪夷所思,“那书里,真有写月一鸣求而不得什么的?”
皎皎双眸微睁,笃定地点头,“当然有了,我都读过。还是以前姑娘你读了给我读的。我这些年来有这许多墨水,不都亏了姑娘你给我看的话本子多么。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宫闱秘辛,姑娘你以前最喜欢读月相和那青楼花魁,和那坊间戏子,或者和那廊桥神女之间不清不楚的故事了。”
“???”卿如是震惊地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顿了好半晌才幽幽憋出来一句,“年少不懂事。读的什么狗玩意儿。”
皎皎笑,“那也不能这么说,若非书中内容精彩,西爷又怎么会让斟隐大人带官兵收缴呢?”
卿如是也笑,“呵,所以既然他爱看这么丢脸的书,为什么偏叫人家斟隐去收缴,他自己不去?人家斟隐又做错什么了?”
皎皎打开食盒,随口道,“西爷去了啊。就西爷,面不改色地蹲在摊子前面挑拣书,一页页地翻呢。不是我说,蹲的姿势可好看了。稳重,大气,高雅。”
“……”卿如是闭嘴了。月狗逼的后人果然跟他如出一辙地骚得断腿。蹲还能蹲出个稳重来。
房中正寂,卿母忽然走进来,敲了两下门示意,“如是,你在房里待了一下午,仔细闷坏了。”
皎皎见卿夫人进屋,赶忙行礼,随即退到卿如是身后候着。
“娘有些事要叮嘱你。”卿夫人坐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一边轻抚着,一边道,“娘打听过了,别家闺秀都忙活着单独给郡主献上一份寿礼,如今也就你还乐得自在。娘想着,再如何你不能丢了这脸,也得给郡主献礼才好。”
卿如是顿时把手从她掌中抽出来,“娘,这种事,您为女儿挑了不就好了吗?”
“啧。”卿母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这种事瞧的是心意,我挑什么我挑,我挑还来告诉你做什么?娘打听过了,那些闺秀们,有绣百寿图的,有画寿翁的,有跳喜舞的,弹琴唱曲的……这些你都得避开。你仔细想想,除这些之外,还能献什么?”
卿如是舒了口气,幸好要避开,正巧上述才艺她都不会。
她记得前世还没进月府那会儿,月一鸣的生辰宴上,别的闺秀也都各有所长,偏生她小门小户的什么也不会,不知道怎么就被月家请了去。彼时她被小人起哄邀上去献艺,思来想去真没什么能献的。
最后,耍了一段鞭子。看笑了月一鸣。脸都丢完了。
这回不能再耍鞭子了,上不得台面。
卿如是思虑许久,卿母便急着问,“你想想,近日可有钻研些什么?喜好些什么?不至于全无头绪罢?”
这么一说,她就明了了。
“娘,我最近就对破案有些研究。”卿如是蹙眉沉吟着,忽一锤桌,恍然道,“啧,你看沈庭那个案子正巧摆在那的,不如我现场给郡主破个案罢。当场破案可还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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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让他猜这橘子甜吗

卿母皱眉,“你有几斤几两我当娘的还不清楚吗?就算你真能破了沈庭的案子,那郡主寿宴,恁大的排场,你去讲那些不吉利的成什么体统?届时惹得郡主瞧你不顺眼,为娘也跟着一起丢脸。”
“我要她瞧我顺眼做什么。”卿如是讪讪地,“我暂时,能想到就只有这个。不如随意在库房挑件东西送去得了。那些悉心准备的闺秀一猜就是为了讨好世子的,我又不愿意嫁去月府,实在不必费那个心思。”
卿母蹙起眉头瞧她许久,“如是,你怎地就对世子提不起兴趣呢?是不是又病了?”
“……”卿如是摇头。
卿母敛起神色,“最迟明日,这寿礼你必须给我安排上。下月初七就是郡主的寿辰,你自己掂量着日子。”
言罢,卿母离了屋。卿如是想了片刻反应过来,如今已是月底,也就是说,她只有六天的时间准备寿礼。六天,她再掂量又能捯饬个什么花来?人家都是冲着世子夫人的位置去的,她不凑这个热闹,何必教郡主看她顺眼呢?
那还不如给郡主破个案。
“姑娘想出什么来了?”皎皎关切地问,“这寿礼咱们要如何准备?有什么用得上皎皎的,姑娘你尽管吩咐。”
“跑个腿。去照渠楼买张戏票,萧殷最近的那场,要在上座,正对着他的位置。”
自打萧殷被评为扈沽戏魁之后,照渠楼给他安排的场次便不大按常理出招了。要听他唱一出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卿如是的运气不错,他的戏就安排在隔日,初一。
沈庭的案子事关照渠楼的小厮,刑部常来问话。小老百姓按捺不住好奇,也时不时来坐坐,打听一二。这几日照渠楼的生意甚好,卿如是进来时还被踩了好几脚。
“姑娘,昨日奴婢来买戏票的时候人才叫多呢,今日都不算什么了。”皎皎在她身旁轻声道,“姑娘还是没告诉奴婢来这里做什么?回去时夫人定要紧着问寿礼的事。”
“我这就是为了寿礼忙活。”没等她再开口,卿如是抬手,示意她先闭个嘴。
上座与普通座位不同之处在于,周围要么是富家公子,要么是官宦子弟,消息灵通。她方便探听。只是距离她最近的客座还是空的,她探听的对象,身旁座位的主人至今未到,怕不是哪家有派头的贵人要压轴进场。
沈庭这案子她所知甚少,来这照渠楼,一是为了从这些个公子口中打探消息,二则是为了从萧殷的口中打探消息。
萧殷是死者生前招惹欺辱的人,也是最憎恶死者的人之一。他对沈庭,该是再了解不过。若要查这宗案子,探问萧殷这一环绝不能少。
昨日她给倚寒的书信中也说明了这点,不知他有何看法。
思绪一停,闲着无事,卿如是剥了个橘子,她的果盘还没端上来,拿的是身旁那位贵人的。两人本是共用一个小桌,她想的挺简单,一会儿果盘上来了她还个回去就成。
然,缘分这玩意就偏是喜欢跟她鬼扯,她刚剥好橘子,还没待吃,满堂哗然,似是来了贵客才引得在座一片躁动。她正欲抬眸时,眼前堪堪站定一人。
应是坐她旁边的那位贵客。
靴,是紫金双蛟浪纹靴。她心中预感不太美妙,抬头望去,下一刻就把不太美妙的感觉坐得死实。好巧不巧,月陇西。
卿如是左手捏着橘子,右手捏着橘子皮,“……”该说点什么好。让他猜这橘子甜吗?
月陇西垂眸扫过她的脸,又扫过她手中的橘子,微挑眉,“?”
气氛微妙,皎皎忙打圆场,“请世子安。我家姑娘远瞧着您走过来,这才拿了橘子,说是要亲手给您剥一个。奴婢想插手帮忙都不让的。”
卿如是:“……”
听及此,斟隐冷哼,“怕是不止罢。卿姑娘一早候在此处,对我家世子爷的行踪倒真是了如指掌。”
原本皎皎那话已将局面锁死,正不知如何应对尴尬的卿如是在听完斟隐的发言后,反倒气定神闲起来,掰开橘子,两口啃了。
月陇西并不同她计较橘子这等小事,颇有风度地吩咐,“斟隐,不可胡言,败坏卿姑娘名声。把果盘里的橘子分些给卿姑娘罢。”
他落座,视线定在随身携带的卷宗上,随意翻看着,目不斜视。
卿如是有意无意瞥那卷宗。昨日官兵将这案子汇报给他,说明是由他负责的,那他手中握着的卷宗应该也就是沈庭案的笔录。
如今正是案件焦灼时期,月陇西还揣着卷宗上照渠楼听戏……莫非他也想到了萧殷这个切口,打算来盘问他?
恰是时,萧殷着好戏服上台。
既然身边坐的是月陇西,卿如是自然没了伸脖子主动探问他案情的兴趣,只好专注地盯着戏台。
她冲着案子来,尚且不知这出唱的是什么。唯有萧殷那举手投足间狂放霸道的派头有些眼熟。卿如是来了些兴趣。
乐起,萧殷细着嗓子唱道,“慕他年少拜官称相,意气风发,羡煞同窗。今朝入府为妾,思妄,思妄,愿与君连理成双。”
此一句,卿如是脸上的笑意没了。
萧殷扮的是秦卿。戏本子里爱慕月一鸣的秦卿。她冷声轻笑,低头剥起橘子,余光却瞥见身旁原本一门心思放在卷宗上的月陇西抬起了头。
倒也是,他祖宗与秦卿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想必他自小就有所耳闻。昨日天桥下头搜刮那许多话本子已是惊喜,没想到照渠楼真唱这出戏罢?卿如是看他眼神就像看待家中没见识的后辈。
既然这卷宗他不想看了,卿如是沉吟了片刻,斟酌道,“不知世子爷可否将这卷宗拿给我瞧瞧?”
月陇西默然,视线竟丝毫没有离开戏台。须臾后,似是觉得这案情尚未有任何发展,左右没什么机密之处,笔录内容亦是寻人打听也能打听到的,便抬手给了她。
所有消息瞬间一目了然。
沈庭是三日前出城的,失踪的这两日尚且不知去向,前晚死在茶坊,茶坊中被困的其余两人昏迷不醒,直到被郊外一位路过的猎夫发现,撞门未果才报的官,里面两人被撞门声惊醒,开了里面的门栓,官兵来后才又打开了外面的锁。放出两人。
这时,他们才知道第三人,也就是沈庭已经死了。
最奇怪的是,茶坊内外都被锁住,里面只有一块砖头,是作案凶器,别的和此案有关的物件都没有,更甚者,没留下任何痕迹。
再说那昏迷的两人,经过盘问,都说是被一张字条给骗去茶坊的。照渠楼的小厮拿到的纸条上写的是“二更时,来郊外废旧茶坊见我,有买卖,付银十两,勿声张”,落款是沈庭;另一人,附近的村民拿到的纸条上写的是“二更,废旧茶坊有人挖银,勿声张”,并无落款。
那两人都是缺金短银的,便抱着得一笔横财的心思去了。
谁知道刚进茶坊便被人迷晕,之后醒来过一回,沈庭那时还活蹦乱跳地,用脚踹门、张口大骂,三人合力也没能把门撞开,再后来精疲力尽,都睡了过去,就到了第二日,被过路的猎夫撞门声惊醒。
他们收到纸条的当夜正是沈庭身亡的那夜。
在此之前,沈庭消失的那两日,他们并不知情。更甚者,两人都并不认识沈庭。照渠楼的小厮是外地新招来的,平日在后院打杂,知道有沈庭这么个人,从未见过。
卿如是的思绪陷入瓶颈。戏台上的人不知咿呀唱到了何处,乐声渐嚣,惹得她抬眸看了眼。
萧殷哭跪在地,十指被浅薄的刀片夹束着,鲜血淋漓。
倒也没这么狠,彼时她是被木制刑具生生夹断的,和刀不刀的没关系。
她撑着下颚,又听得萧殷惨声道,“可怜我纤纤玉手,裂指销骨,凄声西阁窗后,无人念留。”
“停。”
这声音朗润微磁,一个字也仿佛在撩拨人的心那般好听……卿如是慢吞吞地转过头去看身旁这位尊贵的人儿。
一时间,周遭静谧,气氛诡异。
月陇西无视众人,唯独看着戏台上的秦卿,缓缓道,“这句词不好。改。”
卿如是匪夷所思:“???”她相信在座除他以外所有人都一般无二地匪夷所思。
“改成,‘可怜我纤纤玉手,裂指销骨,凄声西阁窗后,唯他念留。’”
卿如是:“……”月陇西,为了帮你祖宗捯饬个情深意切的名头,脸都不要了。月一鸣当年亲自下的令废她十指,坊间人都知道的事。
无人敢否他襄国公府世子的话,萧殷反应极快,当即示意一旁敲锣击鼓,重唱这句戏词。
“你……”卿如是忍不住凑近他,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若是月一鸣怜惜她十指被废,那又何必下这道废她十指的命令?虽说那是你高祖宗,但是,凡事咱们还是要讲点……逻辑?”

第八章 簪花小楷

月陇西微蹙起眉觑她一眼,面色不虞,“与你何干。”
倒是稀罕,皆道西爷君子之风,待人接物从未曾教人下不来台的,情绪也不喜外露,而今这般神色,竟就是为了她问出的一件坊间俱知的事情。
这个人,好像对他高祖的事格外在意。许是自小以月一鸣为楷模,不容他人诋毁。
卿如是不再多言,当即道歉,“不知如何冒犯了西爷,如是给西爷赔个罪。皆是坊间听来的,一时好奇,便寻思着问了。还望西爷不予计较。”
她将卷宗递还,指望着月陇西给点反应。
西爷终究还是端方的西爷,修长的五指接过卷宗,面色已平和下来,淡声道,“你可知皇命难违。如若当年那皇帝要的是秦卿的命,那你说,是手重要,还是命重要?卿姑娘是道听途说,可须知,多少人道听途说之后,再夸大其词,妄言揣度,就成了搬弄是非。”
作为当年被废十指的当事人,卿如是被莫名其妙说教了一通,竟还觉得有几分道理。若当年狗皇帝要的是她的命,月一鸣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宁死不屈之人,于是替她做了选择,保下她的命……?
卿如是有一瞬动摇,沉吟片刻后又挑眉问,“你也说了,是如果。这么些话本子里,我倒没听哪个说起过当年皇帝是想要秦卿的命的。况且,这些事你既知道,想必也是听月家人说的,百年过去,焉知他们不是在同你搬弄是非?还是说你敢肯定,你说的一定是事实?”
言罢,月陇西不再辩驳,只道,“既然卿姑娘认定祖上是虚情假意之人,那还是接着看戏罢。”
不与她理论,也没必要和她解释过多。是君子。卿如是的视线落回戏台,心思还徘徊在方才那句更改后的戏词上:唯他念留。
倘若真的念留,大概也是可惜她那一手婉约的簪花小楷罢。
她嫁入月府的第一年年尾,合家团聚,她想回家过年,被那位正夫人拦下,说她若是回家去,月一鸣定会不高兴,且她毕竟是来做妾的,岂有回娘家过年的道理,规矩不通便罢了,外间也会说三道四。
见她郁郁寡欢,正夫人便宽慰她,让她写一副对联,着人送回娘家去,权当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