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尼泊尔。”
“尼泊尔?”他盯着她,“你说过你不喜欢任何荒凉的地方,只喜欢走在城市马路上的感觉。”
这的确是他们讨论蜜月地点时她说的话,徐子桓本意是想去非洲,后来还是迁就她预订了法国的行程。尼泊尔虽然不比非洲那样遥远原始,但显然也不可能处处都提供标准的马路。不过程嘉璎并不打算解释。
“就近转了转而已。”
“转了转?说得真轻松。我说到离婚,你就不声不响消失,让我背负悔婚逼走你的恶名;现在你妹妹不知去向,你又当众大闹,让所有人觉得是我的责任。你还想要怎么样?”
我想要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苦涩地想,但一切都以最坏的方式发生了:“对不起,我昨天回来,听到嘉珞失踪,一时心急才去找你。既然你说跟你没关系,我相信。我会另想办法找她。”
“那么说回我们之间的事。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开个条件,让我们了结这一切,各自保留最后一点自尊吧。”
“条件?”
他不耐烦地皱眉:“别摆出这么无辜的表情,程嘉璎,更不要跟我说你除了婚姻什么也不想要。事已至此,再来打感情牌,未免太有伤你的心机了。我对你向来没什么隐瞒,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能力范围,开出离婚的条件来,只要不过分,我都能答应,我愿意为自己的轻信愚蠢付出代价。”
她定定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惨淡一笑:“你这么想摆脱这段婚姻,都不惜跟我讲条件了?”
“你根本不可能明白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感受。我们之间已经完全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了。”
她想,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我同意离婚。”
徐子桓怔住。
“别担心,我们没什么共同财产,不过既然你提到条件,我不打算为了表现一下气节,在你心里再种一根刺。请让你的律师把条款尽管开过来好了,我相信你会给我一个足够最后鄙视一下我,再彻底忘记这件事的条件。然后我们可以约好时间去办手续,听说协议离婚甚至比结婚更简单。”
自从徐子桓在5月10日那天宣布取消婚礼之后,有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程嘉璎曾反复找他,从苦苦哀求到落泪解释,试图复合,迹近于纠缠不放,现在突然如此平静,表现得似乎已经放弃一切努力。他当然有不能置信之感,两人默然相对一会儿,他说:“你如此笃定掌握了我全部心理活动,倒让我起了一点好奇。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放弃你处心积虑要得到并且不肯放手的一切,跟你妹妹有关吗?”
“我只是明白了一些事情:从来没有什么是我真正拥有的。”
这显然并不是徐子桓想要的答案,他冷冷地说:“既然你不想坦白讲原因,我也不打算再问了。我会让律师给你发邮件。”
徐子桓走了。天台只剩程嘉璎一人,风吹得一侧晾晒的床单“呼啦啦”作响,夕阳残照把远远近近的民居染上一点暧昧的橙黄,暮色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降临,她茫然四顾,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
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要么她堕入了某段已经遗忘的回忆,要么她穿越时间重新经历了一次过往。
她不知道这样站立了多久,张翠霞的声音将她带回现实之中。
“小程,你怎么了?”
她努力集中精神强迫自己回答说:“没事。”
张翠霞去收床单,一条条折叠好,挟在臂弯准备下楼,又不大放心地回头看她:“小程,有什么问题就及时跟陆晋说,不要见外。”
她点点头:“我知道。”
她要面对的问题实在太多。那样缠绕不去的噩梦,那些幽深沉重的回忆。
相比之下,破裂的婚姻几乎不再是一个问题了,程嘉璎这样想着,转头凝视远方,高高低低,起伏得毫无规律的房屋远方已经笼罩在渐渐暗下来的天际之下,一片苍茫。
从小到大,她一再对自己说:你需要向前看,将过去的生活永远抛开。
很长一段时间,她似乎做到了。
而此时,过去的生活如同画卷般展开,一一在她面前回放。
她想:有些东西,如同体内的基因、血管内流的血液、背上那枚胎记一般,与生俱来,永远不会彻底消逝,不必再做徒劳的挣扎了。


第二章

1
程嘉璎住进站北村临塘三路27号这所民宅的四楼已经有将近一周。
她作息十分规律,早上七点半准时出门上班,晚上不加班的话七点左右回家,按她的本意,希望与房东的交道维持在出入碰面时打个招呼就够了,但张翠霞颇为热情健谈,往往都会跟她闲扯几句,她只得尽可能地应和。
张翠霞见她带盒饭回家,善意提醒她可以借用厨房:“天气慢慢转凉,吃冷的对胃不好,去热热再吃,想自己做饭也可以,你妹妹以前也时不时在那里做饭煲汤的,你只管去用。”
她称谢,不过不打算与这家人有过多交集,第二天干脆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家,并没有踏足厨房。
这个原本属于王嘉珞的房间面积远比她过去住的单身公寓要大,而且内空极高,通风采光俱佳。但她向来很难适应陌生环境,阔大空间并不能带给她舒畅释放的感觉,而站北村对她而言,也远不是一个宜居的地方。
这个城中村内居住人口高度密集,白天固然人来人往,哪怕入夜也难以安静下来,各家窗子传出电视里播放的肥皂剧和综艺节目声音,麻将“哗哗”作响,不时还有摩托车、电动车呼啸而过,直到深夜,仍有结伴晚归的人谈笑风生,门被重重打开关上……
她回复完邮件,在房内踱来踱去,没有睡意,又静不下心来看书,决定上天台去透透气,却意外地看到周知扬正坐在那里喝着啤酒。
他做健身教练,上班时间与她完全不同,通常上午睡懒觉,中午去上班,到深夜才回家,两人住在同一所房子里,几乎没有打照面,这个时间碰上,她不免一怔。周知扬招呼她:“来坐坐吧。”
她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他递啤酒给她,她摇头谢绝。
“我和洛洛下班之后常常坐在这里聊天喝酒。”
她需要想一想,才能把他说的“洛洛”与自己的妹妹嘉珞联系起来。
“我真的很担心她。”
我也是。可是不对,你的担心怎么可能与我一样。她默然。
“她会去哪里?”周知扬知道她也给不出答案,只是满心困惑,喃喃地说,“我想来想去,完全没有头绪。”
“她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周知扬回想一下:“没有。倒是她走的前一天正好轮休,我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在天台上喝红酒。”
“然后呢?”
“我也坐下,我们一起喝酒,闲扯,没说什么特别的事。”
“她心情看上去怎么样?”
“她的话比平常少,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你也知道,她一向直率,不会隐藏心事。所以我也没太在意。红酒的后劲比较大,喝到后来,我们都有点儿醉了——”他打住,她探询地看着他,他略为尴尬,但还是说,“我吻了她。”
她并不觉得意外,“哦”了一声。他被她这个平淡的反应刺痛了:“你不好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我猜什么也没发生。”
周知扬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喟然长叹一口气:“没错。她明明并不反感,而且是有回应的,可后来还是推开我,说太晚,该休息了。我一直在猜测,她应该不会因为逃避我接近而选择消失吧。”
程嘉璎淡淡地说:“一个吻而已,不要想多了。想接近甚至纠缠她的人很多,她从来不用逃避就可以应付。”
“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说你妹妹。”
“抱歉,我只是客观陈述罢了。”
见她站起来准备下楼,他说:“等一下,我想起有一件事也许与你有关。”
她回头看着他。
“那天我们喝酒,不知怎么谈到我哥哥。洛洛问我:如果有一天你哥哥真生你的气,再也不愿意理你了,你会怎么做。我大笑,说:不会的,他对人对己要求都高,从小到大,经常生我的气,但绝对不会气到断绝关系那一步。洛洛再没说什么,她从来没提过她有姐姐,我没想到她说的其实也是你们之间的关系。”
她的喉头如同被哽住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你理解的手足情感,跟她说的是两回事。”
“不管她对你做了什么,能放下的就放下吧。我想她是很在乎你的。”
“是吗?”她终于能开口了,声音变得沙哑,“可是你之前甚至并不知道我的存在,连她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对她的生活又能了解多少?做这种推断未免太天真了。”
周知扬无话可说,只得举起啤酒罐喝了一大口,停了好一会儿才自我解嘲地笑笑:“我哥哥也这么说,当然你们都没讲错。她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可是没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我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程嘉璎看着他,昏暗光线下,这男孩子牙齿雪白,笑容明朗,犹带一点稚气,整个人仿佛可以发出光来。她蓦然警觉,自己心底已经累积太多怨恨与绝望,在如此单纯的信任面前,几乎自惭形秽。浓重的疲惫一层层包围住她,她涩然一笑,再没说什么,回了房间。
房间依旧大得近乎空旷,程嘉璎靠门而立,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一个身影在眼前翩翩舞动,而幻象转眼即逝。她走到书桌前,拉开第二个抽屉,取出那个首饰盒。
这是一个用黑檀木制作的长方形盒子,年代久远之下,边角有些磨损,盒身右侧有一道明显的裂纹,她的手指从那里划过,黑檀的质地摸上去紧密而坚硬。她注视着盒盖,上面是细密的雕花,需要仔细辨认才看得出是百鸟朝凤图案,一只凤凰张开翅膀,长而华丽的尾羽铺陈着,占据了大半个盒面,下方是云朵与牡丹,四周各色不同的鸟类环绕,一只仙鹤在右上角飞翔。
自从住进来后,她不止一次摩挲首饰盒,这一次终于下了决心,打开黯淡发黄的铜制锁扣,里面不出意料是空的。
而从前,盒子里除了几枚银元之外,还放着两个缠了红线的老式金戒指,一个绞丝银镯,全都做工简单,样式朴素。
那些东西连同盒子属于她的曾祖母,她们从未谋面,她想象不到老人戴着它们是什么样子,但外祖母把盒子交给母亲时,她是在场的。后来她也见过母亲打开盒子,戴上戒指,然后长久静默。
她合上首饰盒,将它放回抽屉,躺到床上,把面孔埋入枕中。
这个房间布置简单随意,衣物数量也不多。除了执意捡回别人丢弃的那个大屏风,王嘉珞并没有费心弄一点个人色彩的装饰,但床上铺的却是价格不菲的高支棉床单、被套与饱满的羽绒枕头,而且都是必须经常清洗更换的纯白色。程嘉璎突然意识到,那个看似与她性格截然不同的妹妹,在床品挑选上与她品味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她们的童年过得太简陋困顿,待到成年有了经济能力以后,仿佛都下意识选择了同一个方面来对自己做弥补。
没能摆脱过去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2
张翠霞从厨房窗口回应程嘉璎与她打的招呼:“上班去啊。”看她下楼,感叹道,“奇怪,亲姐妹性子一点也不像。洛洛那孩子又直率又随和,这个当姐姐的礼貌归礼貌,可真是冷漠得很。”
周明仍旧翻看着报纸,但笑不答,张翠霞这时才想起自己同样有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儿子,不免有些讪讪,一边继续做早餐,一边岔开话题:“不过程小姐一看就是在大公司上班的白领,举止斯文,生活有规律,要是我们小扬肯像她一样去找一份正经工作就好了。这熊孩子,越大越不听话,我先还真怕他和洛洛搞出什么事来。”
“我早说你是瞎操心。洛洛那女孩子表面嘻嘻哈哈,一团热闹,看似没有城府,可眉眼之间都写着阅历,看不上你家傻小子的。”
张翠霞颇不服气:“她长得是美,小扬也不差啊,哪点配不上她了。”
“好了好了,人家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偏偏走之前又住在我们家,你不操心这件事,还去计较什么配不配的,真是有闲心。”
“我怎么不操心了,一想这事我就犯嘀咕。小扬这段时间成天魂不守舍的,居然还抽起烟来,他练健身以后可再没碰过香烟了。不会是对她动了真感情吧。”
周明早已经习惯了妻子的发散性思维,提出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程小姐要在这里住多久?”
张翠霞摊手:“谁知道呢,我只但愿洛洛玩够了早点回来就好。倒不是想赶程小姐走,她教养好,出入有规律,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根本没给我添麻烦。我是怕小扬会急出个好歹来。你看他昨天晚上一回来就跑天台上喝酒……”
话音未落,有人在楼下拍门,同时大声叫她名字,她走到窗前探头往下看,只见一个邻居急急地说:“快来快来,租你家房子的那个女孩子晕倒了。”
张翠霞与周明急急冲下楼出门,跟着邻居过去,看到程嘉璎委顿在转角的地方靠墙坐着,其实并没失去知觉,但面色煞白,两眼直直看着某个地方,张翠霞过去扶她,紧张地问:“小程,你怎么了?”
她的牙关咬得紧紧的,没有回答,张翠霞一摸她额头,满手都是冷汗,她转头对周明说:“快把小扬叫起来,我们送她上医院。”
周明答应着往家里跑,她纳闷地说:“出门还跟我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好好的啊。”
那邻居说:“我出来买菜,看她读墙上贴的启事,然后就倒了下来,我就赶紧跑去叫你了。”
她们一齐看墙上,那里新贴了一份由公安局发出的认尸启事。张翠霞已经略为老花,眯起眼睛费力地看着,只见上面写着:
2012年6月17日,区公安局在临塘湖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死亡时间距发现时间五日左右,死者年龄在20—30岁之间,身高168公分,体型匀称,发长约60公分,染棕色,着白色针织上衣和牛仔裤,如有熟悉上述特征及所附图片中物品的群众,请速与我单位联系。欢迎市民提供线索,对提供情况帮助查清死者身份的,将给予奖励。
张翠霞也曾在买菜时听人议论湖中发现尸体,她还没读完启事,只听身后周知扬叫了出来:“这不可能。”
她回头一看,只见周知扬蹲下去,急切地摇程嘉璎:“你凭什么断定她是洛洛。”
张翠霞这才恍然,再凑近看启事,上面附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尸体,一张是随身衣物。那个严重浮肿的面孔让她吓了一跳,马上移开视线:“是啊,根本看不清长相,从哪里看出是你妹妹。”
程嘉璎声音如游丝一般低而飘忽。“不,我只是低血糖犯了,头晕。”她扶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张阿姨,麻烦您帮我买杯豆浆,多放一点糖。”
张翠霞心里七上八下,仍马上去不远处早点摊买回豆浆递给她,她喝下去,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低声说:“谢谢,我去上班了。”
盯着启事看的周知扬马上拦住了她:“我们现在就去公安局把这件事弄清楚。”
“没有必要,那不是嘉珞。”
周知扬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程嘉璎试图甩脱他的手,但他抓得很紧,她面孔扭曲,声音嘶哑地说:“放开我。”
周明赶忙用力拉儿子的手:“别胡闹,快松手。”
周知扬只得放手,脸色铁青地看着程嘉璎匆忙走出巷子。
张翠霞惊愕之余,责骂儿子:“小扬,你是不是疯了。她本来就瘦弱,现在看上去又病恹恹的,你怎么能这么动粗?”
周知扬不作声,重新盯着那张认尸启事。周明与张翠霞面面相觑,正要说话,周知扬拔腿就走,张翠霞急得直叫:“哎,祖宗,你可不能追过去强拉人家上公安局。”
他闷声回答:“我去找我哥。”头也不回地回家,开启卷闸门,发动车子驶出来直奔公安局。
陆晋在开会,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出来,听周知扬讲早上发生的事,皱紧了眉头,开电脑找到那份认尸启事:“你觉得符合王嘉珞的特征?”
“我给你看过照片啊,不像。你觉得像吗?”
那张面孔严重肿胀变形,已经很难辨认。而陆晋过去完全不去母亲的家,与王嘉珞只是一年多前在站北村边消夜大排档那里有一面之缘,当时周知扬给他们做介绍,那女孩坐在暗处对他点点头,并没有开口,以他那样锐利的眼神,也没看清她的长相。等他去隔壁小商店拿来冰冻啤酒,她已经离开,周知扬说她累了先回去休息。现在想来,周知扬一直很爱炫耀自己的警察哥哥,从中学时代就带历任女朋友或者好友来见过他,弄得他不胜其烦。而她住在周家,与周知扬又是同事兼朋友的关系,后来竟完全再没与陆晋碰过面,联系到那个假身份证,很可能她是因为陆晋的警察身份而刻意回避。
仅凭周知扬手机里她的照片,陆晋实在无法判断:“只能说身高与年龄是基本相符的……”
“本市符合这个条件的女人太多,再说洛洛是会游泳的,怎么可能淹死。她姐姐纯粹是疑神疑鬼。”
“她看上去略有点神经质,但并不像无端起疑心自己吓自己的女人。”
“那就应该来公安局验个DNA排除怀疑嘛。可她一口拒绝,态度实在很奇怪。哥,你能不能出面要求她配合调查?”
陆晋瞪他一眼,他早已熟知哥哥的各种眼神肢体语言,清楚哥哥在无声斥责他“胡扯”,可他没像平时那样自动退下:“怎么?你们公安局发的启事讲得清清楚楚:欢迎市民提供线索。我提供了,你可不能不理。这件事要不弄清楚,我会急疯的。”
“这件案子是区局处理的,我先去了解情况再说。”
“我跟你一起去。”
陆晋本想斥他“别胡闹”,但看弟弟的神情坚定得异乎寻常,只得说:“你不许乱说乱动,不要跟我问这问那,能告诉你的情况,我自然会说,不能讲的,问也白搭。”
周知扬随陆晋到了区公安分局,按他的吩咐,老实坐在外面等候,越等越是心焦,总算等到陆晋出来,满腹疑问几乎要冲口而出,但还是被陆晋眼神制止。两人上车之后,陆晋发动车子,依旧一言不发,周知扬再也忍不住了:“哥——”
“分局这边也希望尽快确定死者身份。我现在去程嘉璎公司找她,看看能否说服她来配合调查。”
程嘉璎在一家规模颇大,有国资背景的信托投资管理公司工作,办公地址位于金融区一个堂皇气派的写字楼内。前台小姐听到他们报出要找的人,“哎呀”了一声:“一个小时前,程嘉璎在办公室晕倒,被送去医院了。”
周知扬嘀咕:“这些女人,全靠过度节食瘦身,完全不运动,身体素质差得要命,动不动就闹晕倒又能怪得了谁。”
前台小姐颇有意与眼前这位帅气的来访者搭腔,马上说:“那倒不是。唉,被悔婚的打击还真是挺大的。”
“悔婚?”
“你不知道吗?她本来跟一个高大英俊、事业有成、家境优越的男人订婚,连结婚证都拿了,还筹备了盛大婚礼,可就在婚礼前几天,那男的突然单方面宣布取消婚礼,要求离婚。”
周知扬愕然,迅速联想到那天程嘉璎抽丈夫的一耳光,喃喃自语:“难怪。”
“是啊,后来她一个人出去休假,一走一个月。我们都还嘀咕呢,没人跟着,万一她想不开……那可怎么办。也不是咒她啦,这种事搁谁都受不了。”
“她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前台小姐耸肩:“哪里谈得上好好的。她回来上班以后状态也很差,面色苍白得像个鬼一样,成天独来独往,眼神飘忽。老板不敢安排工作给她,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真不知道她要怎么熬过来。”
“那男的为什么悔婚?”
“移情别恋呗,男人悔婚还能有什么原因?这年头……”
陆晋打断她:“程小姐被送去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
在驶往医院的路上,周知扬心神不宁:“她被悔婚不会跟洛洛有关吧?不然两姐妹何至于反目成仇?”
陆晋稳稳开车,没有说话,他只得自问自答:“不对,以我对洛洛的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她对谈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追求她的人又那么多,何必盯上姐姐的丈夫。”
“你也听到程小姐的同事用的那一连串形容词了,那男人条件很好。”
“那又怎么样?洛洛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她性格高傲,为人坦荡,绝对不会见到好条件就不择手段要据为己有。”
陆晋瞥他一眼:“我不管你认定她为人如何,等会儿见了程小姐,不许拿这个问题去问她。”
“可是这跟洛洛的失踪绝对有关系啊。”
“有没有关系由我确定。”
周知扬满心不服气,但看看陆晋脸色,不敢再说什么。
程嘉璎住一个单间病房,他们到达门口时,她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一位女性访客,穿合体的黑色真丝套装,皮肤白皙,体态匀称,戴着玳瑁框架眼镜,看上去五十岁左右,正略为激动地提高了声音:“这种事你不跟我说也算了,怎么能瞒着他?”
程嘉璎声音微弱地说:“请不要跟他提这件事。”
“那怎么行?”
“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生枝节。”
那女人哑然,隔了一会儿说:“有什么事你们不能沟通解决,偏要选择一个人跑出去旅行。身体是你自己的,如果你都不爱惜那怎么行?”
“我明白。”程嘉璎看着天花板,平淡地说,“谢谢您来看我。”
她语气十分礼貌,但逐客之意也显而易见,那女人怔住,再一回头,看到病房门口的陆晋和周知扬,扫他们一眼,站起身来说:“你有客人,我明天煲汤带过来。”
“不用麻烦了,阿姨。”
那女人看看她,神情复杂,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去了你公司。”陆晋说,“刚才那位女士是你姨妈?”
程嘉璎摇摇头,毫无血色的嘴唇向上一弯,眼神里却没任何笑意:“你们既然去过我公司,想必一定知道我婚变的事。她是我婆婆,不过她儿子要跟我离婚,我不好再叫她妈妈,只能称阿姨。”
她这个意外的坦白弄得他们有些尴尬。周知扬不知所措地看着陆晋,他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贫血。”
陆晋看到她正在接受输液,知道肯定不是普通贫血那样轻描淡写,决定直接进入正题:“程小姐,你报案称你妹妹失踪,虽然公安局还没有正式立案,但想必你也明白,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又涉及到这个案子,我们需要你提供DNA,方便我们进行比对。”
“那不会是嘉珞。”
“可你也是怀疑的,不如讲讲你的疑点。”
她望向天花板,眼神空茫,过了很长时间才说:“年龄,身高,还有认尸启事上拍的随身衣物,那条牛仔裤……是嘉珞一直爱穿的牌子,她现在衣柜里还有两条。”
周知扬的心蓦地一沉,正要说话,陆晋拦住他,不紧不慢地说:“程小姐,我明白你希望妹妹平安,但一味回避,恐惧并不会自动消失。就算你不配合,知扬也决定以朋友和房东的身份去进行指认,我们可以进你妹妹住的房间,从牙刷衣物上提取DNA做比对。我还是觉得,你应该与我们合作,主动提供尽可能多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