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低着头,一副很内疚的样子,在众人眼睛里看起来更可怜了。乡下人虽然爱说点闲话,看见李未央长得漂亮有点小嫉妒,都心底里还是很淳朴的,在他们的理念中,周家收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就该好好对待人家女儿,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家小丫头呢?接连有好几个邻居指指点点的,周清控制不住,狠狠给了周兰秀一巴掌:“都是你给我找事!”
李未央心道,这事儿还只是刚开始呢,果然,很快听见周江冲出来,惊慌失色地道:“爹!猪!猪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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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多年前,有个聪明的儿媳就是这样对待恶婆婆的,叹息,我若是生在乡下,估计要把猪背着上树了==

006 重遇故人
李未央因为上次那件事,成为村中关注的焦点,周清和刘氏不好再指使她做粗活,留在家里又觉得碍眼,索性让她去村口不远处的茶寮帮忙。
茶寮一向是周江和马氏在打理,卖些简单的茶水和粗糙的饼子给经过信守村的过路人,顺便赚点钱。
马氏心疼李未央小小年纪吃苦太多,便只让她在后面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烧水,并不让她做别的。就在李未央往炉子里添火的时候,突然看见马氏匆匆进来,见李未央还在忙,赶紧道:“快,未央!多烧一点水,再端十来个饼子,有贵客在咱家茶寮歇脚。”李未央照做了,走到门口,心中却很疑惑,信守村南来北往的客商倒是很多,可还说不上贵客。马氏说的贵客,是什么人呢?她慢慢挪向门口,悄悄往外看了眼。果见凉棚内站满穿着青色锦衣的护卫,看不清他们之中最中间的桌子上到底坐着什么人,只是光看着凉棚外面的二十匹骏马中夹杂着匹配着银鞍红缨的白龙驹,就已经是气势夺人了。马氏的催促声又响起:“未央!快点啊!别让客人等着急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未央心里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走出去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她的脚步一直没有挪动,只是干站着。“未央?!哪里去了?”周江有些急了,忙和客人陪笑道,“那丫头笨拙,动作拖拉,真是让各位见笑了,呆会我去教训她。”随后传来仿佛是随从的声音:“没事,快把茶水端上来吧,我家主子还要赶路呢。”这情形,是非走出去不可的,李未央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刚看见坐在正桌的那人一眼,迈出去的步伐僵在当场。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未央的身上,那少年也抬起头来,向她看过来。
他坐在众人中间,一双眼睛散发着如同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将他隔绝在尘世之外,明亮闪烁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素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他的目光淡然而带着冰冷,流泄如水般的清雅,那样的淡漠,那样冰凉如水一样的眼睛,向李未央扫过来。
李未央心里一凛,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头,将托盘举至齐眉,尽可能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长相,几步上前将食物递给马氏,然后装作怕生地掩着脸,迅速冲回后面的小棚子,这才松了口气。
陪坐在拓跋玉身旁的中年人对拓跋玉道:“七殿下,天色已晚,我们是不是就在这里找一户农家歇息?”
拓跋玉却没有看他,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李未央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带了一丝笑意,这少女,分明就是那天他看到的人——
这小女孩年龄可能在十二三岁左右,穿着一身破旧带补丁的白粗布衣服,可能是被炉火熏黑了,脸上一块黑一块灰的,拓跋玉留意到,李未央的双手很白皙,可是却几乎找不到几两可以捏得上手的肉,一头又长又乱的乌发,随随便便在头顶绑了个结,虽然她刻意低下头,可是那双又黑又深邃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不可描述的奇异之感。那副瘦骨伶丁的身架子,竟使人不由自主生出想照顾她,保护她的感觉。摇摇头,拓跋玉也觉得自己太不可思议,居然有这种不可能成为事实的想法。想到上一次亲眼看到她如何作弄别人的事情,拓跋玉的眼底竟然破天荒带了点笑意。
这个孩子,真有意思!
他一边想,一边随口道:“不,我们加快速度,赶到前面的市镇歇一晚吧!明天早点赶路,必须如期回到京都。”
展硕连忙应是,哪敢有第二个意见,他太了解七殿下的脾气,当他告诉你要怎么做的时候,就表示他已做了决定,虽然他常用征询的口气同你商量。
很快,这一行人用完了茶水,重新上马,过村而不入,继续朝北方向飞驰而去!
李未央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不由扬起一抹笑容,没想到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他——拓跋玉!七皇子!
拓跋玉啊,他可是拓跋真的死敌,两人不知道交了多少回手却都是不分胜负……李未央想起前生的时候,那人同样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眸子,不由微微勾起嘴角,现在这个时候,七皇子应该在外游学才对,突然归来,京都又要掀起一阵风波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长出老茧的手指,再次与熟人见面,他们在明,她在暗,这种感觉,真的很有趣。
太阳终于完全隐没,一弯明月夹带着满天星斗,骄傲的向大地散出属于他们独特的光芒。逼人的热风,被月光温柔的轻抚,也变得清凉,拂在身上,非常舒爽宜人。李未央刚刚跟在周江和马氏身后回到周家,就看到刘氏欢天喜地地冲出来,一把拉住李未央,喜上眉梢地道:“小姐大喜啊!”
周江和马氏都愣在当场,不知所措地看着刘氏,不知道她是不是哪根筋突然搭错了,怎么一下子对未央这样热情,李未央看着面上几乎开出一朵花儿的刘氏,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了开来,随后面上故意露出吃惊的神情:“周婶这是怎么了?”
刘氏顾不上她的古怪神色,急切地道:“是李家!李家来人了!”她激动地模样,让李未央一下子想到了一个可能:“平城李家?”
“是啊是啊,李大老爷派了林妈妈来看望小姐呢!”刘氏脸上笑出一朵花儿来,不光是林妈妈,还带了一百两银子说是送给她们的谢礼。
李未央心中更加奇怪,按照前世的人生轨迹,还要再等一年的时间,李丞相才会想起自己这个女儿,派人来接她,然后平城李家才会急急忙忙把她从信守村带回平城的大宅子,对外宣称说她养好了病,接着送她回到京都……时间上,怎么会整整提早了一年?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靓蓝绸缎裙子,头上插着一股金簪,耳边挂着金耳环,白白净净的妇人,笑着道:“奴婢见过三小姐。”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平城李家最有地位的管事林妈妈,她微微笑了起来,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了。平城李家一定是从京都得到了消息,才会抢先一步赶紧将她带回平城。
好,很好,这一切,实在是太好了!


007 重归李府
在平城李家停留了半个月,李家特意安排了两个丫头两个妈妈,陪同李未央一路从平城进京。马车是丞相府安排的,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串成的绣带,大红色的锦缎迎枕和坐垫上绣了精致富丽的牡丹花,整个车内装饰精致、华丽,外面看起来却只是代步的青帷小油车,朴实无华,看不出丝毫奢侈的端倪。
李未央没有多看一眼。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不过是大夫人用来震慑她的东西罢了。而这,不过是刚开始。
白芷小心地将一杯热茶放在马车的紫檀木小茶几上,看了一眼始终闭目养神的李未央,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陪她解闷聊天,看三小姐的模样,倒不像是感到旅途寂寞的样子。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紫烟,见对方也流露出奇怪的神情,不由心中更加忐忑起来。她们都是平城李家送来伺候三小姐的丫头,可是这位三小姐的性格,她们还没有摸清楚,所以更加不敢贸然开口……
李未央轻轻闭着眼睛,记忆回到了当年回府的那一幕。当小心翼翼的自己进入丞相府的时候,大夫人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面上露出的笑容很是温和,轻“唔”了一声,道:“这孩子看着就是有福气的,带她去换身衣裳吧。”
当时的她本就畏畏缩缩、忐忑不安,听到这话心中自然是充满了感激,一个小小的庶女,又是出生在二月,若不是大夫人开恩,父亲怎么会突然想起她来呢?可惜当年的她,却看不懂大夫人眼底的轻蔑和冷笑。
刚回府的时候,李未央甚至,大字不识一个,是典型的乡野丫头。
一个丞相府的千金,居然不识字,传出去简直会叫人笑掉大牙。李未央现在想想,拓跋真当年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毫无登基为帝的可能,父亲和大夫人怎么会舍得将美若天仙的姐姐李长乐嫁给他呢?然而他毕竟有个身份高贵的养母武贤妃,才不能轻易拒绝。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后来拓跋真居然做了皇帝,而自己这个当年连名字都不会写的野丫头,居然会当上皇后——
那年当她见完大夫人,跟着丫头离开,经过书房的时候,屋子里传出读书的笑声。
李未央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当年的李未央不识字,只是觉得这人念得特别好听,正想要继续听下去,却被突然的一声喝给震住了:“呀,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未央惊讶地抬眸,见一个美丽的少女瞪着眼睛看着她。
原本在念书的女先生也一道看过来,李未央只听到她问道:“这是府上的丫头吗?”
只这样一句,李未央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
那美丽的少女看了她一眼,显然已经猜到她的身份,却还是轻掩着嘴笑起来,随即道:“丫头!我们府上可没这样粗鄙的丫头!”她的话中,说不尽的讽刺。
李未央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扮,与书房里的小姐的确是天差地别。她握紧了拳头,内心很不服气。
那少女不依不饶地说着:“还杵着做什么呀?没瞧见你打扰我们听先生授课了?还不走!”
“三小姐,咱们走吧。”旁边的丫头小声说着。
李未央只觉得恨不能有个地洞就此钻进去!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道柔美的嗓音从天而降——“常喜,她是你三姐未央啊!你怎么能这样无理呢!”
这解围的声音在当时的她看来,宛若天籁。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替她解围的少女,就是李长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未央几乎是陷入了怔愣之中,她从未见过这样出众的少女,从未听过这么美好的嗓音,当时她悄悄地想,便是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三小姐!三小姐!”紫烟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李未央徐徐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微笑起来,这样的微笑使得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生动可爱,“怎么了?”
紫烟笑着道:“三小姐,咱们快到了。”
李未央透过车帘向外望去,马车早已过了正安门,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丞相府所在的阊门大街。丞相府并不坐落在闹市区,和其他显贵的府邸也不挨着,当初建府的时候曾有一位亲王看中了它,特地从皇帝那里求了来,可是后来嫌它的位置有些偏,就空置着,后来那位亲王因参与谋逆案事败后服毒自尽,家资充公,这别院也就被内务府收了回去,最后赐给了李家,说起来,已经传了几代人了。这府邸是那位坏了事的亲王为自己晚年静养所建,花园里山峦叠峰、藤萝掩映,十分雅致。要讲府第大小,在京都的公卿中不算什么,但讲景致,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短短的一段距离,单调而冰冷的马蹄声却让时间骤然拉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跟车的婆子已声音温和地隔着车窗的帘子道:“三小姐,到了!”随后将脚凳放好,白芷和紫烟先后踩着脚凳下了车,然后转身服侍李未央下了车。
进了府,穿过无数个走廊,走廊外头皆都挂着一溜儿的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有画眉、百灵、红子、黄雀,还有来自千里之外的红脖、蓝脖、虎皮、太平鸟、朱顶红等等,真是百鸟齐鸣,悦耳动听,李未央看了一眼那架在皮手套上目露凶光的鹞子,淡淡转开了视线。
一路上,到处都有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敛声屏气地垂手立着。看见李未央,丫鬟齐齐曲膝行了福礼。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
当时的自己看着她们,几乎是手足无措。现在想起来,大夫人本可以派人来教导自己礼仪,或者是平城李家也该有人告诉自己,可偏偏谁也没有,任由她在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被人议论说野丫头就是野丫头,根本不懂半点规矩!李未央想到从前,微微一笑,并不停下来看周围向她行礼的丫头们,径直跟着引路的丫头向前走。白芷和紫烟见到这情形,都快步跟了上去。
“看到没有!那个就是三小姐!”
“长得挺漂亮呢,仪态也很好!不是说在乡下长大的吗?”
“是啊,小姐就是小姐,没有因为在乡下长大就畏首畏尾的呢!”
李未央对这些议论并不感兴趣,一路走到荷香院的正屋门口,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早就殷勤地撩了帘子,见她们走近,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三小姐”。
李未央朝着那小丫鬟笑着点了点头,进了正屋。
白芷和紫烟一路跟着进去,却看到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头顶上挂着美丽的八角宫灯,屋子里有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楠木隔段,其余家具全都是花梨木与酸枝木所制,极尽奢华之能,雕工繁华,令人叹为观止。
两个从平城而来的丫头不由屏住了呼吸。
实在是太……奢华了!
然而本该最被这些富贵景象所震慑的李未央,却连看都不看这些美丽的摆设一眼,只是轻轻走上去,笑容可掬地向正座上的老妇人行了一礼:“未央见过祖母,母亲和二位婶婶。”
008 母慈女孝
前一代丞相李昌盛中年鼎盛之时就离世了,他的妻子孟氏因为伤心过度,便离开了主宅独自去了别院休养,回来以后怕触景伤怀,干脆搬离了主院,住到了较为偏僻的荷香院,从此很少过问府里的事情。在前生,孟氏这位祖母虽然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往,但做人处事却都说得上公正,从来不曾偏颇哪一个人,所以李未央一直对她有很深的好感,可惜老夫人身体不好,在李未央还没有登上皇后之位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屋子里,居中暖榻上坐着的孟氏身穿五福捧寿纹样的宝蓝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中间缀着一颗翠玉的银鼠皮昭君套,见李未央盈盈行礼,她淡淡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话:“回来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李未央的眼睛刹那间就红了,看在众人眼睛里,顿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时候,一位身穿蜜合色大袖圆领湘绸裙子,发上是点金凤簪的美丽妇人笑了笑,主动走过来将李未央搀扶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老夫人,您看,这真是个标志的丫头呢!”说完,她看了正坐在一旁的大夫人一眼,“真要给大嫂贺喜了,又添了一个美貌的千金。”
大夫人蒋氏脸上微微笑了,可是眼底却不见丝毫的笑容,她慢慢打量了李未央一眼,道:“的确是个好孩子。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李未央眼角一跳,脸上却露出恭顺的笑容,轻轻从刚才搀扶她的二夫人温氏的身旁走过,仪态端庄地走到蒋氏面前,又福了福:“母亲。”
蒋氏十分慈爱地看着她,道:“都说平城山水好、养人,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小猫大,身子也不好,瞧瞧,气色比从前好多了,这可是因祸得福呢!”
山水好?养人?李未央心中冷笑一声,差点就把她养死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因祸得福,这脸皮也真不是一般的厚!
想到这里,她俏生生地笑了笑,“母亲说的是,未央多年来多亏您的照拂了。”
这句话一说,看在其他人眼中,李未央便是个十分识趣的人,若是她这时候当场向老夫人告状,说受到了虐待,那么老夫人虽然会责备大夫人几句,可她却大可以推脱是下人们背着她的心意做事,半点妨碍也没有的,还会给旁人留下一个李未央不识大体的印象。所以李未央此刻这么说,蒋氏只是很满意地笑了,顺势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心意你领了就好,从今往后就回到家了,以后多和姐姐妹妹亲近就是,缺什么少什么都来跟我说。”
一旁的三夫人周氏只是温和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而刚才搀扶过李未央的二夫人温氏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老夫人则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捻着手里的佛珠。
“是,未央一定遵从母亲的教诲。和……姐姐妹妹们多亲近。”在旁人看来,李未央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说话又似乎极为顺从,
大夫人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紫烟和白芷,点点头,道:“身边就跟着这两个小丫头也实在不像个样子,画眉,从今往后你就跟着三小姐吧,好好照顾她。”
一名秀眉凤眼、身形窈窕的丫头应声出列,恭敬地向李未央行了个礼。
“你也大了,身边只有这两个一等丫头也不够,如今先补上一个,回头等过了年再加一个,二等的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至于三等的好办,看着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来。”大夫人这样说道,十足一个慈母的模样。
李未央笑着拜谢了,她知道,此刻不光是大夫人在打量她,就连一旁的老夫人孟氏,二夫人温氏和三夫人周氏都在评估她。这一家子,自己的父亲是丞相,嫡母蒋氏当家,可是二房和大房近年来却是互别苗头,至于三房么……总之,彼此之间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对于刚回来的她而言,站稳脚跟才是最重要的。
大夫人又看了她一眼,皱眉道:“这孩子,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她招招手,“把我准备的那件鹤氅拿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她笑着亲自为李未央披上了鹤氅。
鹤氅又轻又暖,浅玫红的茧绸面子上用金线绣出了牡丹纹样,边缘则是用黑线勾勒云纹,里头的银鼠里子全都是大毛,看起来十分的暖和。李未央轻轻一摸,便发现里子是旧的,显然是大夫人为了在众人面前做面子,特地从箱子底下拿出来做人情的。她微微一笑,道:“多谢母亲。”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蒋氏道:“大夫人,御史夫人送了五匹从宁州运来的贡品流云葛,您看——”
大夫人点点头,笑着站起来,道:“老夫人,我有事便先告退了,未央,一会儿我办完了事,就送你去见过你父亲。”
李未央连忙笑道:“是,劳烦母亲费心了。”
孟氏手上的佛珠动了动,只是略微点点头,大夫人便笑着告辞了,她一走,二房三房的人便都跟着站起来。尤其是二房夫人温氏,很是失望地看了一眼李未央,她原本还以为会有机会看这庶女告蒋氏一状,谁知却是个软柿子,吃了那么多苦都不敢说一句半句的。
三位夫人一走,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也就都跟着走了。
孟氏看了眉清目秀的李未央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罗妈妈道:“送这孩子出去吧。”
李未央跪倒在地,又认真地给孟氏磕了个头,这才跟着罗妈妈离开。
罗妈妈送李未央到屋檐下,就听见李未央突然“咦”了一声,不由顿住了脚步:“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无意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罗妈妈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却故意落后半步,看了一眼李未央的后颈,发现那里竟然出现了几个红点,像是刚刚被针扎出来的一般,汩汩往外冒血,顿时愣住了。
李未央像是强忍着,没走几步却眼泪汪汪的,罗妈妈再也看不下去,笑道:“三小姐这鹤氅上的花样真是漂亮,老夫人最近也想要做一件,不知道能不能脱下来借奴婢们看两天?”
老太太穿的衣裳,花样颜色自然是和自己的不同,李未央明明听得明白,却仿佛听不懂一样,顺从地脱下了鹤氅递给罗妈妈,罗妈妈接过,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那银鼠里子抚了抚,随后脸色微微变了。
“罗妈妈,怎么了吗?”李未央天真地道。
罗妈妈看了一眼周围的丫头们,脸上的笑容不改:“没事,三小姐快去看看新居吧,老夫人身边离不开奴婢,得赶紧回去。”
李未央看着对方手中抱得紧紧的鹤氅,微微笑了:“是,罗妈妈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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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开始日更,啦啦啦啦啦
009 群芳环伺
罗妈妈一路抱着鹤氅回到荷香院,屏退了丫头,对孟氏道:“老夫人,奴婢有事禀报。”
孟氏见她神情郑重,便点点头,道:“什么事?”
罗妈妈小心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虽然这事情本不该奴婢管,可是三小姐实在是可怜,什么都不知道,还当宝贝一样摸了又摸,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要防备人。”
孟氏见她这么说,从她手上接过鹤氅,心里疑惑.手下就揉捏了两下,忽然觉得手感有异,忙低头去看:“咦,这是什么?”
就见柔软服帖的皮毛内,有一小块向旁边翻起来,冒出些刺来。仔细一看,又不是刺,而是几根细针,细如毫毛一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衣服里有这个?”孟氏的眉头皱起来。
“三小姐到底是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东西,这细针极短,并不十分历害,再有那块皮毛挡着,穿着的人是感觉不出什么来的。只是若人一走动,那这些细针就会扎破皮肤。”
“这些黑心的奴才们,这样粗心大意!”孟氏怒道。
李未央虽然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可也是她的孙女,又是个眉清目秀的懂事孩子,怎么会刚一进府就有人这样整治她呢?可是孟氏转念一想,除了大夫人蒋氏,谁也不会有这胆子的!她的面色越发不好看了:“这鹤氅可是当着我面给的,这是要给我难堪吗?”
罗妈妈很少见到孟氏发怒,连忙低下头去:“老夫人,这事情也未必是大夫人做的,看她对三小姐那么好——”
“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有什么好不好的?!原本我还想着,她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是晓得轻重的,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看现在的情形,她也是糊涂的。咱们这样的家庭,万万不可传出什么虐待庶女的事情,罗妈妈,你将我身边的墨竹送去给三小姐吧。”
“是。”罗妈妈连忙应道,老夫人虽然很少过问府里的事情,可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看不过眼的事情总是要管一管的,如果只是几根细针,拆掉就是了,老夫人这是怕大夫人还会动其他的手脚,传出去妨碍李家百年的清誉。不过,这回三小姐可算是走了好运了,有老夫人的人在那儿看着,大夫人肯定要顾虑三分,不敢将她真的如何的。
孟氏想了一想,就道,“既然你已经带回来了,拆掉细针原封不动送回去就是,不许对三小姐多言。”
“是,奴婢明白。”罗妈妈应声道。
此刻的李未央,已经走到了花园,一路上虽然有小丫头在前面引路,她却明显心不在焉的,不知道那几根细针发挥的作用究竟有多大,那细针自然不是大夫人做的,她才不会在没摸清自己底细的情况下就动手,细针是李未央自己趁人不注意放进去的,借机会告诉孟氏,大夫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撕开她伪善的面具。就在这时候,对岸的书斋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那声音极为好听,让李未央猛地一惊。
“三小姐,那是大小姐领着其他小姐们在读书呢!”画眉微笑着说。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画眉以为她还想听,继续说道:“咱们府里的大小姐啊,那可是仙女一样的人,心地又好,才学又好,样样都是出类拔萃的,当初府里的小姐们是不读书的,可是大小姐亲自去对大老爷说,女子也当有学识、懂事理,所以大老爷亲自去远山县请来了最出名的女先生,这等厚待,在咱们大历朝可是头一份呢!”
李未央的手指扶在栏杆上,暗暗捏紧了,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是吗?大姐真的很厉害。”
就在这时候,突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笑声:“那个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未央远远望过去,见两个花枝招展的少女从对岸的书斋走出来,其中一人遥遥指着自己道。原本不打算立刻与这几个人见面的,然而对方却还是找上门来——她微微一笑,看来历史又要重演了。
“三小姐,这位说话的是五小姐,旁边的那位是四小姐。”画眉小声提醒道,眨眼间,五小姐李常喜已经到了跟前,她穿着一身粉蓝绣襦罗裙,髻上戴了一对精致小金钗,脖子上戴着赤金璎珞长命锁,鸭蛋脸,丹凤眼,眉心一颗红痣,脸颊微红,笑着启齿,露出细细的小白牙,看着十分的讨人喜欢。五小姐身旁,还站着一个一样粉嫩白净的穿着粉红罗裙的女孩子,眉眼之间与李常喜有几分相似,却生得更温柔些,是四小姐李常笑。
“原来是四妹和五妹。”李未央露出一个天真却又微微带点羞怯的笑容来,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光华璀璨。
四小姐李常笑听到李未央说话,便和气地笑着与她点点头,倒是旁边的李常喜,露出骄纵的嗤笑:“上来就叫妹妹,谁让你这样叫的?!”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不能叫妹妹?难道要叫姐姐?”
李常喜一愣,随即柳眉倒竖,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李未央,发现她的容貌也算是极出挑的,肤白柔嫩,青丝如墨眉如黛,和她想象中的村姑模样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中顿时不满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故意挑刺吗?”
故意挑刺的人明明是你才对!李未央乌黑的眼睛里有一道冷意闪过,快的让人根本看不透,然而口中只是笑道:“四妹妹,我还要去向父亲请安,别挡着我的路吧。”
李常喜原本以为李未央是个软柿子,一听之下顿时更加恼怒,道:“你一个二月生的灾星,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四小姐、五小姐,和李未央同样都是庶女,前生的李未央一直不明白,自己从来没招惹过李常喜,为什么她总是开口闭口的讽刺,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人就是喜欢挑事,没事尚且要搅合三分,更何况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对方不把自己压到地,将来还怎么作威作福呢?李未央脸上半点怒容都没有,只是淡淡笑道:“是,我是二月出生的,五妹妹这是对我的生辰有意见?”
李常喜见她眉眼不动,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更加火冒三丈,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个柔和的嗓音道:“常喜,三妹刚刚回来,你怎么这样无礼!”
李未央闻声,脊背上仿佛有一阵寒流扫过,这个声音,她再过一百年也绝对不会忘记,李长乐!她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从栏杆那边施施然走过来的绝代佳人的身上——


010 大姐长乐
说话间,一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的美人款款而出,她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裙子上绣着灿若云霞的海棠花,腰间盈盈一束,益发显得她的身材纤如柔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之姿。发式亦简单,只挽着一枝金崐点珠桃花簪,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有一种清新而淡雅的自然之美。
碧蓝的天空下,她慢慢走来,微微一笑,众人只觉若春晓之花绽放,如中秋之月露颜,四周仿佛有雅乐轻奏,仙雀环飞,浑浑然间,三魂七魄似已被夺去了一半。
这就是李家大小姐李长乐的魅力,没有人能逃脱。
李未央看着她,目中隐隐流动出一丝悲色,难怪自己会输给她,这样的美貌,这样动听的声音,任何男人看见,身子都要酥三分。
李未央是一个传统的女人,一旦爱一个人,就很爱很爱他。和拓跋真八年夫妻,她自认全心全意为他,哪怕天底下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她也一心一意护着他、爱着他,不惜生命。他们在一起八年,整整八年,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八天都觉得辛苦,何况是整整八年,所以她不得不佩服拓跋真,居然演了那么久的戏,居然直到他登基,她才知道他当初真正看中的是李长乐!
想来也是,自己与李府的这位大小姐比起来,真正是云泥之别!李未央不得不感叹,自己活了半辈子,居然只是这个故事里的配角,当真是可怜又可笑。
“常喜,你怎么能这样和三妹说话!”李长乐轻轻皱起眉头看着李常喜,满是不赞同的神情。
原本还表现的咄咄逼人的李常喜立刻变了一张脸一样,上去握住李长乐的胳膊,撒娇似的摇晃着,“大姐,我只是和三姐开个玩笑嘛,你千万别告诉母亲,不然我肯定要被责罚的啦!”
李长乐的美目停在李未央的脸上,笑着道:“那要看你三姐愿不愿原谅你!她若说算了,我便饶了你,若是她不肯,那我也再也不理会你了!”
李常喜怒视李未央,李未央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笑道:“大姐不必担心,五妹真的只是和我开玩笑。”
李长乐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常喜,还不和你三姐赔礼道歉!”
李长乐就是李长乐,永远扮演者主持公道的一方,表现的端庄得体、善良可亲,让前生的自己从一进府就下意识地对她产生了好感,最后从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却正是这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她比骄纵刁蛮、仗势欺人的李常喜,还要可恶一千倍一万倍!李未央的目光里,闪现了一丝冰冷,可是那冰冷的出现只是一瞬间,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到。
李常喜冷冰冰硬邦邦地在旁边说了一句:“对不起了,三姐!”在三姐两个字上,她若有似无地咬了重音,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李未央笑了笑,面上一派的温和:“不要紧的五妹妹。”
李常喜不再言语,恶狠狠地瞪了李未央一眼,李长乐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李未央的手,道:“好了,以后大家都是好姐妹,不必这样客气,要大度一些。五妹妹,咱们走吧,先生还等着咱们。三妹妹,你也赶紧去见父亲吧,千万别耽搁了。”她说的话,隐约是维护李常喜的,李未央听得很明白,却只当做听不懂。
李常喜越发地恨了,她走过李未央身旁的时候,故意伸出脚要绊她,李未央明明看到了却当做没看到,笔直地从她们身旁走过,李常喜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就等着李未央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谁知不知道怎么的,只听见李未央惊叫一声,随后自己身旁的李长乐竟然也随着李未央一起翻了下去,两人一起摔进了旁边的水池里,李常喜一下子吓傻了!
“大姐!大姐!”李常笑原本落在后面,此刻赶紧跑过来。
李未央一头一脸的泥水,简直像是个从池塘里爬出来的野鸭子,她一从水里出来,立刻伸手将李长乐也拉起来,池水只到她们的腰间,只要站起来就没事了,然而李长乐那一身美丽的裙子上却满满都是泥巴,发髻都散乱了,整个人简直像是惊呆了一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常喜没想到自己本来想要让李未央出丑,却莫名其妙带着李长乐一起倒霉,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李常笑赶紧吩咐旁边已经完全呆住的丫头们:“看什么!还不快把大小姐三小姐扶出来!”
李长乐和李未央先后出了池子,仍旧是满头满脸的泥水。
李未央一上来,就满是委屈地道:“五妹妹,你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可你怎么能连大姐一起推下去呢!你太过分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李常喜的身上,她虽然平日里仗着在大夫人膝下长大,又跟李长乐很亲近,所以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睛里,但是现在这种局面,她却是完全没想到,她喃喃道:“没有……大姐,我没有……我只是想要推她……我不知道会这样的!”她看向自己的亲姐姐李常笑,“四姐,你看见了是不是?你帮我说句话,我没有要推大姐下去啊!是李未央!一定是她!是她把大姐拉下去的!”
李常笑的确看见了李常喜伸出脚去绊了李未央,却没看清未央是如何动作的,为什么连同大姐一起掉下去了,大姐可是大夫人的心头肉,有半点闪失自己姐妹都要脱层皮!她这时候也知道坏了事,脸色吓得煞白,却还是赶紧道:“大姐,常喜肯定不是故意的——”
李未央垂下头去,一副很委屈的模样:“大姐,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惹怒了五妹妹,也不会连累你了。”说着,她低下头去,主动用自己的衣裳去替李长乐擦拭,不着痕迹地掩过了李长乐裙摆上的一个脚印。刚才李常喜绊了她一脚,她便顺水推舟,故意踩了李长乐的裙子,又扯了她一把,让她和自己一起掉进了池子里。
李长乐的目光在李常喜和未央的身上犹疑了一会儿,混乱中她只隐约感到有人拽了自己一把,却没看清究竟是谁做的。
李常喜恼羞成怒,指着李未央大叫:“你还在装可怜!都是你害的!”说着,就要扑过去抓住李未央的胳膊,一众丫头从未见到小姐们这样失态,一时都吓傻了。
这时候,众人只听到一阵威严的声音:“你们都在闹什么!”
所有人回头一看,竟然是李丞相站在不远处,顿时都呆住了……
011 小惩大诫
李萧然年纪并不大,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束于金冠之中。乌黑的发际下是宽阔的额头,再往下便是两道长长的卧蚕眉,一双严肃的眼睛,他的嘴巴永远都是微微抿着的,十分的刻板,从前李未央很少看到他开怀大笑的模样。
至少,父亲从来不曾对她笑过。
李未央慢慢垂下头,掩饰着眼底的情绪。有多少年,她没听见李萧然的声音了?
此刻大夫人蒋氏焦虑不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长乐,你这是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急忙把李长乐拉到身边去,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生怕她有什么闪失,眼睛里是丝毫也不掩饰的焦急。
李长乐眼圈红红,明显是一副受了委屈却还强忍着的样子,拉着蒋氏的衣衫道:“母亲,好冷。”
蒋氏连忙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到李长乐的身上,握住她的手道:“哎呀,这手真是冰凉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猛地回头,目光如同钢针一样落在李未央的身上。
李萧然皱起眉头,他的眼眸同他说话的声音一般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犀利,以及一抹严厉:“你是未央?怎么刚进府就惹事!”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大家都看着李未央,已经不再是看三小姐的眼神,好像她是一个怪物!一进府就被老爷嫌弃,这还有好日子过吗?
原本脸色吓得煞白的李常喜见大夫人一来就拿李未央开刀,顿时放了心,一旁的李常笑性子憨厚,刚要开口说话,李常喜忙掐了她一把,目光幸灾乐祸地斜瞟向一旁的李未央,又看了看李长乐那条被弄脏的裙子,朝李常笑挤了挤眼睛,做了一个“闭上嘴巴”的表情——她只要等着看戏就行了,大夫人一定会收拾李未央的!
李未央心中冷笑,从前就是这样,她在这些人眼睛里,比鞋底的烂泥都不如,可怜她还一直将这些人看作是自己的至亲!真是太可笑了!如今面对他们,她已经没了半点伤心难过的感觉,只有一种熊熊的斗志从心头升起,来吧,她现在谁也不怕,看看这些自命不凡的鸡蛋碰上她这颗硬石头,究竟是谁粉身碎骨!
李未央望着李萧然,绽放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容,舒舒展展地弯腰福下去:“父亲,未央第一天回来,就给大姐添了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天是大姐救了我呀——”她的话没有说完,眼睛就落在李长乐的脸上,仿佛充满了感激之情,“人人都说大姐像仙女一样,未央进府第一天就受到了你的照拂,果真是比人们说的还要善良百倍呢!不过,”她话头一转,清亮的眼睛看向李常喜,“五妹妹,你也太不小心了,若非你撞了我一下,大姐也不会为了帮我而落水,你走路怎么不看好呢?”
李常喜吃了一惊,她以为在父亲和大夫人面前谁都不敢多言,没想到李未央竟然这么伶牙俐齿,还敢为她自己申辩。李常喜立刻涨红了脸辩解道:“父亲、母亲,常喜怎么敢呢!明明是李未央——不,三姐姐自己掉下去的,不知怎么的还把大姐拉下去了!大家都是亲眼看见的啊!”
李未央半点也不惧怕咄咄逼人的李常喜,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晶亮晶亮地发着光,脸上却是露出惊愕的神情,“五妹,你怎么这样说话呢!父亲,你若是不信未央的话,问问大姐就知道了。大姐是最公允的人,绝不会因为她和五妹很要好,而我只是新进府就偏袒五妹妹的,是不是?”
李长乐一愣,她没想到李未央三言两语就给自己带了那么大的高帽子,若是她顺着李常喜的话说,就会给人故意偏袒五妹的印象,纵然父亲相信了自己的话,也会留下一些怀疑。转念一想,她面上含着一丝嗔怪,对李常喜道,“是啊五妹,你太不小心了,怎么会把未央撞下栏杆去呢?要不是我刚才拉了她一把,未央的额头磕在石头上,她可就破相了呢!”
果然如此,李未央压下眼底的一丝冷笑,她太了解李长乐了,任何时候不会忘记选择维护自己善良大度的形象,若是说自己将她拉下去的,她岂不是成了蠢货?但是说她主动去救自己的,那就大不一样了,李常喜虽然和她一起长大,但在这个瞬间却成为了她好名声的垫脚石。
李萧然闻言,温和地看着李长乐:“是真的吗?”
李长乐略一犹豫,随后快速点了点头,转头似笑非笑地凝着未央:“三妹刚刚进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做姐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呢?”
她一开口,李萧然果真相信了。他对这个女儿,向来是宠爱之极的。
李未央看着他脸上欣慰的笑容,低下头,双眼掩盖在睫下,唇角抽起一丝迹近于无的冷笑。父亲,很快,很快你就知道你这位天仙般的爱女给你带来的麻烦了!伪善,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大夫人冷冷地望了李常喜一眼,带着深不见底的寒光:“常喜,平日里我是怎么教导你的,难道连这点规矩都没有吗?不但差点伤了你三姐,还连累你大姐衣服都湿了,从今日起,去祠堂跪上三天!没我的吩咐不得起来!”
李长乐脸上的笑意暖如春风:“母亲,妹妹不过是年少顽皮罢了,罚的这么重,三妹心里该过意不去了!”说完她才转过头看向未央,笑了一笑。阳光映着她的脸,美丽的不带一丝烟尘,“是不是,三妹?”
李未央笑意浅浅,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大姐说得对,都是我不好,今天若非我回来,五妹妹不会恼我,大姐的裙子也不会湿,五妹妹,你别生我的气!”说着,她仿佛想要和好一般,主动去拉李常喜的手。
李常喜气的要死,一把挥开了她的手,李未央像是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
李长乐美丽的眸子一沉,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原本母亲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饶过常喜,可是现在——
李常喜一时怒上心头,这才猛地惊觉,自己做错了,果然,就听见李萧然怒气冲冲地道:“没规矩的丫头!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三天?关足一个月,将女戒抄满一百遍再放出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甩袖子走了。
大夫人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上去:“老爷,老爷,您别生气——”
两人都走了,李常喜气的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道:“李未央,你这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