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噎住,他和颜悦色地说:“送喝高的人回家并不是那么有趣的事,我也不是总有日行一善的兴致。预先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吐在我车里,不然我说不定会半路把你丢下去。”
她气得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他也不等她再说什么,拖着她走到停车位那边,打开一辆大众旅行车的前座车门,托着她的手肘微一用力,她身不由己坐了进去。

傅轶则发动车子,司凌云突然起了一个孩子气的念头,她只恨自己这几年在喝酒方面非常节制,并没有醉到想吐的地步,不然很可以直接吐到他身上,理直气壮地弄出一片狼籍,算是出一口浊气。
车开出好一会儿,她平静下来才注意到,傅轶则根本没问,就直接将车开往她就读的财经政法大学。她决定,她也不用费事多问什么,好在他一路没有再说话,直接将她送到了学生公寓楼下。
她简单说声谢谢便下了车,匆匆往宿舍大门走去,然而又马上站住。昏暗的灯光下,一对男女正压低声音争吵着,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们同时看见了她,一下停了下来。
“借过。”
那男人拉了女孩子一把,可是那女孩子甩开他的手,没有任何闪开的意思。
楼上已经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了,司凌云捂嘴打个呵欠,“二位不会是特地等在这里给我唱生日歌吧,要唱的话赶紧开始,我想去睡了。”
那女孩子定定看着她,眼神怨毒,一字一句地说:“别得意,司凌云,你以为你看到笑话了吗?照我看,谁是笑话可真说不定。”
“照目前的情形看,我们都已经是冷笑话了,”司凌云抬头扫一眼上面,窗口那些面孔缩回去了一些,还有一些人则毫不客气地停在原处。“你们两个人愿意给别人提供免费娱乐没关系,请不要再拉扯上我。”
“倩如——”那女孩子刚要开口,男人叫她的名字喝止了她,转头看着司凌云,“我没有来挑衅你的意思,我们这就走。凌云,生日快乐。”
他的声音沙哑,神情颓丧,司凌云的心不由自主紧缩了一下,然而那女孩子先她一步做出反应,“韩启明,她生日关你什么事?你都看到了,自然有男人跟她庆祝到深夜,有好车送她回来。你有什么必要自做多情?”
司凌云心中那一点隐约的柔软之意顿时消散了,她并不看那个女孩子,盯着面前这个斯文的男人,笑盈盈地说,“谢谢你,启明。去年我过生日,你存了两个月薪水给我买了一条手链,我很喜欢。今年有没有礼物给我?”
那女孩子怒不可遏,压低声音,“你真不要脸……”
“是吗?”司凌云耸耸肩,“不过,我以为跟别人的男朋友上床更不要脸一些。”
“现在他是我男朋友。请你以后离我男朋友远一点儿。”
“玩不起的游戏,就别玩;自己做不到的事,也不用要求别人做到。”
“你别妄想了,启明说你根本就是性冷感,他对你没兴趣。”
司凌云心底的怒意腾地升起来,脸上却还维持着笑意,“你是认真在挑衅我吗?那好,我从来没有睡过别人男朋友,不介意拿韩启明来试一下。”
“够了——”韩启明低喝一声,咬紧牙避开她的视线,再度拉那女孩子的胳膊,这次她没有抗拒,任由他拖着走了。


4、一 ...


司凌云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仍然挂着那个笑,心底的悲哀却涌了上来,浓重沉闷,让她几乎有窒息的感觉。她呆呆站着,直到傅轶则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还没走?”
“本来我只打算抽只烟,看看晚归的女学生。”他轻轻一笑,“幸好没走,不然错过看这场戏未免太可惜了。”
她没有力气发作,转身准备进宿舍,他却抓住了她的胳膊,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轻而柔和,“我带你出去转转。”
她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正努力撑着不流出来
“从楼上楼下热心观众的表情来看,你的人缘可不怎么好。照你的脾气,一定不肯让别人看笑话的,所以别在这里哭。”他拢住她,那是一个小心呵护的姿势,声音温柔地说,“走吧。”
他的话击中了她的软肋,她当然不想在一道道视线下哭,更不想接受旁人审视的目光、旁敲侧击的打探,她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上了车。

“我们去……”
司凌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对不起,我不会跟你去兜风、喝酒、靠你肩膀上哭、诉苦、谈心……更不会跟你上床的。麻烦你送我去滨江路176号滨江花园,谢谢。”
傅轶则哈哈大笑,“你认定我留下来就是想利用你的脆弱时刻跟你重温旧梦吗?”
“不然呢——”司凌云疲惫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可并不屑于隐瞒目的冒充什么善良的好男人。”
他插上左转车道,在红灯前停下,一只胳膊漫不经心地搁到打开的车窗上,“真遗憾,看来我大概已经被你被划到不可以再碰的那一类人名单里面去了。”
她知道左转便确实是开上了她报的住址方向,略微放心,靠到椅背上。“我一向不费事保留名单,更不会把删除掉的人留着排位置。”
“你这一点也跟过去一样,还是无论如何也要硬撑着不肯示弱,我喜欢。”
司凌云暗暗一惊,毫不客气地说:“五年不见,你跟过去倒是有些不一样了,头发白了不少还是其次,最要命是有了中年人气质,话多了很多。”
傅轶则根本不以为忤,再度大笑,“这么说你注意到我的头发了。嗯,很合理,你以前就特别喜欢把手指插到我头发里。我也记得你留一头长发的样子,飞扬起来既狂野又性感,你的前男友居然会跟他的现女友说你冷感,真是错得离谱……”
“闭嘴。”司凌云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好吧,不说这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刚才你本来伶牙俐齿,把那两个人逼得很尴尬很狼狈,差不多说得上大获全胜了,怎么又突然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
“你观察得这么仔细干什么?”
“看戏嘛,我向来投入。”

司凌云木着一张脸看着前方,她并不是赌气不理,她只是根本无法给出回答。
原因太多太复杂了。从在酒吧碰到曲恒开始,这个夜晚便已经开始变得诡异。傅轶则突然出现,再加上韩启明带着葛倩如挡住去路,已经过去的生活突然如此密集混乱地浓缩到了今天,她该从哪里说起。
然而傅轶则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那个不敢正视你的可怜男人应该是你的追求者之一吧,他完全不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只要他还爱着你,大概就永远得由着你嘲弄他,甚至是当着他现任女朋友的面。”
“谢谢你对我行为的尖锐评论。”司凌云冷冷地说,“不过我没义务讲故事满足你的好奇心。”
傅轶则笑了,“对于一个很高兴跟你重逢、急着跟你叙旧的人来讲,你表现太冷漠了。我承认我对你还有不少好奇,不过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样子你今天的生日过得并不痛快,这样吧,你可以向我要求一件礼物,看能不能让你心情好起来。”
她微带嘲讽地问:“任何事情?”
他笃定地说:“任何事情。”
一个埋藏已久的问题几乎不受控制地涌动到了嘴边,她想,这大概是她最接近某个答案的时刻,但她说出口来的却是,“好,我要求的礼物就是请你将我送到目的地之前保持沉默。”
傅轶则大笑,“你不知道你浪费了什么机会。”
“跟空白支票一样的机会,意味着要付出什么代价也是未知的。所以,谢谢,不用了。”
“如你所愿。”

接下来傅轶则果然再没说什么。
到了滨江花园后,司凌云跳下车,这一次她连再见也没说,径直向里面走去。
这里是临江闹中取静的豪宅区,一栋栋板式高楼错落有致,园林绿化优美,司凌云刷门禁卡进了自己家住的单元,乘电梯到12楼。她不想惊动妈妈,取出钥匙开门,随手按玄关灯开鞋柜取拖鞋,却一下定住,只见鞋柜前赫然摆放着一双男式皮鞋。
她叹一口气,心想,明明已经过了午夜,生日成为过去,可这倒霉的一天却好象仍未结束。想到有男人留宿在离婚的妈妈这里,她顿时不愿意待下去了,关上鞋柜的门便要走。
客厅的灯亮了,她妈妈程玥走出来,黑色真丝睡衣衬得皮肤分外白皙,她皱着眉头看着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宿舍关了门。要是不方便,我去住酒店好了。”
程玥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有什么方便不方便。那鞋子是你爸爸的,他睡着了,你也赶紧去睡吧,别吵他。”
这个答案并没让司凌云好受多少。她父母已经离婚多年,她父亲更已经马上再婚,她的异母弟弟都10多岁了。不过司霄汉似乎把程玥这里当成了行宫,以前来看他们,留宿得十分坦然,只是这几年行踪相对稀少了很多。司凌云知道程玥根本不在乎她怎么看这件事,她也没心情去说什么,换了拖鞋便打算回自己卧室,程玥叫住她,“明天早点起床,陪你爸爸吃早餐,顺便谈一下你工作的事。”
果然是一个没完没了的长夜——司凌云没有搭腔,回了自己卧室。

 

5 ...


第二天,司凌云被妈妈叫醒。她看看时间,呻吟一声,“才六点半,我难得回来,不用这样折磨我吧。”
“你爸每天六点半起床,你必须十分钟以内梳洗好出来吃早餐,不然你得专门去他公司跟他谈,你觉得哪一样更方便?”
司凌云叹一口气,坐起身来,一眼看到程玥从衣柜取出搭在床尾的那套衣服,立刻烦躁了,“我多大了,还逼我穿这种少女装?”
“平时我不管你,今天是穿给你爸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口味就这么土气,喜欢你的打扮走甜美路线。”
“要不要给我绑马尾戴公主发箍,要不要我穿白纱裙芭蕾鞋扮lolita?”司凌云一把掀去那套衣服,压低声音说,“妈妈,你迎合他的审美,到四十多岁还穿粉色系带蕾丝的衣服是你的事。我是他女儿,不是必须取悦他、帮你把他留在身边的女人。”
程玥的脸一下发白了,抿紧嘴唇瞪着她。她也不再说什么,翻身下床,去了浴室。

司凌云去餐厅时,穿的是白色T恤配牛仔裤,她跟穿着衬衫长裤坐在那里看报纸的父亲司霄汉打招呼。
“爸,你早。”
司霄汉个子不高,身材发福,略微有些谢顶,相貌平常,非常不起眼,但精神健旺,自有一股长期处于支配指挥位置形成的傲慢与威严气度,在66岁的年纪,并没有丝毫老态。他打量一下女儿,笑了,“你留长头发多好看。怎么偏要染成这种颜色,还剪这么短。”
司凌云懒得去提醒他,她已经将头发剪短很久了,只笑一笑,“时尚嘛。不过据说今年又要开始流行黑发了,等几时有空我去染回来。”
“瞎折腾。”司霄汉毕竟是宠爱这个漂亮女儿的,下了一个没有责备意味的评论,便没再说什么。
程玥放下心来,端出豆浆和小笼包放到女儿面前,“你爸记得昨天是你生日,特意过来,说有礼物要给你,神神秘秘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司凌云笑着看向父亲,“爸,什么礼物?”
司霄汉起身,去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串车钥匙,递到了司凌云面前。如果刚才的热切是配合妈妈做出来的,司凌云现在真的吃惊了,她下意识地看看程玥,程玥显得比她还要诧异,双手合在胸前,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胜惊喜的样子。司霄汉显然很高兴看到她们的这个反应。
“红色的甲壳虫,应该很适合女孩子开,停在地下车库里,既是生日礼物,也祝贺你马上拿到硕士学位毕业。加上你大哥拿的MBA,现在我们家里已经有两个硕士了,哈哈。”
司凌云不能不动容了,接过钥匙,“谢谢爸爸。”
“我跟你妈谈过了,你妈妈的考虑是对的,女孩子成家生孩子之前是应该有一个正当工作。你有没有什么具体打算?”
她瞟一眼妈妈,“也许跟同学一样,找间律师事务所先应聘当助理,然后参加司法考试,争取成为律师。”
“当律师也不是不好,不过用不着去律所混,顶峰一样需要法务,我已经交代给了张阿姨,让她在公司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给你。我今天出差,你上午直接去她办公室吧。”
他说的张阿姨,是他现在的妻子张黎黎,在他一手创办的顶峰集团里做副总,主管财务、人事与后勤。司凌云再度与程玥交换目光,程玥对于在她面前提到张黎黎毫无反应,只是紧盯着女儿,眼睛里不由自主带上了恳求的意味。司霄汉这个根本不是打商量的语气让司凌云本能地反感,可是她看看妆容无懈可击、神情紧张的母亲,心却不由自主地软了,避开视线。
“好。”
司霄汉很满意女儿这个难得的乖顺姿态,又顺口问起司凌峰的学习情况,程玥絮絮地夸奖着儿子,并提议找时间一起吃饭,司霄汉则说要看时间安排。
这场景很像寻常和美人家的寻常早晨,然而司凌云清楚知道,眼前一切只是一个反常的假象。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个家根本不是她父亲该坦然停留过夜的地方,她妈妈的身份是一个前妻,而她是她父亲众多儿女中的一个。如果不是程玥提前打电话谈及她,忙碌的司霄汉大概不可能记得昨天是她生日,更别提去买礼物了。
司凌云早就接受了现实,当初没有特别难过,当然现在更不会感伤。她只能把突然低落的情绪归结昨晚的延续。可是车钥匙摆在面前,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她便不愿意再去犯别扭,更不打算说什么扫兴的话。

司霄汉的司机已经到了楼下,打电话上来,司凌云送父亲出门,他突然嘱咐她,“小云,对张阿姨要有礼貌。”
司凌云“扑哧”笑了,“爸,我什么时候没礼貌来着。”
“你这坏脾气,我还不知道吗?”
“那是以前孩子气发作的时候嘛,不算数,我现在可是马上要工作的成年人了。”
司凌云难得在父亲面前撒一回娇,司霄汉果然十分喜欢,呵呵笑了,摸摸她的头发,满意地走了。
司凌云关上房门,回头看着她妈妈程玥,再看看手里的车钥匙,她还是头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哪怕来自于有钱的父亲。她的心情十分矛盾,而程玥当然比女儿更有理由心情复杂。

程玥是司霄汉的第二任妻子。他在结束上一段持续了14年婚姻的第二天,顶着非议娶了她,那一年,他40岁,她21岁。婚后四个月,司凌云便出生了。而司霄汉当时已经有一个12岁的儿子。
司霄汉的风流史并没有在年轻貌美的舞蹈演员程玥那里终结,司凌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父母之间有问题。在司凌云8岁时,程玥去香港生下了司凌峰,她的这个努力,也不过是使他们的婚姻多延续了几年,到司凌云13岁,司凌峰5岁时,程玥与司霄汉正式协议离婚了。
那时司霄汉年满53岁,他以一如既往的迅猛速度马上第三次结婚,这次的妻子是他的前任秘书,小他整整20岁的张黎黎。他的公司已经做大,更加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眼里。就在同一年,张黎黎专程去美国为他生下了他的第三个儿子司震寰。
程玥嫁给司霄汉时,他是草根出身的商人,从微不足道的小生意做起,抓住改革开放里的每一个机遇慢慢发达起来,称得上有钱,但远没有到大富大贵的地步。
到两人离婚时,她从精明强悍的丈夫那里分到了一套房子、一辆车,再加一笔在当年算得上数目可观的现金,当然,他定期打钱到她的帐户,负责司凌云、司凌峰姐弟的生活费、教育费,从不拖延。
程玥还来不及想好将来的路,就发现司霄汉的生意开始以让她瞠目的速度发展起来,小小的贸易公司变成了顶峰集团,业务涵盖地产、物流、贸易,他的名字时不时见诸报端,今年甚至被某财经杂志排到本省富豪榜前几名,那个量化的数字让她当初分得的那笔钱显得少得可怜。
但是,她再怎么不平,他的巨大财富已经与她完全没有关系了。

 

 


6 ...


程玥的神情松驰下来,踢掉羽毛装饰的高跟拖鞋,坐到沙发上,将腿蜷到身下。她今年47岁,一直坚持每天练舞保持完美的体态,一丝不苟地做各种皮肤护理。司凌云客观地评价,以妈妈目前的身材容貌,完全可以轻易瞒去十岁年龄,这个慵懒的姿势看上去仍然带着性感。
“你达到目的了,开心了吧?”
程玥微微一笑,“没错,我很开心,你也别不开心了,毕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收到25、6万的车子当生日礼物。”
程玥越是好整以暇,司凌云越是恼怒,“我早说过,我根本不想去他公司上班。你这么逼我有意思吗?”
“你去应聘,接受别人的指挥,当个朝九晚五的小白领就有意思吗?”
“我只想过我自己选择的生活,有没有意思,由我自己判断。”
程玥凝视着女儿,放缓语气,“别跟我赌气,小云。没错,你爸算是疼你,可他到现在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的大儿子早就开始参与公司事务,又是长子,铁定能争取到足够的利益。那个小的更不用说,老来得子,又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应该是他最疼的。只有你跟小峰最危险,你是女孩子,以他的老脑筋,将来给你一笔嫁妆,让你风光出嫁就对得住你了。小峰现在还只18岁,你又坚持要送他出国读书,等学成回来再加入他公司也是几年以后的事。他的公司现在是发展的关键时期,甚至有可能上市。你再由着性子置身事外,到时候什么都可能得不到。”
“从我读高中起,你就开始跟我念这一套经,我早听腻了。我不在乎他的钱。”
程玥笑了,“你昨天满26岁,不是高中生了,别再孩子气好不好?真正有钱的人才有资格讲不在乎钱这种话。也许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从小到大没让你吃过任何没钱的苦。”
“那你干吗不让我去吃下这个苦再回头求你?”
程玥一下站了起来,光着脚走到女儿面前,拿起她握着车钥匙的手,“不,小云,你再怎么跟我对着来,我也没打算让你去吃苦。苦我吃过,相信我,并不值得特意去体验。更何况你这脾气,再后悔也不会肯回头求我。我生下你和小峰,就希望你们和你父亲其他的孩子一样,过最好的生活。别的不说,他开的车超五百万,张黎黎开的车将近两百万,他们住的是本市最高档的别墅,可以去全世界任何地方度假,他们的小儿子在美国出生。我是前妻,那些没有我的份,行,我都认了,但你父亲所有的一切,你和你弟弟都应该有份。你的朋友琪琪开的宝马Z4,难道你父亲送一辆二十来万的车子你就满足了?”
司凌云看看她,再看看手里的车钥匙,一时无语。
“你说你想过你选择的生活,其实你已经过了。从十五、六岁起跟玩乐队的男生在一起疯,大学读你选的专业,毕业后,不听我的话去爸爸公司,非要去读研,并且跟一个没前途、没家境的男生谈了快三年没结果的恋爱,最后还被他背叛,这么长的青春叛逆期还不够吗?”
司凌云被戳到痛处,手往回一缩,可是程玥将她握得更紧。
“你已经比一般人享受了多得多的选择。不过女孩子并没有太多青春可以挥霍,你父亲的公司也不一定总有空位置等着你。”程玥凝视着她的眼睛,“小云,我离婚后没有再嫁人,努力和你爸爸维持良好的关系,一点一点替你们争取利益,让他不至于完全把你们姐弟俩丢到脑后。可是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接下来,必须看你的。”
司凌云苦笑,“别搞得这么戏剧化,妈妈,也别拼命煽情。我们正常交谈行不行?”
程玥也笑,松开她的手,“我还真不敢指望感动你,你这孩子从小就比你弟弟心硬得多。”
“你要这么握着他的手对他讲这么一番话,叫他跳火坑,他也会去。所以我答应不读博,换你同意送他出国念书,不然他的人生就一直被你控制了。”
“你一向把我想得这么邪恶。”
“你不邪恶,可是你确实有控制欲。”司凌云毫不客气地说。
程玥耸耸肩,“想控制你可真的很难,这么多年下来,我碰的钉子还不够多吗?”
“你觉得我能怎么做——去爸爸公司上班,听他现任太太指挥,然后一步步进入董事会,分到股权,最后甚至掌控他的公司?这种天方夜谭,简直是三流的商战肥皂剧剧情。”
“你从来不算特别用功,也读到了硕士,以你的这个聪明,有什么不可能?你爸爸开始做生意之前,只是一家街道小工厂的业务员,初中文化程度而已。这个例子够励志吧。”
司凌云再怎么心情不好,也不得不扯一下嘴角,笑了,干巴巴地回答:“果然很励志。”

 

7 ...


母女俩一齐下楼到了地下车库,一辆红色甲壳虫停在程玥开的银灰色凯美瑞旁边,虽然光线昏暗,但依旧显得艳丽夺目。
司凌云早就拿了驾照,之前偶尔开妈妈的车出去。她坐进车内,调整着座椅,试着插入钥匙点火。她不得不承认,这样如同玩具般可爱的造型,闪着光泽的仪表盘,加上新鲜的皮革气息,确实让人有愉悦感。她从后视镜中看到程玥站在一边,神情复杂。她多少能体会母亲的感触,收回视线,发动车子驶出了地下车库。到了顶峰大厦,她停好车,却不急于上去,站在楼下仰头看上去。
这幢十二层高的写字楼是司霄汉集团的自有物业,位于市区不错的路段,落成有近十年,方方正正的外形十分平庸,甚至有几分丑陋,顶楼天台上竖着巨大的顶峰地产一处楼盘巨大的广告牌,反射着阳光,刺目地映入司凌云眼帘。
她妈妈搬入滨江花园前,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住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但她路过这里,从来没有进去过。
她从读初中开始住校。在此之前,司霄汉便是忙碌的生意人,从来没空陪儿女玩,跟他们谈心,关心他们的点滴成长,与程玥离婚后,更是在他们的生活里来去匆匆。和别的离异家庭孩子不一样,她一向接受现实,没觉得遇上的算什么不可弥补的损失。对于父亲的生活,她没有太大好奇心。顶峰集团这个名字,就算看到,也从来不觉得跟自己有多少关系。
然而现在,她必须走进去。如果不出意外,她以后要在这里工作。尽管已经做了决定,司凌云心底仍有莫名的烦恼。
这时,两个工人抬着足有两米的高大盆栽走出来,舒展的枝叶挂到她穿的衬衫袖子上,她一声惊叫,走在前面的那个中年工人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慌忙站住,连声说着对不起。
司凌云拨开树叶,检视一下出门之前程玥坚持让她换上的这件深蓝色衬衫,真丝质地果然娇嫩,已经扯出一个破洞,她对这个不算好的开头有点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不好意思,弄破了你的衣服,我赔你一件吧。”
她一抬头,后面那个抬盆栽的人穿着灰色T恤和松松垮垮的旧牛仔裤,短短的头发加一脸的络腮胡子,居然是曲恒。
“你在这里干什么?”
“更换大厦里租摆的植物。”
前面那个中年工人看到两人居然认识,放下心来,笑道:“你是老板,要赔你一个人赔,不许扣我薪水啊。”
司凌云打量一下那工人,旧T恤上套了件黄色马甲,上面印着“宜园园林公司”的字样,她问曲恒,“你开了园林公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