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穿着好些的孩子嘴一撇:“呸,你又没在学堂读书,先生怎会给你纸笔?”念椿还来不及说话,有个小孩子已经推了他一下:“你这个私孩子,还有脸在我们跟前嚷,揍他。”
一个说着,另外一个就赶上来又是一拳,玉翠见他们扭打在一起,急忙喝道:“你们都没问清楚怎么就乱冤枉人?”说着上前把他们分开,一手一个扯着带头打架的孩子的耳朵:“走,我们去学堂问先生去。”那几个孩子哪肯跟她去,有一个在玉翠手上咬了一口,玉翠吃痛缩手,那几个孩子一溜烟就跑了,边跑还边说:“羞羞,你有本事就别躲在女人裙子后面。”
念椿满脸通红,又要冲上去打,玉翠忙拦住他:“椿弟,算了,这些人都不学好,还是跟嫂嫂回家,嫂嫂给你做好吃的。”念椿的眼里露出渴望,玉翠伸手牵住他的手,念椿抬头瞧着她:“嫂嫂,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长的这么好看,做吃的又做的那么好吃,还会读书写字,我们村里这么多的人,只有嫂嫂你一个女人会读书写字。”
玉翠的爹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玉翠降生的时候他还有些懊悔,没有个儿子来继承学业,谁知朝廷此时因卫国公主摄政,竟开了女科一例,诏书一传出,哄动的天下女子都以读书为荣。
玉翠的爹就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玉翠五岁开始,他爹就以课女为乐,直到玉翠十一岁时候父亲去世,玉翠也读了几百本书在肚里,只是这样的学问,在小村庄哄哄人是够了,要去参加考试,那就跟往天上摘星一样的难。
这些话玉翠自然不会告诉念椿,两人走进张家院子,鸡叫猪鸣,张母正提着一桶猪食出来,玉翠急忙上前接过:“婆婆,还是我来吧。”念椿也很有眼色地上前拿起玉米篓去喂鸡。
喂好猪,拿起母鸡下在鸡窝里的蛋,玉翠正打算进厨房做饭就听见东屋的门被推开,很少起床的张大郎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玉翠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道:“相公,外面风冷,你进屋躺着吧。”
张大郎好似没有听见,只是往玉翠站着的这边走,西下的阳光照在玉翠的脸上,让玉翠的容貌显得比平时还要美上三分。张大郎有些痴迷地望着妻子的脸,嘴里喃喃地道:“我的娘子长的这样出色,也不知道以后是谁来消受?”
这样的话让玉翠心里一惊,张母已经上前来扶住张大郎:“儿,你先进屋躺着去。”张大郎把张母的手推开,猛然发出剧烈的咳嗽,玉翠手里的鸡蛋已经掉在地上,她顾不得心疼就要上前去扶张大郎。
不等玉翠的手到,张大郎的咳嗽声变的更加剧烈,随之出来的不是痰,而是血,念椿惊的忘记发出声音,张大郎已经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眼还是紧紧地瞧着玉翠的脸。
4.被逐
周围声音喧嚣,僧人的念诵声,旁人的安慰声,还有来往进出的脚步声。低头看着身上的孝服,玉翠觉得自己已经麻木,灵位之上写的是丈夫的名字,这个从无一夕之好的丈夫,那日在自己面前倒下后就再没起来,拖延了两天后就撒手西去。
有只小手拉了拉玉翠的袖子,玉翠低头,对上的是念椿担忧的眼:“嫂嫂,我娘让我给你送点吃的过来。”他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两个大馒头。抬头,玉翠对上的是念椿娘温和的眼,自从丈夫倒下再到现在,玉翠也没有合眼,再加上还要安慰婆婆,操办丧事,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玉翠接过念椿手里的馒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咬起来,念椿娘又端过一碗热水:“来,先喝口热水吧,这个家,全靠你操持,你再倒下去?”
说着念椿娘就叹气,这是这几日玉翠听过的最温暖的话了,丈夫一去,婆婆就像被抽走了魂,已经倒在了床上。棺木衣服坟地,什么都要玉翠操持,忙倒也罢了,偶尔玉翠还能听到那些来吊唁的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议论自己克夫,不然怎么自己没进门前还好好的,进了门后才一年丈夫就没了?
玉翠想和人嚷骂两句,却觉得喉干舌短,就算嚷出个所以然又如何?还不是让那些长舌妇白白看场好戏?
不知不觉两个馒头已经吃完,水也喝完,念椿不等他娘出声,又去给玉翠倒了碗水。玉翠刚接过碗就有重重的脚步声传进来,接着有不满的声音:“我说侄媳妇,这外头都忙成一团了,你倒在这里坐着偷懒,死的可是你的丈夫,你们主家就这样,还叫我们别人干什么?”
念椿娘已经站起身:“三嫂嫂,翠儿是我叫进来歇一歇的,你瞧她眼睛都熬抠了,现在二嫂还躺在床上,她再倒下去,这家就真没人了。”被称作三嫂的人把念椿娘的手一甩,念椿的爹久去不回,念椿的娘在族里也是身份尴尬,这名义上嫁出去的姑娘还在族里,总是有那么几个人看念椿的娘眼神不对头,这位张三婶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把念椿娘的手甩开时候张三婶的嘴已经一撇:“哎呦,这说的,就像我们都不心疼侄媳妇,就妹妹你一个人心疼,只是我们也是忙张家的事,妹妹你也不是张家人,自然不着急也是有的。”
念椿娘被这番话说的脸色苍白,她性格温和,历来不肯和人口出恶言的,父母死的时候族里长辈做主,家里那些田地房舍都被分给嗣子,她不过就得了三间草房栖身,她娘的嫁妆也被人占了去,只得了几件首饰衣物。
吃了那么大亏,若是别人怎么也要找上门去嚷骂一番,再让嗣子养活自己,她却只抱了三岁的念椿,收拾起东西到那草房去了。亏得她还有一手好针线活计,每日做些针线买些柴米,又在屋边种了半亩菜地,母子两人也就紧巴巴过下来。
此时被张三婶说了,依旧面色苍白,双眼红肿,半个字都回答不了。玉翠已经跨前一步道:“三婶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小姑姑也是好心,况且她既姓张,又怎么不是张家人了?”
张三婶还要再说,但见玉翠虽然面容憔悴,那眼却是不甘示弱的,面前这可比不得好欺负的念椿娘,能在吃了那么个大亏之后打上娘家的还是少惹为妙。把心头的怨气咽下去,张三婶手一拍:“啊也,我们也是好心,总要把大侄子风风光光地葬掉了,也才好一总歇着,侄媳妇,说到这里,方才有人来瞧过了,大侄子的衣衫棺木都薄了些,你们做了这一年的夫妻,这些事也该从厚才是。”
难怪开口就训人,原来本来就是来找茬的,玉翠冷冷看着张三婶:“三婶子,那日本是托了三叔四叔买的棺木,拿去二十两银子,还问过三叔够不够,三叔连连道尽够了,还说我们这样人家能睡二十两银子的棺木已是顶了天了,现在薄了,三婶子怎么怪起我来了?”
张三婶不由往后退一步,本想是让玉翠再拿出些银子自家也好从中再多落一些银子,没想到玉翠张口就识破,忙往后退了退,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这样啊,那我再去问问我当家的,侄媳妇你要歇够了也就出来,外面还有许多事情呢。”
玉翠呼出一口气,念椿年已经担心地道:“翠儿,三嫂子不过话多了些,人不是什么坏人,况且三哥现在当着族长,你得罪了她,到时你的日子?”玉翠转身回头,脸上已经带了有些冰冷地笑容:“族长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吃人不成?”
念椿娘想起往事,不由低头呆了一呆,自己若当时有玉翠一半的主见,也不会被人欺负到这份上,父母遗留下的田产房舍虽然不多,但供个孩子读书还是够的。念椿娘还在感叹,玉翠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外面太阳大的直耀人的眼睛,院子里搭了孝蓬,旁边传来猪叫声,屠户口里叼着刀,正在往猪身上泼热水。
旁边还有人在招呼杀鸡,好在出殡这日招待来吊唁的客人,忙忙碌碌,若不是来往的人里有穿白衣的,倒分不清这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
玉翠一时有些恍然,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原来是有着丈夫好了之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以后呢?他已死去,难道就这样守寡一辈子吗?
本就是农忙,又是小家小户,在家里停了三天之后就抬出去,在祖坟里找了个地方埋了。张母已经哭的不能自己,晕而复醒数次,还是玉翠在那里瞧着人把土掩埋好,立了碑,撒了纸钱才回去的。
此时的张家院子不像前几天办丧事时候那么热闹,只有几个本家帮忙的人在那里收拾着东西,鸡猪都已被杀尽,帮忙的人或许是累了,只是在那里收拾着东西,并没有说话。
朱母屋里传来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看来她已经醒了,玉翠拿起托盘,切了块熏的猪肝,又打了碗鸡汤,最后盛了一大碗米饭。再怎么难过,也要劝她吃些东西,不然身子熬垮了不行。
玉翠刚走到门边,就听到里面传出声音:“当日朱家做出这种事情时候,就该把她退回去,我听旁人说,她命不好,是孤煞命,不然就她这个长相,林家的怎会吃了这个哑巴亏,就是算过她命不好,这才…”
声音虽不大,玉翠却听的字字清楚,手里的饭菜似乎都端不稳,她咬紧牙,伸手打起帘子:“婆婆您醒了,先吃些东西吧。”看见玉翠进来,还在朱母床边搬弄是非的张三婶面露尴尬之色,玉翠似乎没看到她一样,已经盛了碗汤送到张母嘴边:“婆婆,先喝口汤吧。”
张母瞧着媳妇,本来年纪就不大,忙碌了这么几日,除了眼下微微有点青影外,别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身重孝不减她的容貌,反而更添清丽。张母闭了闭眼,猛然伸手把汤整个倒在玉翠身上:“滚,你给我滚,我张家不要你这样的丧门星,你在娘家克死了你爹,现在又到我张家来克死我儿子,你给我滚,滚,滚。”
玉翠没料到张母突然发火,下意识地蹲下去伸手去捡碎瓷片,张母已经滚下床,冲上去打着玉翠:“滚,给我滚,不许你再在眼前。”玉翠的手一抖,一块碎瓷片割到了她的手,鲜血就此流出,但玉翠还是一脸不相信地望着张母,不明白为何平时和气的婆婆会变成这个样子?
玉翠眼里的难过和伤心落在张母眼里,张母猛然低头,玉翠有多坚强张母是晓得的,能让她这样心碎,张母自己也觉得心都要碎了,但不这样做,这个孩子只怕真的会跟着自己守寡,寡妇的日子不好过啊。
她已经抬起手往玉翠脸上打去:“你听到没有,给我滚出去,我张家没有你这样的人?”说着张母抬头望着张三婶:“三婶婶,你做个见证,去把她房里的衣衫首饰都拿过来,我张家不昧下,从此之后我张家就没这个人了。”
本在一边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张三婶听到这话,脆脆地答应一声,接着就去推还在呆滞中的玉翠:“听到没有,这是你婆婆说的,你赶紧走吧,免得在我们跟前碍眼。”
张三婶话里的得意玉翠是听的出的,她勉强起身,张三婶推着她往外走,张母已经追出去又说了一句:“记得,她房里的东西全都要给她,不然省得他她日后来讨要。”
张三婶哎了一声,已把玉翠推进房,打开箱子,里面的首饰衣物本就剩下不多,张三婶找个包袱皮出来把这些东西全都包了一包,塞到玉翠怀里:“走吧走吧,别在这碍眼。”
玉翠没有动身,只是瞧着她摊开手:“拿来。”张三婶不由一愣,玉翠又加一句:“我的金耳坠,别当我眼瞎了。”张三婶这才从袖子里把金耳坠拿出来,嘴里还在嘀咕:“这么狠,难怪别人不喜欢。”
玉翠冷冷瞧她一眼,上前把梳妆匣也抱在怀里,拎了包袱漠然起身。
5.收留
外面帮忙的还没散,见玉翠这样出门,不由开始指指点点,张三婶的嗓门本来就不小,此时更大了些:“二嫂嫌她克夫,把她赶出张家了。”
张三婶话里透着得意,玉翠冷冷看她一眼,张三婶只觉得她眼神冰冷,手不由自主抖一下,玉翠已经昂起头往外走。走出张家大门,玉翠有一丝晃神,这条路该通向什么地方?朱家是不能回去的,自己手里就只有这个二十亩田和几样首饰,总不能去住破庙吧?
这乡村里面也没有人家有空闲房子租出去,前面倒是有个小客栈招呼往来客人的,先去那里住下,然后再想别的法子。主意打定,玉翠就往小客栈所在的方向走,刚刚走出数步就听到念椿的声音:“嫂嫂,嫂嫂。”
玉翠停下脚步,转身瞧着念椿,脸上的笑容依旧平静:“你是来送我的吗?”念椿跑的气喘吁吁,站定之后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嫂嫂,你不要走。”念椿的话里透着关切,玉翠低头,瞧着和自己肩齐平的少年,伸手拍一拍他的肩:“念椿,人总是要分离的,就算现在不走,以后也要走。”
出名乖巧的念椿眼里泛起泪花,伸手拽住玉翠的袖子:“可是你不能回娘家,你还有哪里能去?嫂嫂,你不要走,和我还有我娘一起住吧。”念椿的话让玉翠心里泛起温暖,她刚要推辞一个温和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翠儿,念椿说的对,你就和我们一起住吧,虽然只是茅屋草舍,总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玉翠抬头,遇见的是念椿娘那永远温柔的眸子,念椿已经去拿玉翠手里的包袱:“嫂嫂,和我们回家吧。”玉翠绽开笑容,伸手拍了拍念椿的小脑袋,刚准备走的时候就听到张三婶酸溜溜的话:“我说二妹妹,你收留这么个丧门星,难道不怕你被克死,她一双眼带狐媚,哪是什么好人。”
玉翠的脚步顿住,念椿娘已经转身面对张三婶,一直很温和,从不口说恶言的她只是瞧着张三婶:“三嫂嫂,这么多年你们都说我命小福薄,连个男人都守不住,也守不了那份家业,今日你们又说玉翠是丧门星,会带了厄运,我今儿就收留了她,瞧是我命小福薄守不住她呢,还是她会克了我。”
念椿娘素来温和,这番话说的也是不紧不慢,张三婶正想反驳,就看见玉翠冷冷地瞧着自己,把话又咽了下去,往地上吐了一口:“呸,我瞧你们三个这日子要怎么过。”
玉翠一手拉住念椿娘,另一只手牵着念椿,能感到念椿娘的手在自己手里微微颤抖,玉翠紧紧握一下她的手,念椿娘抬起头,脸上有感激的笑容。
当日族里给念椿娘的不过是三间草房,虽然收拾的整齐,家里没个男人,那房子瞧着已经有些破旧。屋外种了几畦菜,母鸡带着小鸡正在菜地里找虫子。
隔着篱笆墙,能够看到院里一棵桃花开的火红一片,念椿娘把竹门上挡着的一根棍子拿了下来,笑着说:“这屋子比起二嫂家的要简陋许多,翠儿你别嫌弃。”念椿已经抱着大包袱往里面走,玉翠跟着他们母子进了院子,轻轻笑道:“只要有片屋顶能挡挡风雨,也就够了。”
小小三间茅屋,搭在院里的一个棚下盘着灶,灶旁有张小饭桌,上面摆着碗筷,一堆柴火在棚子的另一脚,看来这就是做饭吃饭的地方。
念椿已经在那里嚷嚷:“娘,嫂嫂的东西放到哪里?”念椿娘拉着玉翠的手进屋:“屋子小,原来念椿小的时候是和我住一间屋的,现在他渐渐大了,我就让他睡在堂屋,你不嫌弃的话,就还是和我睡一张床吧。”怎么会嫌弃呢?
玉翠跟着念椿娘进屋,中间是堂屋,虽称不上家徒四壁,却也见不到什么家具,一张桌子用了总有二三十年,上面的油漆已经全都掉了,摆了两把椅子也是七歪八扭,不晓得坐上去会不会摔下来。
桌子下面摆了一个小小的铺盖卷,看来念椿晚上就睡在桌子上面,他现在不大,桌子还能睡下,等再过几年这桌子就该盛不下他了。
西屋挂着草帘,念椿娘已经把玉翠的包袱抱进去,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缺了一条腿的小桌子摆在窗下,还盖了半块蓝布,上面放着镜子梳子,看来这就是念椿娘梳头的地方。地下放了几个草墩,念椿娘把包袱放到桌子上,回头瞧见玉翠站在那里打量,脸上的笑容带了些羞涩:“家里穷,这些东西都是以前用过的,你可别笑话。”
记得听张母念叨过,说念椿娘家曾是这族里数得着的富户,田土有个七八十亩,还盖了几间大瓦房,念椿娘从小虽没有使奴唤婢,从小穿的戴的吃的也是村里大部分人没见过的,现在落到这个田地,难得的是她从不埋怨,真是好人没人理啊。
玉翠拍一拍她的手:“小姑姑你怎么这么说呢,只是你们的日子这样清苦,五叔家也不帮衬帮衬?”张五叔就是当日族里给念椿外公寻的嗣子,和念椿娘有兄妹名分,论情理都该帮衬些才是。
念椿娘低头不说话,半天才轻轻叹气:“这是我的命,当年小的时候享福太过,今日折补些,等来世也能托生个好人家。”说完念椿娘抬头:“只是可怜了念椿跟着我吃苦,我又…”
说着念椿娘住口,就算去京城寻到了那个人又怎样呢?他说不定早已另娶,纵然看在昔日情分上收留念椿,大妇可能容得?说不得他另娶的还是豪门大户的小姐,不然也不会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到时这豪门大户的小姐知道了自己方是他的原配,心里又会做何想?
念椿娘又一次叹气,玉翠是听不得人叹气的,低头想了想,笑着道:“这几日天气晴好,等唤个泥水匠人来把屋顶收拾一收拾,再重新整整篱笆墙,我瞧这篱笆墙也有些破了。”
念椿已经蹦了进来:“好啊好啊,我知道哪里的竹子好,嫂嫂我们这就去砍竹子回来做篱笆墙。”念椿话语活泼,这样的话语让念椿娘面上的愁苦少了几分,也笑着和他们商量。
叫了泥水匠把墙壁粉刷了,屋顶也重新盖好厚厚的稻草,篱笆墙破损的地方已经修好。有多余的竹子,玉翠索性把院里那个棚子也围了起来,省得下雨时候吃饭做饭都不方便。
念椿是最高兴的一个,成日围着玉翠嫂长嫂短,这下就不光是找玉翠学字了,玉翠虽然丢开书本那么几年,她记性好,还记得许多典故。买不起纸笔就削了桃枝,在泥地里划着教念椿,论语上的话,孟子上的学问,能记得的,玉翠都教给念椿。
念椿娘心里是着实指望念椿读书上进的,只是家里穷,出不去束脩不说,还指望念椿出去外面给人看牛赚几个铜板回来补贴,有了玉翠这样一位女先生,念椿娘真是高兴到了心坎里。
日子就这样缓慢地滑过,玉翠住进念椿家里,村里有一些流气的人,夜里也来屋外转过,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玉翠先还不理,后来见他们说的越来越难听,有一日趁他们正在外面说话时候,到厨下点火烧了一锅滚烫的水,用桶提着走出篱笆门。
这晚是个满月夜,月下见美人,真的似嫦娥仙子一般,那些人本还在说的,见了玉翠这样美貌,倒惊的说不出话来。
玉翠提起桶已经把滚烫的热水往他们身上泼去,嘴里还在骂道:“你们这些没人伦天理的东西,我不管你们是谁遣来的,都给我滚回去,下次再来,就不是热水这么简单。”
刚出锅的热水可是连猪毛都能烫掉,这样一桶浇过来,离的远些跑的快的不过溅到几点,离的近的跑的慢的就一条腿都浇到了,顿时响起一片哭爹喊娘的声音。
人群四处散开,黑暗中传来有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朱玉翠,你给我等着,我要去族长那里告你。”玉翠把桶放下,双手叉腰:“告啊,你调戏本族嫂嫂,族长还抬你头的话,我非拎着菜刀去不可。”
6.道理
骂完玉翠还是咬着牙,身后有脚步声,玉翠没有回头,念椿娘的叹气声已经在耳边响起:“翠儿,族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哥就是这样,哪教的出好的。”
就着月光,玉翠能够看到念椿娘紧皱的眉头,玉翠突然开口:“小姑姑,我们去京城吧。”去京城?念椿娘的叹气没有消失就换成了惊讶:“去京城做什么?”月光之下,有蛙声阵阵,玉翠的声音和着蛙声格外清晰:“去京城,找念椿的爹,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准信。”
而且,就算找不到,离开这里,离开这些只知道欺负别人的人,去闯一闯,会是另外一片天的。玉翠仿佛看到不一样的人生在自己面前展开,眼开始闪闪发亮,念椿娘就算是个女子,也觉得她动人无比。
念椿娘被她那种闪光感染,那个人是死是活,是负心还是等待,都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玉翠已经伸手抓住念椿娘的手:“小姑姑,念椿聪明伶俐,又乖巧可人,在这乡村里再怎样也不过就是如此,但去了京城大地方就不同了,那里有名师,有书本,为了念椿也要离开。”
念椿娘被玉翠的话语感染,手心开始发烫,回头看着月光下简陋的小茅屋,离开这里去京城好是好,可是没有盘缠,光靠自己做针线换来的那点钱,只够买柴买米,连给念椿一年换身新衣衫都不够。听说京城米珠薪桂,就算勉强到了京城,又靠什么活呢?
月光之下,玉翠已经从先前的激动中醒过来,顺着念椿娘的眼看向那三间小茅屋,玉翠眼里有东西闪过,随即玉翠轻快地笑了:“盘缠不要紧,我还有一些首饰,变卖了就是,等到了京城,我们两个有手有脚,小姑姑你还有一手好针线,说不定到时卖出的价也比在这里卖的好一些,难道还不能糊口。”
这番话打动了念椿娘,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得到念椿娘的肯定,玉翠松一口气,离开这里,往更广阔的天地走去。
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直到夜露下来,沾染了她们的衣衫,这才走进屋去歇息。堂屋里面,念椿躺在桌上睡的真香,念椿娘上前给儿子掖掖被角。念椿翻个身,嘴里嘀咕出一句:日光下彻,影布石上,怡然不动。
念椿娘微微愣了下,正在掀起帘子的玉翠露出笑容,念椿还真是用功,自己白日教他的文,梦里也在念诵。等玉翠把床铺好躺下不久,念椿娘也窸窸窣窣上来。
月光透过窗照进来,玉翠睁着眼,书上常说月光洒入地上如水银泄地,那水银又是什么样子?念椿娘迟疑开口:“翠儿,京城有多繁华?我们县城我就觉得繁华极了,集市时候那些东西都是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玉翠努力回想书上记载的京城景象,迟疑许久才开口:“听说,京城里人来人往,无论是不是集市,两边的店铺都挤满了人,卖的东西不光是东西南北的,还有外国来的。”
外国来的?念椿娘转身面对着玉翠,玉翠能看到她的眼里充满了惊奇。玉翠点头:“我爹在的时候曾经去过京城一次,给我讲过,还说,富贵人家用的镜子不是我们常用的铜镜,而是一种玻璃镜,光亮如银,照的人纤毫必现,一面镜子的价钱能买好几亩好地呢。”
京城原来是这样富贵的地方,念椿娘卷着被子,勇气开始慢慢蔓延,就算找不到那个人,为了儿子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念椿娘唇边露出笑容,仿佛能看到美好的未来在向自己展开,那繁华的京城,从没见过的好东西,还有操各地口音的商人,不同的风俗,不同的人,绝不是这个小小村庄这方小小天地能够带来的。
听着念椿娘平静的呼吸声,玉翠也沉入梦乡,出去走走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古人不是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玉翠是被惊叫声吵醒的,睁开眼看着满地阳光,往外一看,已是日上三竿,外面传来妇人的叫骂声:“丧门星样的□,下狠手的贼,把我儿子烫成这样,我定要你赔命来。”
中间还夹着念椿的声音,偶尔也有念椿娘细细弱弱的声音。玉翠听出这是有人找麻烦来了,心头火起披上衣服掀起草帘走出去。门外叫嚷不休的,是族里的五婶,她的丈夫算是念椿娘的过继兄长,也是族里有名的母虎,听说五叔原本还是要给念椿娘一些帮衬的,被五婶拦住后别说一个铜板,就连一把米都不敢拿出来。
此时五婶手里紧紧抓住念椿娘的衣衫在那里推搡,嘴里还骂个不休:“那短命狠心的贼,克死了丈夫不算,不滚到姑子庵里做姑子去,住在这里娇娇娆娆地只是勾引人,她若真是贞洁烈女,当日怎么不殉了丈夫,现在来装什么贞节烈女,寡妇的被窝人人钻的,又不干人伦的。”