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知道了这个让我第一眼看到就充满了不安的陌生来客是谁了,原来他竟然就是荆轲!燕太子丹派去刺杀秦王嬴政的那个刺客!
我万万也不会想到,我,辛离,一个游走于现代摩登城市的女子,竟然会回到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末年,亲眼目睹这个历史上最著名,也是最具悲剧性的侠客和刺客!
后世之人,就算对历史不大了解,但荆轲刺秦这样经典的故事,却一定是有所耳闻。燕太子丹,在荆轲身上费尽心机,不过是燕国在军事上已经无力抗秦了,所谋的,是寄希望于刺杀秦王,致使秦国内乱,无暇剪灭六国,从而缓过一口气,以图抗秦。刺秦,于太子丹讲,只是个政治图谋,但是于荆轲,却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最高升华,也是他作为游侠,企盼生命价值得到最大体现的决绝之举,所以,即使如我父亲所说,明知道这是条不归之路,他也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死亡之路。
良久,我才渐渐地止住了自己的全身颤抖,但是心绪,却更加不得安宁了。
我知道,因为庆柯,也就是荆轲的到来,我和我父亲的平静生活,今后只怕是永远地要被打破了,因为,不论是庆柯、燕太子丹,抑或是我的父亲,他们此刻,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正在密谋的这个惊天之举,最后的结局并不是他们所愿的嬴政暴毙,而是造就了一个中国历史上最具悲剧性的孤胆英雄。一旦事败,荆轲固然受死,燕国也招来速亡的命运,而我的父亲和我,难道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继续生活下去吗?
突然,我想到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他到底是什么人?
在荆轲到来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父亲他就是一个太行山山麓脚下的普通猎人,妻子早亡,独自带着女儿过活,尽管他有一个我这个现代人听起来颇感别扭的名字,徐夫人。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的父亲,他绝对不是一个猎人那样简单了,那么他到底是谁呢?历史上,他在刺秦的这个宏图大计中,又担当了怎样的一个角色呢?
我冥思苦想,突然,我明白了,徐夫人匕首!就是那把荆轲刺秦的时候,图徐穷而匕首见的匕首!
我的冷汗,又从额头一下子密密地渗透了出来。
我现在的父亲徐夫人,竟然就是他,铸造出了那把堪称历史上最著名的刺杀匕首!
夜已经很深了,我无法入眠,隔壁的父亲和荆轲也未眠,他们仍在相谈,甚至,最后当我累极,朦朦胧胧睡去的时候,耳边还依稀听到了一阵歌声,怆凉而悲壮……

第3章 每铸一剑,便铸一恶

第二日我醒来,荆轲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我出来的时候,看见我的父亲正站在院子的篱门之后,背向着我,似乎在想着什么。
“阿爹。”我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叫了他一声,他似是没有听到,我又叫了一声,他才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阿离,怎么不多睡些。”他问我。
我站在那里,望着父亲,认真地说道:“阿爹,你今日便要去铸造兵刃了吗?”
父亲一怔,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微微一笑:“阿爹,你和叔父昨晚的话,我听到了一些。”
父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望着我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无奈和怜惜之色。
“阿爹,可以不去做这件事情吗?”我仰起头,望着父亲。
心里,我是明白的,这不大可能,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尽量改变我父亲的决定,我不在乎历史是否会因为这个而改变,我只是想守护住自己的父亲和现在这个虽然用茅草黄泥筑成,但却充满温暖的家,我无法阻止荆轲,他可以按照既定的历史去刺杀秦王,但是,最后在地图末端出现的那把匕首,不一定非要出自我的父亲之手。
“阿离,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明白。”父亲看着我,叹了口气。
“不,我明白。”我仍是倔强地仰着头,看着父亲,“阿爹,秦国□,我知道阿爹心头痛恨,可是阿爹想过没有,秦国之所以存了吞灭六国的祸心,究其根底是其国力已经大大强于其它六国,六国内部国力若是继续不振,今日即便刺秦成功,秦国也不过是一时内乱,很快就会另起新主,且阿爹想过没有,万一失败呢?在阿离看来,不论此行是否成功,等待六国的,只是更为残暴和雷霆的手段,而六国百姓,只怕也会遭受来自于秦国的更大的践踏,所以我请求阿爹,回绝叔父。”
父亲盯着我,眼神里是极大的惊奇:“阿离,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我垂下刚才还高高仰起的脸,低声说道:“阿爹,我自从那次摔伤后,脑子便清明了不少,且这样的道理,仔细想想,谁都会明白的,难道阿爹不认为是这样的吗?”
父亲走到我面前,摸了下我的头发,叹了口气:“阿离,阿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庆柯不惜己命,慨然赴死,阿爹作为故友,岂能不助他完成毕生大愿?况且昨夜阿爹已经答应庆柯,现下若是言而无信,何以为言?”
我仍是辩解道:“阿爹,天下之大,叔父背后的极贵之人又怎么可能找不出一把合意的兵刃?为何单单要用阿爹之手打造?恳请阿爹,就算不为您自己,也要为阿离想想,惹上这样的祸事,万一阿爹有变,您就忍心让阿离独自凄苦度日吗?”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不停下落。
我的悲伤确是发自心底,自从来到这个原本完全陌生的世界,父亲他就是我唯一的心灵依靠了,若是当真失去了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活在这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阿离……”父亲伸出粗糙的手,将我纳入怀中,我伏在他的胸前,泪湿了他的大片衣襟,我为这个乱世悲哀,为父亲悲哀,更为自己莫名闯入这里而悲哀。
突然,我止住了哭泣。
面朝小路的我看到了一列五六个人,正踩着黄泥小道,朝着我家而来。
他们头束发髻,或戴小帽,或佩巾子,衣饰便与当地村人一般无二,但是我还是隐隐就觉出了不同,他们身形矫健,走路的时候,脚步沉稳,不像当地村人那样或散漫,或急促。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我家篱门前,一齐停下了脚步。
父亲也发现了他们,但仍是抱着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群陌生访客。
“请问,尊下可是徐夫人?”当头的一个狭额男子朝着父亲长揖为礼,态度十分恭谨。
“正是。”父亲放下了我,也还了一礼。
“我等知晓荆卿与尊下乃故交,且荆卿昨夜与尊下彻夜长谈,故而奉了贵人之命,前来造访,还望尊下勿以为无礼。”
他们来得好快!我微微变了脸色,父亲也是愣了一下。
父亲和那个领头的男子到了内室相谈,剩余男子便在外间等待,我也静静立在一边,扫了这几个男子一眼。
平日本就狭促的外间,此刻更是拥挤了,但便是这样的拥挤里,也透出了一丝肃穆之气,这么多人,我竟然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父亲和那领头男子谈了没就多,就出来了,我看见父亲,似乎面有决绝之色,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那男子对着我父亲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长揖之礼后,便带着那几个原本在外间的同来之人,迅速离去。
我立刻推门而入,赫然发现室中的矮塌之上,多出了一大包金光灿灿的铜块。
我的脑海里,立刻映出了高中时学过的古文中的一句话:“(太子丹)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
这篇《史记。刺客列传》中的古文,当初我考过就忘了,却不知为何,到了现在,又突然从我脑海中闪现了出来。
我呆呆望着这包铜块,这在现在,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那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是在我眼里,就像是看到了催命的恶符。
父亲许是看出了我眼里的厌恶之光,将它们重新用布包了起来,然后,坐到了地席之上。
“阿爹,他们为何要给我们这么多金?”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我还是问道。
父亲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下:“阿离,他们这是收买我,也是胁迫我,事到如今,我若是不收,他们便会疑我泄密,定不会放过我,也会祸及于你。”
我坐到了父亲的身边,将头埋在了他的膝盖之上,父亲轻轻抚摸着我垂至双肩的长发,默然不语。
“阿爹,叔父为何要找到你来铸小剑?”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我知道,他在回忆。终于,他开口说道:“阿离,你原并不知道,阿爹在十年之前,还是赵国的一个铸剑之人,我的祖上,便是越人欧冶子将军的弟子,将军所铸之湛卢,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阿爹不才,却也是背了一个将军传人之后的美名,空得许多浮名。阿离,将军曾说,吾每铸一剑,便铸一恶,所以,阿爹在十年之前,便乔迁至此,改作猎户,立志不再为人铸剑,以减杀孽,但是此次,庆柯乃我几十年故交,他以性命相托,阿爹不可不从。阿离,阿爹答应你,起了这最后一炉之后,阿爹便对天立下重誓,今生绝不再碰铸炉一下。”
“阿爹……”,我忍不住再次泪流而下。
我已不再有他愿,惟愿我的父亲,徐夫人,他在铸成匕首之后,仍然可以从秦王的惊天大怒之下安然逃脱。毕竟,史书上并未明确记载提供了暗杀凶器的铸匠徐夫人也被秦王迁怒至死,那么,我还是可以怀着这样的侥幸之心,不是吗?

第4章 盖聂之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友的留言,你们任何的小小鼓励对我都是一种鞭策。
当日下午,父亲便闭了庐,背了干粮,带上我,要踏上铸剑之路。
这确实让我有些始料未及,我本以为,父亲既然决意要开炉铸剑,若是在家中怕被人窥察,完全可以躲到村边的茫茫太行之中,那里任是谁人也无法找到,为何要舍家出行?
我把自己的疑问告知父亲的时候,他还是像往日那样地摸了下我的头发。
“阿离,你不知道,师祖欧冶子将军在少年时代从母舅那里学会了冶金之术,开始只是冶铸铜剑和锄斧之器,但他具有非凡的智慧,首度发现了铁英之奇,冶铸出了名为‘龙渊’的第一把铁剑,后又铸出‘泰阿’、‘工步’,铁剑比之往日的铜剑,利韧无数,阿爹曾听祖先提起,这些宝剑弯转起来,围在腰间,简直就似腰带,若乎一松,剑身立即弹开,挺直如笔,若向上空抛一方手帕,从宝剑锋口徐徐落下,手帕即一分为二,断口平整,至于斩铜剁铁,就似削泥去土,之所以如此,皆是因为取了铁英铸剑,寒泉淬火,亮石磨剑之故。”
“铁英?寒泉?亮石?”我有些疑惑不解。
确实,我知道父亲口中的铜剑便是青铜剑,它一般是铜、锡合金冶炼制作而成的,铸剑的关键在于冶炼的时候往铜里加多少的锡。少了,剑偏软,多了,剑过硬易折,父亲口中的欧冶子,作为史上第一铸剑大师,自然能让铜锡配比达到使青铜剑的硬度和韧性结合得恰到好处的程度,而且,以他的聪敏,后来在发现了铁英,也就是铁之后,铸成硬度和韧度都明显优于青铜剑的“龙渊”、“泰阿”和“工布”,自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觉得疑惑的是,父亲到底要到哪里去取得这三样铸出利剑的必备之材?
父亲微微笑了下,徐徐说道:“阿离,剑是不祥之物,阿爹自己已经心生厌意,所以以前一直更不愿让你触及。但你既然有此好奇之心,阿爹便讲来与你听下也无妨。”
我凝神细听。
“师祖欧冶子将军当日,走遍名山大川,寻觅能够出铁英,寒泉,亮石的地方,只有这三样都齐备了,才能铸出上好的利剑,他最后来到楚地龙渊的秦溪,在两棵千年古松之下看到七口井,排列如北斗,明净如琉璃,冷澈入骨髓,乃是上等寒泉,就凿池引水,即成剑池。将军又在茨山之中采得铁英,拿来炼铁铸剑,就以这池中的水淬火,铸成了剑胚,但仍是缺了好的亮石可以磨剑,又爬山涉水,千寻万觅,终于在秦溪附近的一个山中,找到亮石坑,发觉坑里有丝丝寒气,阴森袭人,知道其中必有异物,将军便焚香沐浴,戒斋三日,然后跳入坑中,取来一块坚利的亮石,慢慢磨制,终于得以铸成传世之剑。”
父亲的一席话,听得我神魂俱醉,悠思无数,半晌,我才问道:“阿爹,难道我们现在要去师祖当日的铸剑旧地?”
我知道,父亲所说的楚地龙渊,大致就是现代的浙江龙泉,而我们身处今日的河北境内,这在当时,路途不可谓不遥远,而且正值战乱,想在短时内到达那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难道,太子丹和荆轲竟然有如此耐心,可以等得需要如此漫长时间打制的小剑?若真如此,只怕剑还未出,六国已然是在秦军铁蹄践踏之下了。
果然,父亲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阿离,此去楚地,千山万水,便是一年半载能否到达也未可知,太子丹怎会容我如此?阿爹要去的,不过是燕国境内的中山之地,那里阿爹在仍为铸匠之时,便曾发现并取用过铁英,当时在山中还留有一个铸剑之坊,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那铸坊是否仍旧能用。”
燕国境内的中山之地,那便也是后来西汉之时的中山国了,靠近现在的北京。
河北省一直就是个矿藏丰富的省份,光是铁矿,我记得就有邯郸,迁安两地,现在父亲不知近在咫尺的邯郸,却提起要到更北之处的中山,那么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他口中的中山之地,就是两千多后的唐山迁安一带了。
就这样,我随着父亲,踏上了向北的铸剑之旅。
我和父亲足足走了三日,才到达了邯郸。
父亲已经告知我,我们此行,须要经过邯郸城后,沿着东北方,经燕留城才能到达中山之地,约有一千多里之路。
邯郸已经被秦军占领了一年多了,尚未靠近城池,远远就看见高大城垛上遍插的秦军黑色旌旗,城门之上,身穿盔甲的秦国士兵,手持戈矛,不停来回走动巡视。
我和父亲,跟随着大队的来自四野八乡的百姓,靠近了城门。
城门是大开的,但因为秦军对进出百姓的检查十分严格,所以队伍前进的速度,非常缓慢。
快要轮到我和父亲的时候,前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两个黑甲士兵,拖住一个麻衣男子,便往城门里走去,那男子口里呜咽作声,双脚死命蹬地,奈何怎敌得过两旁架住自己的两个士兵?
前面队伍里冲出一个年约四十余许的粗袍妇人,一把抱住麻衣男子的腿,跪在了地上,便抢天大嚎起来。
“军爷,军爷,我家的不过是个屠户,明日城里有户人家做亲,要我家的去帮着宰猪,所以才带了一把尖刀,我家的真的不是歹人啊!”
边上的一个士兵飞起一脚,便踢翻了那妇人,口里骂道:“管你宰猪还是杀羊,入城身边携刃者,一律下牢,你再吵嚷,小心连你一起绑了!”
那妇人再不敢再叫,只是瘫在地上,望着自己丈夫渐被拖离的背影,眼里泪水汩汩而下。
边上的其余百姓,目光里无不是哀怜之色,却没有一人敢作声,只是把头一低,肩膀缩得更进去一些。
我感觉父亲握住我的手一紧,心中一跳,生怕他一时激愤,惹祸上身,抬头望去,见父亲脸色终于慢慢缓了下来,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我没有同情之心,只是在这时刻,同情之心毫无用处。
轮到我们了,父亲说出村名,称我身体有恙,进城寻医。那守门士兵没有搜出什么异样之物,又见我垂着脑袋,病病歪歪的样子,便放了进去。
这是父亲和我事先想好的借口,原来父亲是想说进城寻亲的,我怕万一碰到个钻牛角尖的士兵,追问亲戚姓名住址的话,难免会露出破绽,便想了这样一个说辞,父亲听了起先是拒绝的,我追问原因,才知道他原来竟是舍不得如此咒我,感动之余,我便再三劝说,好不容易才让他接受的。
进了城没多久,看看天色已暗,快要掌灯时分了,城里夜晚宵禁,所以我和父亲便想找个便宜些的脚店入宿一晚。正在街道上东张西望,突然,身后窜出一个黑影,一把夺了父亲背在身上的行囊,发足便是狂奔而去。
那行囊里除了一些环钱,便是父亲和我一路行来所需的换洗衣物和干粮,虽然并不贵重,但若是丢失了,却也是麻烦不小,所以父亲嘱了我一声站在原地后,就跑去追赶了,奈何那盗贼脚力竟是如此之快,加上地形熟悉,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着父亲略略有些丧气地回来,我心里其实是略略有些高兴的,因为这样,或许就会不得不延误父亲的赶路,而我心里,是巴不得这路程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但我的私心很快就被破灭了。
我看见一个人,手里提了我们的包袱,走了过来。
“这是刚刚你们被抢走的吗?”他看向父亲,开口问道,声音浑厚有力。
借着天光的余晖,我打量着这个人。
他大约三十左右,头发中分挽髻于顶,眉上束了抹额,身材精健,目光炯炯。
“确是,多谢壮士相助。”父亲十分感激,对那人行了大礼。
“拿去吧,现今路上盗贼横行,往后还须多加小心。”
“多谢。”父亲接过行囊,再次感谢。
那男子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了,背影很有孤高之意。
宵禁前,我和父亲终于找到了一家脚店,费一个环钱,便可以吃一顿简陋的晚餐,得一个房间。
环钱是用青铜铸成的,流行于秦国和魏国,赵国之地,本是以刀币流通的,但邯郸被占,赵国名存实亡,所以现在赵国全地,也已经使用起环钱来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除了贵族一天吃三顿,平民只吃早晚两顿饭的,我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次干粮,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父亲背我而行,但肚子仍是很饿了,所以看到晚餐上来,虽然只是粟米粥和汤饼,还是吃得很香。
父亲见我吃得很香,便将剩下的汤饼都推到了我的面前,我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阿爹,阿离人小,肚子已经饱了,阿爹今天背着阿离走了这么远的路,阿爹多吃点。”
我将汤饼又推回给了父亲,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父亲见我真的饱了,便低下头,将碗里的汤饼吃光了。
父亲去打水了,我坐在床榻上,等他回来,突然,听见了外面庭院里有个声音在自言自语,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再仔细听去,好像就是掌灯之前帮我们夺回行囊的那个男子,只是他口中此刻的自言自语,落在我的耳中,却是引发了我的惊讶。
我分明听见他在说:“若求邪至日者,以日下为句,日高为股,句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得邪至日。”
到了这里也已经快两年了,这样一段文邹邹的古言,基本意思我是完全可以理解出来的了,这个人,他嘴里念叨的,分明就是后世里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勾股定理。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骤然听到有人居然还会研究这个,我还是有些吃惊的,尽管我知道,这个定理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被一个叫商高的人发现过,但正式载入典籍并被证明,还应该是在大约一百年后的《周髀算经》之中。
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我推开了门,借着月光,果然看见了之前的那个男子,只是此刻,他蹲在地上,手上执了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写划划不停,似乎眉头紧锁。
我心中一动,莫非,这个人在独自冥思求证之法?
他半天蹲在那里站不起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显然是还没想出方法。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也蹲到了他的面前,看他在地上所画之物,果然,就是个直角三角形之状,只是被他划来划去,已经杂乱无章了。
他已经看到了我,大概也认了出来,但只是微微瞟了下,就不再理睬,继续自己的冥思,又过了半晌,就在我蹲得有些头晕眼花的时候,他长叹一声,丢了手中木枝,站了起来,显见是放弃了。
这个人,他终归是帮过我父亲的,加之见他如此愁眉,我一个不忍,便开口说道:“勾三股四弦五,恩公算的可是这个?”
他本来已经打算转身离去的,听我如此一说,立刻便停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满是不信。
我对他一笑:“勾三股四弦五,想要求证,也不很难,关键是看你能否想到。”
他这下来了精神,不再怀疑自己刚才是误听了,一个脚步便又蹲在了我的面前,拾起刚才被他丢掉的木枝,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不慌不忙,拣了块附近刚才没有被他划过的地面,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解释。
“三角为直角,以勾三为边的矩阵为朱方,以股四为边的矩阵为青方。以盈补虚,将朱方、青方并成弦方,依其所占面积关系有复勾复股之和为复弦,由于朱方、青方各有一部分在玄方内,这一部分就不动了,再,以勾为边的矩阵为朱方,以股为边的矩阵为青方,以盈补虚,只要把图中朱方、青方的部分移至相应的各个部位,则刚刚拼成一个以弦为四边之长的矩阵,由此便可得证。”
那男子听我解说,看着我画出的青朱出入图,猛地抬起了头,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不断抚掌。
“妙哉,妙哉,想不到我盖聂冥思数月之难题,今日竟然被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所解,其思之妙,其才之敏,盖聂甘拜下风。”
他嘴里说着,竟然不顾这个时代的人非常重视的长幼之序,双手置于身前,朝着我就是一个长揖礼。
我急忙闪身避开,嘴里说着:“恩公不必多礼,此求证之法,并非阿离所创,乃是赵爽之功。”
他一怔,又大喜:“姑娘可知赵爽现居何处?盖聂必要诚心上门求师。”
我笑了一下:“赵爽乃是一世外高人,早已仙游而去,阿离不过是偶尔得他所著奇书,所以才凑巧能解此题。”
他又盯着我看了半晌,呵呵笑了起来:“名师便在眼前,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我有些赧然,这个名为盖聂的男子,他不会真的要向我拜师学习算术吧?
我在前世,不是数学专业,但那么多年金融商业课程读下来,高等数学自然是不在话下,本科的时候,我还选修过一门中国古代数学研究,刚刚我教的这个证明之法,就是在这个选修课里学过的,其实是三国赵爽所创,他在注释《周髀算经》的时候,写下了这个法子。赵爽的这个证明,用几何图形的截、割、拼、补来证明代数式之间的恒等关系,既具严密性,又具直观性,实在是别具匠心,极富创新意识,也难怪眼前这个盖聂,他既然痴迷于算术,听到如此妙法,自然会如此激动。

第5章 盖聂之侠

父亲提了一木桶热水回来,见我在院子里与一男子讲话,有些奇怪,再一看,他也认了出来,这男子便是今日为自己夺回行囊之人,慌忙放下手上木桶,便走了过来。
“恩公竟然也投宿在此。”父亲对他施礼,“今日之恩,在下实在是感激在怀,只是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在下日后若是有便,定会报答。”
盖聂在父亲躬身之前便已经扶住了他,动作竟然敏捷异常,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口里便已经笑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在下榆次县盖聂,此次来邯郸拜访一位故友,恰巧遇见而已。”
“榆次县盖聂?”父亲口里重复了一遍,面上似是不信之色。
“便是区区。”盖聂站在月光之中,负手而立,面上仍是淡淡含笑,但整个人却散发出不凡的气度。
“榆次县盖聂,剑术当世第一,在下徐夫人,卫人庆柯乃是我的故友,十数年前,在下曾听庆柯谈及尊下,言下之意,对尊下极度推崇。”
父亲看着盖聂的眼光,就好似现代的追星族见到了自己心仪的明星那样,尽是掩藏不住的兴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