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门口已是火树银花。因园内赏月,不宜张灯,五皇子永澹独出心裁,在园前汉白玉阶下用一万盏玻璃灯盘成二龙戏珠图案,沿墙琉璃黄瓦下每隔一尺吊一盏小巧玲珑的宫灯,红黄蓝紫青五色迷乱,既壮观又不呆板。
永嗔跟着太子永湛入园的时候,前面正有一队官员在互通姓名,想来是得了景隆帝方才随口一句嘱咐,被临时喊来赏月的当值官员。
“这位是翰林院编修林如海林大人。”
一句介绍随风飘到永嗔耳朵里。
林如海?女神她爹?
永嗔立马循声望去。
跟在永湛身边的太监副总管魏全贵的一嗓子“太子殿下驾到,十七殿下驾到”,却让原本挤作一团应酬说话的官员黑压压跪了一地。
太子永湛长腿一迈,从匍匐的众人之间从容走过,而后温和道:“诸位大人请起。”一低头,发现跟在身边的小尾巴不见了;回头一望,只见他那幼弟钻到跪了一地的众官员中,正一个个瞅着人家的脸认人。
永嗔还是小豆丁,被淹没在黑青色的官服间,只露出吉服冠那红缨顶子,随着他的脚步一颤一颤的。
太子立在汉白玉台阶上等着。
跟着永嗔的常青乃是怡春宫的总管太监,今晚中秋晚宴,赵氏不放心儿子,派了常青一路跟着。此刻常青唬了一跳,忙上前请永嗔,“十七殿下,您该入园子了——您瞧,太子殿下等着呢。”
永嗔正跟那些大臣一个个对眼,想找出林如海来,闻言道:“你怕什么,太子哥哥疼我。”
这话就这么大喇喇说出来,竟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太子站在台阶顶端,闻言也只是笑。
常青听到这话,后背立时出了一层冷汗。皇家跟普通百姓家不同,甚至跟公卿大臣家也不同;若是换个皇子等着,常青也不会如此惊慌。但是皇帝和太子,究竟与普通的父亲、兄长是不同的。这不仅是父子、兄弟,还有一层君臣的关系在里头。
太子于十七殿下,那不只是兄长,还是半个君啊!
俗话怎么说的?伴君如伴虎。
常青额上也沁出冷汗来,“殿下说的是,今儿中秋夜,不独太子殿下——就连万岁爷这会儿也在园子里等着您呢。”您不怕太子殿下这位哥哥,总该怕皇帝老子吧?
永嗔充耳不闻,自信景隆帝和太子哥哥对他这点包容还是有的。
太子已经复又走下台阶来,走到永嗔旁边,弯腰问他,“小十七,你在找谁?”
“我方才听到有个人的名字。”永嗔脸不红气不喘地找了个理由,“我觉得这名字挺好听——叫林如海的。”
跪着的众大臣中有人不安地动了动。
“是哪一位?”太子温声问道。
“臣,翰林院编修林如海。”那人声音清朗,倒是很镇定从容,“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十七殿下。”
“哦,你且起身。”太子永湛温和道,又俯瞰众人,“诸位大人也请起。十七殿下童心未泯,诸位莫要惊慌。”
原本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众大臣这才次第起身。
永嗔已经自动跑到林如海身前去。
“你就是林如海?”永嗔仰头望着林如海,眼睛亮晶晶的。女神她爹有点小帅啊。
林如海方才应答之时虽然从容,这会儿真对上尊贵却又年幼的十七殿下,却也颇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太子殿下走了过来,“孤没记错的话,林大人该是今科的探花郎,祖上袭过列侯的。”
“太子殿下记得毫厘不差。”林如海忙躬身道:“今到臣身,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臣之父,又袭了一代;至臣身,便从科第出。”
“虽是钟鼎之家,亦是书香之族。”太子殿下含笑赞了一句,“也难怪名字取得好了。”一面说着,一面牵了永嗔的手,“父皇已经入园,孤与小十七也该去了。值此中秋之夜,林大人与诸位大人为了朝廷,小家难聚,不如就在此与孤等共赏一轮明月。”
众大臣听太子殿下这一句夸赞,真是激动难抑。这些中秋夜会留下来当值的官员,本不是权臣要员,一年里只怕也见不上太子半面,如今受了这样的夸赞,岂有不激动之理?一时只觉要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才好。
永嗔见过了林如海,倒也不再流连,乖乖由太子哥哥领着往园内走去。
拐过园门的时候,他又回头瞅了一眼,远远地看去林如海像在发呆的样子。
林如海站在原地,看着十七殿下回头时黑亮亮的眼睛,不禁想起自己早亡的幼子来。
若那个孩子还活着,这会儿也该有十七殿下这般大了。

第4章 授读师傅有点熟

中秋夜宴上没出什么大事,大皇子也总算是在宴终前赶来,带着太子为他备下的节礼,并没有触怒景隆帝。
景隆帝等在御花园里,听梁尽忠绘声绘色讲了永嗔认林如海的事情,不禁笑起来。
林如海现做着的乃是翰林院编修。基本上,历届三甲为官第一步都是去了翰林院。翰林院固然是个清贵的地方,但是一辈子老死在翰林院也就不好玩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本朝许多科举三甲就是老死在翰林院的,这种多是既无背景又无得力姻亲,本人又疏于官务的。林如海与这些人自然不同。他在景隆帝那里是记了名的。
这就好比一个人做着某县书记,但是他爹是中央部委一样,跟普通的县委书记是不一样的。
林家乃是开国列侯,袭了三代,至林如海之父又加袭一代。这圣恩不是别人,正是景隆帝降下来的。林如海在景隆帝眼里,自然跟寻常探花不同。景隆帝放他在翰林院,是走个资历过场,一年期满考核优异升迁一番,再过一二年外放出去,是要放在紧要地方当心腹用的。
如今听幼子童言稚语,夸那林如海名字起得好,景隆帝倒觉有趣,嘴上只道:“这小魔王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话虽如此,脸上夸赞之意还是很明显的。
夸完了幼子,景隆帝由名字想起故去的老臣,心里一忖度,想着,要不年底就给林如海升上一升?
永嗔对自己便宜老爹的腹内官司自然一无所知。他还没从见到女神她爹的惊喜中醒过神来,就发现属于他的短暂的童年结束了。
他生辰在八月十三,按道理来说中秋节前就满六岁了。
景隆帝对他网开一面,又让他逍遥自在了两天,这才旨意一发,宣告他的读书生涯正式开始。
为什么说是网开一面呢?
要知道这时代的皇子读书可是货真价实的苦差,跟想象中只用吃喝玩乐的人生相去太远了。
有的朝代,是除了太子之外,把其他所有皇子都培养成“猪”,以免别的皇子生出不臣之心。但显然永嗔来到的这个大夏朝,规则是把每个皇子都打造成“精英”。
皇子读书不是为了功名,而是为了修身。
凡是为了功名和升学为目的的学校都不是贵族学校。
接下来,由永嗔小盆友带您看看本朝第一贵族学校上书房的读书情况。
首先呢,这个上书房在乾清宫东南庑,北向,是皇子读书的地方。
本朝的规定,皇子年满六岁,就该入学就傅了。永嗔刚过生辰,就被丢来了。
这一过来,总负责人就是上书房总师傅——翰林掌院学士。
这个名号听着有点长,基本上就是目前林如海所在部门的最高领导。
由这个最高领导保荐翰林官若干员,被推荐的人选由皇帝亲自在便殿召对,也就是面试。被看中的器识端谨之人,则会被皇帝指派为某皇子的授读师傅。同时,还会选派一两人作为授读师傅的副手,被称作上书房行走,意思是在上书房实习。能够被选为授读师傅和上书房行走的人员,大部分都是未来宰辅重臣之选,地位显要,前程似锦。
前文说过了,永嗔处于皇族子代断层之下的小男丁,往上数七年,都没人;他最小的哥哥,十六皇子,那都已经十三岁,有过通人事的宫女了。
也就是说景隆帝有七年没给刚入学的儿子选过师傅了,难免有点手生。
上书房的总师傅是现成的,乃是太子太保顾远崇,以贵臣身份充任,往前数十年,曾经做过太子永湛的启蒙师傅。他负责照管上书房事宜,有事则至,或几日一至,不用天天值班。
因此景隆帝这会儿要选的,乃是上书房师傅,也就是给永嗔传道授业的那个“一对一”的师傅,另外还会选派一两人作为授读师傅的副手、也就是上书房行走。
授读师傅的人选,景隆帝心里是早有成算的。文林郎翰林院编修蔡世远,谨慎勤勉,又是几位重臣交口称赞的。这是已经圣心默定的十七皇子上书房师傅。
再来选派一两人作为授读蔡师傅的副手,景隆帝想了一想,那被永嗔夸了名字好的林如海,倒是很相宜。林如海的年纪,做授读师傅还嫌年轻了些;做这个上书房行走倒是正相宜。曾经的探花,学问也很过得去。在这个位置上打熬一年半载,以备将来做宰辅重臣——那也很不错。
况且倒像是投了永嗔的缘法。师生这种关系,也要投缘才能相得益彰。
永嗔哪里知道,中秋夜晚那一点小任性,给他赚回来女神老爹做副师傅。
当永嗔在上书房无逸斋见过授读师傅的时候,因为是皇子身份尊贵,改敬拜为两边对作长揖。他一揖到底,抬起头来,先看到对面胡子花白的授读师傅蔡世远,正没想法处,目光落到蔡世远错后一步的副师傅身上,立时就瞪圆了。
“林如海!”。
****我是以下非正文的分割线***
偶然看到一个段子,关于红楼梦倒过来写的;作者有话说里排版太过细密,放到文中给大家一乐:
《红楼梦》如果倒过来写,会是什么样?
一个和尚还俗,来到刚刚兴旺起来的贾家,被贾政认为儿子,取名宝玉,并被赠予“通灵宝玉”作为护身宝物,与姨表姐宝钗成了亲,但成亲后,宝玉发现自己爱的其实是姑表妹林黛玉。这黛玉一开始还与他情投意合,后来却爱和他耍小性子。后来宝玉偶然梦游太虚幻境得知了金陵诸多女子的命运。终于彻悟的宝玉带着黛玉和通灵宝玉来到天界。黛玉成为三生石畔一棵绛珠仙草,宝玉成为神瑛侍者,通灵宝玉化作一颗大石头。这块不速之客般的石头让天界的一僧一道感到既诧异又无奈,连女娲补天都懒得用它。
(曹公果然强大~这故事倒过来写居然也合情合理,还挺有趣的。)

第5章 女神她娘有点虚

要林如海做上书房行走,给十七皇子做授读师傅副手的旨意一宣,林府里正主们的欢喜激动自不必提。就连林如海岳家贾府,也与有荣焉起来。
却说贾府新添一男丁,衔玉而生,取名宝玉;仲秋节前,方大办了满月宴。节后便收到林如海做了十七皇子授读师傅副手的消息,阖府上下无不欢欣。
“姑爷如今越发出息了。”王夫人在贾母跟前伺候,“以后真真是前程似锦。到底是老太太您慧眼识珠,当初给小姑选了一门好夫婿。元春这丫头也一日大似一日了,往后的章程还要老太太您多多费心才是。”
贾母逗着奶娘怀里的小孙子宝玉,听了王夫人的奉承也只是笑道:“那是林家姑爷争气,他们夫妻俩也和睦。常言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也不用羡慕旁人,二老爷虽然不是个机敏的,却也一心向学,你们自己经营好了——难保日后越不过林家姑爷去。”
贾政和王夫人之间,那是实打实的“相敬如冰”。
王夫人既做不到小意体贴,又全然没有情趣,与贾政在感情生活上是丝毫没有共同语言。此刻听贾母这般说,王夫人心里不悦,脸上只是木木的。她心中有数,婆母对她不喜是由来已久的事情。
忍了一忍,王夫人还是道:“我又如何能与二老爷经营?”她觉得这幅口吻太不体面,顿了顿笑道:“我是比不得小姑人品相貌的,原本只操持珠儿、元春的事务都有点熬不住,现下又添了这个小的。好在屋里还有两房姨娘,倒也解我的难处。”
贾母知道这是装点了头脸的抱怨,却只作不懂,笑道:“旁的倒也罢了,养好了孩子,谁也抹不掉你的功绩去。往后咱们这阖府上下,不都指望着他们?珠儿你就养的很好,读书也用功。宝玉照着他哥子的来,错不了的…”
王夫人听贾母夸起自己大儿子来,脸上的笑影真切起来。
“再者,咱们府上是军功起家,不独咱们家,我娘家,你娘家,那也都是靠着军功有了今天。”贾母虽然不喜王夫人,却为着一大家子的将来计,不得不点拨于她,“可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咱们虽是勋贵,却不是权臣。”
所谓的勋贵,那是皇上出银子养着的人家。
权臣,却是手握实权,站在权力中心的人。
贾府到了贾赦、贾政这一代,在朝堂上已经被边缘化了。贾政做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还是贾代善临去前上本,皇帝破格赏下来的职位。
“你是常年在家,不知道外面的事。我年轻时交往的人家,这么多年来也有互通音讯的,你比如张阁老,再比如李尚书——那都是科举上来的人。朝廷点个学政,也得进士出身才行;没有这个功名,想为官做宰,那真是难如登天。”贾母嗟叹道。贾政当初的学政就是皇帝破格点的,相当于赐了个同进士出身。说出去,总不是那么体面。
王夫人唯唯听着。
“像你林姑爷家,那也是开国的列侯,袭爵到他父亲那一辈。若不是你林姑爷自己争气,取中了探花,又如何入得了翰林院?又如何能有这等机缘,做了十七皇子的老师呢?”贾母叹气。论跟当今皇上的亲疏,贾家比林家还要近一点;但凡子孙里有个争气的,万岁爷如何会不给机会呢?然而子孙不肖,竟是让皇上想提拔都无从下手。
王夫人似通未通,倒也听明白为今之计,督促儿子读书是顶要紧的事情。她虽然知道贾母所说都是良言,然而心底对贾母到底有一段怨气。这厢辞别贾母回房,王夫人越想越觉得气闷,明明贾政才是贾母肚子里爬出来的,这爵位反倒给了大房。
这下可好,大房袭了爵,此后子孙不愁;倒要他们二房的孩子挣命读书,如何能让人心平?
虽说是贾代善临终前上本,已经表明态度,要袭爵给长子;然而皇帝与贾母的关系在这里,如何能不考量贾母的意思?
王夫人对长房袭爵一事,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这怨气无处发泄,都憋在心里,对着贾母攒起来。
事情在林府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林如海接了旨意,亲自将来传旨的太监周德全送了出去,又赠了一百两的红封。
周德全是乾清宫的副总管太监,跟在梁尽忠手下已有十余年。他也是个人精,知道眼前这位林大人,不日就是十七皇子的师傅,哪里还敢托大,情真意切地推辞了一番。
要知道,这宫里头诸位皇子,在皇上跟前数得上的,太子殿下是第一,那十七皇子就是第二。本来嘛,人都是疼爱幺儿的;况且十七皇子的母妃也深得景隆帝爱重,十七皇子本人又得太子殿下喜欢。几项里加在一块,这十七皇子可算得上全天下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
虽然他才六岁,前途却已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荣华富贵了。
送走周德全,贾敏已经派人去唤理发师傅来,并着人去取新制的官袍内裳来。
林如海笑道:“哪里就这样急了?”
“给皇子做师傅,这样的大事儿,还是早早准备起来的好。”贾敏含笑道,她脸色有点病态的白,自幼子早殇之后,她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这些事交给管家去做就是,你且顾好自己身体,莫要操劳。”林如海握着发妻的手,推她在榻上坐定,因见她眉头紧皱,便笑道:“这旨意乃是好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差事。你怎的反倒忧愁起来?”
“倒不是为这桩事忧愁。”贾敏其实是想到自己身体,这个月葵水一直没来,她原打算今日告诉林如海,或者请大夫来瞧瞧。只是她病体缠绵已久,经期总是不准,这次也未知是喜事还是坏事。
这旨意一来,她倒不愿此刻同丈夫说了。总该教他专心正事,待过些时日,再看不迟。
“不是为这桩事忧愁,那又是为何?”林如海问道。
贾敏便现成的捡了一桩旁的杂事说起,暂且避过去了。
林如海心神大半都在要给十七皇子做副师傅这件大事上,一时也不曾察觉。
永嗔事前却是一无所知。
他母妃淑妃赵氏,虽然一早知道儿子的授读师傅乃是蔡世远,却也不会同才六岁的儿子说起。这事儿还是景隆帝十六日晚上,宿在怡春宫,亲口告诉淑妃赵氏的。
淑妃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容貌妍丽的时候,她又性情淑婉,虽然深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故而景隆帝格外喜欢她,虽然后宫佳丽无数,一个月里却总要来怡春宫过夜三五日;政事繁忙不得留宿之时,也总抽出空来坐坐。
“朕亲自给永嗔选的师傅,蔡世远是个好的,为人很严谨。”景隆帝也是用心良苦,“永嗔性子太过跳脱,正该有个端方君子教导才好。”
淑妃听皇帝为自己儿子用心,也是心头发暖,含笑道:“臣妾总是信皇上的。”
“这授读师傅的副手,朕私心里想着,那林如海倒也不错,与永嗔也算投缘。况且这林如海朕以后是要有大用处的,有他做半师,永嗔以后也有护持。”景隆帝抚着淑妃那一头青丝,两人依偎在杏黄色绣鸳鸯的锦被下,“再者永嗔也该有书童、侍卫。倒不急于一时就都配齐,你也慢慢留心着,若是永安侯府有合适的,说与朕听…”
这不但是为永嗔着想,也是为她着想,甚至是连她娘家都想到了。
淑妃伏在景隆帝怀中,柔声道:“臣妾这月就召侯府夫人进宫,问问她子侄中可有合适的。”
景隆帝“嗯”了一声,沉吟片刻,道:“永嗔如今也大了…”
淑妃心头一跳。
果然就听景隆帝接着道:“都已经到了进学的年纪,按道理也该住到皇子所去了…”
淑妃心里发酸,哪个做娘的能舍得自己的骨肉小小年纪离了自身。只是她向来懂事,闻言强笑道:“臣妾都明白。当初能让永嗔养在臣妾身边,已经是皇上给了莫大的恩典。从大皇子往下数,十六个皇子哪个不是一落地就离了生母的…”
说着到底舍不得,虽然说着理智该说的话,眼眶里却早已含了泪花。
景隆帝只觉怀中美人娇躯轻颤,低头一看,那长睫毛上已挂了泪珠,连脸色都煞白煞白的,只强自忍着不发出哽咽之声来。他忙笑起来,拍了拍怀中人后背,安抚道:“瞧瞧你,朕还什么都没做,你倒先哭花了一张美人面。”
淑妃白皙的手指扭住景隆帝胸前的衣衫,垂着眼睛撒起娇来,“皇上只管逗人家。招惹得臣妾哭了,倒反说是臣妾小气…”
到了这地步,景隆帝再坚持要求让永嗔搬到皇子所去,就有些不近人情,也太过破坏气氛了。他想了想,便给自己铺了个台阶,“永嗔跟上面几个哥哥年岁也差的多了些。当初上面几个养在皇子所,到底年纪相近,也不孤单…如今这般年纪的,却只有永嗔一个…”又道:“况且,在你这里,朕过来也能教导他;真去了皇子所,只怕旁人降服不了这小魔王。”
帝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哭我一笑的,就把永嗔搬入皇子所的事儿又往后推了。
永嗔哪里知道他爹娘这么有情趣,他只是第二日到了上书房,见到林如海,有点懵而已。
林如海给他做半师?
那以后去看黛玉,岂不是方便许多?
永嗔想到此处,冲两位师傅露出个过分灿烂的笑容来。
端方君子蔡世远看在眼里,暗想,皇上事前说十七皇子个性跳脱,那倒也是真不是谦辞。
看来要先用上雷霆手段,立立规矩才好。

第6章 黛玉女神初降生

黛玉女神初降生
永嗔做梦也没有想到,一朝穿越成皇子,还要过上前世高考生的日子。
不,这日子比高考生还要可怜。
听听他的日程表,每日卯初(早上5点)入学,早上一入学先学语言课,拉弓数次,然后继续语言课两刻(半小时)。卯正(早上六点)开始学习汉文,读汉文书。申初三刻(下午三点半)文化课结束,吃晚饭。饭后还要学习步射。而且皇子每日读书前还需要觐见皇太后、皇帝和皇后一次,然后才能去读书。
好在皇太后如今在五台山吃斋念佛,皇后又没了,他只要给景隆帝请安就好。
这意味着他每天几乎不到凌晨三点就要起床!
真是哔了——动物园了!
最可怕的是,上书房就在他爹上朝亲政的地方旁边,如果不是被重大事情绊住脚,景隆帝每天中午那会儿都会过来抽查儿子们的功课。
真是一点都不能松懈。
什么,你说周末?别逗了!
皇子读书寒暑无间,假期少的可怜。只在元旦、端午、中秋、皇帝生日和本人生日当天可以休息一天,其余时间都要上学,即使除夕当天也不例外。
一年只能休息五天!这五天还要出席各种节日的场合,有时候比上课还累。
什么,你以为结婚建府之后这酷刑就结束了?
这些皇子即使在成年结婚生子、封爵任职后,也还要继续读书。有些人年龄一大把了还在上书房继续学业——比如永嗔的大哥、三哥、四哥。
太子哥哥虽然平时不跟他们一同在上书房,但那是因为景隆帝要他参加“预政”。不然,连太子永湛也要一并来上课的。
当然了,他们上课虽然都在上书房,但是不在同一间房子。永嗔的进度最慢,没人跟他一块,他自己单独一间房子。要说都怪景隆帝生孩子太个性,前面四个孩子,大皇子永清、太子永湛、三皇子永潇、四皇子永浩,这四个人如今都年过二十,年纪颇为相近;下一茬则是从五皇子永澹一直到十六皇子永淋,全部集中在十七岁到十三岁。
目测永嗔做了第三茬里的头一个,十三岁以下的皇子,目前只有他一个。
他还只有六岁。
导致他这间屋子里,两位师傅只要单盯他一个就好。尤其授读师傅蔡世远,那叫一个严肃认真。
重重高压之下,永嗔连明天吃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食色性也,食的*已经没了,另一样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永嗔的心思都在怎么熬过功课去上面,都没有余力在女神她爹面前刷好感度与存在感了。
不过他亲爹倒是对他挺满意。
景隆帝觉得这小子调皮是调皮了些,但是功课还是很不坏的。
聪明,这点随他。
这样浑噩的日子,永嗔足足过了大半年。
若不是那日他看林如海满脸喜色,连掩饰都掩饰不住,因此休息间隙问了一句;只怕他都快忘记这个朝夕相处的翰林学士是女神她爹了。
他都快忘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做不完的功课,还有他的女神!
“呵呵,”林如海摸着下巴笑,想要藏住这太过明显的笑容,“让殿下见笑了。臣妻昨夜为臣添了一女,臣…”
永嗔脑中“嗡”的一声,忙问伴读,“昨儿是什么日子?”
伴读莲溪笑道:“回殿下,昨儿是踏青赏红的好日子,花朝节。”
林黛玉降生了!
永嗔站在林如海跟前儿,一忽儿叹气,一忽儿发笑,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殿下,您何故发笑,又何故叹气?”林如海看着比自己的举止还离谱的十七皇子。
永嗔道:“我替先生高兴。”
两人正在说话,蔡世远捧着书卷从外面进来,他看了一眼喜形于色的二人,清了清嗓子,目光略带不悦地掠过林如海身上。
永嗔忙噤声,开始上课。
他倒不是怕这蔡世远。虽然惹了这蔡世远,他往景隆帝那儿告诉一顿,后果会很惨烈。但是永嗔主要还是出于敬重蔡世远的想法,对他很是礼让。一个六十多的老人家,清正廉洁了一辈子,学问又很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