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爷可是再顽固不过的老头,平日里都不苟言笑。刚才进菜园子的时候,老爷子是真的一脸怒气,结果刘延宁两三句就让老爷子不再板着脸,甚至露出了刘青都没见过的和善笑容。
更能耐的是刘家几兄弟。
刘青原以为几兄弟对于供大侄子读书,虽有孝道压着,和前程似锦诱惑着,心里头未尝没有不愿——谁都有私心,供侄子出息到底比不上自家儿子。
可刘青如今瞧着刘家几兄弟,对刘延宁下地干活,也是满心不乐意,跟刘大爷一样,也觉得做这个埋汰了侄子的态度,可见他们也是真心实意认定刘延宁要出人头地的。
刘家兄弟的态度,与刘延宁的为人脱不了关系,倘若知道会养出个白眼狼来,再亲的亲人也不会这么无私的奉献。
看得分明的刘青对这个亲哥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念书不是本事。古往今来,有多少才华横溢,最终却混得穷困潦倒的文人?他们不聪明吗?
不,他们的文学造诣都是顶尖的,只是有些缺乏世故,有些坚守清高,有些宁折不弯。
但刘延宁这进退有度的为人处事,刘青就看得出来他情商一定不低,为人聪明又有手腕,说不定还真能有一番所谓。
刘青已经在心底琢磨怎么抱上亲哥的大腿,让他带她装逼带她飞了,却不想亲哥一个眼神看过来,刘青还没来得及露出自己最甜美的笑容,就听见亲哥淡淡的声音:“妹妹也累了,一块进屋歇歇罢。”
刘大爷对孙女一向不关注,刘延宁都开口了,他自然不会反对,难得把目光转向了孙女,对刘青略一颔首,“进去罢。”
虽然进了屋,真正有资格休息的,还是几个男丁,刘青被蒋氏叫进了灶房帮忙。
刚还庆幸自己被亲哥惦记的刘青,在亲哥放心的眼神中,满心忐忑的随蒋氏进了灶房。
一进灶房,蒋氏就瞥了刘青一眼,警告道:“跟你姐学着,好好做活,再敢偷懒仔细你的皮!”
说完蒋氏转身就忙自己手头的事了,刘青满是心虚的走向大丫。虽说这是最轻松的活计,但是从来没用过这么朴素的灶台,刘青一进灶房就开始两眼发虚了。
对着比自己小的女孩喊姐姐,刘青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小声的道:“姐,你看我要做啥?”
大丫友好的冲刘青笑了笑,也知道她没进过灶房,不敢把烧火的活给刘青干,便指着一旁的青菜笑道:“二丫,你去洗菜罢。”
于是刘青老老实实抱着菜篮子去院子里洗菜了,不用在蒋氏的眼皮底下,委实松了口气。
以刘青这些天的观察,发现刘家的生活其实不算差,住的竟然是两排的大瓦房,院子里还挖了口井,就算刘青对这个时代并不了解,也知道瓦房不是谁都能住得起的。
但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刘青念头一闪而过,乖乖打水洗菜了。
正在刘青埋头工作的时候,院外想起了一阵喧哗声,陌生的大嗓门传进来:“刘大爷,延宁在吗?俺给你把林大夫请过来了!”
屋里的人也听到动静,一个个往外走,刘青还听到蒋氏惊诧的声音:“大夫?咱家又没事,延宁请大夫作甚?”
刘青不由眉心一跳,才想起来这年头请大夫,似乎是很奢侈的行为。
原身病入膏肓的那阵子刘家人都没当回事,现在她活蹦乱跳的,亲哥忽然请个大夫过来,尤其是他一个穷书生,吃喝学费都靠刘家人供着,这个钱想必也是刘家人出。
这叫刘家人怎么看?


第四章
到底跟自己有关,刘延宁又是原身最亲的人之一,刘青脑子里飞快转起来,想着要是为这事刘家人对刘延宁起了意见,她该怎么替亲哥圆场。
事实上却是刘青白担心一场,刘延宁既然不打招呼,直接托人请了大夫来,自有一番解释。
听着院门外的大嗓门,屋里的众人全都出来了,高大黝黑的青年,正好也领了个老大夫进院子,青年摸着头,冲刘延宁嘿嘿一笑:“俺把大夫给你带回来了。”
刘延宁也爽朗的笑道:“麻烦大宁哥了,原只想托你带句话,没成想还要你跑这一趟。”说罢又转头对刘大爷介绍道:“爷,这是镇上的林大夫。”
镇上就一两个大夫,刘大爷哪里会不认识林大夫,虽然对大孙子无端请大夫来家一事一头雾水,到底不想让孙子尴尬,刘大爷仍是热情的招呼道:“劳大爷跑一趟了。”
林大夫也随和,同刘大爷寒暄了两句。
青年笑道:“俺不过是顺路,不用客气,俺娘还等着俺买的盐做菜,俺就先回去了。”
刘延宁把青年送出院门,才转身回到院中,蒋氏性子急,张口就想问怎么回事,刘大爷却看了看刘延宁,道:“先进屋坐罢。”
进了屋,刘延宁也没等众人追问,自个儿便解释道:“孙儿日前去书肆,途中遇到大阳哥,问起家中情形,大阳哥说妹妹大病一场,十分之凶险,令孙儿寝食难安。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而今却是妹妹年纪小,爷奶年岁又大,哪个孙儿都放心不下。思来想去,遂决定回家一趟,请大夫给爷奶断过脉,确定身体无碍,孙儿才放心回学里。”
听完这番话,刘大爷先前皱着的眉,才渐渐松开,心下既受用又有些担忧,孙子孝心可嘉,奈何不知柴米贵啊!
他们干了大半辈子的活,身子好着呢,没病没痛的,哪用得着请大夫?
思及此,刘大爷忍不住教育道:“延宁这般有孝心,我跟你奶就满足了,没病没痛的请大夫来,也忒不值当了。”
刘延宁笑道:“先生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要爷奶长命百岁,怎样都值了。”
听刘延宁这么说了,刘二叔也附和道:“延宁说得是,费些银钱,只要能换来爹娘健康,花得便值了。”
刘二叔刘三叔纷纷附和。
儿孙有孝心,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蒋氏,也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只是还有些心痛,迟疑的道:“大夫特意从镇上下来,这一趟要使不少子儿呢……”
刘延宁笑道:“孙儿请大夫过来,自然不能从爷奶这里拿钱,那就不是敬孝了。”说罢,刘延宁低头从袖兜里掏银袋。
仗着自己身板小,趴在窗户底下偷听的刘青,到这时才松了口气。
亲哥面面俱到着呢,解释如此到位,连请大夫的钱都准备了,别说刘大爷和蒋氏心底受用,就是刘家几个叔叔,对他这举动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见她还是白操了一回心。
虽是这么想,刘青到底没有离开,仍将自己缩成一团,趴在底下竖起耳朵来听着。
蒋氏拿着银袋,却没关心刘延宁银袋里有多少钱,只关切的问道:“每月给你的花费也不多,别是为了省钱,短了吃喝和纸墨罢?”
刘大爷也忙叮嘱道:“念书费脑,该吃的得跟上,别累垮了身子,书本纸墨,该买的也得买,家里虽不宽裕,也不至于要你省这个银子。”
“爷奶请放心。”刘延宁一面把银袋悉数递给蒋氏,一面解释道,“数月前,先生为我引荐了一项营生,为那新开的文明斋书肆抄书,因是先生引荐的,掌柜甚是公道,只是孙儿没忍住又多买了两本书,才剩下这些了。”说到最后,刘延宁还有些不好意思。
“也是家里不能给你多买几本书,你自个儿赚的银两,多买些书也好,都说看得书越多越有学问。”蒋氏一边宽慰刘延宁,一边接过银袋,打开一看却委实吓了一跳,“这么多?”
蒋氏目测银袋里有两贯钱还不止。听到蒋氏报数的其他人,也都被吓了一跳。
刘家十几二十口人,省吃俭用,一个月能攒下一两贯铜板,已经很不错了。
刘延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出手就是两贯钱,如何叫他们不震惊?
蒋氏惦着手中的银袋,又看着刘延宁的手,满是心疼的道:“延宁为了攒下这些铜板,也不知收了多少罪。说到底还是奶没用,不然你只一心念书,哪还需要担忧这些俗事。”
刘大爷一直看着蒋氏手中的银袋,沉着脸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好半响才叹着气道:“延宁啊,家里虽然困难,可也没到叫你操心的地步。你在书院只管念书便是,明年下场再考个功名出来,就是咱们老刘家祖宗保佑。我跟你叔他们再苦再累都值了。”
刘三叔平时不爱说话,只附和自家二哥四弟的,这会儿也忍不住开口了:“爹说得是,延宁念书就行了,可别把功夫费在这上头,耽误了学业。”
刘延宁忙解释道:“请爷奶和叔放心,我抄书并未耽误学业,抄一遍书比读许多遍都管用,反倒是巩固,况且我都是完成了先生布置的学业之余,才抄一抄书,顺道还能练字。”
“抄书倘若真如你说得这般好,别人为何都不去抄?可见还是耽误功夫的。”刘大爷的古板固执在这个时候体现无疑,无论刘延宁解释得多么靠谱,他就是摇头,“以后别浪费这个心力了,家里还不缺这几个铜板。”
刘大爷的话刚落音,蒋氏便搂着银袋喜滋滋的道:“延宁明年童试的盘缠还有些紧缺,有了这两贯钱,倒是尽够了。”
被老妻啪啪打脸的刘大爷脸色黑了黑,仍端着大家长的威严,继续道:“这次便算了,明儿回了书院,延宁你只管用心念书,可知否?”
刘延宁朗声回道:“孙儿定全力以赴,不让爷奶失望。”
刘大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蒋氏紧握着钱袋,转身要回里屋藏好,刘青一个机灵,连忙弓着身子,踮起脚尖一溜烟跑了。
正端着菜刀切菜的大丫瞧见刘青一溜烟进了门,原先端出去的菜也没在手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忙放下手中的刀,朝刘青挥了挥手:“二丫,过来。”
刘青不明所以的走到大丫跟前:“怎么了?”
大丫神秘的凑过来,低声问:“屋里头爷奶和大哥他们在说啥?”
刘青一脸懵懂的摇头:“你说什么?”
“别装了。”大丫翻白眼,“你跑出去好一会儿,不就是去外边偷听了吗。”
比起十四五岁、略有些八卦爱好的大丫,刘青算得上是老油条,只嘿嘿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大丫瞅了她好几眼,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不由埋怨道:“你真没劲,难怪小芳姐她们玩都不爱带你。”
刘青脸皮厚着,好似没听到大丫的抱怨一样,跑出去把落下的菜端了进屋后,又凑到大丫跟前:“还要我做啥?”
蒋氏还在屋里头,油盐都被她锁柜子里,炒不了菜,两个姑娘把该洗的该切的都弄好了,大丫才支使着刘青:“二丫,你去喊奶过来炒菜,不然时辰该晚了。”
大丫虽然在蒋氏跟前受宠,在不苟言笑的刘大爷跟前,也是大气不敢出的,事实上刘家的孩子,除了刘延宁,其他不论孙子还是孙女,见了刘大爷都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刘青明白大丫的小心思,心里也担心刘延宁那边,闻言便点头道:“我这就过去。”
大丫看着刘青毫不迟疑的背影,忍不住在心底想,还是她娘说得对,二丫从小又蠢又呆,哪里会一下子变聪明?刚才定是她想多了。
再说刘青刚走到屋檐下,正巧瞧见红光满面的蒋氏从里头出来,方才大夫替她和老头子仔细把了脉,说他们身子健朗,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她倒没奢望长命百岁,只要阖眼之前能看到自家长孙金榜题名,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蟒袍加身,她就死而无憾了。
蒋氏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了刘青也没一惯的冷脸,只道:“二丫在这儿?正好随我进去看大夫,你大哥惦记你,非要让大夫给你也把了脉才放心。”
刘青连忙道:“奶,姐叫我来请您过去掌勺,怕时辰迟了耽搁午饭。”
“不急,你先随我进屋罢。”蒋氏扯了刘青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进了堂屋。


第五章
刘青半推半就,被蒋氏扯进了堂屋,一时间好几双眼睛盯着刘青。刘青琢磨着从刘家人跟前旁敲侧击,打探出来的原身性格,连忙闪身,怯生生躲在蒋氏后头。
刘大爷见状摆了摆手,道:“二丫也是大姑娘了,去里屋让林大夫瞧罢。”
林大夫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倒不必避什么嫌,没想到蒋氏却格外殷勤,又扯了刘青一把:“走罢,奶陪你进去,不用害怕。”
刘青心说她本来不害怕的,倒是蒋氏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反而让她心生疑窦。
也不知蒋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她一穷二白,身无长物,还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也没甚可让蒋氏算计的。刘青穷得坦荡,不过面上还是一脸怯懦,踉跄着跟在蒋氏后头。
一副狼狈的样儿。
刘延宁的唇张了又合,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我随奶一道过去罢。”
刘家众人倒是没在意,刘大爷摆了摆手,蒋氏还特意放慢了步子,等刘延宁过来。
一时进了里间。
刘家早些年光景好,刘大爷夫妻睡的主屋里还摆了一对太师椅。虽然椅背只是简单的雕花,也无甚镶嵌,刘青倒也瞧得出这对椅子并不寻常。
端看那被擦拭得油光发亮的扶手,便知蒋氏平日有多爱护。
刘延宁忙请了老大夫在左侧落座。
老大夫也没推诿,直接坐了下来,手掌呈上摊开搁在中间条几上,示意刘青把手伸来。
见此情形,刘青自觉的撸起袖子,就要把手腕伸到老大夫跟前。
刚伸到一半,手却被蒋氏重重拍了一下,“啪”的一声在屋里响起,刘青的手背也红了一片。
不说刘青毫无准备,就连刘延宁也一时诧异,看向蒋氏。
蒋氏虽下手重了,倒也不是没事找事,顺势就把刘青撸得高高的袖子放下一大截,一脸嫌弃的道:“你打算叫林大夫仰头瞧你不成?还不快坐下!”
蒋氏心里也真是嫌弃,二丫也十来岁了,竟还这般冒失,别说比大丫差得远,恐怕三丫都比她有分寸。
这么大的姑娘家不懂一点礼数,也不知李氏怎么教的!蒋氏心想着待送走了林大夫,她便要拿李氏问一问,到底会不会教姑娘。
她的延宁明年就下场了,日后有了功名,有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娘和妹妹,岂不是让延宁脸上蒙羞?
刘青不是无知少女,察觉到蒋氏并非无事找茬,心里也缓了口气,只是蒋氏和刘延宁都站着,她可不敢坐。
蒋氏积威已久,刘青也不敢贸然忤逆,便将求救的视线转到刘延宁身上。
既然回不去,要在这个世界过下去,她自然得努力让自己好过一点。
亲哥看着是支潜力股,好好投资说不定有收获。
不过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更何况亲哥有示好的意思,她可不想学原主,将这份好意拒于千里之外。
刘延宁正瞧着祖母不动声色的举动,心里也知妹妹的举止过于疏忽了,祖母这是在替她掩饰。
一时也下心来,奶再不喜欢妹妹,也是亲孙女,是他关心则乱了。
刘延宁默默的收回视线,却又瞧见自家妹妹满脸无措的看着自己,印象中无甚神采的眼睛,这会儿瞪得大了,也显出些灵动起来。刘延宁从未见过自家妹子这般神色,还看出几分可爱来了,有些想笑,到底不合时宜,便翘着嘴角忍笑道:“奶叫你坐,你便坐罢。”
刘青这才老实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收了神色低眉顺眼的伸出手。
林大夫把脉的时候聚精会神,连带着蒋氏和刘延宁也一声不吭,怕打扰到大夫。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垂着头的刘青不由忐忑起来,这具身体该不会是病入膏肓了吧?
片刻后,林大夫才收了手,道:“小姑娘凶险之相已去,并无大碍。只是到底伤了元气,若不好生将养,只怕影响寿元。”
刘延宁闻言脸色一白,连连作揖道:“晚辈之父早亡,只这一个亲妹,断不能瞧她遭此大罪,还请林大夫费心。”
“老朽自然勉力为之,延宁不必忧心。”林大夫与刘延宁竟也相识,林大夫抚须安抚道,“令妹年岁尚幼,又是后天操劳至此,温养几年便能调理过来。需忌重活,忌饥饿,老朽这里还有几幅温补的方子,待……”
林大夫的话还没说完,蒋氏连忙打断道:“有劳大夫了,咱们田里丫头还没这般金贵,大不了不叫她干重活,这药的话,您看是不是可以免了?”
刘青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蒋氏殷勤的守着自己看病,就怕浪费了钱给她抓药呢。
林大夫嘴上一顿,清明的目光看了蒋氏一眼,遂点头道:“老朽疏忽了,是药三分毒,小姑娘不喝也罢,食补也使得,用那鸡汤鱼汤……”
话还没说完,林大夫又瞧见蒋氏阴下去的脸色,再次改了口,温声道:“这时节里,也不是日日有鸡鸭鱼肉,到底难得。小姑娘若能一日三餐食鸡蛋,虽疗效慢些,假以时日,倒也能把身子调养过来。”
林大夫从医几十年,于人情世故已是老练,对蒋氏的心思摸得透彻。
寻常百姓若不是病入膏肓,一向舍不得抓药,一个小姑娘,更无需重视了。林大夫原先也没打算给刘青开药,只是看在刘延宁真心着急的份上,才退而求其次。
其实让林大夫来看,鸡蛋也不用吃的。这小姑娘长期吃不饱,才饿得面黄肌瘦,以后吃饱便行了,就像蒋氏说的,普通人家的丫头片子,金贵不起。
但延宁明年就下场了,唯一的亲妹险些出事,叫其方寸大乱,不然也不会这个当口告了假回乡,又马不停蹄的请了他下来。他若是一点嘱咐都没有,未必能叫延宁放心,林大夫思量之下,便没顾忌蒋氏的脸色,不轻不重的叮嘱一番。
刘延宁嘴唇阖动片刻,想说什么,最后到底没说出口,拱手道:“劳大夫费心了,晚辈在此谢过。”
“看病救人乃老朽的职责,延宁客气作甚?”林大夫摆了摆手,一面起身一面笑道。
刘延宁见状,忙上千扶了他一把。
林大夫朝刘延宁欣慰的笑了笑,又道:“令妹此番之症虽是凶险,倒也是因祸得福,眼下还没伤及根本,便能调理过来,是以延宁也不必分心,安生准备年初下场才是。”
听得老大夫这般语重心长的叮嘱,心下只觉得奇怪,老大夫这般叮嘱,似乎不单单是对刘延宁,还有对蒋氏的提醒?
但这里还轮不到她插嘴,刘青这年头只一闪而过,连忙随着老大夫站起身,不过也不着痕迹瞧了蒋氏一眼,只见蒋氏面色有些怔忪,到底把先前的不愿收了起来。
老大夫对刘延宁和蔼,刘延宁也抱以亲近,一路扶着老大夫进了堂屋,刘家人热情的拉着老大夫不放,非要他留下来用午饭。
林大夫推迟不下,便留下来了,刘家一干男人在堂屋招呼着。
蒋氏一想到这个赔钱货的孙女以后日日都要吃鸡蛋,养的鸡只够让她吃了,又少了一门进项,她只觉得心都在滴血,不由狠狠瞪了刘青一眼,骂道:“真是个讨债鬼,还不去灶房给你大姐帮忙!”
刘青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惹蒋氏,忙点了头,一溜烟跑出了屋。
今儿的午饭倒不是蒋氏做的,索性到用午饭的时辰,主要是地里日头大,再晒下去恐怕要中暑,刘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蒋氏便量了米油出来,让几个儿媳妇自去灶房折腾。
蒋氏自个儿便关在屋子里,翻来覆去数着刘延宁给她的铜板,半是自豪半是心疼。
刘大爷一踏进屋子,见着蒋氏的动作,不由骂道:“瞧什么瞧?不就是两贯钱,还能数出花来不成!”
“这可是延宁赚来的,年纪轻轻就这般厉害,谁比得上咱家延宁。”蒋氏不服气的回嘴,但碍着刘大爷威严,仍是不情不愿的收起了桌上的铜板。
蒋氏一边收拾,一边埋怨道:“延宁千好万好,偏有这拖后腿的娘和亲妹子,李氏就不说了,二丫果然应了那老道的话,一脸短命相……”
话还没说完,刘大爷急问:“二丫不好了?”
先前林大夫给刘青看了脉出来,没人主动说看诊的结果,刘大爷便也不在意,此时听得蒋氏这般说,倒有些着急了。
蒋氏知道丈夫在急什么,也顾不上抱怨,捡重要的说道:“林大夫说无事,就是伤了元气,要好好养着,叫一日三餐都给她炖鸡蛋。要我说,这丫头本来就是短命相,没得白白浪费了这些好东西,一筐鸡蛋能换不少油盐呢!”
刘大爷松了口气,想到方才与林大夫聊的内容,不由瞪了蒋氏一眼:“头发长见识短!你当林大夫这鸡蛋真是给二丫吃的呢?分明是在安延宁的心!延宁明年开春就下场,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了,舍了几个鸡蛋,把二丫养得白白胖胖的,也好叫延宁放宽了心,只管准备科考便是!”


第六章
李氏忙完活一进家门,听得儿子回来了,一向很有些愁苦的脸上,都绽放了异样的光彩,像是灰蒙蒙的罩纱被揭掉了一般。
刘青也是第一次发现,她这个身体的娘,长相居然很不错。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的时候,不打扮都比一般村妇光鲜亮丽得多。
只是李氏知道,儿子在堂屋陪公婆和客人说话,公婆又不待见她,定不乐意她现在进去。是以她这会儿再激动,也只能按捺着,用过午膳把客人送走后,儿子自会找空闲去屋里见自己。
李氏收拾起心情,与妯娌一起把午饭给做好。
虽说平日里灶上都是蒋氏把持,媳妇们插不得手,但做饭是当姑娘时就得练好的手艺,刘家几个媳妇也俱是手脚麻利之人,三两下便做好了饭菜。
妯娌几个先给屋里男人们上了满满一桌的菜,虽然没几样荤食,但到底是丰盛,半大的男孩也都欢呼着上了桌。
留下锅里一些剩菜,李氏妯娌几个带着各自的女儿一起对付了。
虽说女人们吃的菜盘里装不下的剩菜,但也各自留了心眼,埋了几块肉在碗底,心照不宣的捧着碗。
刘青吃到肉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欢呼了,大半个月没开过荤的她容易吗!也真是没想到,以前挑嘴的她,有朝一日她最大的梦想,竟会是有肉吃。
其实几个姑娘都有些雀跃,四叔家的五丫年纪最小,雀跃得便更明显,满嘴油的抬头冲她娘安氏道:“娘,大哥怎么不天天回来?这样咱们就天天有肉吃了!”
安氏瞪了她一眼:“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被蒋氏宠得有些飘飘然,不大瞧得起姐妹们的大丫,这回竟也没嘲笑五丫。
不知是有吃的顾不上,还是心里也认同五丫的话。
一顿饭吃完,今日轮到三婶家收拾,三婶林氏跟三叔一样实诚,当下便冲几个妯娌和侄女们道:“延宁难得回来,爹和村长他们还有得吃呢,你们也累了半日,都回屋歇着罢,这里我来收拾。”
是的,今日的刘家很热闹,不只刘大夫一个客人,好几个德高望重的族亲和村长也都来了,当然他们也没白来,有人带酒有人带肉,算是饭资。
刘家人接待惯了,招呼得很是尽心。
往常李氏会主动留下来,替弟妹们帮忙,不过几日她藏着心事,便歉意的朝林氏笑了笑,起身领了刘青准备回屋。
二婶王氏却在旁边挑眉道:“哟,今儿这么多活计,大嫂不留下来帮帮三弟妹?到底是儿子回来了。”
王氏语气调侃,像是拿李氏打趣,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充满了讽刺。
自从刘延宁回来,刘家便一派其乐融融,个个都跟捡了钱一样的乐呵。难得出现一个画风不一致的人,刘青不由多看了两眼。
刘青心里头也在琢磨着,二婶这话来者不善啊,当着一大家子的面给李氏没脸,她能任由着自己身体的母亲被人磋磨吗?
李氏脸色微变,虽说长嫂如母,只是没有婆母看重的长嫂,便什么也不是,反倒是王氏自来被蒋氏喜爱,在妯娌间比她这个大嫂还气派些。
因此明知王氏有意挑事,李氏也不敢迎战,微微低了头,还紧紧拉住了刘青的手,不让她替自己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