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徽么?原来刚才这人叫的不是阿归啊。
失意涌上心田,甜腥在喉头蔓延。
“方才听公子提起姑娘姓余,不知是哪个字?”
“这个恐怕要问她自己了。”帷幔轻掀,“你说呢,秭归。”
烛光微暖,一双俊目静静看来,似有几分深意。手腕被扣得有些紧,让她忘了颤抖,也忘了去看旁人。
“自然是到往之‘于’。”她嗓子有些哑。
“于子归,于子归。”
女子轻声回味,听得她心头微紧,不由期盼着。
“为姑娘取名的人真是雅士。”
她心跳一沉,眯眼看去:“雅士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姑娘的名字应是取义于此吧。”
女子笑意浅浅,眉心一点观音痣,分明是那个人,却又和记忆中的倩影无法重叠。
原来如此,是她心浮气躁了。
“夫人好聪敏。”她微微一哂,“今日之事多谢夫人。”
随之手腕轻转,脱离了他的抓握,眼波浅回,如雨后空山般清明。
“也多谢子愚。”
……
风云百里碧,晚照长留君。
早听说江南道的长留山绵延百里,绿遍千原,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余秭归依着车窗,回望蜿蜒绵远的山路。
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五日她落崖获救、巧遇故人,此番遭遇恰是应了这句话,可这种幸运她偏偏是不信的。
“姐姐姐姐。”
正在叫她的是阿徽,湛蓝的瞳眸,偏黄的卷发,一看便知是胡汉混血。自她醒后,这孩子便成了她的尾巴,那般讨好的叫着,让她不禁怀疑是十一师兄附体。
“姐姐姐姐,陪我玩儿吧。”蓝瞳一眨一眨,像能挤出水来。
“好啊,玩什么?”她来了兴致。
“玩‘打马儿’吧。”
阿徽绕过正在午睡的娘亲,从箱子里取出棋盒。摆着棋子,小丫头随口问道:“姐姐玩得好么?”
“我总输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怎么会?听说中原姑娘打小就会玩这个呢。”阿徽说着,笑笑打量着她,见她没有接话的意思,眨眼道,“我姐姐玩得就很好。”
“哦。”余秭归敷衍地应了声,皱眉看向棋盘,犹豫了半天方才落子,“该你了。”她抬眼看向对面。
车马徐行,树影斑驳,小小女孩坐在明暗交界处,一双蓝瞳又似清水又似深渊,让人一眼瞧不透。
“姐姐这一步想了好久。”阿徽忽而嗔道,哪还有半点老成。
“对不住,对不住,我尽量快点就是。哎哎,你这就下了?跳青马儿…”她拈着棋子,低头想着。
“走官道?不行不行…跃高山?说不定会失足,啧…”
自顾自喃喃,她知道阿徽在看她。
“姐姐姐姐。”
“嗯。”她随口应着,又自言自语,“下平川吧,嗯只有平川妥当。”
“我们赌棋吧。”
“嗯。”须臾,“什么?”她猛抬头。
“姐姐已经答应我了哦。”小丫头气定神闲地再落一子,正中咽喉,“这盘我们赌棋,输的人就要告诉对方一个秘密。”
“秘密?可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
“姐姐放心,阿徽定守口如瓶。”
“小丫头挺自信啊,好,今天我就豁出去了!”她卷起衣袖,气势十足地落下一子。
即便气势再足,她还是输了。不仅输了,还是完败。
“怎么会…怎么会…”她抱着脑袋,很不甘心地看着棋盘。
“愿赌服输,姐姐的秘密是?”女娃笑眯眯,勾头靠向她。
正了正身,她看向窗外。
“姐姐?”
她一脸严肃,嘴巴张了又合。
“姐姐想赖皮?”
长舒一口气,她像是下定决心,垂首轻道:“其实…”
小手紧紧攫住她的衣袖,将她的身子拉近了些。
“其实我不叫余秭归。”她好容易憋出一句话。
蓝瞳紧紧盯着她,小丫头压抑着兴奋:“那叫什么?”
“余…”
“什么?”阿徽倾身靠近,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唇上,这才听清。
“余牛首。”
不可置信一般,小丫头僵住。好一会儿,才来了一句:“咳咳,姐姐的本名还真…特别。”
闻言,余秭归肩膀一抖一抖,痛不欲生地抱头趴下。
“姐姐别难过,于子归不是好听很多么。”
呜呜呜,说什么也没用,这是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啊。
“是阿徽不对,戳到了姐姐的痛处。这样,我也说个秘密,权当给姐姐的补偿。”
“秘密?”她倏地爬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什么秘密?”
“其实阿徽有个姐姐。”
“你耍我。”嘴一瘪,她继续哭去。
“真的是秘密,阿徽没骗你。”
受伤了,自尊心严重受伤。
“真的真的,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怕她不信,小丫头连珠炮似的说道,“十年前我爹来中原走商,意外遇见了我娘。当时我娘受了重伤,养了好久才醒,醒过来后却失忆了。”
“失忆?”她止住哭,哽咽道。
“嗯,什么都忘了,却唯独记着有一个女儿。”
眼底泪光犹在,她抬起头。
“因为太想念,娘便给我取了和姐姐一样的小名。阿徽,阿徽。”女娃兀自叹着,“在娘心中,我怕是永远不及姐姐。”
“还真是一个不能言传的秘密呢。”余秭归轻喟
马车颠簸,榻上的美人一直睡不安稳。车厢每一起伏,这人的眉心便微微拢起,如画着同心圆的涟漪,皱褶了一方宁静,以及她的心。
是十年一梦终将圆?还是恶风又起碎浮萍?
她静静地坐着,手指轻抚着膝上女娃的一头绒发。
当年自己可曾像阿徽一样暗自饮泣?
记不得了,也不想记。
目光一寸一寸淌过榻上美人的容颜,平静却又不平静。
若说昨夜她是一时冲动失了方寸,那今日她可是看得仔仔细细。这人并没易容,时间经历又恰能对上。
如今她能不能…还能不能相信?
端着这颗心,惴惴不安却又满怀希望地想着,想到胸口隐隐泛痛,她嘴角却微微上扬。
“阿…”
本是含混不清的呓语,她却听得如此清晰。
这人梦里想的,嘴里念的,不论哪一个都是她,都是她么?都是她吧。
心口充溢着久违的暖意,余秭归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娃,将人放在榻上。
她一瞬不瞬地凝着,却不敢靠近,生怕这梦一碰就碎了。
阿归,阿徽。
阿徽,阿归。
心心念念,念念年年,旧梦真可一圆?
正想着,车厢猛地一颤,榻上两人被震得身动,睡在外侧的女娃惊叫一声滚落在地。
不是她不及救,而是不愿救。
只因那一刻余秭归分明看到,惊醒的美人下意识护住了…
地上的女娃终于梦醒,嚎啕大哭起来:“娘!”
“阿徽,阿徽。”
余秭归静静地看着,直到眼底冷凝,冰封了最后一丝真情,她才将一大一小扶起。
“怎么样?跌得重么?”她问的关切。
“好痛!好痛!”
车轮停下,布帘撩起。魁梧的胡商挤了进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妻女,嘴里叽叽咕咕尽是胡语。
她听不懂,也不想听。意兴懒懒地跳下车,只见上官意拄着拐杖靠在车上,含笑看来,似等着她主动靠近。
也罢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蜗牛挪步,近了方拱了拱手:“今日子愚可好?”
“秭归好我便好了。”
他说得露骨,她也不当真。
脸未红,心未跳,她看着车里母慈女孝老爹涂药的三口之家,轻道:“有趣么?”
“无聊。”
“不如加点作料?”
上官意回眸望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毛。
余秭归赶紧道:“子愚不觉得曼夫人很眼熟么?”
霎时,俊眸生动起来,如风过春山,惊起千里新碧。
“真是一模一样。”
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五章 入瓮者谁
江湖是非地,天涯是非人。
当她明白自己是非缠身之时,已是一天之后。
马车驰到长留山脚下的邗乡,一个距离江都不过数十里的地方。是时已至日暮,胡商便决定宿在此地,待明日一早再进城去。
有钱的是大爷,她没意见。
“好多人啊!”刚进客栈,身后的小“尾巴”便惊诧道,“姐姐你看,还挂着大刀呢!”
是啊是啊,玉剑山庄的流水席估计还没摆完,一些穷酸的江湖人等着吃第二拨,而这当中肯定有他们天龙门。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流言蜚语在堂里飞窜,她平心静气,眼中只有满桌好菜。
“可惜啊,一朵‘鲜花’刚插上御剑,另十朵又落在一夜间。”
“可不是,想去年‘峨嵋十一美’同时出现在屠龙大会上时,那个叫人流口水啊,老子恨不得搬到峨嵋山去。”
“现在说这有啥用!都死了!”
虽感蹊跷,她却未动神色,眈了一眼上官意。他眼眉依旧,笑若春风,正与胡商言语。见她看来,便夹了一个肉圆放进她的碗里,举止自然,毫无破绽。
“只恨西风恶,逐我俏胭脂。红颜薄命,年寿不永。”一个书生打扮的剑客举杯酸道。
“管他东风西风,现在救出上官公子才是正经!”
“对对,美人如衣服,公子胜手足,江湖若没了公子,那…”
一屋子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痛色。
“江湖何以成江湖?”酸书生长叹。
“说得好!若没了上官公子,江湖就他妈不是江湖!”
如果没有上官意,有几个能像现在这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才是他们真正害怕的吧。
余秭归笑瞥一眼身侧,好大一尊金佛。
“说了半天,有件事老子没闹明白。”带头起哄的大汉疑惑道。
“兄弟你说。”
“峨嵋小妞的死和上官公子有什么关系?”真真虚心请教。
“这你都不知道?!”
“话说玉剑公子同柳美人大婚当日,一女银魔看中了上官公子,当众投怀送抱不成,便趁大家喝得酩酊之时掳了上官公子。适时月黑风高,山猿长啸,可怜上官公子一介文人又被下药。”
“下药?”
“自是那‘淫乐无边夜夜春’!”
某药大名,如雷贯耳。客栈里一时安静下来,连跑堂的伙计也慢下了脚步,众人竖起耳朵,只等故事的□。
“眼见那女银魔就要得逞,忽见天边霞光数道,原是峨嵋十美赶到!”以筷为木,打了个响,“见心上人衣衫凌乱,峨嵋大弟子季兰心如蚁噬:‘白玉无瑕,岂可遭玷!今日我等便要替天行道!’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十道倩影如流云飞雪,瞬间向那女魔头袭去。”
“峨嵋秋水阵,杀人不留痕。若换做一般人此时定会落跑,可那女银魔看也不看,只奸邪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个翻身,这下桃枝一根,‘嘛嘛嘛咪吽’,一阵咒语竟唤出两妖仆!只见黑云蔽月,只见飞沙走石,只听惊天惨叫。”
声声慢,听得众人一阵嗟叹。
“可怜峨嵋十美勤学苦练许多年,最后竟死得不明不白。更可怜上官公子,神佛一般圣洁美好,如今却如乱红一般随风飘摇。”
太太太有才了!江湖真是卧虎藏龙,英雄辈出!
她眼角含泪地看向某块遭玷的“白玉”,憋笑都快要憋出内伤。再看上官意非但不恼,竟也听得津津有味,见她忍得满脸通红,还好心地递了杯茶。
“你猜这女银魔是谁?”他凑过来轻声耳语。
这话混合着温热的鼻息,苏苏麻麻地渗入肌理,惊得她汗毛直立。
就听那有才的大侠朗声道:“没错这当众投怀送抱,夜里色心大发,乱舞桃枝杀人,事后辣手摧花的女银魔就是天龙门门下唯一女弟子余某某!”
还好还好,多亏她一直以低调为美德,这才没有暴露真身。
正庆幸着,就听义愤填膺的大侠们振臂高呼:“打倒女银魔!生擒余某某!”
气氛之热烈,江湖之团结,着实让人动容。
当下,余秭归毅然决定随大流:“打倒女银魔!生擒某某某!”
其声切切,绝无虚假。至于某双兴味十足的俊眸,她视若无睹。
做人要懂得变通,余家人最擅长这点
“不知那余某某样貌如何,我等如何辨认?”
这个问题可关键了,书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四周安静下来。她也随之落座,夹起那颗肉圆就往嘴里送,还没来得及咀嚼就听有人抚掌道。
“天龙门既是道观,余某某必着道袍。”
心跳一沉,她屏住呼吸。
“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
她已然不动。
“身边一个受伤的白玉公子。”
某“白玉”微笑颔首。
“还带着一对发色金黄、眼珠森蓝的大小妖仆。”
被点名的父女呆滞看向传说中的“主人”。
“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关键时刻,少不了拽文的书生。
“余某某!哪里跑!”
余秭归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是因为面目狰狞的众人,而是因为一颗不起眼的肉圆。
她噎到了——
“咳…咳…”
肉圆虽已咽下,她却仍觉如鲠在喉。晚饭有点咸,她很想喝口水,怎奈被捆成了肉粽,连挪一下都要费尽力气。
哎,真不该下山啊。
小窗外月似张弓,夜已深沉。
“公子。”
“上官公子。”
看守她的大侠不止一个。
“公子且慢!”
“这里关的是那个余某某。”有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生怕肥羊再入虎口。
“在下明白。”拄着拐杖的脚步声很容易辨认。
“公子!”像是怕他着魔一般,几个人同声大叫。
“都是误会,秭归她绝不会伤害在下。”语声轻轻,如淡墨一笔,勾出似有还无的朦胧情意。
她无奈叹气,几乎可以猜测出门外人的心思。
“我等知道公子心慈,看谁都是好的,可这女银魔色胆包天,公子切不可再与她同室!”
这话算是客气,露骨的还在后面。
“常在江湖混,哪能不失身。公子莫要娘们儿唧唧,对这女银魔上了心。”
妖孽害人,她悔不当初。
“各位情谊,上官必将重谢,今夜还请行个方便。”
此言一出,再无人反对。
“公子请。”
开门关门,无需“金主”动手,江湖从不缺识时务的俊杰。
她躺在地上,斜眼看着慢慢靠近的上官意。
明明是一同遭难,为何他衣袍不染尘,而她却像青虫一只蜷在地上?
骨节优美的手指挑开贴在她额上的黄纸。
“这是什么?”
眼睛里带着笑,某人明知故问。
“天师道的降妖咒。”她瞪着那张朱砂画符,恨不得瞪出一个洞来。
一群外行,真正的妖孽在这,你们贴错人了!
半明半昧的夜里流淌出清浅的笑,听得她不由气道:“闭嘴。”
俊眉微挑。
“如果你不想第二天江湖疯传‘上官公子与余某某再度春风’的话,最好闭嘴,门外的耳朵都快长进来了。”
“应该是三度春风吧。”月光如水,荡漾在他的俊眸中,“与一年前不同,今夜无雨,煞是清明。”
他道得清晰,门外已有骚动。
“过来。”她咬牙切齿,他故作无知。
“靠近些。”她恨恨命令,引来一阵抽气。
他俯下身,黑软的鬓发落在她颈侧。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这样?”俊眸带着笑意。
脸未红,心未跳,她问道:“多少钱?”
这倒是出乎上官意的预料。
“活捉余某某赏银多少?”她再问。
促狭的笑意渐渐散去,黑眸如春潭,似有还无地荡起涟漪。“江湖传言十姝死于你手,峨嵋掌门对你下了追杀令。”
“这追杀令不是针对我一人吧。”
知道柳无双身世的人是上官意,她只不过是附带品。
他笑开。
“外面的‘保镖’是不是太多了?”余秭归斜眼看向门侧。
虽然很感谢他的好心,可也不用这么大排场吧。排场大也就算了,何必把她绑成肉粽呢。
他不置可否地笑道:“出招的是我,办事的是阿匡。”
阿匡?祁阳公子萧匡?
“那银魔劫色、妖仆杀人的流言也是他传的?”她眯眼。
“阿匡从小便嗜读志怪小说,家门不幸,是我教导无方。”他嘴上说着,面上却没有半分愧色。
“那我师傅师兄呢。”
出了一个女银魔,天龙门恐怕凶多吉少。
“放心,一切安好。”
“曼老板一家三口?”
“和你一样贴了符咒,绑在南房里。”
将声音压得更低,余秭归道:“没人认出她么?”
“她既不是银魔,又不是妖仆,注意她有什么好处?”
言下之意那位夫人没她值钱,没有百十双眼睛盯着。
“哎,这次真是连累人家了。”虽不是真心,也要意思一下。
俊眸闪过异采,他将身子压得更低:“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唇线轻扬,她笑出靥窝:“或许,正中他人下怀。”
昔日之人,岂能再相见。
今夜且看,入瓮者,谁?

小剧场:萧匡的怪癖
一日余阿牛正要去许老爷家捉鬼,路上恰看到传说中的祁阳公子(还未出场,以白板遮脸)走进了书肆。
她忽然想起,某年某月的某一日,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阿匡从小便嗜读志怪小说,家门不幸,是我教导无方。”
听说最近有本艳鬼小说上市了,难道阿匡的怪癖又发作了?
为了天下的和平,为了江湖的和谐,为了避免余某某的惨剧再次发生,她决定大义灭亲!
“阿匡你来看书啊。”走进书肆,她笑问。
萧匡神色一变,将书藏至身后:“舅母怎么来了?”
“许老爷家出了一只艳鬼,我正要去替天行道呢。”
挥了挥手中的桃木剑,余秭归厉眼扫向萧匡。
就见他抖了一下,心虚道:“许老板家在那边,舅母您怎么拐到这来了?”
倏地,她笑开,阴测测地:“听说《道门宝典》出了新册,我是来买书的。”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上步就将萧匡藏在背后的书抢过。
“《风流公子俏佳人》?”她瞪大眼。
萧匡故作镇定,清咳了两下。
“你不读志怪?”她凉声问。
咦了声,萧匡不解:“志怪?那是舅舅的偏好啊。”
就听她冷笑一声,出了门向东走去。
“舅母回家作甚?”
“捉妖!”


第六章 三岔口
天微微亮,窗外蛛网上的露水还未消散,她便被一阵嘈杂惊醒。关她的柴门因为人多而被挤开,晨曦中袅袅立着一位美人。
好像。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
怪不得柳无双会被误作余氏后人,这张脸,这颗痣。若她不知真相,怕也会被双眼蒙蔽吧。
余秭归略微苦涩地想。
“妖道,你为何杀我师姐妹!”
美人提剑砍来,看门的大侠们纷纷出手。
“少夫人!”
“少夫人莫要心急!”
开玩笑,赏金榜上可是写明了要活捉。
“无双。”门外传来低沉喝止。
“师傅。”
不单是柳无双,其他人也瞬间恭敬了许多。
“三青师太。”
原来是峨嵋派掌门人。
一片阴影覆在头顶,她仰首,正对一双沉冷的眸子。
“松绑。”
“师傅!”
“为师说松绑。”
“是。”美人挥剑断绳的同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划破了她的手腕。
微微的痛感混合着血脉不通的酥麻,如千万小虫侵蚀全身。半晌余秭归才缓过劲来,倚着墙软软站起。
“就是你劫走了上官意?”
比起弟子之死,师太似乎更紧张某人。
好容易挺直腰,余秭归恭敬地行了个礼:“准确说来,是晚辈与贵派的季女侠救人不成,反被劫走上官公子的贼人顺道掳走。”
“与兰儿一起?”
吐纳绵远而悠长,步履稳健却轻盈,三青师太果然是高手。
“是。”不惧厉目,余秭归坦然回望,“深夜,我三人趁贼人松懈之时出逃。季女侠侠肝义胆,自愿引开追兵,而晚辈则带着上官公子一路西逃。谁知还未走远,就又被贼人追上。晚辈自小学的是降妖之道,腿脚功夫完全不行,自保尚且不能更何况还带着不会武的公子。”她叹了声,“没几招就败下阵来,连带着公子一同被贼人打落山崖。”
“落崖?”三青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真是走运,山高壁陡还能完好。”
“想来是公子平日行善德福深厚,落下时竟被生于石隙的梨树拖住,这才缓住了坠势。只可惜公子为了护我,伤了左腿。”
此言一出,引来无数感叹。
“果然是上官公子。”
“而后几日晚辈与公子在山谷里寻路,直到两天前才遇人迹。路过的胡商见晚辈与公子可怜,便好心应允送我们回江都。可刚入客栈还没吃完热面,就被人捆住,说什么□妖道、劫色杀人。”她哀怨地看了一眼四周,“晚辈虽不是出生名门,可也知道礼义廉耻、江湖道义,遭此污蔑心中郁结,痛不欲生。”她垂着头,泫然欲泣,“亏了昨夜公子前来开导,说等今日人到齐了便将实情说出,还我清白。”
“实情?”柳无双一脸紧张,“什么实情。”
做贼心虚,她霎时明了。
“无双!”三青师太厉声喝止,而后又道,“既然如此,那姑娘可曾遇到我其他徒儿?”
她脑子转得极快,当下便明白三青这一问的意图。若她遇见了峨嵋的援兵,上官意和她又岂能全身而退。因为除了季兰,另九人根本就是来杀人灭口的。
“其他?”她看向三青,目光绝对真诚,“晚辈只见过季女侠一位。”
“真的?”
“晚辈不敢欺瞒。”
“我不信!”柳无双突然叫道,“我师姐妹全部罹难,偏你周全?”
“无双。”
这声不似先前严厉,倒像是在暗示什么。
她眼皮一颤,就见剑风一道凌厉刺来。她一个踉跄,剑尖抚面而过。
“少夫人!”
“冷静!冷静!”
“保镖”们正要出手,就见三青师太浮尘轻挥卸下大半兵器。
祁阳公子也是,找的尽是三流货色。
她腹诽着,手脚并用地向外爬。眼见光明就在前方,就觉脑后微风,柳无双这剑就要落下了。
提气,回身,两指夹剑,然后以真气循剑而上,便可振飞柳无双。若瞄得准点,还能一并压倒那个阴险毒辣的三青。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做了便前功尽弃。
忍,只有忍。
她合上眼,只等这一剑穿身。
“叮。”
金石相击,发出刺耳之声。她睁开眼,只见一抹耀眼的萱色掠过,再回头,就看到柳无双全身僵硬倒在来人的怀里。
这人长发微卷,未束的几缕披在肩头,明明是阳刚貌,偏又潇洒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