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动车在松容站停下了,她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往外走,外面的阳光又烈又烫,水泥地像是要融化了似的。
她压了压遮阳帽,挽着手提袋慢吞吞往外走。
松容站是小站,放眼望去,都看不见出租车,钟采蓝等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高温,提着东西上了公交。
公交车有些年头了,塑料座椅又破又旧,好在空调运作正常,钟采蓝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透过脏污的玻璃窗打量着自己的家乡。
松容是她的老家,不过她很少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这样对己对人都更好。
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病逝了,母亲独自带她了好几年,读初中的时候,母亲重新组建了家庭,继父姓郭,是个生意人。
她一开始当然是不同意的,闷在房间里大哭一场。哭完,母亲开门进来,告诉她:“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还是要结婚的,你现在还小,不明白,你以后会懂的。”
“你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结婚?”她倒不是气愤有人要占据父亲的位置,她自记事起,对父亲的印象就很淡,她只是早有预感,一旦结婚,妈妈就不只是她的妈妈了。
母亲的回答现实极了:“我会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你也是。”
彼时年少气盛,她嗤之以鼻:“什么叫更好的生活?有钱吗?”
“还有别的,你不懂。”
或许有些父母会为了孩子放弃再婚,但钟采蓝的母亲江静女士显然不在其中,她很快和姓郭的生意人结婚了。
婚后,钟采蓝随母亲搬家,住的地方从四十平米变成了一百五十平米,她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小房间。
郭叔叔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作为见面礼,她不用每天六点钟起来走去学校了,她可以睡到六点半再起来,每天早上还会有工人送来新鲜的牛奶。
零花钱也从一天一块涨到了一天十块。食谱从偶尔吃肉变成了每天有荤,偶尔还可以吃到海鲜和螃蟹。周末,她出得起二十块一张的电影票,和同学们去看电影了。
人都是现实的,不管是少年还是成人。钟采蓝依旧叫郭某为“郭叔叔”,但已经不像是最开始那样不理睬人或是不说话,她会很有礼貌地和他打招呼,会在饭桌上被问起学校里的事时一一回答。
母亲和郭叔叔都以为她是长大懂事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代价,如果是她亲生父母,她自然可以又作又理直气壮问父母要钱,可不是,郭叔叔并不是她的父亲。
所以,她要懂事,这样才能继续在这个并不属于她的家里待下去,才能拥有本不该属于她的优渥生活。
少年人长大,其实是一眨眼的事。
初三时,母亲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我怀孕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心道,终于还是来了。她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努力微笑起来:“是吗?那太好了,是弟弟还是妹妹?”
母亲笑了起来:“现在不能做B超了,等生下来才知道,你郭叔叔说,生男生女都一样。”
“这样啊。”钟采蓝维持住自己的笑容,“对了,妈,我想下个学期寄宿,课程太紧了,我想节省点时间。”
她还是太心急了,郭叔叔一听就说:“采蓝,我们不是要赶你走,你依然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可是,郭叔叔,大家早上六点半就在上早自习了,我才刚出门。”钟采蓝诚恳道,“我在家里我妈也没有精力照顾我,去学校大家在一起还可以彼此督促一下。”
她说得诚恳,他们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
搬去宿舍的那天,钟采蓝就有预感,她未来的日子,可能会一直和宿舍打交道了。
一语成谶。
次年,她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开始了寄宿生活。高中毕业去外地读了大学,继续寄宿在外,除非逢年过节,从不轻易回家。
钟采蓝看着窗外家乡陌生的景色,心想,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做人要识相。她识相,所以母亲一直对她心怀愧疚,很少管她,因为她识相,郭叔叔每个月都提前给她打生活费,只有多没有少的。
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一个人,也过得很快乐,何况,还有周孟言。
公交车渐渐减速,最终停靠在了市中心,钟采蓝下车,抬手招了辆出租车,报出了地址。
二十分钟后,她走进了松容县少见的几个别墅区,按下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保姆:“找谁?”
“江女士在吗?”钟采蓝心平气和,不认识她又如何,这个家又不属于她,“我是她女儿。”
保姆一愣,讪讪让开了路。
客厅里传来不怎么动听的钢琴声,钟采蓝放下行李去看了一眼,是妹妹郭小晗在跟着家教学钢琴。
“采蓝?”
钟采蓝回过头,看见母亲江静穿着一身真丝长裙,端着果汁看着她,她笑了笑,神色自若:“妈。”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可以叫司机去接。”江静说着,把果汁放到了郭小晗手边,客气地和家教老师寒暄了几句才出来,“先休息一下,你房间在二楼。”
钟采蓝便提着行李跟着她上楼,江静给她准备的房间朝南,面积约有二十多平,是个小套房,被褥家具都是新的:“都是我亲自给你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挺好的,谢谢妈。”钟采蓝也挑不出错来,这别墅是法式风格,里面的房间也是如此,的确是江静一贯的品味。
只不过,她并不算喜欢罢了。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能记得给她准备一个房间而不是客房,已经很周到了。
她在房间里淋了个浴,换上宽松的T恤和半身裙下楼去吃饭。
为了表示慎重,郭氏也提前回来了,看到她,很客气地问:“采蓝来了?怎么不提前和你妈说一下时间,我好叫人去接你。”
“不用那么麻烦,打个车就行了。”钟采蓝知道他说的真心,可她自知不是正牌郭家小姐,哪敢放肆。
郭氏见她懂事,自然开怀:“不麻烦,家里有司机,提前说一声就行了。”
钟采蓝微笑道:“有需要一定和郭叔叔开口,不会客气。”说完,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妈,外婆那边,我们什么时候去?”
她过去连过年都不一定回来,这次特地回到松容,便是因为外婆八十大寿,要大办,她还记得这位老人在小的时候照顾过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江静一说,她就同意了。
江静边给郭小晗剥虾边说:“明天上午,你和小晗跟我一块儿去。”
郭小晗有些不乐意地戳着碗里的饭,外婆家不在松容县,而在乡下,开车也要一个小时:“妈,我非去不可吗?我和同学说好了明天去看电影。”
江静沉下脸:“那是你外婆过寿,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
“爸!”郭小晗和父亲求救。
郭氏很拎得清:“你妈说得对,那是你外婆过寿,你怎么好不到?大不了吃过饭早点回来。”
江静见他隐约也有看不起娘家的想法,立即解释道:“我妈那里虽然是乡下,但是这几年他们村里做生意做得挺好,家家户户都盖了房子,有网有空调,空气还比城里好。”
“做什么生意?”郭氏有了点兴趣。
“养什么药材之类的,反正是发财了。”
钟采蓝心不在焉听着,应付完了这顿饭,就借着要复习考研的借口躲回了房间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习惯新环境,她对着带回来的英语单词书看了半天,背了十个忘了十二个,无奈之下,重新打开了笔记本。
文档还停留在了老地方,光标一闪一闪。
她沉吟半晌,敲出了一行文字。


第4章 再来
阳光照在周孟言脸上时,他醒了过来,刚想坐起来,浑身酸痛,他不由苦笑着揉了揉脖颈,慢吞吞爬起来去浴室淋浴。
谢天谢地,以前他们偶尔有在实验室里过夜,这里倒有一间小小的起居室,可以淋浴,可以休息。
不过,实验室里有的只有冷水,他脱掉衣服站在莲蓬头下,冰冷的水流浇在了他脸上,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他抹了一把脸,拿起放在一边的香皂,小超市最便宜的那种,牌子从未听过,散发着浓烈的香精味儿,可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嫌弃,匆匆抹了抹头发和身体,再快速冲洗干净。
洗完澡,他用香皂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拧干,重新穿了上去,是的,很不幸,因为出逃匆忙,他甚至没有带换洗的衣物,也不敢晾晒,就怕有个万一需要马上离开,来不及套衣服。
幸亏夏天温度高,就算穿在身上,没一会儿也就干了,可这绝对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没有之一。
除了生活的窘迫,更让他觉得烦躁的是调查没有任何进展,吴凡的那条线算是断了。
周孟言不由看向了实验室的白板,上面罗列着他已知的线索。
贴在最旁边的是一份打印出来的新闻,《惊爆!知名女星高某因抑郁症自杀?》,这是关于高银月自杀的第一篇报道,也是娱乐公司的无奈之举。
出事的那天晚上,正巧有路人拍到了一段车冲进湖里的视频,以为是意外,报警后就把视频传上了微博,谁料慧眼如炬的网友一下子认出来是高银月的跑车,顿时炸了锅。
娱乐公司在证实死者确实是高银月后,立刻开始危机公关,单纯说自杀难免会被联想到丑闻,正巧高银月之前因为压力大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便买通记者,提前爆出是因为抑郁症才自杀的,好歹算是把舆论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但作为男友,周孟言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所以警方详查,他是赞同的。
只是没有想到,不过几天时间,警方就把嫌疑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周孟言低眉思索,既然警方觉得他有嫌疑,那么,也就意味着高银月是真的被谋杀的,警方有他杀的证据…是什么呢?如果不是溺死,那是怎么死的?
他没有看到尸检报告,无法判断,如果想要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洗脱自己的嫌疑。
要不然…自首?周孟言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杀人,而世界上也不会存在着完美的谋杀,警方那边的证据应该是有破绽的。
如果自首再找律师的话,说不定也可以得到转机。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如果这件事有内幕,那么就算证据不够充分,他也会有大麻烦。而且,如果这是一间被精心设计过的谋杀案,他又不是福尔摩斯,无法保证自己就能找到破绽,清洗嫌疑。
还是太冒险了。他想,至少应该知道警方那边到底掌握了什么再做决定。
该怎么打探警方的消息?
周孟言脑海中迅速出现了几个选项:第一、佯装自首,警方一定会来审问他,他可以借机套话,可是,如何从戒备森严的警局里逃离?难度太大。第二、伪装进入警局,窃取资料…可以考虑,但同样需要周全的计划。第三、买通内部人员,看看是否能够得到线索,问题是如何在不惊动警方的情况下动用名下的财产?
周孟言默默衡量着利弊,陷入了沉思。
「周孟言默默衡量着利弊,陷入了沉思。」
钟采蓝打完这段话,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她想了会儿,决定暂时断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后面的剧情该如何写。
啪啪啪。她敲上了一行字:「to be continued。」
保存文档,关闭,犹豫了一会儿,她艰难地抵抗住了刷剧的诱惑,把笔记本推远,转而取出了自己的考研资料,努力刷题。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周孟言就站在她身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四周。
周孟言真的是懵逼了。
昨天那古怪的经历他并没有忘记,只是他满心满脑都被高银月的案子占据了,暂且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可就在刚才,他不过是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就变了。
又是一间卧室,和昨天见到的还不同。
但他能确定是同一个主人,一模一样的包,一模一样的笔记本电脑。
与昨天不同的是,他见到了房间的主人,背对着他,栗色头发,发尾微微卷,穿着家居服,翘着腿,正艰难困苦地与英语试卷做斗争。
他站在她背后愣了半天,还是决定直接点,他叫了一声:“这位小姐?”
钟采蓝咬了咬笔杆,在完形填空的第一题上勾了个C。
周孟言抿了抿唇,上前一步:“这位小姐,我觉得…”他话音未落,突然噤了声,思量半天,小心翼翼凑过去,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钟采蓝眨了眨眼睛,突然“啊”了一声,推开椅子进了卫生间。
周孟言不明所以,跟着走了进去,她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取出了隐形眼镜,然后滴了眼药水,从包里找出了框架眼镜戴上。
接着,继续坐回了椅子里做题。
周孟言怔了片刻,慢慢走过去,她有一缕头发搭在肩上,半落不落,他谨慎地伸出手,轻轻一拨。
头发从肩头滑落。
钟采蓝没有在意。
周孟言抬起手看了看,又试着去触碰书桌的一角,可这一次,他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书桌。
他的表情顿时微妙了起来,触碰书桌的时候,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好像手指碰见的只是空气,然而,刚才拨她头发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发丝的存在,是实实在在碰到了的。
谨慎起见,他做了第三次尝试,轻轻碰了碰她压着试卷的左手手背,指腹碰到的肌肤柔软温暖,是真实的。
而钟采蓝也有了反应,她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还以为是一只小虫子停在了上面,停笔吹了吹,又喷了喷花露水。
周孟言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他不能碰到任何物体,但是却能碰到这个人。
上一次,他以为自己死了,可明显没有,按照那个女警察的表现看来,他并不是死了灵魂出窍,而是整个人消失了。
只是状态有些诡异。
两次都来到这个陌生人身边,为什么呢?是她有什么特别的,还是因为那份纪录了他行为的文档?
周孟言想着,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笔记本。
可钟采蓝意志坚定,愣是坚持刷完了一套历年真题才打开了笔记本,企鹅弹出来好几条消息,有导师的邮件,同学的抱怨等等。
钟采蓝一条条回复。
周孟言就在一旁看着,得知了她的名字是钟采蓝,是燕台大学的学生,毕业论文还在选题阶段,现在正在复习考研,同宿舍的朋友被逼着去考驾照,痛不欲生…越看,周孟言的心里就越是疑惑。
这太真实了,她就好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这不像是伪装。
周孟言记住了她的姓名和学校,心想回去以后查一查有没有这个人——到这时为止,他并没有太过担忧,按照上一次的经验,他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才对。
然而,他失算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小时后,他还留在原地。
十点钟左右,房门被敲响了,他不闪不避,想知道别人是否能够看见他。
钟采蓝站起来,去开了门,在外面的是只到她腰的郭小晗:“姐,妈让我来和你说一声,明天早上九点钟我们去外婆家。”
“知道了,谢谢你。”钟采蓝对这个妹妹态度一向客气疏离,从不摆姐姐的架子。
郭小晗倒是很喜欢这种相处模式,她烦死了母亲一天到晚把自己当小孩子的样子,老气横秋地说:“明天报告大晴天,你要不要墨镜?我可以借你。”
“不用了。”钟采蓝忍俊不禁,“我自己有。”
“那好吧。”她点点头,挥挥手,“明天别迟到了。”说话的口吻和江静如出一辙。
钟采蓝啼笑皆非,好声好气送走了她,转身回屋。
周孟言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郭小晗目不斜视地穿过他的手臂离开,显然,郭小晗看不见他,也碰不到他。
特殊的只有钟采蓝一个。
他看了一眼掩上门的钟采蓝,还是决定先走到外面看看,确定一下地点。然而,奇怪的事再度发生了,正当他想迈腿离开时,却发现有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牵扯了他全身,将他重新拉回了房间里。
他猝不及防被拉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却发现随着钟采蓝的走动,他不得不跟随在她身边。
她去卫生间刷牙,暂时站定不动,周孟言立刻走开几步,直到被限制为止,他心中估算了一下,大约有5米的距离。
钟采蓝刷完牙往外走,他便觉得那股力量消失了,他观察着钟采蓝的步子,慢慢往外挪。
一步,两步,三步…她关了电脑上床休息,他好巧不巧,正好卡在了门前,无法再向外走一步。
周孟言对这极度荒谬的状态感到无措极了,他忍不住出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采蓝当然没有办法回答他,她躺在床上刷了一会儿手机,想着明天要早起,正打算睡,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好友温柔的微信:[小篮子,看看这样行不行?]
她收到了一张手绘的图,图上是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年轻男人。
她只看了一眼,就给对方发语音道:“亲爱的温柔,我觉得周孟言应该长得更帅一点。”
在说他?周孟言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快步走过去偷窥她的手机屏幕。
那个手绘的男人身形和他很像了,更奇怪的是,连衣服都是他穿的那一套,只是脸型不像。
可是,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靠,你就知道说帅说帅,什么叫帅啊?”微信那头的温柔也在抓狂,“身高一米八七好说,穿T恤牛仔裤好说,黑色鸭舌帽也好画,但是你告诉我,帅是什么意思,这还不够帅吗?这可是照着我的偶像杨*画的啊亲!”
钟采蓝绞尽脑汁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这个太秀气了,周孟言应该更帅一点,不是这种眉目如画的美少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
“亲爱的,求你了,帮我画一下吧,你最好了,我回来请你吃饭!”钟采蓝立即抛出诱饵。
温柔哼了两声,在换得她请吃一顿小龙虾的承诺后才松了口:“帮你画可以,但你要告诉我这是谁,咱俩当了三年室友,我都没听你提过这个人。”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钟采蓝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一个朋友。”
“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的朋友?网友?”温柔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大,“你网恋了??”
“…你想太多了。”钟采蓝道,“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朋友。”
朋友?周孟言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心里猛地一颤,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却知道这种直觉非常怪异。
但是,就好像所有的第六感异样,这种感觉一闪而逝,他捕捉不到,也想不明白究竟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5章 黄妞
第二天,钟采蓝睡到闹铃响第二遍才醒过来,她觉得有点奇怪,她是个择席很严重的人,换了新环境会睡不好,没想到昨天睡得那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不过这是一件好事,她便没有在意。
吃过早饭,她和江静、郭小晗坐车去江外婆家,周孟言跟在钟采蓝身后也上了车,商务车内部十分宽敞,他找到一个位置,算是逃过了被车拽曳一路的噩运。
车里多了一个人,母女三人浑然不知,路上,江静还问起钟采蓝的事。
“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
“可以谈了。”
“好。”
“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但是不一定能考上。”
“考不上就回来,让你郭叔叔给你安排个工作。”
“再说吧,大城市里机会比较多。”
母女两人许久不见,要聊也没有太多的话题,江静实在想不出来还要对这个早就长大成人的大女儿说些什么,只好装作困倦假寐。
钟采蓝也松了口气,闭上眼睛休息,只有郭小晗不受影响,噼里啪啦打着游戏,车里回荡着游戏的声效音,明明应该很吵,可钟采蓝居然很快睡着了。
再醒过来,江外婆家已经到了。
如果说松容县的变化还算平常,那么钟采蓝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可谓是翻天覆地了。
她很小的时候放暑假,江静要上班,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让她到外婆家住过一段日子。村子要说贫困也不至于,但只是普通的砖头房,晚上睡得是木板床,通了电,但没有电扇也没有空调,好在山里凉快,并不难捱。
而且,山里的世界对于城里孩子来说是无比新鲜的,虽然没有电视,但钟采蓝和外婆家的大黄狗一起,度过了一个很值得怀念的夏天。
但是现在,她几乎要认不出来这是外婆家的那个村子了,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别墅…就是设计得不伦不类,被郭小晗吐槽了一句“乡村非主流”。
钟采蓝深有同感,欧式的设计,金色的大门,还有巨大无比的水晶灯,怎么看怎么古怪,不过一看就知道经济水平上去了。
“妈——”江静提着几盒保健品进门,江外婆正吃着西瓜,看到他们来很是高兴,“静静来了,小晗也来了,这是…”她看着钟采蓝,有些不认识了。
钟采蓝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外婆,我是采蓝。”
“小蓝也来了,好好。”江外婆高兴坏了,和周围的吃瓜邻居说,“这是我大孙女,在读大学。”
周围的老邻居当然也是交口称赞,什么“有出息”“会读书”“你以后就可以享福了”,把江外婆哄得心花怒放。
钟采蓝扛不住这让人脸红的赞美,迅速扯开话题:“外婆,黄妞呢,还在吗?”
“在呢,院子里。”江外婆像小时候一样塞给了她一块西瓜再让她去玩。
钟采蓝只好捧着瓜去院子里找大黄狗,它很老了,身上已经开始褪毛,秃了好几块,趴在阴影里休息。
钟采蓝走过去:“黄妞,还记得我吗?”
黄妞闻了闻她的手,突然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腿,钟采蓝把西瓜给它:“你吃不吃?”
黄妞是土狗,乡下人养得也糙,什么都吃,闻了闻西瓜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钟采蓝蹲在它身边,摸了摸它的头。
她长大了,玩伴却已经老了。
“黄妞,我们像以前那样去山里走走吧。”钟采蓝突发奇想。
黄妞打了个喷嚏,摇了摇尾巴站起来,和小时候一样在前面带路。
小时候,她腿短,走得慢,它活泼好动,总是走在前面,跑出一段路就会停下来看看她,发觉她走得慢,怕她丢了,又哒哒哒跑回她身边,不知疲倦。
现在,她长大了,走得快了,它却老了,走得慢了,可还是走在前面,走出一段路就回头看她一眼,仍然怕她跟不上。
一人一狗在山里慢悠悠走着,山风凉爽,隐隐有花香。
钟采蓝摘了路边一朵粉红色的野花戴在黄妞的耳朵上:“黄妞啊,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就是你和周孟言了,虽然你是只狗,周孟言…但我还是很高兴了。”
黄妞任由她给自己插了几朵野花,眼神宽容,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
而周孟言却不禁好奇起来,钟采蓝的神情语气都不像是作假,难道他们真的认识?他小时候…有这样一个朋友吗?
难道他把人家忘记了?可就算是这样,那份文档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孟言想着,与一道视线不期然相遇。
黄妞看着他。
钟采蓝发现了,她往周孟言的方向望了一眼:“你在看什么,蝴蝶?”
草丛里,有一只菜粉蝶在上下翻飞。
她以为它是在看蝴蝶,可周孟言知道不是,黄妞看的是他。
它能看见他。
周孟言对它招了招手,黄妞摇了摇尾巴,却没有过去。
钟采蓝不明所以:“你要那只蝴蝶吗?我给你抓。”说罢,蹑手蹑脚走过去,趁着蝴蝶停在花蕊上,双手一合,将它捉住,然后蹲到黄妞身边,像献宝似的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