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斜斜地倚在金星小叶紫檀的美人榻上,身后枕着金丝攒牡丹的厚锦靠垫,一手支着额头,半眯着眸子似醒非醒,紫琦与紫雨分站她左右,紫云撩起了帘子,看着红绡扶着陈老夫人迈进了房,低垂的眸中满是不屑,在俩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瘪了瘪嘴。
陈老夫人圆脸富态,嘴唇略厚,气色看着倒是红润,一身赭红色绣金边的锦绣褙子,盘了个富贵的元宝髻,头上横七竖八插了好几只珠宝大钗,脖子上手腕上都挂得满当当,全身披金戴银,明晃晃直耀得人眼花。
这位陈老夫人娘家姓姚,早年也只是临淄城内的一个小户,嫁给了当时没落的世家子弟陈国万。
陈老太爷本也算是,耐何家族没落,自己又才华有限,考上了秀才之后便再无精进,也不会什么求生的活技,两夫妻生活算不得富裕,还时常需要姚氏娘家接济,生下三个孩子后甚至还过上了一段很拮据的日子。
幸而大儿子陈玉涛从小便聪慧,科考又一路得利,如今金榜题名,总算是光耀了门楣,让陈姚两家一跃成为了临淄城内的新贵之家,之后陈家再与沈家联姻,虽然背后受尽了嘲笑与奚落,但到底得到的实惠也让众人羡慕不已,端看如今陈老夫人的穿戴打扮就能知道一二。
陈老夫人虽然不喜欢长安这个药罐子,但到底也不敢得罪沈家,是以,对长安她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可刚进得屋里,看着长安斜靠在榻上,依旧是记忆中那幅软绵绵的病态,不由皱了眉,嫌恶的目光从眸中一闪而逝。
红绡目光四处扫了一圈,她不常来,但每次看得这屋中的布置摆设便是暗暗咬牙,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武国公独女,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恐怕整个陈府的布置与装潢都比不上长安这一间屋里的。
大周国手的山水墨画,精致的汝窑瓷瓶,对月交颈的粉彩鸳鸯壶,锦绣仕女采花图的夹缬屏风,就连长安躺的那张软榻上的竹席听说也是南岳的幽竹编织而成,舒爽透凉,轻若无物。
红绡目光一一扫过,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嫉妒恨。
紫琦已经自动上前给陈老夫人搬了个锦凳,老夫人刚待坐下,红绡有些尖细的声音却倏地响起,“老夫人来了屋里,夫人也不见礼,没得说出去让人觉得国公府出来的小姐不懂规矩。”
红绡早就拿捏住了长安的性子,这就是个安静的主,不争也不夺的,这才由着她长久地霸占着陈玉涛,可只是这样她又怎么能够满足?没能生下个一子半女的,她始终不能被记在陈家的宗祠族谱,算不上个正经主子。
今儿个借着老夫人的势,她说什么也要让心中所愿得偿,所以眼下给长安来个下马威那是很有必要的。
陈老夫人刚欲坐下的身形僵在了半空中,肥胖的身子一时之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额头之间立马浮上了一层细汗,忍不住抬眸瞪向了红绡。
她如今也不是从前的小门小户经得苦受得累,这两年多的安养造就了这一身膘肥体胖,如今就只是这样半僵着一会儿,那小腿肚子也忍不住在打着颤,心里又将红绡骂了又骂,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若不是看着这丫头照顾着玉涛还有几分尽心,她怎么会替红绡出这个头?
陈老夫人从前也不怎么与长安相处,这个媳妇本就体弱,晨昏定醒也是给免了的,偶尔来这一趟双方虚应一下也就习惯了自坐自的,在她印象中长安说不上三句话就直喘气,哪里还能赶着给她见礼?
红绡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正是将她给僵住了。
“红绡姑娘这话可说错了,”长安淡淡的抬了眸子,身形却是一动未动,“老夫人怜惜长安病弱是以不多加要求,那是老夫人心善…可有些人见到了主子却这样不懂规矩,我倒不知道这是陈府教出来的下人礼数?”
“噗”!
紫云就站在门帘处,没忍住给笑了出来,薄薄的竹帘哪能挡住这笑声,红绡登时涨红了脸,两手在身前绞着,那模样尴尬无比。
长安一个眼神过去,紫琦忙过去扶了陈老夫人,老夫人的目光沉了沉,干巴巴地应道:“媳妇说得在理。”这才重重地坐了下去,却忍不住抬眸打量起长安。
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轻颤,那双眸子虽然似疲惫间的欲增欲合,但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气势,淡定而沉稳,就像园里的那颗老松柏一般,风吹不动,雨打不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长安的侧面,那静白如瓷器的肌肤更多了一层莹润,看起来细腻柔滑,全然不似从前那病态的苍白。
老夫人心中咯噔一下,这长安明明还是和记忆中那柔弱的模样没差几分,但今儿个的感觉怎么完全不一样了?
“红绡姑娘,你可是初次向夫人行大礼,我这就去给你取个蒲团垫子,可别跪坏了腿。”
紫琦轻咳了一声,说出这貌似好心的一番话来,回身便转入次间去寻那蒲团垫子了。
紫云捂着唇在帘后偷笑,紫雨愣愣地看着屋顶,唇角却微微上翘。
长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不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红绡一张脸红得好似着了火一般,咬了咬唇,目光求救似地看向了陈老夫人。
从前仗着是陈玉涛的通房丫头,她哪里给过长安半分尊重,就算是行礼也是草草带过,如今要她正经地给长安行礼,不是承认了她低人一等的身份,这可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红绡本就心气高,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是以,才向陈老夫人望了过去,希望她看在陈玉涛的面子上将这份尴尬给化解了去。
陈老夫人眸中光芒一闪,又看了一眼长安,这才点了点头,沉声道:“是了,红绡该给长安好好行个礼,这往后抬了姨娘可不就是天天要向主母请安问好,这规矩还是得立着,莫让外人笑话我们陈府的人没礼数!”
陈老夫人说完这话,目光却是扫向了长安,隐含一丝冷厉之色,看来她从前是小瞧了这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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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婆媳两面刀(2)
屋内的薄荷百合香袅袅飘散着,吸入众人的鼻端却不都是一个味儿,有人急迫,有人心焦,有人满怀探寻,更有人了会之后暗自得意。
长安不由在心中冷哼一声,从前的她一心要讨好陈家的人,对陈老夫人自然是多有容忍,就算卧病在床,在称呼礼数上也从来不会亏了去,可如今再看着这副嘴脸,她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致来虚应。
更何况,这一次陈老夫人带着红绡来,是明明白白地要给这丫头抬了姨娘的身份,让她有机会在主母之前诞下子嗣。
这欺负人都欺负到自个儿门上了,若不还以颜色,这些人恐怕真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长安记得,上一世她心里对陈玉涛有情,又想着自己身子快要好了,往后也能尽心服侍陈玉涛,为她生而育女,所以私心里到底没答应让红绡越过自己给陈玉涛生孩子。
陈老夫人当时含蓄地提了这个意思,也被她含糊地推了过去,再加上沈家暗地里施压,老夫人到底没敢给红绡抬了姨娘。
因为这事,红绡便怨恨上了她,甚至在她怀孕之后给她房里的香炉里暗暗拨了点麝香,以致于她长久地吸入,才在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因为情绪激动滑了胎。
想到这,长安眸色暗沉,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由一紧。
嫁到陈家后,她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却不想这一个两个都在精心算计,害了她一家人不够,还害死了她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虽然也算是陈家的后代,但到底是她的骨血,对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红绡的心忒歹毒了。
不过,即使她落败了,红绡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长安红唇一抿,眉目间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红绡啊红绡,可知她为了生子机关算尽,却因为那几年吃避孕的汤药给弄坏了身子,到头来也终没能有孕,落了个人老珠黄,惨淡收场。
得到陈老夫人的提点,红绡甚至不等紫琦拿来蒲团垫子,扑通一声便跪在了长安面前,低垂的眉目中尽是喜色,开口便道:“贱妾给夫人磕头了!”
红绡等的就是这刻,原以为老夫人不顾着她,没想到竟然是借坡下驴,她心中怎么能不欢喜激动?
如今老夫人都开口了,长安如何能拒绝?
“且慢!”
长安微一挑眉,颇有些惊讶地看向陈老夫人,“老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就算是通房丫头不也该生了孩子,算是对陈家香火有了功劳,这才有资格抬姨娘,可红绡如今并无所出,老夫人这样做怕是不合规矩。”
既然你拿规矩说事,我便也拿规矩顶回去,如今的长安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就算她不在意陈玉涛了,也不能让这些人轻易便得偿所愿。
红绡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暗暗咬紧了牙,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若不是她沈三小姐进了门,她何致于被迫着喝那避孕的汤药,以致于如今连半个子嗣也无。
若真能生了孩子再抬姨娘,她也不会等到如今,还不是权势压人,如今长安竟然还在她面前摆出这副模样,定是存心给她难堪。
可恨她如今已经跪在了这石板地上,头也没能顺利地磕下去,倒是起也不是,跪也不是,虽然是在夏日,可那冰冷的石板地也磕得人脚疼。
“这…”
陈老夫人张了张口,脸色微红,又不好将话说透伤了两家颜面,这才微微挪动了身子,凑近了一分,低声道:“媳妇,如今你已经嫁入我陈家两年多,这身子还不见好,陈家子嗣为大,红绡也是个可心的,尽心尽力地侍候了玉涛几年,如今抬她做了姨娘,将来生下的孩子照样可以记在你的名下,母亲这也是为了你好!”
“喔,果真吗?”
长安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懵懂的模样,这是她十七岁的夏天,这半年里她的身子该大有好转了,可她却半点不想将这消息告诉陈家的每一个人。
“自然是的。”
看长安似有妥协,陈老夫人忙不迭地点头,“你是主母,姨娘生的孩子你若喜欢都能记入自个儿名下,对外还得了个贤惠的美名,这可是皆大欢喜的美事。”
陈老夫人如今一门心思只想抱孙子,眼看着长安是指望不上了,有国公府护短的沈家父子在当头照着,明目张胆地外聘良妾她又不敢,如今只能巴望着陈玉涛的通房能够争点气,这才豁出脸面来为红绡争这个名分。
其实想到这一点,陈老夫人又觉得着实窝囊,哪家婆婆给儿子房里塞人还得看媳妇娘家的脸色,若不是国公府势大,事事都压着陈府一头,她也不用在长安面前做到如此地步。
“那这事…老爷知道吗?”
长安垂了目光,颤抖的睫毛遮住了她眸中的冷意,双手绞在了身前,那模样是说不出的委屈与可怜。
陈老夫人这才放了心,她还以为这媳妇长能耐了,敢和她唱对台戏,如今看长安这副懦懦的模样,刚才的那份淡定与从容怕只是她看走了眼,如今只要不让沈家知晓,事情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只要你点头,玉涛绝对不会反对的!”
陈老夫人知道这个大儿子为人谨慎,即使当初不满意这桩婚事,面对沈家的人也能对应得宜,半点不失礼数与周到,至于在长安面前,那也是客气有礼,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只能说这个儿子太过深沉不好琢磨,可如今是为着陈家子嗣大事,料想儿子再怎么样也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这…”
眼见长安似乎有些迟疑不定,陈老夫人立马生心不悦,挺了挺背脊,头上的珠钗一阵轻颤,碰撞之下发出铃铃的脆响,更添了她心底的怒气,“如今我这个老婆子说话也不济事了,莫不是要让玉涛亲口对你说,你才点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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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再见陈玉涛
“老爷来了!”
紫云突然在帘外通报了一声,屋内几人心下都是一怔,半信半疑地将目光转向了门帘处。
门帘倏地被人撩了开去,或明或暗的光线忽地打了进来,让人微微有些不适,长安眯眼看了过去,拳头不自觉地缓缓收紧。
家常的黑色平底方头履率先映入众人眼帘,陈玉涛这才施施然地步了进来,一身雨过天青色刻丝暗金松纹的长袍,衬得他挺拔俊逸,黑亮垂直的发仅用白玉发冠束在头顶,剑眉斜飞,双眸狭长蕴着锐利,削薄的唇轻抿,自有一股冷傲孤清,疏离淡漠的眼神一扫,薄唇便抿得更紧了些。
紫云随在陈玉涛身后进了屋来,双手捧着个桃木托盘,盘上摆放着白瓷浮纹的茶壶再配上几个同色的小杯,接收到紫雨递来询问的视线,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紫鸯这丫头刚刚泡好了香片,转眼就瞧着陈玉涛进了房,她本就不待见这人,才将托盘递到了紫云的手里,自个儿又回小厨房里自在去了。
“玉涛,你怎么过来了?”
陈老夫人拍了一下腿,利落地站了起来,全然不见初时的笨拙,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儿子的脸色,心中暗自猜测,莫不是长安偷偷使了人出去报信?
不过,儿子来了也就来了,虽然她心中不乐意,但想来儿子也不会违了自己的心意。
“老爷!”
红绡猛然抬起了头,一双美目泛红,唇角却又微微瘪了瘪,带着说不尽的委屈望向了陈玉涛。
“这是在干什么?”
陈玉涛目光微微一扫,见长安还似往常一般倚在榻上,低垂的眉目中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带给他异样的感觉,这…有什么地方好似不一样了。
今儿他也不是偶然才来到长安的苑里,实在是一回府便听闻了风声,让他坐立不住了。
他不是不了解陈老夫人的脾性,就怕她在红绡的怂恿下做出什么错事来,毁了他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以及为了日后图谋所做的精心安排。
大网要一点一点撒开,到收网的时候才能有丰厚的回报,他可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痛痒的细微末节,影响了他全盘的布局。
当然,首要的便是安了长安的心,这样沈家才不会生出变故。
“玉涛来得正好,索性今儿个就一起把这话说透了,母亲做主抬了红绡给你做姨娘,她平日里伺候着你尽心尽力的,如今几年光景了,该是有资格为陈家生育子嗣了,这话我也给媳妇说过了,她定是能够体谅的。”
话到这里,陈老夫人的目光又转向了长安,这就是要她表个态。
长安还是没动,只是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极力隐忍着心头翻涌的浪潮,她原以为百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经看淡,可再见到这个男人,心中竟然隐约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慢慢地扩散到四肢百骸,连身体也隐隐颤抖起来。
陈玉涛…若不是他,沈氏何故灭门,她又怎么会含恨而终?
“母亲,”见长安久未动作,陈玉涛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由皱了眉,转向陈老夫人,沉声道:“长安的身子已渐好,我们都还年轻,这子嗣的事眼下不急…”
“什么不急?”
陈老夫人打断了陈玉涛的话,冷哼了一声,“隔壁李老夫人前年就抱了孙子,如今连孙女都有了,可怜我一个老婆子,就想早一日抱抱孙儿,这个愿望也达成不了,我的命可真苦…”
说完这话,陈老夫人便是一阵嚎啕大哭,就着丝绢抹着泪,间或透过指间的缝隙观察陈玉涛和长安的反应,也顺道踢了红绡一脚,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关键时候也要给点反应才好,这可是为了她在忙活呢,自个儿不努力,别人再怎么帮忙也是白搭。
红绡痛得眉头一抽,却又不敢多说,只抹了抹泪,膝行两步,又重重地给长安磕了头,可怜兮兮地泣声道:“请夫人看在陈家子嗣单薄的份上,就成全了红绡这份心吧,今后奴婢必定会好好服侍老爷夫人…”
从前陈家没落,陈老夫人又是彪悍霸道,陈老太爷根本不敢纳妾,当然也是经济条件不允许,除了大儿子陈玉涛之外,在下还有二儿子陈玉池,却是个风流浪荡不务正业的,成天只知道呼朋唤友笙歌艳舞,如今家中早有一妻两妾连带三个美貌侍婢,虽然他很是辛苦耕耘,但耐何在子嗣方面根本没传出半分苗头。
小妹陈玉清眼下已经十六岁,生性却肖母,又是家中独女,从小便养成了张扬跋扈的性子,陈玉涛发迹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以至于左挑右选,至今还未能相中合意的人家。
陈玉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冷冷的目光射向红绡,她不觉打了个颤,头埋得更低了。
毕竟伺候了陈玉涛那么多年,红绡到底了解他几分脾性,如今这事她做得本不地道,知道陈玉涛不会答应,这才越过了他直接去求了陈老夫人,怎么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如今这般被逮了个现行,她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直冒。
这事过后陈玉涛还不定怎么惩治她呢,她今儿个真是出师不利啊!
“你这贱婢,平常定是我太纵容了你,竟让你生出了此等轻狂的性子!”
陈玉涛义正言辞地斥责红绡,又瞪了一眼陈老夫人,正待说出更严厉的话语,长安的声音却柔柔地响了起来,带着三分气弱,七分不忍,“可怜见的,也是亏得红绡有这份心…”
说罢,长安又在软榻上侧了侧身,话语转向了陈玉涛,只是目光始终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真正的情绪,低语如絮,却莫明地抓紧了陈玉涛的心,“老爷,我这身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好得了的,陈家子嗣为大,老夫人也是一门心思为你着想…这事,我便允了。”

第【7】章 你装腔我作势
长安话音一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不只是几个丫头诧异,红绡也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陈老夫人抹着没有半点泪痕的手也停住了,大嘴微张地“啊”了一声,这事…就这样成了?
“你…”
陈玉涛猛然向前走了两步,却意识到长安的身体不自主地向后退了退,这才止住了步伐,沉了沉脑中纷乱的思绪,半晌,才慢吞吞地问道:“长安…你可是说真的?”
从前,长安都是唤他作“玉涛”,怎的今天却改了称谓,“老爷”这两个字眼从她嘴里顺溜地吐出,可听在陈玉涛的耳中不免有些生硬刺耳,让他微微皱了眉。
他的妻子,虽然他们不亲近,但他却能感觉到长安是多么在乎他,有了这份在乎和依赖,沈家才能对他有求必应,他不想让旁的一切影响目前这种还算平和稳定的关系。
为他纳妾,别说沈家的人不会答应,就怕长安也是过不了心底的那一关。
所以,此刻长安这样的回答被他认作是怜悯之心作祟,怕是清醒了之后又要追悔,他可不想再收拾这样的烂摊子。
“自然是真的。”
长安缓缓抬起了头,唇边绽放出一抹清丽的笑颜,白净如瓷的脸蛋虽然还是那样的削瘦,可那眼底的神采却是充满了朝气与蓬勃,全然不似从前的病态,令人恍然一怔。
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长安轻轻地抚平膝上裙摆的折皱,也让内心奔涌的怒潮慢慢平歇,她已经重活一遭,那血腥与惨烈的过往再也不会有了,她要亲手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陈玉涛对她的尊重不过是打着表面的幌子,做给沈家的人看,标榜自己是个多么体贴的丈夫,多么恭顺的女婿,戴着假面具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让她一点一点将它给狠狠撕开。
“长安?”
陈太涛挑了挑眉,他总觉得这一切都透着蹊跷,这还是他认识的沈长安吗?
“我知道你心里定是不愿的,母亲也是糊涂了,哪能知道我们夫妻心意相合,容不下别的人介入,这是好心办了坏事,你别怪她!”
陈玉涛板着脸说道:“至于红绡…”
说到这里,陈玉涛眼神一暗,“这样不知分寸来扰了你,我明儿个就让人将她给发卖了,省得碍眼!”
“不要啊,老爷!”
红绡几乎是扑到了陈玉涛的脚下,她小心翼翼伺候了他这么多年,竟然得了个这样的下场,说什么她也不甘心!
“玉涛,你这是…”
陈老夫人也怔在了当场,回过神来,好不得走前几步,想拉拉儿子的衣袖,却被他闪了开去,一张老脸顿时通红,好歹也是她来求的这事,竟然就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早知道长安点头了也是这个结果,不若不答应还好,如今儿子也不会与她置气,生生闹僵了她与儿子的关系,想来还是那沈长安的错!
想到这里,陈老夫人眼暗怒光,狠狠地瞪向了长安。
长安视而不见,心中却冷笑不已,她见不得这一帮人在这里唱戏,都是一路货色,还在她面前装腔作势,真以为她像从前一般软弱无知,还会为他的话而感动吗?
心意相合,容不下别人介入?
陈玉涛这是在恶心她吗?背着她,他勾搭了多少个女人,甚至连她的…都没有放过。
算了,眼下这事不提,只她心里有数就好。
长安暗暗抚了抚心气,为了这个人动怒不值得,要知道红绡本就是陈玉涛的通房,若他真对她深情不悔,该打发早打发了,何至于如今闹到她的面前才来演这一出?
就算她的身子渐好,她也没再打算伺候陈玉涛,她的冰清玉洁,她的一身贞烈,陈玉涛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碰她!
红绡…她想伺候陈玉涛便伺候去吧,她一点不稀罕,这个一辈子都不能怀有子嗣的女人,却还费尽心机算计旁人,最后落了个惨淡收场,真是人贱有天收!
就在长安垂眉不语之际,陈玉涛也不知是不是听厌了红绡的哭求,竟然当胸一脚就给她踹了去,可怜红绡一声惊呼,还没回过神来,胸口便是结结实实的一痛,整个人蜷缩在了地上,当场就痛得背过气来。
“这是做什么?”
长安猛然抬头,目光扫向陈玉涛,他冷硬的侧脸棱角分明,眸中浮现出一丝狠厉之色,欲再抬脚而起,看那模样是不肯罢休,这就要狠狠收拾红绡了。
陈老夫人也不抹泪了,赶忙指着身后的婆子上前帮忙,可不能把红绡给踢坏了,她还指望抱孙呢。
“紫雨,紫琦,还不劝住老爷!”
长安一个眼神过去,俩人便会意上前,却也不敢去拖陈玉涛,而是技巧地将红绡挡在了身后。
红绡可不能在她这里出事,先不说对她名声有碍,这传了出去,丢脸的可是沈家,这世道也怪,明明是男人的错误,却要将罪责安在女人的身上,什么善妒不贤,却半点不指责男人的风流浪荡。
长安突然想起她作为一缕孤魂飘荡在世间时曾经到过的另一个国家,虽然那个国家的人都生着白皮肤,红黄色的头发,可他们始终一夫一妻,男女地位平等,女人独立自主,能出能入,操持生计,在那里也能顶上半边天呢!
说真的,她很羡慕那样的生活。
再看看眼前,什么乌烟瘴气的一通,她看着都头疼!
紫云捧着托盘站在一旁,还未回过神来到底要不要加入劝架的阵营,就见长安给她使了个眼色,软软地唤了一声,一手扶着头就这样倒在了软榻上,再没动上一动。
紫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眸光一亮,立马便爆出了惊天大响,“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第【8】章 岂能尽如愿
长安一向体弱,如今撑着身子虚应许久,就这样晕了过去,倒是谁也没有起疑,但屋内一下便忙碌了起来。
紫雨紫琦早顾不得拦着陈玉涛,纷纷奔向了长安,连紫鸳都闻到消息从小厨房里赶了来,请大夫的请大夫,倒水的倒水,拿丝被铺软垫,各自忙得有条不紊,倒将陈家母子给忽略在了一旁,连带红绡也松了口气,揉着心口慢慢地跪坐在地,有些怨怼的眼神隐隐地扫向了陈玉涛。
亏得她一心一意地对陈玉涛,想他寒窗苦读还是贫寒学子时,她也是尽力服侍,如今苦尽甘来,得了状元的名头,又娶了武国公的独女沈家三小姐,眼看着日子越过越活泛了,他竟然能对自己这样地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