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当时正巧读着摽有梅,偏偏又记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有人说,负情薄幸读书人,纵然他不是张生之流,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这一生太过漫长,注定还会爱上别人。
他永远给不了“一生一世”的诺言。
何况,“君自蓬山归,不知妾发白,既非穆公女,来生勿复见。”多年后,隔着重重罗帷,白发老妪如是说。
故而,恐怕前世的人,今生也不想再和他再续前缘了。
徐贞并不知道他所想的事,偷偷做了个鬼脸,她还是觉得,男女主角的感情不应该因为生死而分离,现实生活中看多了分分合合,就是希望偶像剧里可以圆满。
就算是有片刻的慰藉也是好的。

第3章 山村

徐贞和裴瑾到了Z县,121路公交是环城线,最后一站是马家庄,但公交站点距离真正的马家庄还有不少距离,看那窄窄的山路,汽车是铁定开不进去的。
裴瑾道:“停这里吧,我们坐那个去。”他指了指外面卖菜的电动小三轮。
徐贞再次刷新了对裴瑾的印象,她还以为裴瑾这样在国外念知名大学,住在小洋房里的人是绝对不会那么接地气呢。
可是,说坐三轮就坐三轮,哪怕搭便车的那辆小三轮上还有一只小猪崽他也没嫌弃。
徐贞一开始还忍不住想,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种人,身在陋室也不减风华,只可惜是个男人,害她师父白白暗恋了一场…但很快,这样的八卦心情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山路颠簸已经让她特别想吐,再加上猪崽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徐贞拼命忍着,一到目的地下来就哇一声吐了。
更让她郁闷的是,给他们搭顺风车的卖菜老头收了收了五十块钱的车费,徐贞差点吐血:“就那么一段山路,50块?”
“能花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大问题。”裴瑾给她递了纸巾,对她呕出来的秽物视若无睹,“好歹他还给我们指了方向。”
徐贞接过来抹了抹嘴:“方向?”
裴瑾抬了抬下巴:“那里就是村支书家,走吧。”
一听马上就要进入角色,徐贞也顾不得胃里翻江倒海,心里默念记牢的腹稿,她每次考试前都会十分紧张,但一拿到考卷反而放松了,这次也不例外,等见到了村支书,她大方极了,好像真的就是来调研的工作人员。
“书记好,我们是绿芽公益助学基金会的工作人员。”
“公…基什么会?”村支书反应慢了一拍,想了想才恍然,“噢噢,是和我们村里的赵老师一样来教娃娃们读书的吧?”
徐贞这才意识到他没有听懂,赶紧说:“不是,我们不是来教书的,我们是来看看,您这里有没有上不起学的孩子,资助给他们一部分的学费。”
这次村支书听懂了,他的态度骤然热情起来:“先、先请进来坐吧,小丫,给客人倒杯茶。”
他把他们请进去坐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提着水壶进来给她们倒了水,徐贞看她可爱,便给了她一块奶糖,小女孩拿了糖,笑嘻嘻地跑开了。
“不好意思,家里没有什么能招待客人的。”村支书谦虚了一句,立刻直奔主题,“你刚才说、说什么学费?”
“是的。”徐贞耐下性子和他解释,“我们这个基金会是专门资助贫困孩子入学的,听说这边有好几个村子的孩子上不起学,我们就想过来看看。”
“嗯嗯,”村支书一个劲儿点头,眉毛下耸,满脸愁苦,“是啊,我们村的条件不算太差,教室是有的,就是没有老师肯过来,太苦了,前两年来了三个大学生,现在只剩赵老师一个了,唉,留不住啊。”
这是徐贞第二次听见赵老师的名字了,她心中一动,试着问:“我们能去学校看看吗?”
“能,当然能,我带你们去。”村支书掸了掸裤子上的土,给他们带路。
正如村支书所说,马家庄虽然贫困,但学校还是有的,虽然只是几间低矮的平房,但桌椅都有,还有一个操场,角落里堆着一个瘪瘪的皮球,几根廉价的塑料绳。
赵老师在教室里给孩子上课,她是一个个头不高人很瘦小的年轻姑娘,正在教孩子们念拼音。
徐贞观察了一下教室里的学生,十二个男孩,两个女孩,个头都很小,面黄肌瘦的。
赵老师看到村支书过来,让孩子们念课文就抽空出来了:“书记怎么来了,这两位是?”
徐贞亲切地对她微笑:“我们是绿芽公益基金会的,想来这里了解一下情况。”
“你好你好,我是赵小倩。”赵老师和这种公益组织打过交道,比村支书了解得多,闻言便知道是好事临门,也不打官腔,开门见山,“谢谢你们能来,我们真的非常需要帮助,现在学校里只有小学一二年级的课本,学校也不供应午餐,很多家长都不想让孩子来上学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读书的好处,半大的孩子是家里的劳动力,可以喂猪放羊打柴,何必来学校浪费时间?一开始办学的时候,就是答应可以在学校里吃一顿,给家里减轻负担,这才有家长愿意把孩子送过来。
可现在学校经费吃紧,快供应不上了。
“赵老师,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好吗?”徐贞柔声说,“把您知道的情况和我们说说吧。”
“哎,好。”
徐贞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一开始还有些生涩,但全情投入后就非常顺利,她很快从赵老师口中了解到了马家庄的情况。
马家庄的孩子多数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外出打工,几个孩子就跟着爷爷奶奶,因为经济条件不好,义务教育没有办法展开,尤其是这里的人家都不止一个孩子,多数都是三四个,有时候折中,让家里的男丁来念书,女娃就不上了。
“现在有些地方的确是困难,但毕竟是国家规定的义务教育,我们还是争取要让每个学生都上得起学。”徐贞说,“赵老师,我想统计一下所有在学龄段的儿童,这样才方便我们申请援助。”
赵老师很高兴能有人继续资助,一口答应:“我对每户人家都很熟悉,我带你们去。”
徐贞不期能遇到这样一个神助攻,眉开眼笑,想和裴瑾汇报好消息才发现他一直站在窗外听孩子们朗读课文。
“裴教授。”徐贞跑过去,兴奋地说,“赵老师会带我们去家访,这样一来,小月如果在这里,应该就会有线索。”
裴瑾微微颔首:“做得很好,不过,人前你该叫我裴总。”
“我记得的,现在不是没人么。”徐贞吐了吐舌头,“裴教授在看什么?”
“看这些孩子。”裴瑾道,“读书不易。”
他是寒门子弟,那年头读书比现在还要艰难,书籍极为昂贵,他启蒙时,甚至连一本《三字经》都买不起,死记硬背下来,再对照着去认字,一直到他中举前,所有的书籍全靠手抄,寒冬腊月,都握不住笔,其中艰辛,怎能与今人道也?
现在…现在好太多了,只盼望这些孩子不要辜负这样的时代。
徐贞期期艾艾地问:“教授,我想问问啊,这次调查结束以后,会不会…”
裴瑾看她一脸忐忑,不禁好笑,点头道:“会。”他当然会资助这里的孩子继续念书,对于贫困孩童来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徐贞高兴起来:“裴教授,你人真好。”她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裴瑾富有、和善、沉着、从容,这些特质很棒,但如果再加上年轻,怎么都觉得有些违和。
她和裴瑾打交道的时候,能够感觉得到他的包容,这总让她有和太奶奶聊天的错觉。
肯定是因为警校的同学都太浮躁了。徐贞心想,怎么就不能有这样的人呢?言情男主人设还不行么,少见多怪。
***
日头又高了些,村支书请他们到家里吃了午饭,学校下午放假,赵老师便带着徐贞和裴瑾挨家挨户去家访,徐贞煞有其事地拿了本小本子,认认真真记下了每户家庭的孩子的名字和年龄。
然而,一直到天色擦黑,他们也只走完了半数,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在村支书家里住下。
夜幕深深,徐贞在房间里翻看今天记录下来的名单,所有的失学儿童里,绝大部分是女孩儿。
不到十岁的年纪,她们在做什么呢?烧火、喂猪、捡柴、洗衣服、做饭…有模有样的,而她今年二十四岁,进厨房只会烧泡面。
正出神,外面传来赵老师的声音:“裴先生,徐小姐在不在?”
“在那间屋里。”
徐贞听见声音,赶忙出去,看见赵老师拉着两个小姑娘过来了,很是意外:“赵老师?快进来。”
赵老师拉着两个女孩进了屋,还把门给关上了。
裴瑾略略一想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对院子里卷尾巴的小黄狗吹了声口哨,小黄狗吧嗒吧嗒跑过来,他把手里用草叶编成的球丢出去,小黄狗立刻就追着跑了过去。
屋内,传来赵老师难为情的声音:“我带来的已经用完了,小敏头一回遇上,吓坏了。”
“老师…”小敏拉了拉赵老师的衣袖,很是不好意思。
徐贞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呀,女孩子都这样,到了年纪就有的,我正巧带了,来,我教你用。”
她看着跟着小敏来的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便也说,“等你长大了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早一点儿十一二岁,晚一点十七八岁,都是有的,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名叫欣儿,她听了徐贞的话,困惑地抬起头来,小敏快言快语:“可是,欣儿那里经常流血啊。”
徐贞和赵老师都吃了一惊,赵老师和欣儿更熟悉,便问:“经常流血吗?”
欣儿用软软的声音说:“也不是经常,就是和叔叔玩游戏之后会疼,有的时候会流血。”
徐贞的脸刷一下就白了,她看着懵懵懂懂的马欣儿和一无所知的小敏,艰难地把话吞了回去,只是说:“既然欣儿痛的话,以后就不要再玩了,好吗?”
欣儿玩着自己的手指,嗫嚅着说:“我说了我不想玩,我疼,可是叔叔力气大。”她看着她们,突然惊慌起来,“赵老师,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赵老师蹲下来抱住她:“不是,这不是你的错。”
小敏说:“我告诉你,如果他欺负你,你就跑到死人沟去,那里有黄大仙会保护你的,我爸一打我我就跑到那里去,从来没被他找到过。”
徐贞一惊:“你爸打你?”
“打啊,我习惯了,他一打我我就跑。”小敏满不在乎,她还关心邻居家的这个妹妹,“真的,黄大仙很灵的,他保准不敢去那里找你。”
黄大仙什么的太不靠谱了,赵老师连忙说:“太危险了,欣儿如果害怕,以后就来学校找老师,老师就住在宿舍里。”
“好的。”欣儿还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懵懵懂懂地答应了。
徐贞送她们离开,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第4章 大仙

徐贞一晚上没有睡好,尤其是半夜,她还听见了狗叫声,但迷迷糊糊的,也没在意。
第二天一早起来,村支书的媳妇儿说家里少了只鸡:“肯定是黄大仙,我昨晚上还听见有动静呢。”
徐贞知道农村里说的黄大仙就是黄鼠狼,但她从没有见过。
她问裴瑾:“您昨晚上听见动静了吗?”
“听见了。”裴瑾似乎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吃过早饭,特地去和村支书的媳妇打听,“你们这儿有这个黄大仙多久了?”
“少说也有几十年了,我小时候还见过黄大仙显灵呢。”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就我们家邻居,有一天突然疯了,光着身子跑出家门口,怎么都叫不回来,说是她对黄大仙不敬,特地惩罚她呢。”
裴瑾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裴教授对民俗也感兴趣?”徐贞随口问。
裴瑾摇了摇头:“只是随便问问,走吧,今天还有十四户人家呢。”
他们在学校与赵老师会合,再由她带领逐一去家访。
走到村尾时,赵老师指着村尾的几间土屋说:“那是最后一家了,他们家的闺女被抱走了好些年,最近才找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村里念书。”
徐贞捕捉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气息:“最近才找回来?”
“强叔家的情况有点特别。”赵老师迟疑了一下,刚想说话,就看见有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从屋里冲了出来:“燕子,燕子不见了,我的燕子不见了。”
灶房里急急忙忙走出来一个瘦小的中年男性,哑着嗓子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裴瑾原本的注意力在他们家旁边的柿子树上,一听到这里才回过头来,他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对徐贞眨了眨眼。
正好赵老师快步走过去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徐贞慢了一步,落到裴瑾身边:“裴教授?”
“就是这个人,我们找到了。”裴瑾微笑了起来。
徐贞激动坏了:“真的吗?”
“我不会听错的。”他能在几万人中辨认出自己想要找的声音,从未有过差错。
冷静冷静。徐贞深吸口气,按捺住急切的心情,追上去问:“赵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赵老师扶住那个疯掉的女人:“芳婶,发生什么事了,燕子不见了?”
“我就转了个身,她就不见了。”芳婶骨瘦如柴的五指牢牢抓住赵老师的胳膊,“燕子,我苦命的燕子!”
马大强看着赵老师和跟过来的徐贞、裴瑾,眼里闪过一丝警惕:“赵老师,他们是…”
赵老师知道说什么基金会他们也听不懂,直白地说:“他们是给学校捐钱的。”
马大强的神色和缓下来:“原来是这样。”
“强叔,怎么回事,燕子不是刚回家吗?”赵老师连忙问,“她怎么会不见了?赶紧找人帮忙一起找找吧。”
“哎,我这就去叫人。”马大强匆匆忙忙去左邻右舍找人帮忙了。
徐贞帮赵老师一起把芳婶扶了进去,顺便打听一下这户人家是怎么回事。
“芳婶是个苦命人。”赵老师看着疯疯癫癫的芳婶,叹了口气,“她是强叔家的童养媳,打小就在马家庄长大,到了年纪就和强叔办了酒,没多久就怀孕了。”
然而,这是悲剧的开始。
芳婶的第一胎是个闺女,一落地,婆婆就告诉她脐带缠了脖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芳婶很伤心,但那时候年轻,过了两个月,又赶紧怀了一胎。
这一胎,又是个闺女,幸好活了,养了不到三个月,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孩子的脸铁青铁青的,竟然在夜里被活活闷死了。
芳婶伤心透了。
隔了两个多月,又怀上了第三胎。
第三胎的时候,婆婆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幸亏这一次,芳婶的肚子格外得大,人人都说是个大胖小子,这才平平安安到了分娩。
就是生产的时候遇到了难关,孩子太大生不下来,没奈何,用刀片切开,稳婆伸手进去把孩子掏了出来。
第一个是个闺女,长得白白胖胖,模样十分标致,第二个是个儿子,带把的,还不等全家高兴一下,稳婆一屁股拍下去,儿子竟然不哭不闹,居然是个死胎。
稳婆说,这次生孩子伤了底子,芳婶再也不能生了,稳婆还说,因为先出来的是个闺女,儿子晚了一步,活生生闷死在了娘胎里。
婆婆当时就气疯了,想把孩子夺过来摔死,是刚生完的芳婶爬下床跪着磕头才把女儿保下来的。
因为她知道,第一个闺女是一生下来就被婆婆掐死的,骗她说是个死胎,第二个闺女,也是她在夜里用枕头活活闷死的。
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是个丫头片子。
这个闺女,是她唯一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了。
“就是燕子?”徐贞问。
赵老师点了点头。
“那被抱走是怎么回事?”
赵老师说:“这个我也不清楚,是听人说的,好像是说那个时候芳婶的婆婆病了,家里没钱看病,就把孩子…给人家抱走了,芳婶知道之后就疯了,可后来,人还是没了,强叔没办法,这才去外头打工,想给芳婶看病,没想到这次出去把燕子找了回来。”
徐贞心里有数了,如果马大强是把小月拐过来给疯了的妻子当女儿,那么现在,至少人身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赵老师不知情,还在替芳婶担忧:“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找了回来,这要是又丢了可怎么办啊。”
“先把孩子找回来吧。”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芳婶疯疯癫癫,说不清楚孩子是什么时候丢的,马大强找了几个堂兄弟一起帮忙,又问了周围的孩子。
小敏和欣儿也在,问起燕子,都说没有见到,可有个男童看见小敏叫了一句:“马小敏,你怎么在这儿,我明明看见你去死人沟了!”
村里人都知道,马小敏一被她爸打就往后头的死人沟跑,她去得勤快,那个孩子见到了就没有留心。
现在看来,小月最有可能就是趁芳婶不注意,偷偷逃走了,但找错了方向,往深山里去了。
这件事惊动了村支书,他在村里召集了些人,一块儿去沟里找人。
徐贞和裴瑾自然也一同去帮忙。
路上,裴瑾向村支书打听这死人沟的来历。
村支书说:“你别听我婆娘胡说八道,没有什么黄大仙,叫死人沟是因为以前那是个乱葬岗,按我们这边的规矩,没到岁数就死了的娃不能进祖坟,就都给埋到那里去了,沟里地形复杂,进去了容易迷路,早些年还有比人高的蛇,所以不让人去。”
“书记,没找见呐。”前来帮忙的村民在前头绕了一圈,十分纳闷,“会不会没过来这里?”
“再仔细找找。”村支书说,“一个小女娃,不会走太远。”
死人沟的地形十分复杂,一不留神就会栽进沟里,燕子只是一个小女孩,没有体力走得太远,指不定就是摔着了,这才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可是,一直到天快黑了,村民们也没有找到燕子。
在死人沟过夜太危险,村支书只能让所有人都先回去,明天再找。
徐贞原本想和赵老师一起陪伴芳婶,顺带打听消息,可没想到正准备去找赵老师的时候,发现裴瑾正往外走。
她一时好奇心起,便跟在了他后面,可村里不比城里,没有路灯,她要看清路,不得不打开手机,可裴瑾好像没看见后面这一团光似的,自顾自往村后走。
“裴教授。”徐贞小声叫,“你要去哪里?”
裴瑾停下来等她:“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要现在去死人沟?”徐贞迟疑了一下,一咬牙,“那我也去。”
“你不怕吗?”他问。
徐贞说:“怕啊,但我是人民警察,这是我的职责,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啊。”
“噢,那就跟上吧。”他加快了脚步。
夜里的死人沟,暗影憧憧,树木后面像是躲着无数孤魂野鬼,随时准备扑过来索命。
徐贞安慰自己,别怕,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还没默念三遍,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脚背上跑了过去,吓得她一蹦三尺高:“啊!”
手机光一照,居然是一条蛇。
徐贞吓得面无人色:“裴、裴教授?”
“怕的话就回去吧。”裴瑾倒是没有嘲笑她,“夜里的野外是挺可怕的。”
徐贞咬紧牙关:“我没事,不过,裴教授,你现在来这里,是知道小月在哪里了吗?”
“不知道,她藏起来了。”
徐贞懵逼:“那、那我们来干什么?”
“找黄大仙。”
徐贞:“…”她咽了咽口水,“您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吧!”
“没有,我认真的。”裴瑾微微侧头,“找到了黄大仙,也就找到了小月。”
徐贞:“…那,您准备怎么找黄大仙,烧纸?插香?”您不是教授吗?应该相信科学啊!为什么要来搞这些迷信活动?
裴瑾回答:“没准备。”
“那你打算怎么办?”
“喊喊看咯。”裴瑾清了清嗓子,“我看到你了。”
一阵阴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你不能把小月藏一辈子,她的父母还在找她。”
徐贞打了个冷战。
“我旁边这位女士是警察,我们是为了找小月来的。”裴瑾慢慢地说,“你能保护她多久呢?”
过了一会儿,左边响起了一颗石子落地的声音,裴瑾往那边走去,徐贞跟上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这难道真的是黄大仙?”她接受的十几年教育难道都是假的吗?
“别多想,黄大仙是个人。”裴瑾声音里带了笑意,“我昨天看到他偷鸡了。”
徐贞:“…你不早说!”
前面又响起了石子的声音,他们就跟着这个声音慢慢往里走,裴瑾说:“应该是住在死人沟里的人,不爱与村民打交道,但是这里食物匮乏,他不得不偶尔到村子里找点东西吃。”
“原来是这样。”徐贞终于明白之前裴瑾为什么要打听黄大仙的事了,“应该是个好人吧。”
最后一次,石子响起在一道深沟里,徐贞趴在边上用手机往下照,果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大喜:“小月,你是小月吗?”
“姐姐。”底下响起小女孩的哭音,“我不能走了。”
“姐姐马上下来。”徐贞说着就叼起手机往下爬。
过了会儿,小月又说:“姐姐,你能不走吗?”
姐姐?徐贞想,我没走啊,她扭头往下看,手机的亮光找到了一个人影,长长的头发,乍一看像是个女鬼。
裴瑾漫不经心地投过一瞥。
女鬼被手机的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识地侧过头。
裴瑾突然觉得这个侧脸有些眼熟,他走近了一点,想要看清楚。
可那女鬼像是不愿意多做停留,迅速转身离开,裴瑾喊道:“等一等。”他跳进沟里,女鬼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地形,在他落地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裴瑾并没有放弃,他紧跟着追了上去,很快也消失在了树丛里。
刚刚爬下去把小月抱在怀里的徐贞:“…”发、发生了什么?请问她要怎么回去啊!能不能指个路啊!
裴瑾现在却无暇顾及她了,他紧跟着那个身影,想要知道,她是不是那个故人。
“渔女,是不是你?”裴瑾跟丢了,他站在原地,朗声问,“我是裴瑾,你记得吗,你救了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到灌木丛里伸出了一只雪白的玉足,一个身影分开树叶,慢慢走出来:“书生?”
“是。”裴瑾笑了起来,“是我。”
“我没有想到是你。”来人已经完全露出了身形,那是一个桃李之年的少女,削肩细腰,月貌花庞,西王母身边的董双成,兰若寺里的聂小倩,大概也就是这模样了。
她看着裴瑾,想一想,说道:“自你我上次一别,迄今,已有六百多年了吧。”
“是。”他答,“那是永乐年间的事了。”
两人无言对视半晌,裴瑾先笑了:“见到你真高兴,丽娘。”
“六百年了,我知道现在已经不这样叫人了,”她顿了顿,刻意用恶劣的语气叫他,“裴郎。”
裴瑾轻快地笑了起来:“是,是我不好,现在早就不那么叫了,现在都只叫名字了,鱼丽。”
鱼丽看着他:“你为那个女孩来的,她是你什么人,是你的后人吗?”
“不是,萍水相逢而已。”裴瑾三言两语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又问她,“你呢,你一直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