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77还说什么了?”

“Miss77说过两天再来给我讲故事。”小虎说完就抹抹眼泪,“叔叔,你给我讲故事吧,森林怪兽的故事。”

手盖在小虎额头上,感觉还在低烧,费聿铭合上书把他的小手放回被子里,抱歉的说:“后天叔叔把Miss77接来给你讲故事,叔叔…不会讲故事。”

小虎点点头,终于乖乖的闭上了眼睛,费聿铭关上了台灯,走出了孩子的房间,心里琢磨着,看来那小老师还是有些手腕的。

之老师和叔叔(03)因为小虎的事,卿卿提前销假上班。第三天,果然按说好的又带着礼物去费家看小虎。穆洵骑摩托送她到纳帕溪谷门口,点了点她鼻子上残留的两颗水痘斑。

“小哥,我说我去给他当家教好吗?”

“你自己看着来吧,喜欢就干,不喜欢就算了。不过别太累了,水痘刚好点,有工夫,多在家陪陪爷爷奶奶!”

“知道了知道了!”下车前又恰恰他腰上的肉,卿卿自己背着书包进了别墅区。

“七七,晚上几点接你?”站在铁门外穆洵喊着问。

“不用,我自己回家!”卿卿招招手,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费家早有人等着,上楼看小虎也比两天以前好了很多,精神足了,正坐在床上玩积木,见卿卿来,激动的要从被子里出来。

“Miss77!”

“今天小虎勇敢没有?Miss77看看包包好点没?”

小虎点点头,伸出手给卿卿看胳膊上的水痘。

“你看,Miss77也有!”卿卿指着自己身上的“勋章”,坐在床边来去小虎的手,“包包痒也不许挠,小虎要做坚强的男子汉。”

“Miss77,怪兽也有包包吗?”小虎问。

“有吧,怪兽也有,他住在森林里,我们看不见他的包包…”

费太太上楼送水果,就看见小虎坐在卿卿怀里,盖着小被子,眨着眼睛安安静静听故事,什么柜橱啦,噩梦啦,小虎听得津津有味。喂他什么水果就乖乖张嘴吃,脸吃药都没有哭鼻子。一下午和卿卿说的话,比两天里和全家说的话都要多。

费太太下楼去厨房正碰见费聿钦从书房里出来,难掩兴奋的过去告诉他:“小虎喜欢这老师,就要她来教吧,肯定能好起来…”

坐在办公桌边的费聿铭抬起头,听着哥哥嫂嫂讨论家教的事没发表意见,接着上楼拿图纸,经过小虎房间,在门口停了下来。

房间里卿卿正在讲故事,声音温柔轻缓,说得全是中文,他只听懂了五六成。

“我得壁橱里有个噩梦。睡觉前,我总是把壁橱的门关上。我都不敢回头看一眼,直到我安全地上到床上,我才敢偷偷地看一眼。有一天晚上,我决定永远地摆脱我的噩梦。我关了灯,噩梦从柜橱里钻了出来…”

费聿铭下意识把门缝推开一些,门里出现五颜六色的背影,还是两条长辫子,正趴在床边给小虎吹包包,从额头吹到鼻子尖,又举着小手在嘴边吹,惹得小虎咯咯的笑。

“Miss77吹过仙气噩梦就不来了,书里的小主人公也要睡觉了。其实Miss77的壁橱里也有一个噩梦,可是我的床不够大,睡不下三个了。我睡着了,一只恶梦从壁橱里钻出来。可惜上不到我床上,他知道我不怕他…”

小龙从自己房间露出个脑袋,光着脚跑到走廊里,和费聿铭一起靠在门缝边听卿卿的故事。她时而低哑如柜橱里的大怪兽,时而清脆模仿着梦里的小男孩,故事曲折引人,一大一小在门外听得入了迷。

故事里的小女孩也曾经怕黑,每次独自睡就要哭,她有六个哥哥,却只有小哥哥保护她,在柜橱里的噩梦跑出来吓她前把她从黑暗里救出去。后来她成了女战士,无往不利,但总还记得当初小哥哥在黑暗里救她。那个小女孩就叫卿卿,家人都叫她七七。讲到结尾处,小虎已经在房里睡着了,小龙伸着胳膊让费聿铭抱起来,趴在耳边偷偷告诉他:“叔叔,我也想长包包。”

关上们,抱着小虎轻轻走回房,费聿铭问:“为什么想长包包?”

小龙回到自己房间,抱出好多本图画书送到费聿铭手里,充满渴望的说:“长包包有Miss77讲故事,我喜欢Miss77的故事。”

揉揉侄子的头,放下手里的图纸,随便打开一本,照着图画的内容,费聿铭试着讲了两句。可惜小龙明显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老是半道打断,最后他只好放弃。

合上书,费聿铭郑重其事的抱着小龙坐在床边,告诉他:“小龙,不得包包也可以有故事,等弟弟病好了,让Miss77给你们一起讲,知道了吗?”

“叔叔,真的?”

“当然!叔叔从来不骗人!”

费聿铭拿着图纸下楼一直工作到晚饭前,听见她在客厅里和嫂嫂告别,从外衣口袋拿了车钥匙,从厨房后面绕到车库,开着悍马跟了出去。

之老师和叔叔(04)讲完故事哄好小虎,和费太太告别,接受了她送的糕点,卿卿抱着自己的包包出了费家的美式小庭院准备回家。

看着小虎慢慢好起来,她心情放松了很多,小步一跑一颠终于有心情欣赏小区的风景。

独栋的别墅风格各不相同,和卿卿爷爷奶奶住的香槟小镇风格迥异,完全就是一派美式小城的感觉。

深秋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卿卿沿着曲折的小路慢慢游历。已经是下班时间,身边不时经过各种私家轿车,卿卿抱着包踩在石子路上,想着小虎的事,拣拣落叶又追追小鸟,心里老带着一丝感触。

听费太太说,小虎本来就是非常内向的孩子,在国外跟着爷爷奶奶的时候有轻微自闭倾向,回到父母身边以后,本以为情形能有所好转,可因为哥哥小龙总在旁边,不能得到父母全部关注,反而更不爱说话不合群。

费先生工作很忙,费太太又有分志愿的慈善工作,家里就是阿姨待的时间比较久。回国后也看了两家儿童心理医生,都建议给小虎找个家庭教师,一是能定期陪伴孩子,二是可以慢慢辅导。

卿卿不是不想干,就是老有点没信心。她工作也才是第三年,对心理问题涉及的有限,可想起费太太殷切的目光,小虎睡熟后可爱的面庞,卿卿又想答应下来。

因为想着事情,纳帕溪谷又很大,走到天完全黑下来,卿卿才察觉自己好像迷路了。

有点口渴,肚子里咕咕叫,卿卿停在一盏路灯边,仰头欠着脚望着灯箱上悬着的标志。路灯晕黄柔和的光倾斜在头顶,咬了咬手指,努力辨别着下个路口的方向。卿卿的地理很白痴,东南西北长这么大也总搞不清。

几十步以外,一辆普通轿车停靠在一幢别墅前,熄了火。费聿铭正坐在车里,手扶在方向盘上,远远注视着卿卿的侧影。

开得一路都很小心,好在她漫游的状态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在跟。也许是灯光很好,也许角度产生的错觉,总之费聿铭心里那个卖鸡蛋的古怪造型不见了,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书中走出的吉普赛女郎,带着预测未来的水晶球,裹着大披肩,两条乱蓬蓬的长辫子垂在披肩外,一个斜挎在肩上的卡通书包左右摇晃,正在跳脚寻找下一个流浪的村子。

望着一家家美式小别墅相继亮起了温暖的灯,卿卿很渴望早些回家。站在十字路口中间,敲了敲自己脑袋,希望赶紧变出个钥匙门,一打开就是爷爷奶奶温暖的客厅。正咬着指甲正犯难,一辆路过的黑车在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自动打开,卿卿一眼就认出那直立的黑头发,依然是牛仔裤黑毛衣,面上多了层柔和的光影,不像上次见到那样面色冰冷。

“你好。”费聿铭按了下喇叭,“上车,我送你。”

“不用!”卿卿抱着包包,又想起上次坐车惨痛的教训,坚决不肯上钩,虽然他表情友好,还是不领情,转身就跑。

费聿铭望着跑走的花裙子,无奈的摇头笑了下,本打算调头过去追,可见她老鼠躲猫似的已经遛上了旁边的小路,只好关上车门,在主路上又兜个圈子,在路的另一头等她。

五分钟以后,迷路的卿卿还没走到路口,就看见路灯边停的黑坦克,那个牛仔裤黑毛衣的叔叔就站在车边,插着手,一副特意等她的表情。

觉得自己不能失面子,卿卿没再跑,改成款步昂首挺胸大方向前进。走过车边,斜了费聿铭一眼,显出鄙夷得神情,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的窜过马路,朝着远处的小区大门快步走了过去。

费聿铭突然想起她故事里说的那个钻出壁橱的噩梦,再看看她跑远的背影,嘴角不受控的越弯越大,她的表现和故事里盘若两人,怕不怕,可不像她讲得那么简单。

花裙子在风里飘来飘去,故事里无往不利的女战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小区门口,费聿铭开车前,坐在驾驶座上,没缘故的又笑了起来。

之老师和叔叔(05)当家教的事最后卿卿还是应下来了。

糯米坐在马桶盖上,一边弄黑头,一边跟搁间另一边的卿卿说话:“你行吗卿卿,去他们家当家教?”

“不行也得行!没办法。”卿卿编着辫子,扎上了小哥刚给买的新头绳。黑色松紧带上是一对粉色的小猪,猪眼睛是亮晶晶的水钻做的。生日当天全家聚在香槟小镇搞了个生日会,庆祝猪年生的卿卿活过了第二轮,又开始了新征程。小堂哥穆洵背着她看星星,还送了本《夏洛特的网》给卿卿。

第二天在学校,卿卿给费太太发了邮件,答应了做家教的事。新一岁,总要有些新气象,不会可以慢慢学,只要能帮上孩子,受点累也不觉得辛苦,况且费太太提出的待遇其实相当诱人。

“对了卿卿,你小哥什么时候生日啊?”糯米又在另一边问,卿卿支着下巴想事情发呆,听见冲水声才醒过味。

“我小哥?夏天的,大狮子。”

出了卫生间,卿卿还在碎碎念,在入园的大镜子面前看看额头的痘疤消了没有。镜子突然出现一张俊脸,来不及反应,萧恩已经跑了过来。

“qinqin,好点吗?”

他一般都是直接动手动脚,去年圣诞晚宴卿卿还被抢去个亲吻,长了记性对萧恩的防御心里就特别强,反感他没完没了乱叫名字,怕同事撞到,应了个比哭不如的笑容,皱着脸就往班里跑。

“我好了好了,谢谢。”

“qinqin!”萧恩留在原地气得跺脚,教务总长巡视经过,只好调头回楼上。

下午加餐时间,小朋友都排排坐吃果果,卿卿蹲在书架边找好图画书,准备下班去小虎家上辅导课,咬了口苹果,正看见前台阿姨举着小牌子出现在门口。

这次是橙色,也算是大事情,放下咬了一半的苹果,卿卿擦擦手走了出去。

被带到医务室,大夫护士不认识的站着好几个,把她团团围住,上次也染水痘的助教正站在屋角,小姑娘十八岁,脸蛋也跟个红苹果似的。卿卿冲她乐了乐,校医Sam就推门进来了。

回教室时,卿卿一瘸一拐的,屁股挨了一针不说,还让Sam看到乐半个臀部,卿卿哭丧着脸,心里有点别扭。一进门就见着双胞胎里的Anisha拿着西瓜打哥哥,Anish更凶,举起勺子就扔妹妹,准心不怎么样,砍到了别的孩子,一下子哭了两三个。

局面混乱,糯米罩不住,卿卿揉着屁股上的疼跑过去哄,左拥右抱,哄好了去外面玩,自己放在书架边的苹果已经锈掉了。

“找你什么事?”糯米过来打探消息,把走廊里掉在地上的小围巾花帽子放回篮子里。

“别问了。”卿卿不想提糗事,“我去楼上图书馆找书,一会儿你送校车。”

“哦。”

看卿卿揉着腰出去,糯米以为是大姨妈来了,可给孩子们穿衣服准备做校车事又转念一想:不应该啊,卿卿大姨妈来了前台阿姨怎么知道的?

“糯米,1号车少一个人!”

“糯米,Anisha的围脖呢!”

“糯米,这个今天司机接,不坐校车了!”

“糯米,qingqing呢?”

糯米一双手八爪用,不一会儿就把卿卿的事忘干净了。

卿卿屁股还是疼,蹲在图书室找画册,不时嘟囔两句。抱着一大摞图画书下楼,一直在想小虎康复的事情。路过的同事打招呼,都没有理人家。

小虎病已经好两天了,还不肯上幼儿园,费太太捎话来说课外的辅导可以正式开始了,卿卿心里却有点没底。书找了一大堆,故事也准备了好几十个,但怎么帮这个敏感的孩子开朗起来她还不得要领。

可能是想事情太专心,走到主楼梯上,盯着一楼角落挂的学生照片,没留心脚底下。卿卿就觉得脚下一硬,身子直接往旁边歪,当着大厅里好几十个家长的面,一声尖叫,滚下了楼梯。

之老师和叔叔(06)费聿铭正站在学校大堂看墙上挂的各班合影照。先是在四个大班里找到了小龙的班,很好找,小龙从来都是神气活现的孩子,穿着幼儿园制服站在第一排中央,就显得他笑得得意洋洋。又到中班一排,四章差不多的照片,还没看见小虎,却先看见了卿卿。

她在照片里笑得开心,眼睛和他知道的一样亮,装扮却是中规中据的套装。辫子也不是平时梳的方式,变成一个马尾梳到身后,看起来成熟了很多。站在孩子们左边,手里领着个孩子的小手,凑过去看,正是后排躲在角落怯怯的小虎。

还想仔细品品照片,听见尖叫,大厅里突然骚动混乱,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很像她,费聿铭从人群外围走了进去。

卿卿正猫着身子,在人群中央捡书,脸上平静,心里混乱。屁股这次摔八瓣了,除了疼就是丢脸。好心的家长把落了一地的书帮她捡回来,卿卿一边道谢一边瞪着滚落在脚边的罪魁祸首——一只塑料鸭子。

“你没事吧?”

“您的书。”

看她一切正常,家长慢慢散开,倒是楼上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卿卿一听萧恩叫“qinqin”的声音,浑身汗毛就竖了起来。

她现在屁股负伤,根本站不起来,要是萧恩敢乱来吃豆腐,她定要去校长那参他一本。可惜,还容不得她左顾右盼找东西扶,有人已经过来,先萧恩一步,一搂腰就把卿卿从地上提了起来。

像被老鹰叼在嘴里的小母鸡,开始就是双休闲鞋,等卿卿看清挽着袖口露出的结实胳膊,下意识就想起了费小虎的叔叔。

不应该啊!

对上黑夹克,然后是不太友好的咖啡色眸子,粗黑的眉线挑得很高,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卿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他会出现,腰上的支撑就送了。脚本来是软的,屁股震荡后疼得麻木,卿卿直接顺着地心引力往一边倒。费聿铭本以为没事了,看她的脸一下又倾斜下去,闪过错愕,下一刻伸手把卿卿捞回怀里。

这次就不是虚抱了,搂了个实实在在,她多半个身子全靠他身上。可能摔得痕了点,卿卿还有点虚,半天没拿出劲自己站好。

冲下楼的萧恩眼睁睁看个陌生男人抱卿卿,最后几节台阶并成一步跳了下来,停在两人面前,喘着粗气,表情很不自然。

“qinqin…你…你是谁?”

一看两男对峙的状态,卿卿想解释什么也晚了。

费聿铭还算绅士,没有借机占便宜,退开一步,撑着卿卿站好,对冲下楼的萧恩很平淡得回了一句“家长。”

场面太尴尬,不适合久留,卿卿撑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往墙边靠,萧恩脸黑的好像抓着妻子出轨的老公,倒是费聿铭一脸坦然,扶着卿卿在墙边站好了,又帮她把地上的书抱起来。

“一会儿有小虎的课,我来接你。”

根本就没当萧恩是回事,费聿铭走过去直接跟墙根底下的卿卿说话。看她站得费劲,手自然又扶回去。这次没放腰上,撑着她一只胳膊,让她把重心转到自己一边。

墙上玻璃橱窗里陈设着学校各种比赛的奖杯,金光闪闪,映出卿卿的一脸菜色,一会儿红一阵白,好在没摔破相,就是嘴唇有点哆嗦。萧恩还想上前说话,费聿铭看出她为难的表情,很技巧的上前一步,用后背挡住,把她护在了角落里。

糯米送完校车回来,一楼大厅好不容家长散得差不多了,松口气要往班里走,突然发现大厅角落的人影很眼熟,露出的半个脑袋不是卿卿吗?

旁边站着个男人只是背影,黑头发,看起来还挺高壮,再看上楼的萧恩,目光狠毒,能杀伤两人以上。

糯米好奇爱八卦,就遛到柱子后面继续看。

卿卿反正也没法在费聿铭面前遁行了,索性大大方方说声谢谢,把他手里的书抱回来,忍着臀部撕扯的疼痛,咬着牙歪歪扭扭回班里收拾东西。

出来时,他依然等在门口,靠在楼道里的板报旁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卿卿想着他的坦克车,和摔屁股的痛苦也差不多,决定自己打车过去。

看她横着像螃蟹似的提着书包走路,到了门口已经没有空出的手开门,想用臀部顶,估计是怕疼又犹豫了。费聿铭过去帮忙开了门,又从卿卿手里把一大摞书抱过来,强调了一次:“小虎在家等着呢。”

他抬孩子出来卿卿没话了,一切都为了小虎,坐车就坐吧。

悍马就停在门口,一出楼卿卿就看见了,站在车前表情比从楼上摔下来强不了多少。玻璃上她皱眉的样子一览无遗,费聿铭依然面无表情,不过这次倒宅心仁厚的开了后座的门。

“上车吧。”

看他今天伸手相助的份上,可能也没有以前想的那么坏,卿卿考虑了一下,又在费聿铭脸上寻思了一会儿,提着裙子往车上钻之前,郑重其事的要求道:“你一定开慢点!”

之老师和叔叔(07)费聿铭听见她在后座上细细簌簌不知道干什么,后面宽敞,她坐着能舒服一些,不过开车前,他还是特意回头嘱咐:“系上安全带。”

这根本就不用他嘱咐,卿卿上车第一时间就系好了安全带,还摸到了座位上的另一条攥在手里,又趁开动前,找着了车窗上的把手握死。

费聿铭回头时,就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眼睛睁得很圆,两手都抓着东西,牙齿咬着嘴唇。可能刚刚摔过,辫子很乱,脸上横七竖八的发丝,这还是他见她最狼狈的一次,比上次卖鸡蛋的小女孩还狼狈。

踩油门时,费聿铭努力克制着笑的冲动,车驶离了校门。走远了,糯米才从保安的阳伞下面钻出来,搞不明白卿卿这是上了哪辆贼车。

费聿铭开得很慢,可以说,这不仅是他回国,也算是他有生之年开得最慢的一次,甚至看见辆运菜的三轮车从非机动车道一侧超了过去。

开车的心情倒很好,最近似乎因为她,他情绪特容易波动,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嫂子提出让他接,二话不说拿着钥匙就出门了。

车行如此平稳,后座的卿卿倒是很快放宽了心,一会儿就不再握把手,只是依然抓着身前的安全带。情绪不劲绷,就有心情看看坦克的内部构造。确实很大,跟坐小堂哥的摩托后屁股不一样。

想起屁股,念在依然火辣辣的疼,卿卿看看开车人没工夫注意,就自己伸到左腰那边轻轻揉了起来。因为实在很疼,揉着揉着没忍住还哼了一声。

费聿铭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的视角,她的小动作都能看清,听她哼那一声,他浑身跟着不自在,赶紧把目光又投回到路上。

小虎听见费太太说“Miss77来了”,从房间钻出来,眼睛里闪着快乐,好像是特别想,奔过去扎到卿卿的花裙子里就不抬头,抱着她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放手,直接拉着去房间。

费聿铭在后面帮忙抱着书上楼,卿卿已经带着小虎在毯子里坐好开始讲故事,小龙也凑过去听,枕在她腿上。下楼时碰见阿姨端着水果送上去,脸上都是笑意,嫂子在客厅里插盆景,面色也轻松很多。

“老八,谢谢啦!”

“没什么,也不麻烦。”

“就这个星期的两次,下周就不用麻烦你了。”翁卓雅修剪着剑兰,没注意费聿铭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最近公司不忙吧?看你老在家里。”

“刚调回总部,可以休息一阵。”

本来准备去书房干点事,听厨房里嘱咐加菜,杀鸡宰鱼的很乱,费聿铭又转身上楼。孩子的房间关着门,过去听见隐约的笑声,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在楼道里站了会儿,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回房间也没事干,费聿铭索性换了件旧衬衫去车库里擦车。

钱不缺,但关于车的一切他习惯了自己动手。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提了打腊的工具,秋天的黄昏,大张旗鼓干了起来。

黑亮的漆面上总反射出她下午皱眉的表情,手上拿着工具,又感觉下午扶在她腰上的感觉。第一面哪哪都觉得不协调,辫子太老土,裙子太花哨,表情太幼稚,处事太草率,可接触了两三次感觉又不一样。辫子是她的标志,一眼就能认出来,裙子颜色多了些,可又和别人的艳俗不同,挺有自己风格,至于表情,给小虎讲故事时一点也不幼稚,专注而温柔,处理孩子的问题也很谨慎小心,显出成熟的一面。不是今天摔跤后又见到她的无措,费聿铭几乎忘了第一次见到卿卿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后来在学校门口她也摔了一跤,当时不知道怎么就撞进他怀里,特别鲁莽,后来又杀出个程咬金似的哥哥要跟他理论,兄妹俩一样怪。费聿铭回想着那哥哥的样子和下午在学校碰到红脸的男老师,一边在车身上画着圈,卿卿已经上完课,提着书包从别墅里走出来。

今天难得她没有蹦蹦跳跳,也蹦跳不起来,站在门廊的台阶上,一看堵在院子里的坦克,再看状如工人的费聿铭,卿卿马上准备寻另一条小路闪人。

费聿铭蹲着打腊,卿卿猫腰从花丛后面歪歪扭扭的往外走,跨过小树丛没把握好平衡,扭了一下,嘴管不住就嗯出声来,还是很大一声,整个人也扑倒,跪在花丛里。

费聿铭起身很快,手上还是打腊的东西,一下就锁定了目标。看她歪在花里撅着屁股,神情狼狈,书包挂在树上,走上前几步,却没着急扶她起来。

黄昏的光线,能看清辫子上拴的一对小粉猪,她不服输的来回摇晃,群摆的毛线跟树杈打架,她好半天东拉西扯就是站不起来。

他终于扔下工具,过去解开剐住的几处。手还脏着,抹了抹就扶住下午碰过的腰侧,她身上跟着一震,扭了两下就没再动。本来应该让她自己站好,手上却一用力,把她找个人从矮树丛里抱出来,托得很高,放回地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手。

卿卿始终低着头不出声,他胳膊上的水珠碰到手背上,凉得浑身一激灵,大脑马上恢复正常运转,赶紧蹭几步去够书包,也不道谢,也不告别,瘸着腿撑着腰,一扭一扭就跑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费聿铭没去追,只是冲着她跑远的方向站了会儿,又回去继续给车上腊。

当晚穆洵跟罪人似的跪在床边给卿卿揉腰,她一边哼哼着疼,一边把脸埋进枕头里。一闭眼,脑海里就会出现一段露出袖口的结实肌肉,像小时候爸爸抱那样把自己举起来,还有,就是男人站在逆光里模糊的影子。

啪!

一心烦翻身就给了穆洵手背一下,打得很想。

“怎么了?”穆洵被打得莫名其妙,“要不让张妈给你腰上抹点扶他林?”

一提腰,卿卿脸色很菜。

听说下午摔了一跤,穆洵一边给揉着,又有点担心,那下是不是把七七摔坏了!

之老师和舅舅(01)别的事情卿卿大而化之,唯独肢体接触总要往心里去,当初和萧恩弄得不愉快也是被揩油之后心里老系着疙瘩。

短短一天里好几次被小虎叔叔碰到,不管有意无意,总有种感觉在她心里挥之不去,睡了一觉也忘不掉。梦里卿卿还记得那双手从花丛里把自己高高托起来,非常有力,清晰的连袖口的褶皱都记得有几道。早晨洗过澡,卿卿裹着浴巾在镜子面前站了会,转了几个圈,觉得腰线的地方粗了点没有嘉兰那么纤瘦,又想起那个托举。很小的时候,大人也是这么抱她,可那时她是小姑娘,如今长大了,连穆洵都不那么抱她了,这么想着想着,卿卿突然跟发烧似的脸上特热,躲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感觉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