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红玉果然乖乖的去找了管事领罚,回来时一双手掌都肿的老高,瞧着就令人心疼。
小丫头们都凑上来七嘴八舌的安慰。
又有人抱怨宋楚宜心肠太狠,对向来忠心的红玉绿衣都能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这府里这么久了,可还没听说过姑娘叫自己大丫头去管事婆子那里领罚的事呢,六小姐这里可是头一份。
红玉性子向来沉稳安静,闻言只是默默垂泪,一言不发。绿衣心里也委屈,又觉得这个罚来的莫名,不由得将众人都赶了出去,窝在被子里偷偷的哭。
等晚间上宿的时候,绿衣跟红玉两个人的眼睛已经肿的像核桃,神色也恹恹的,安静得有些过分。
宋楚宜见绿衣往香炉里洒了香片就要出去,就唤住她:“绿衣!”
绿衣听她叫,忙立住了脚垂首站在一旁,心里惴惴不安。
见她们两个都害怕,宋楚宜就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是不是在怨我?”
说没有一点怨气是假的,她们是宋楚宜的贴身大丫头,向来跟副小姐似地,兼之又从小与宋楚宜一起到现在,情谊不比旁人,今日却为了这么件小事就被罚,导致颜面全无,自然委屈。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默默无言。
“我知道你们觉得委屈。”宋楚宜将手里的书放下,起身走到红玉身边拉了她的手,道:“可是今日确实不能不罚你们。”
“姑娘......”红玉委屈得眼睛又红了,忍不住啜泣道:“我......”
宋楚宜拿帕子递给她,展颜一笑:“你是不是觉得今日我有些小题大做?”
红玉纠结了一会儿,不顾绿衣不断给自己使眼色,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你们呀!”宋楚宜问她们:“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两个丫头都被问倒了,半日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们两个都是崔家的家生子,若是没了我母亲与我,实际上与这伯府一点关系也没,是不是?”宋楚宜见二人一时愣住,不由又徐徐说道:“黄姚又是哪里来的?”
红玉尤有些茫然,绿衣却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由惊叫一声,道:“姑娘!”
绿衣跟红玉又有些不一样,她是徐妈妈最小的女儿,跟宋楚宜差不多岁数,可以说是喝的同样的奶水长大,在徐妈妈言传身教下,当然对李氏跟黄姚她们都有些防备。
可是宋楚宜却全然把李氏当成了亲生母亲一般,与她亲密无间,先头徐妈妈跟绿衣还跟着劝,到后来见实在是劝了没用,不禁渐渐的也松懈许多。
徐妈妈想的多些,整天唉声叹气,恨不得生有三头六臂,能护住宋楚宜,对着绿衣也是耳提面命。
可惜宋楚宜不分好坏不辨亲疏,绿衣又只是一个小孩子,加上黄姚惯会讨好卖乖,自然慢慢的对黄姚她们也没了防备。
此刻听宋楚宜这么说,绿衣不由得又喜又惊,心里仅存的一点怨气也没了,哭道:“小姐,我明白了。”
红玉转念一想,也想清楚了里头的门道,忍不住又是后怕又是心惊,看着宋楚宜担忧道:“可是小姐,太太面上对您这么好......”
面上的好维持不了一辈子,何况宋楚宜重新活了一次,当然不会由李氏带着这个慈悲的面具多久。
她笑笑,道:“我现在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想想晚饭过后黄姚就没了踪影,红玉不由得有些担心:“可是现在黄姚怕是往太太房里去了,若是知道您因为黄姚进了您的房间就发这么大的火,怕是太太不会甘休的。”
绿衣也点点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宋楚宜:“姑娘怎么一下子就想通了?”
哪里是一下子啊,分明就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才想明白。宋楚宜无奈一笑,道:“因为这回真是被吓怕了。”
“你们细想想,我分明是真病了一个多月,为何三太太那边得到的消息却说我装病呢?我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能给我说话的太太跟八小姐又恰好不见,若是当时我就跟三太太四姑娘闹起来,再去请太太她们过来,太太她们就算依着我的话说我病了,众人瞧着太太素日对我,定然也觉得是太太在帮我兜揽,那以后我在老太太心里成了什么人了呢?”
红玉虽然那日没有跟着去老太太房里,却也听绿衣提过此事,不由也是一阵后怕-----若是连老太太都不管宋楚宜的死活了,那以后宋楚宜就真的只能由着李氏搓圆捏扁了。
绿衣气的有些牙痛:“早就说那个黄姚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天还撺掇着您与四姑娘闹起来,又********哄着您亲近太太。”
“你们知道这一点就好。”宋楚宜见两个丫头都想明白了,不由推心置腹的拉了她们两个的手:“你们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人,以前我不懂事,喜欢听好话,把你们倒抛在了后头,是我不对。现在咱们西跨院全是太太的人,除了徐妈妈跟你们两个,其他的谁我都信不过,今日我正在跟徐妈妈点看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所以才严词令你们守好门户,不许放人进来。你们却由着黄姚闯进门来,高门大户里一点点行差踏错就容易被人捏住把柄踩下去,以前我不懂,病了这一场以后却深深后怕。今日若是汪嬷嬷要寻你们的不是,这罪名可就可大可小,说不定借着这个由头撵你们出去都有可能,你们可明白?”
汪嬷嬷也是李氏的人,掌管着宋楚宜房里伺候的大小事宜。
绿衣跟红玉这下真的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们没有根基,不是伯府的家生子,若是被人寻了由头赶出去,那真的是再也翻不了身了。想到这里,红玉更加替宋楚宜担心:“可是太太那里,姑娘可怎么办呢?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又怎么防得过来?”
宋楚宜从案上拿了两个贝盒递给她们:“这是紫金活血丹,你们两个一人一盒,化开抹在伤口上,很快就能消肿。至于防贼不防贼的,日久见人心。”


第八章 铺垫(下)
月明星稀,伯府种着的柳树也都抽了芽,渐渐冒出了绿枝,晚风一吹格外舒畅。景致叫人看的心旷神怡,可是二房正厅里,众丫头婆子们都板着一张脸,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走动,生怕招得二太太更加生气。
屋内的烛火一跳一跳的,火光渐渐的有些微弱,衬得整个屋子都暗暗的。
素馨低着头小心的拿开玻璃灯罩,拿剪刀去剪烛花,屋子里这才亮堂了许多。
于妈妈正捧着大观窑出的一套十八个的青花瓷碗伺候李氏用燕窝粥,又笑着哄她开心:“好歹后日咱们老爷也就回来了,太太开心些。”
听见说宋毅,李氏脸上的肃杀之气才缓和许多,摆摆手示意于妈妈将碗撤走,这才眯着眼看着战战兢兢等在一旁的黄姚,轻声问道:“你刚才说,六小姐把红玉跟绿衣给罚了?”
黄姚连忙点头,又将事情事无巨细的跟李氏和盘托出,末了有些担心的道:“六小姐她似乎,似乎跟以前不同了。”
于妈妈心里没把这个当回事儿,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再怎么不同能不同到哪里去。
李氏却心念一动,道:“哦?是有哪里不同了?”
黄姚仔细的心里想了一遍说词,这才慢慢的道:“六小姐她......她前几日刚从老太太房里出来,转头就去了祠堂。”
祠堂?去祠堂跪亲娘?
李氏的眉头皱的更紧,马上拉长了脸色,过了好半响才冷笑道:“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喂不熟,我对她还不够好么?可是她转头就去了亲娘那里诉委屈。”
于妈妈也疑惑不已:“论理儿确实不是她的作风啊。您进门以来就把她带在身边养着,这么几年下来我冷眼瞧着,她是真心将您当成了亲娘......”这么一想,于妈妈就冷了脸看着黄姚,哼了一声道:“不会是你们谁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吧?”
“不不!”黄姚吓得脸都白了,忙摇手分辨:“奴婢哪里敢呢?!平时我避也避不及啊,怎么敢去跟六小姐提起这个?不过六小姐身边也不止我一个得用的,绿衣平时也跟的紧,她又是徐妈妈的女儿,她们是原来崔家的人,或许是她们说了什么也未可知。”
顿了一顿,似乎是想起什么来,黄姚又忙立直了身子补充道:“对了对了,那日六小姐在老太太房里也好生奇怪,若是按她平日的性子早就闹起来了,可那日三太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排喧她,她也没出声,还自己给老太太三太太赔不是呢。”
“妈妈你终日打雁,被雁叼了眼了吧?”李氏哂然一笑:“我早说过,她身边的那个徐妈妈不能留,她毕竟是崔氏从娘家带来的,或许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何况就算不知道咱们往事,让一个跟了崔氏二十几年的人留在她身边,也迟早把她勾引坏了,偏妈妈你不听。现在留着留着,怕是留出了祸患了。”
于妈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苦着脸似乎很是疑惑:“那个什么徐嬷嬷留在她身边这五年不也什么用没有?怎么偏偏就这几天就起了作用......”
李氏懒懒的靠在软枕上,以手支颐道:“现如今管她是什么时候起的幺蛾子呢,老爷眼看着就要把另一个大麻烦也一起带回来了,咱们总不能给自己找两个麻烦吧?”
“那您的意思是?”于妈妈瞥了跪在地上的黄姚一眼,迟疑道:“老太太的眼睛可利着呢,饶是这几年您殷勤小意的伺候着,她也是淡淡的。若是您对六小姐......”
素知最机灵,听她们说起这些,就忙弓着身朝黄姚招招手,黄姚愣了愣,随即就反应过来接下来的话不是她能听的,轻手轻脚的与素知素馨她们掀了帘子出去。
“就算她眼睛利又怎样?我这五年下来做的功夫也尽够了,纵是老爷也挑不出我一丝儿不是来。这次那些丫头婆子服侍的不好,叫她这个六小姐受罪了,我为了她着想,换几个好的丫头婆子伺候她,难道老太太跟老爷还能吃了我不成?”李氏轻笑一声,一脸的不屑跟嫌恶,接着道:“何况,我要收拾她也不急在这一时,等离了这伯府去了老爷任上,天高皇帝远的,谁能管的了我怎么对她?妈妈你真以为我忍不了吗?”
怕的可不就是姑奶奶您忍不了吗?于妈妈心里又是叹气又是轻松,闻言点点头附和道:“这倒也是,徐妈妈是六小姐奶娘,服侍六小姐却一点不尽心,太太是该发落了她们。可是眼下已近年关了,现在发落是不是有些不妥?”
大家族对于过年看的极重,很少在这个时候发作下人。
“就是要趁着现在发落了她们,省的老爷回来又再生事端。”李氏揉揉额头,觉得有些头疼:“这两个麻烦真是甩都甩不了,想着就让我头疼。等老爷回来了,那徐妈妈往他面前一哭,说不定就又叫他想起崔氏的好处来。那徐妈妈惯会借死人生事,若不是她在老爷那里哭哭啼啼,让老爷去老太太那里亲自求的情,琰哥儿哪能被放到外祖家去养了一年?说遍哪家都没这个理儿!”
也正是因为这个事,李氏心里膈应徐妈妈膈应得要命,看她比看宋楚宜还更不顺眼些。
依她的脾气,能忍徐妈妈这么久也真是难为她了,而且眼下徐妈妈在宋楚宜受伤这件事上的确是办事不力,现在发落她谁也说不了嘴,于妈妈想了想,点点头道:“太太说的也是,可是若是六小姐闹起来呢?”


第九章 远行
宋楚宜仍旧一夜没有睡好,昏昏沉沉的做了大半夜的梦,第二日起来精神就有些不好。徐嬷嬷瞧的心疼不已,思来想去之后觉得她是因为与宋楚蜜的事情受了惊,张罗着东西准备晚上替她喊魂。
宋楚宜勾了勾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她怕徐嬷嬷到时候没将她的魂喊回来,倒是把她从现如今的美梦里喊醒了。
谈话间红玉掀了帘子进来,轻声道:“姑娘,老太太那边已经点灯了。”
宋楚宜点点头,由着徐嬷嬷给自己穿上了棉袄,领着红玉与青桃往宁德院去。
昨夜是玉兰当值,她出来的时候恰好与宋楚宜碰上,眼圈儿底下乌黑一片、面色也有些憔悴,可见是一晚上都没休息好。
宋楚宜心里有些纳罕: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是最好做的,值夜也有嬷嬷帮忙,怎么玉兰却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
玉兰见了她很是开心,上前请安过后将她仔细瞧了瞧,笑道:“听说六小姐病了,我担心了半日,今日瞧见却大好了,这敢情好。”
她前些日子告假回家去了一趟,昨日才回来。
宋楚宜笑着由她看:“也不是什么大病,现下已经好全了。玉兰姐姐脸色怎么瞧着有些不好?”
玉兰脸上的笑意便敛了几分,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老太太夜里多要了几回茶。”
多要了几回茶水,说明这一夜老太太都几乎没睡。
正说着,另一个大丫头紫兰却已经打了帘子出来,笑道:“六小姐来了?快请进,老太太正念叨着您呢!”
只是她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勉强。
老太太身边的四个大丫头虽然属玉书最得宠,但是其他三个也都是不差的,怎么今日一个个的忧色遮也遮不住?
宋楚宜仔细回想,回忆霎那涌上心头,不由得叹了一声。她想起来了,前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青州那边来了信,说是宋琳琅身子怕是有些不好了。
宋琳琅是宋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消息传来的时候宋老太太病了好一阵子,好容易病好了就折腾着要去青州看女儿,谁知没等到她去,青州那边报丧的消息就来了.....
老太太正倚在炕上哼哧哼哧的喘气,眼圈儿是红的,见了宋楚宜就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问她:“怎么也不吃了饭再过来?虽然立春了,到底还是冷的,冻坏了怎么办?”
“想过来陪着祖母一起吃。”宋楚宜仰着头看着宋老太太,带着些疑惑与不解:“祖母怎么眼圈红红的,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黄嬷嬷昨晚一夜没睡-----宋老太太的心肝宝贝情况不好,老太太也就跟着忧心烦躁,她安慰了一夜,好容易见宋老太太好了些,此刻听见宋楚宜问出这话,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好,忙朝宋楚宜悄悄摆手儿。
宋老太太果然忧色更甚,深深的叹了口气。
宋楚宜不等宋老太太开口说话,一双小手已经将宋老太太的手握住了,她瞧着老太太,真心实意的劝慰道:“老太太您别伤心,不管怎么样,还有我陪着您呢?”
小小女孩一片孺慕之思呼之欲出,水汪汪的眸子清澈见底。
宋老太太仿佛见到当年还待字闺中的宋琳琅,眼睛亮亮的说着永远不离开她的话。她心中蓦然柔软一片,抱着宋楚宜差点忍不住掉下泪来。
大夫人恰好进来请安,见此情景忍不住一怔。
她晓得宋六小姐在老夫人跟前很有几分脸面,可近几年来因为宋楚宜被娇惯的越发过分,宋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对她这么亲密过了。
不过就是昨天懂事了一点......竟至于此么?
宋老太太见了大夫人,就将宋楚宜放开了。
“怎么说?”宋老太太看着大夫人,脸上似乎含着几分希冀。
大夫人欲言又止,顿了半响有些为难的摇头:“老爷他最近忙得很,四月围猎很快就要到了,随行名单上也有老爷......并不是不惦念四妹........”
老太太挥手止住了大夫人的话头,面色难看无比。
“你回去吧。”宋老太太看也没看大夫人一眼:“我晓得了。”
大夫人脸色也有些不好,她知道老太太心里不高兴了。可是她又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讷讷的告退出来。
宋楚宜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姑母宋琳琅嫁给青州知府向云章已经十一年了,只在嫁过去的第四年生过一个女孩儿就再无所出。
前两年开始不得不给通房姨娘们停了药,去年向云章身边一个得宠的姨娘已经生下了个儿子。
偏偏宋琳琅的身体日渐一日的不好了,每回传回来的消息都不怎么好。
这回似乎尤其严重,宋楚宜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大概也就是三四个月后,青州那边就会有人来报丧了。
上一世宋老太太就是叫大老爷去看看宋琳琅-----其实也不是单纯的去看看而已,宋琳琅嫁去向家十一年,却并没有生下嫡子,过的日子可想而知。
宋老太太心疼女儿,想叫大儿子去给女儿撑撑脸面。
大老爷没空,他倒不是不愿意去,是确实没办法。
可是因为没去成,就这么错过了见妹妹最后一面的机会,大老爷上一世因为这个事一直很后悔,有一回宋楚宜还瞧见他在宋老太太跟前抹眼泪:将近五十了的大男人,哭的真的很伤心。
宋老太太也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精气神都消耗了不知多少。
想到这里,宋楚宜站在罗汉床上抬手替老太太揉太阳穴,声音软软的:“祖母是想姑姑了吗?”
宋老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小孙女儿的手指又软又嫩,力气正好,她心里又欣慰又心酸,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
“大伯父不能去,大哥哥也不能去吗?”宋楚宜睁大眼睛看着宋老太太:“大哥哥要开了年才去羽林卫入职......”
老太太眼睛一亮-----是呀!老太爷不可能,他毕竟是父亲,没有长途跋涉看小辈的道理。大老爷有事,老二才从沧州往家赶,老三在任上还没回来,可是她还有孙子呀


第十章 运筹
才刚刚说小姐变聪明了,这会儿怎么好像又傻了?红玉揣着一颗跳的飞快的心,等出了宁德院,就忍不住道:“姑娘!你怎么能......那可是大公子啊!”
宋珏是宋家新一代的骄傲,他文章做的很好,却又偏偏在武学上也有造诣,且并不靠着家里祖荫,凭着自己选上了羽林卫。
羽林卫是天子的眼睛、耳朵。
在一干凭借着家里的名额的纨绔子弟里,凭借着自己选拔进去的宋珏,是独一份的耀眼。
且他又是宋家的嫡长孙,身份无比贵重。
平日里大夫人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此番宋楚宜竟然建议宋老太太叫他去青州走一趟,大夫人心里肯定要不高兴的。
宋楚宜的额发被风吹的轻扬起来,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跟两只会说话的眼睛。
“没事的,过去了就好了。”
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大少爷宋珏与几个同是羽林卫的少年郎们去围猎场熟悉地形,准备绘一张最新的地形图,可是他后来没能回来。
他死了。
同去的六个羽林卫,全部都死了。
宋楚宜想到那时候大嫂黎清姿灰败的脸、想到本来永远干净整洁的大哥哥残缺不全的模样,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红玉听不明白这话,正要再说些什么,青桃就拉了她一下,冲宋楚宜道:“姑娘,大太太又来了。”
大夫人在府里掌中馈,人多事忙,什么事值得她又来一趟?宋楚宜顺着青桃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大夫人和颜悦色的领着几个人往这里来。
她一时愣在了当场。
大夫人旁边的人,她再熟悉不过了-----赫然是她上一世的婆母,如今的英国公世子夫人何氏。转眼间大夫人已经带着何氏走到了跟前,宋楚宜低眉敛目的上前行礼。
她前世做了十几年的世子夫人,又做了好几年的国公夫人,礼仪举止行云流水舒畅自然,瞧着不仅赏心悦目还叫人吃惊。
“哟!”何氏咽下心里的吃惊,面上已经和煦的笑开了:“这不是六姐儿吗?不过一月不见,怎么好似长大了许多,我瞧着都不敢认了。”
宋楚宜垂着头平视着前方,唇边绽开一个得体的微笑,露出两个梨涡来:“夫人瞧着却小了许多,叫我也不敢认了。”
七岁的小姑娘,倒是知道找着人的命门夸。
何氏最最喜欢听的就是夸她年轻的话,世子夫人意外的看她一眼。
做了那么多年的婆媳,宋楚宜自然知道何氏爱听什么话。
何氏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许多,嘴里却道:“怪道你们都宠着她,瞧瞧这小嘴,真是叫人爱也爱不过来。”一面又笑道:“今日你七哥哥也来了,你们跟着一起玩罢。”
作为硕果仅存的几家老牌勋贵之一,英国公府与长宁伯府结下了深厚的情义,两家往来已达几十载。
这是很难得的,要知道老太爷嫡支的兄弟们许多都已经不再往来了。
也因此,宋楚宜才有与沈清让青梅竹马的机会。
何氏刚说完这句话,远处就跑来一个小少年。他跑得飞快,红色的衣袍舞动,就如同是一阵风一样刮到了众人面前。
“谁要跟她玩,动不动就哭鼻子,就爱欺负人!”他瞪了宋楚宜一眼,拉着母亲的衣摆愤愤不平。
宋楚宜仍旧低眉敛目,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她现在才记起来,小时候的沈清让果真是不愿意带她玩的,他嫌她娇气、嫌她动不动就哭、也嫌她粗俗无礼。
大夫人脸上这才真正的不加掩饰的现出了惊讶之色。以往的宋楚宜听见这话一定会羞恼得掩面奔逃,甚至当众大哭的。
何氏有些尴尬,回头见宋楚宜安静的站着,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恼怒。
惊讶的是向来沉不住气的宋六小姐这回沉住了气而且大方又自然,恼怒的是更衬得自己的儿子骄横不懂事。
“闭嘴!”她低低的呵斥了一句,转头带着几分歉意和蔼的冲宋楚宜解释:“估计是出来的早了,还有些起床气,小六别跟他一般见识。”
都十二岁的人了,还有起床气。宋楚宜心中微哂,她这个婆母其实算不得不好,跟普天下所有的婆婆一样,既膈应你抢走了自己的儿子,又欣喜于你生下她的孙子。
“昨日祖母教我规矩,其中有一项是‘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深以为然。”宋楚宜从头至尾都没有朝沈清让看一眼,似乎他完全不存在,稳稳当当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想必七哥哥也是这么想的。”
沈清让从小被娇惯得像个女孩子一样长大,在通家之好的长宁伯府更是不用守着这些规矩,跟这些姐妹们玩的都是极好的,哪里会有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概念?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沈清让就怪异的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瞪着宋楚宜:“没想到你眼里还有规矩二字。”
宋楚宜仍旧没有抬起眼看他,冲大夫人跟何氏行了礼告退:“不耽误大伯母跟世子夫人了,迟了恐误了世子夫人的事。”
礼仪举止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从头到尾都被无视的沈清让说出的那些话,在宋六小姐不屑一顾的情境下被烘托得像个丑角儿。除了他自己,似乎并没人听他说了什么。
何氏目瞪口呆的看着宋楚宜带着两个丫头渐渐的远了,狐疑的冲大夫人问:“她......怎么好像有些.......”
到底没找出一个形容词来。
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儿的背影极快的就淹没在了花木里,瞧不见了。
这完全不是宋楚宜平日里的作风!宋楚宜明明是很喜欢粘着沈七公子的,多少次甚至还嚷嚷着要跟着何氏和沈清让回英国公府。
不仅红玉吃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向来沉默寡言的青桃也忍不住往宋楚宜的脸上看了又看-----明明宋楚宜还是这个宋楚宜啊,怎么忽然就变了个性子?!


第十一章 麻烦
次日向来温和的大夫人第一次在议事厅发了脾气,她疾言厉色的斥责几个婆子偷奸耍滑、又在晚间赌钱吃酒,以至于坏了伯府的规矩。
里面就有李氏的陪房------与于妈妈一起陪嫁过来的、如今在西角门看门的邹妈妈。
李氏有些意外之于又觉丢脸,可是人是她带来的,自然不能当没看见,下午便亲自带了些点心去大房。
谁知她第一次在大房没讨到好脸色,大夫人虽仍旧和颜悦色的,说出来的话却说不出的刺耳。
“我晓得弟妹年轻,这快过年的又要忙着过年的事又要操着别人的闲心,底下的人偷奸耍滑管不过来也是有的。”
“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今次这婆子犯了规矩我轻轻揭过了,难免就还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